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第三章

  三、交集
  池芸不爱睡懒觉,早早起床吃了早饭,蹲门口逗二姨刚买的小鸡仔玩儿。
  二姨夫路过门口,她正举着一根小树枝,顶上插着不知哪儿弄来的毛毛虫,可恶的池芸挑着树枝,毛毛虫扭动着残缺不堪的身体,尽量避开小鸡仔的啄食,小鸡仔们仰着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这孩子……
  二姨夫不忍卒视。
  “芸芸,跟姨夫到菜市场逛逛去。”
  “好!”池芸扔了树枝,拍拍手站起来,小鸡仔立刻围拢过去,毛毛虫被瓜分干净。
  二姨夫左手提着篮子,右手牵着池芸,往菜市场走去。
  农村的菜场是露天的,每天四五点钟,天肚微微泛白,菜农们便开始架着板车赶到村口晒谷场摆摊了。菜都是自家菜地里种的,绿色环保又时新。
  池芸跟在二姨夫身后东看看西瞅瞅。
  “老夏,闺女回来了。”菜摊的大婶打招呼。
  二姨夫姓夏,村里人都喊老夏,老夏喜欢把池芸称作自己闺女,久而久之,大家一见着池芸就叫她是“老夏的闺女”。
  池芸喜欢这个称呼。
  打心眼里喜欢。
  “老夏,快来看看,今天刚摘的南瓜,嫩的哟,买两斤回去给孩子尝尝,镇上肯定吃不到这么新鲜的。”旁边摊贩吆喝道。
  老夏让池芸拿主意。
  池芸望着翠绿翠绿的南瓜,脑子里各种南瓜的做法,清炒南瓜丝、南瓜炒鸡蛋、南瓜饼、油焖南瓜、还有她最最最喜欢吃的粉蒸南瓜肉,池芸馋的直流口水。
  买完了南瓜,又买了扁豆、冬瓜、茄子、萝卜等等,篮子都快要装不下了。
  二姨夫蹲在地上,池芸蹲在他旁边,一大一小两个盯着篮子里的蔬菜。
  二姨夫开口道:“咱们是不是忘了买什么?”
  爷儿俩你看我,我看你,异口同声:
  “肉!”
  “走,买肉去咯!”
  全村最有名的猪肉是杀猪家卖的猪肉,猪是他们自家养的,从小猪仔慢慢养大,养成一头两百斤的大肥猪,他们家的猪是放养的,满村子乱跑,猪结实,肥膘少,味鲜有嚼劲,名气越来越大,很多镇上的都跑来他家买猪肉。
  杀猪家的肉摊前,生意一如既往的好。
  杀猪的手握一把阔背菜刀,在砧板上熟练麻利地剁着一块排骨,剁肉声很响,砧板变成一张天然跳床,排骨在上面跳起落下、落下跳起。
  池芸看的正入神。
  “小船,给我来一只后腿。”二姨夫对一旁忙碌的少年说。
  “夏伯,”少年抬头,对二姨夫礼貌笑笑,“还和以前一样吗?”
  “不不不,今天给我称二十斤。我那两个孩子难得来做客,给他们好好补补。”二姨笑呵呵道。
  少年一怔,目光扫过夏伯身后的女孩,她正出神地看杀猪的挥舞菜刀,没注意这边。
  紧接着手起刀落,紧绷的小臂线条,“啪”——
  猪后腿应声斩落。
  这一声击中池芸的耳膜,将她的注意力拉过去。
  她侧头去看,少年忽而也抬起头来。
  池芸一怔。
  她认得他,昨天溪口垂钓的那个。
  少年一手拎着砍下的猪后腿,动作一滞,僵在那儿,漆黑宛如暗夜的眼睛看着池芸,仅仅一瞬,他很快转回视线把猪后腿扔向那边秤盘,“夏伯,这里一共二十二斤,我算您二十斤的钱。”他快速把猪肉剁好,装在袋子里递给池芸的二姨夫。
  老夏执意不肯免钱,少年比老夏更固执,老夏无奈,只好拎着二十二斤猪肉,带着池芸回家。
  回去和池芸的二姨一说这事,二姨觉得过意不去。
  池芸见二姨和二姨夫愁眉不展,很奇怪,“这是他们心甘情愿便宜给我们的,为什么非得还回去呢。”
  二姨耐心和池芸解释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杀猪一家子抠门,一头猪有几斤重,卖多少钱可都是提前算计好的,两斤的猪肉,他们得养多久,我们首先不能白拿这钱。撇开这点不谈,小船那孩子不一样,杀猪老婆如果知道他白便宜给我们这么多,小船日子更不好过了,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他卖给老高精肉多了一点就被骂的半死,唉,真是可怜的孩子。”
  “我们平常接济他多,他知道要回报我们,这孩子心眼善,只可惜投错了胎。”二姨夫接连叹了几声气。
  看着二姨和二姨夫这样,再联想到少年的身世,池芸坐不住了。
  “二姨,让我去送钱吧!”她自告奋勇。
  二姨有些犹豫。
  二姨夫考虑两秒,同意让池芸去。
  池芸攥着钱跑出院门,远远见张泽走来。
  “你去哪里?”张泽问。
  “去办正经事。”池芸急着要走。
  “什么正经事,我跟你一块儿。”
  “你知道杀猪家住哪儿吗?”池芸想起来忘记问地址了。
  张泽歪头看她,“你要上他家买猪肉?”
