《云舟》第二章

  二、钓鱼
  半个月以后,金良琴回来接走了小姐弟。
  没过多久,学校开学,池芸重新投入到校园生活中。
  第二年夏天,池芸十一岁,外婆去世十周年纪念日,计划回妈妈娘家给外婆扫墓的日子到了。
  池芸的外婆外公一共四个孩子,最长的是舅舅,其次是大姨、二姨,池芸的母亲是最小的妹妹,三兄妹一年到头鲜少聚首,借着外婆忌日,一大家子相聚在二姨家。
  二姨和二姨夫大早起来着手准备,做了一桌子丰盛的菜肴。
  池芸心情好的时候能吃三碗饭,舅舅笑话她是只饭桶,二姨夫笑道“那也是一只有用的饭桶”。
  饭后休息一阵去山上扫墓。
  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日子。
  外婆和外公葬在一起,合墓位于二姨家的后山上。
  一行人边走边聊,遇到稻田、菜地和溪流都会停下来,像极下访的领导,对什么都很好奇什么都要问问看看,顺带聊上半天。
  相比而言,孩子对登山更有兴趣,池芸、池蒙,大姨家的两个哥哥和舅舅家的一个姐姐,正是最爱玩爱争的年龄,五个人自发比起赛来,哪一个最先登上山,最终胜利者即便没有任何奖励,那也是很威风光荣的一件事。
  等大人们慢吞吞爬上来,几个小孩早玩疯了。
  女人们负责摆放祭品和鲜花,男人们则忙碌着打扫墓地周围的杂草,把鞭炮放置到固定地点,顺便再呵斥一顿追逐打闹不安分的孩子。
  祭拜完毕,众人在一阵鞭炮声中散场。
  下山的路上,孩子少了上山时的热情和欢乐,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跟在父母身后。
  因他们知道,下山就意味着回家,回家就得回到原来的生活当中去。
  快乐只是稍纵即逝的事,现实才是永存。
  突然耳边响起一阵乐声,婉转清亮,犹如丝竹之音,扣人心弦。
  不止池芸,其他人也都听见了。
  循声而去,不远处一块墓碑前,一个人立在一棵松树前。
  松树苍劲挺拔,少年背脊挺直,两手捏着一片叶子两端,就像吹口琴一样吹着叶子。
  池芸呆呆立着,望着那少年,池蒙在身后催促她快走,她赶紧低下头看路。
  大人间的窃窃私语传进池芸耳朵里。
  “那孩子是谁,怎么在这种地方?”池善超的声音。
  二姨夫叹了声气,没接话,倒是二姨接了话去:“他是杀猪家的侄子,听说……”二姨的声音小下去。
  池芸竖起耳朵仔细听。
  二姨的声音断断续续。
  “……他哥去外面跑生意……死了……也没取个正经的名字……杀猪老婆老打他……我们看他可怜,有时候会送点东西过去……谁送东西给他,杀猪老婆就骂谁,时间久了没人敢上门送……”
  农村里喜欢给人取草号,于是张三不叫张三,改为叫狗三。杀猪本名自然不叫杀猪,仅仅只因为他家是卖猪肉的。
  众人听完二姨的一番讲述,纷纷叹气摇头,不声不响,默默走路,别人家的事到底不便插手。
  池芸忍不住又回头去看了一眼,少年的身影淡出视线之外,逐渐与山色融为一体。
  这世上竟还有这样可怜的人,池芸出神的想,她早已忘记去年夏日在白桦林见到的少年,哪怕有印象也断不会将这两人联系在一起,她的心里充满了对他的同情。
  金良琴平日事务繁忙,每到两个孩子放长假她就开始愁,幸而哥姐极疼她,寒暑假一有空便来接池芸池蒙姐弟俩去家里住几天。
  池芸的舅家住在城里,火柴盒似的单元房里,白天舅舅舅妈上班,她和池蒙只能看电视做游戏写作业打发时间,舅家条件好,有保姆伺候,池芸还是觉得无聊透顶,还不如二姨家好玩呢。
  所以每年暑假去二姨家做客成了池芸除了过年以外最期盼的事情。
  这年池芸十五岁,母亲让她和池蒙在舅家和二姨家做选择,两个小鬼果断选择二姨家,金良琴给二姐打电话,第二天二姨和她的摩托车出现在小区楼下。
  池芸池蒙两姐弟一听见摩托车的声音拎起书包冲下楼去,金良琴在后面叫:“别老光顾着玩,记得写作业!”
  池芸朝妈妈挥手:“知道了,我们走了!”
  第二天上午,池芸正写字,听到楼下池蒙叫她,她放下笔,踩着凳子爬上桌,趴在窗口冲下面喊:“什么事?”
  池蒙仰着头,“你别看书了,张泽准备了鱼竿,我们一块钓鱼去。”
  池芸一听,连忙跳下桌子,扔了课本,咚咚咚跑到楼下。
  到了楼下,池芸左右看看,问池蒙,“张泽呢?”
  池蒙说:“他在溪口等我们。”
  到了溪口,果然看见张泽抱着胳膊坐在一颗大石头上面,脚边放着一个装鱼饵的搪瓷罐,三根鱼竿竖立在一旁。
  池芸远远叫了他一声,向他跑去。张泽从石头上跳下来,“你们总算来了。”
  “鱼饵充足吗?”池芸捡起搪瓷罐,摇了摇。
  “很充足,不过,今天可能钓不了。你看那里。”
  顺着张泽的手指过去,不远处溪水闪烁着耀眼无比的光,溪口的大柳树后面隐隐约约有一个身影在垂钓,池芸的角度看不见正脸,但还是能从个头上看出年纪不大。
  “那是最好的位置。”张泽有些可惜道。
  显而易见,最好的位置被人捷足先登了。
  “那是谁?”池芸问。
  张泽撇撇嘴,“一个非常奇怪的人,我们最好不要招惹他。”
  “很厉害吗?”
