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城暖阳》第11节

  叶开阳早已经习惯了岳菲菲这种先故弄玄虚，再自问自答的交流方式。
  她的眉头微微一蹙，心想，自己已经离职，纪凉城怎么还会去她们学校找她，可是下一秒她就觉得自己或许是想太多了，人家去学校，未必就是找她。
  “嗯，然后呢？”
  听到叶开阳这样漫不经心的反应，岳菲菲不由得在电话那边提高了音量：“然后呢？！嘿！我的姑娘，你都不干了，人家还巴巴的跑到学校来找你，你就一句然后呢？！”
  “他来学校，也未必就是找我，说不定是有什么事路过，也有可能是办什么事！”叶开阳一边往灶里填柴，一边说道。
  “不可能，我跟你说，我的直觉最准了，我断定他就是来找你的！”
  叶开阳不知道该怎么接岳菲菲的话，其实她潜意识里也觉得纪凉城是去找她的，只是这种潜意识让她的心底莫名的升起一种恐惧，而这种恐惧令她不敢也不愿往那个方向去深想。
  挂掉电话后，叶开阳望着灶里燃烧着的火焰，脑海中却浮现出纪凉城的脸，那是最后她离开凉画廊时，他的样子。
  她的心口不知怎么的，好像被什么揪了一下，有点疼。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纪凉城那时说他是自己摔倒的，并不是她之前所认为的同情，因为在他的眼神里，
  分明有不舍。
  叶开阳做好饭，正打算给奶奶端过去，就看到阿爽走进了院子，后面好像还跟着一个人。
  “爽哥！来的正好，我刚做好饭…”叶开阳端着两碟菜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对已经走进院子的阿爽说。
  只是话才说了一半就止住了，她有些错愕的看着站在阿爽身后的男人。
  “纪先生，您…您怎么来了？”
  纪凉川的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丝的尴尬，一路上都在想该怎么和叶开阳开这个口，可是真到了面前，还是有些抹不开面子。
  这时，阿爽开口说：“开阳，纪先生老远来，你就让人家在院子里说话呀！”
  “哦！您请进！”叶开阳赶紧将纪凉川让进屋里。
  奶奶看到有人来，赶紧将摊开的鞋样子理到一边，将炕清理出一片空位来，招呼他们坐下。
  纪凉川第一次到北方的农村来，没坐过炕，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叶开阳见他站在炕沿边上一筹莫展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将菜放在炕桌上，转身回到灶房将她烧火时
  坐的小凳子拿到屋里。
  可是等她回到屋里时，纪凉川已经坐在了炕上，他不像一般的客人串门只跨坐在炕沿上，而是一本正经的脱鞋上炕，盘腿坐着。
  阿爽正一脸抽搐的看着他，而奶奶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第16章
  纪凉川虽说坐着的姿势堪称完美，即便是盘腿坐着，他的上身也是挺得笔直。
  可是，坐在刚烧过的炕头上，他难道就没感觉到烫么？
  北方农村的灶房和卧室仅一墙之隔，为了能使炕暖和，会将炕道和煮饭的灶打通，而炕头也就是离灶最近的位置。
  叶开阳刚刚做完饭，炕头此刻肯定是处于高温状态，一般家里有炕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候是最不能坐炕头的，烫且不说，还很容易上火。
  如果这个时候开口提醒他，怕把气氛搞尴尬，可是不说也不行，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纪凉川做人肉烙饼。
  “那个…纪先生，麻烦您坐那边可以么？这个地方…我要用来烤鞋样子！”
  叶开阳正愁找什么由头的时候，一眼看到奶奶理在旁边的鞋样子，灵机一动，想出这么个说辞。
  纪凉川到是没多想，站起来坐到了另一边，叶开阳
  装模作样的将几个鞋样子压在的炕头的炕席下面。
  “纪先生，您先坐一会儿，我再去烧两个菜！”说完叶开阳转身又去了灶房。
  而这边，奶奶给阿爽使了个眼色，阿爽赶忙介绍道：“奶奶，这位是之前开阳打工的那家的老板，姓纪。”