  池芸摇摇头,“我要找他家的小船,我姨夫要我把早上买猪肉欠的钱还他。”
  “小船?”张泽脸孔一变,“我不跟你去了,你自个儿去吧。”说完拔腿就跑。
  “喂!你回来啊,张泽,你还没告诉我他家在哪儿呢?这人真是的……胆小鬼。”
  池芸只好自己上路了。
  村子总共芝麻点大,杀猪家有名的很,路上随便找了个阿姨问路,一路将池芸带到杀猪家门口。
  池芸道谢,待阿姨离开,走到那扇紧紧闭合的大门前伸手敲门,里面很快传来犬吠和人说话走路的声音,很快门打开,露出一张闪着油光的臃肿的女人脸来。
  “你找谁?”女主人肥大的躯体堵在门口,打着呵欠,无精打采的问。
  池芸朝里望了望,心想有没有走错啊,小船那么精神,这女人怎么这么肥,完全不像一家人。
  试探性地问:“阿姨,小、小……船在家吗?”
  那女人一改懒洋洋的面目,换上精明警惕的目光上下打量池芸,“你找他干什么?”
  “我找他有点事。”池芸并不愿意说。
  女人看看她,“他不在家。”
  “你能告诉我他上哪儿去了吗?”
  女人眼白向上一翻,“谁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碰,门被合上。
  池芸被冷落在门外。
  她想起张泽形容小船的时候用了“奇怪”这个词。
  果真是奇怪啊,还得加上“莫名其妙”。
  池芸边走边郁闷的想,钱币被手心里的汗水打湿,她把钱塞进口袋里。
  她该去哪里找人呢?
  夏日阳光热烈,知了不知疲倦地歌唱,池芸热出一身汗,眼前溪水潺潺,心里一阵喜悦,二话不说脱了鞋子,坐在一块大石板上洗脚。
  脚丫在水里拍打,水花溅的老高,池芸弯下腰掬起一捧清水洗脸,“好舒服啊!”她忍不住想唱歌。
  池芸唱着歌,脚在水里打着拍子,完全把还钱的事抛在脑后,享受着此刻的清凉和快乐。
  身后有人走近她也没有注意,直到琴音响起。
  池芸循声找去,不觉一愣。
  少年坐在溪边那块大石头上,一条腿屈起,另一条笔直架在石头上,手随意搭在腿上,单手扶着口琴,专注认真,英挺俊朗,宛如雕塑。
  池芸呆呆看着,屏气凝听,反应起来,他吹的正是她刚才唱的曲子。
  池芸站起来,朝少年走去。
  琴音继续。
  动听萦绕。
  风轻轻吹,柳叶条儿轻轻摆。
  “你……是小船儿吧?”池芸在他面前立定。
  琴音戛然而止。
  少年抬眸看她。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
  仿佛坠入深渊。黑深、透彻。
  非常漂亮。
  池芸想到灵气两个字。
  这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少年看着她,没有动作。隔了会儿,极轻地“嗯”了声,算是回应。
  池芸迅速从口袋里挖出一团钱,一张张展开好递过去:“我姨夫让我交给你。”
  小船收起口琴,从石头上跳下,绕开她走了。
  池芸追上,拉住他,将钱使劲塞进他的手里,跑开了。
  小船蹙眉望向池芸跑远的背影,低头看看手心里的一团,被汗水浸染的纸币,潮湿温暖。
  少年弯了弯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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