  张泽摇摇头,一言难尽的感觉。
  池芸没觉得太可惜,她觉得能出来玩就很不错了。
  “哦,这样啊,”她望了望柳树后面那个人影,又向四周望了一圈,“人家先到的,我们总不能把人赶走。我们去其他地方吧。”
  池蒙不高兴了,“他把上游的鱼都截胡了,我们下面只有捡他剩下的。”他撸起袖管,一副准备与人干架的样子。
  池芸连忙拉住他:“池蒙、池蒙,你干嘛啊你!”
  “我去叫他滚开。”池蒙说。
  “滚你个鬼啊!”池芸跳起来往他头上一记爆栗子,“你敢去?”
  这两年池蒙个头窜的飞快,池芸却止步不前,跟蜗牛爬似的,以极其缓慢的生长速度前进,就像兔子和乌龟的赛跑,被池蒙甩去一大截。
  个再高,在池芸面前,池蒙依旧只是小弟弟的模样,他缩了一下脖子,捂住脑袋,向池芸抗议:“姐,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吗?”
  “温柔?”池芸摇摇头,“我不认识它。”说着大步往下游走去。
  坐了大半个小时,三人只钓到几条不够塞牙缝的小鱼,再看看柳树下的那个人,没过几分钟就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一连钓上来好几条。
  池蒙气的直咬牙,鱼竿一丢,站起来,池芸感觉到耳旁一阵风过去,抬眼一瞧,池蒙哪儿去了?四下一瞅,那小子正怒气冲冲向大柳树的方向走去,一看就知道找事去的。
  这智障!
  池芸手一撑,从地上弹起来,“张泽,别钓了,快起来,跟我走,别让那小子做傻事!”
  为时已晚,冲动之下,池蒙一脚把人家的装鱼饵的铁皮罐头踢进水里。池芸闭上眼睛,只听扑通一声。
  “池蒙!”
  两人赶紧朝那边跑去。
  水花溅了少年一脸,握在手里的鱼竿没动,完全把池蒙当空气。这一举动彻底恼怒了池蒙。
  池蒙抓起对方的衣领。
  少年将鱼竿往水里一掷,敏捷跃起,踩水而下,捞起罐头,踏水上来。
  几个动作连贯利落,帅气干净。
  池芸忍不住拍手叫好。
  池蒙在身后提醒她:“姐,别站错队了。”
  转眼间人已到面前。
  池芸这时才看清少年的容貌,和久远记忆中的某个影子重叠。那一瞬间,仿佛心脏被人拧了一下。
  她也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
  不过现在她没有心思管矫情到死的这种奇异的感觉,眼前这个人个儿比池蒙高,动作比池蒙敏捷,眼神中正气和坚毅不怒自威,池蒙那个白痴肯定要吃亏。
  她连忙把池蒙拉到身后,露出市侩的笑容:“那个哈,这是我弟,我是他姐,那个啊……”跨一步往前,探头看看他的鱼篓里,“哈,鱼还挺多的,这个位置挺好哈……那个,你叫什么名字,认识认……”
  触到对方看白痴一样的不屑眼神,池芸默默把最后一个字吞咽回去。
  “姐。”池蒙拉拉池芸的手,在她耳边说,“你怂什么,咱不怕他。”
  池芸白他一眼,池蒙闭嘴。
  池芸转头问张泽:“很怂?”
  张泽点头,“的确。”
  池芸心里吐槽:这家伙,会不会说话呀。
  少年眼神清淡地掠过池芸,池芸被他这一眼看的身体一震,视线抬起,少年已弯身捞起鱼竿,若无其事地坐回原来的地方。
  “喂!你!”池蒙气的跳脚。
  “走了走了!”池芸和张泽拉走池蒙。
  “姐,你们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池蒙满脸不乐意,鱼也没心思钓了,瞪着眼睛看那边,“哎哟,又是一条。”
  “池蒙,”池芸正色叫他,“鱼塘你家开的?你要真长志气,何不直接把他的鱼篓踢下去,踢鱼饵算什么威风。”
  池蒙一拍大腿,“我怎么没想到呢!姐,还是你狠。”
  “哦,现在变成狠了,不怂了?”池芸酸溜溜的说。
  “哪里,还是照样怂蛋一个,啊!姐,你打我干嘛?”
  “撬开你的脑袋看看你有没有脑浆。”池芸幽幽道。
  “暴力女!”
  “你再说一遍试试?”
  “暴力女……才怪。”
  哈哈哈哈哈,张泽笑的歪七倒八,鱼也没心思钓了。
  池芸不经意间的一个转头,触到少年投射过来目光。
  他看到了她,毫不避讳地看着。
  池芸不甘示弱,笔直地望向他。
  黑而深的眸光刺破炎热的空气,鸟鸣虫叫、笑声、说话声统统听不见,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出现怪异的奇怪的感觉,这感觉越来越强烈,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少年忽然起身,拿着鱼竿和铁皮罐头,头也不回地朝大路走去,很快消失在大路对面。
  张泽顺着池芸的目光望过去,“哦,他走了。”
  “对啊,”池芸望着少年消失的地方,自语道,“我感觉那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
  “你说什么?”张泽没听明白她的话。
  池芸摇摇头,站起来,拍干净屁股上的尘土,“我们也走吧。”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