  奶奶从纪凉川一进门就一直在打量他，原本她是相信叶开阳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可是为什么会突然有一个陌生的南方男人千里迢迢的找到家里来。
  听阿爽这么一介绍，她心里猛地一沉，难不成阿爽误以为的事是真的，她养大的孙女真的被外面那些浮华的东西改变了？！
  纪凉川见奶奶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对，赶忙解释道：“奶奶，我知道我这么来，有些唐突，但是您别误会，小叶是个好孩子，之前是有些误会。”
  “刚才在村口见到阿爽的时候，他就跟我说了，之前他之所以会对我弟弟动手，完全是一场误会，我这次来，就是想请小叶再返校之后继续到我们画廊去工作的。”
  “开阳不会再回去为你们工作了！”奶奶的脸已经
  完全沉了下来，显然纪凉川的解释并没有打消她心里的疑虑。
  “奶奶，我知道她现在要留在家里照顾您，我…并不是让他马上回去，只要她返校以后继续去上班就好。”纪凉川继续说道。
  “她返校我也不会再让她去你那上班！”
  奶奶的态度非常坚决，这让纪凉川有些莫名其妙。
  当初动手打人的是阿爽，现在他们肯不计前嫌封的请叶开阳回去，这老太太不感激也就算了，反倒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奶奶…我…能知道是为什么吗？”
  纪凉川虽说生了一张天然无公害的脸，做事却从来都是干脆果决的，说话自然也并不喜欢拐弯抹角，有疑问就直接问了。
  奶奶似乎不愿意再说什么，低着头开始忙手里做鞋子的活计。
  纪凉川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莫名其妙，他不解的看了看阿爽，阿爽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然后蹭到奶奶跟前：“奶奶，您为啥不让开阳去啊？我知道之前是我浑，没了解清楚事情真相，就动手
  打人，人家纪先生没追究我，还特地大老远的来叫开阳回去，咱要是还端着不放，那可是有点…”
  “有点啥？你是不是想说我老婆子不识抬举？！”
  奶奶带着老花镜抬起眼瞪了阿爽一眼，然后一边纳着鞋底，一边说着：“如果纪先生今天没找来，我倒还觉得之前那就是一场误会，可是…”
  说到这里，她抬头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纪凉川，然后问道：“有哪个老板会跑这么老远来叫一个工作了没多久的临时工回去上班？更何况前不久她的哥哥还动手打了他的弟弟？！”
  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纪凉川还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那他就笨到家了。
  “奶奶，您又误会了，如果是一般的老板，确实是不会这么做，我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但是我保证，绝不是您所担心的那个原因！”
  纪凉川说话的时候，奶奶一直盯着他，他的眼神很坚定，没有一丝的闪烁，看着不像是说谎，可是能有什么原因是不能说的呢？
  “不说明白，我绝对不会让开阳回去的！”奶奶的态度没有一丝的松动。
  “纪先生，奶奶，先吃饭吧，这个事情以后再说！”叶开阳端着两盘菜走进来。
  其实他们在屋里的谈话，她在灶房里听的一清二楚，奶奶虽说想不透纪凉川为什么会这么远的找过来，可是她却是隐约能猜到一点的。
  只是那个隐隐约约的想法，她现在还不想让它暴露在奶奶的面前，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让奶奶用不一样的眼光去审视纪凉城。
  纪凉川似乎明白了叶开阳的想法，结果阿爽递给他的筷子，不再说话。
  奶奶却若有所思的看了叶开阳一眼，但是碍于有外人在，她也没在说什么。
  四个人吃了一顿气氛怪异的午饭之后，纪凉川说既然来了，反正当天也肯定赶不上当天的飞机了，想晚上在阿爽那借宿一晚，次日再启程离开。
  于是，一个下午，他都坐在院子里看着叶开阳跑进跑出的忙碌，一会清理猪圈，一会又忙着捡鸡蛋。
  想找个机会和她说说话探探她的口风，都没有机会。
  直到叶开阳说要把鸭子赶到河滩上放一放，他才松
  了口气，拿起外套跟了上去。
  北方的河道在这个季节也已经解冻，所谓的放鸭子，也只是将它们赶出来跑一跑。
  纪凉川跟在叶开阳的身后，看着叶开阳拿着一根长长的苇杆左围右挡，指引着鸭子们按照她规划的路线前行。
  正在他纠结着怎么开这个头的时候，叶开阳先开口了：“纪先生，您放心吧，奶奶那边我会去说的，等奶奶的伤好一点，我就要回学校考试，考完试，我就回凉画廊。”
  叶开阳的回答让纪凉川非常意外，她中午那个不咸不淡的态度着实让纪凉城忐忑了一阵，还以为要费不少的心思和口舌才能说服她，没想到却是这样。
  “谢谢！”纪凉川的这句谢谢并不是什么场面话，而是由
  自从叶开阳离职以后，纪凉川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准确的说，是纪凉城就没一天让他安生过。
  第17章
  在纪凉川的记忆里，纪凉城从小到大看似一直依赖别人，可是他和纪凉州都知道，纪凉城从没真正依赖过任何人。
  因为，他的精神世界根本就不需要别人。
  起初纪凉川认为纪凉城和叶开阳不过相处了短短的一段时间，即便他们相处的称得上融洽，但也不至于到了让纪凉城对叶开阳产生依赖的程度。
  然而，事情往往不会朝着人们预想到的方向发生，显然，叶开阳是纪凉城的那个意外。
  意外得让纪凉川和纪凉州这两个照顾了纪凉城那么多年的兄长都有些嫉妒叶开阳。
  从没见过纪凉州出差的时候，纪凉城会望着他的房间出神，可是在叶开阳离开后，却总能看到纪凉城对着空荡荡的厨房发怔。
  从没见过纪凉川出远门办事的时候，纪凉城会显得焦躁不安，甚至连画画都不能安抚他的情绪，可是自从叶开阳不再踏进凉画廊的那天开始，纪凉城就没完成过一张像样的画作。
  就连当初离开爷爷奶奶，远赴国外求学长达五年，期间也从没听纪凉城主动问起过爷爷奶奶，然而叶开阳不过离开短短的十几天，纪凉城就问了纪凉川两次叶开阳的情况。
  直到有一天纪凉城一个人出门很久都没回来，他和纪凉州两个人急的到处找，结果是在叶开阳的学校门口找到了他。
  纪凉州和纪凉川这才真正的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虽然他们也找不到产生这种现象的症结所在，但是却一致认为不能让纪凉城再继续这么焦躁下去。
  于是经过商量，最终决定由纪凉川跑这一趟。
  第二天送走纪凉川之后，叶开阳坐到奶奶的身边，一边帮奶奶按摩腿，一边酝酿着该如何做通奶奶的思想工作。
  然而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开口，奶奶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了。
  “你想回去上班？”
  叶开阳怔了一下，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奶奶，我知道您担心什么，不过我想跟您说，纪先生和他的弟弟都是很不错的人，他们是有一些不得
  已的苦衷，才这么远来找我的，但我保证绝对不是您想的那样！”
  奶奶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用她粗糙却温暖的手握住叶开阳的双手，话没出口，却先深深的叹了口气。
  “开阳，奶奶之所以拼了老命的要让你读书，为的就是想让你从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走出去，能过上咱老叶家祖祖辈辈都没过过的日子”
  “论起心气儿高，奶奶比你心气儿高，可是这心气儿再高，咱想要的日子，也要凭着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挣。”
  “人这辈子没有回头路，走错了，就是一辈子的错，一辈子的害，你能明白么？”
  叶开阳低着头，只觉得眼睛发胀，鼻子发酸，害怕自己控制不住眼泪，她连眼睛都不敢眨。
  她能理解奶奶，可是她现在说再多，也都无济于事，只能用时间来证明一切，或许许多年以后，奶奶才能真正放心，她养大的孙女没有让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