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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叫:“慢点走啊,我的腿好痛。”
葛萧侧过身顺手一抄,便把身材娇小的我夹在了腋下,大步流星地走着。
我脸朝着地又惊又怕,挣扎着大喊:“葛萧你把我放下。”
葛萧说:“丫头,你本来就不是仙女,脸着地就更惨了。乖,就到了。”
所谓死党,就是在你伤心的时候不是去安慰你,而是静静地守在旁边。他不会为了表现自己的善良,去触碰那些你不想让人看见的隐秘伤痛他相信你自我疗伤的能力,他从来充满这种信心。然后当你快乐如初时,他才会结束守候,假装什么都没发现地和你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
这是死党对死党的真正尊重。
我知道葛萧是我真正的死党。因为脸朝下的我,无比清晰地看见下水道旁边有三个烟头,同一个牌子。
我和葛萧错过了那场短暂宴会的绝大部分,最后的那一小部分,是激愤之下的谭晶晶在大爆演艺圈的料。从某男演员喜欢捏同剧组女演员的胳膊内侧,到某小明星如何找托儿给自己抬身价谭晶晶得出的结论是:“演艺圈汇集了一些全中国最漂亮和最帅的流氓以及人渣。”
杜宇微笑着倾听,眼神柔和而专注,她说:“谭晶晶,我真的很羡慕你可以活得这么生动。”
谭晶晶看着杜宇,也微笑,“杜宇,我真的很羡慕你可以活得这么超脱。”
小柳笑,“你们就互相恭维好了。”
谭晶晶说:“哦,对了,杜宇,谢谢你拒绝了江水明的表白,现在他死心塌地地当我的后备老公了。”
我几乎想为谭晶晶这句话拍案叫绝了:她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又引向了江水明对杜宇的一片痴心,又不落俗套地对杜宇推荐着江水明的优秀若不是杜宇你的拒绝,就算是面对我谭晶晶,江水明他还是难免心猿意马的。
有谭晶晶这样的话,杜宇说什么话都会暴露她的真实想法,而若是什么都不说或转移话题,就显得有些做作小家子气了。谭晶晶只言片语就把杜宇逼上了必须正面回答江水明表白的境地。就连言语不擅锋芒的小柳,也听出了话中的玄机。
杜宇微微一笑,撸下了腕间的玉镯递给谭晶晶,“喜酒时万一我去不了,这就算是贺礼了。”
谭晶晶话语锋芒立现,“万一去了,岂不又要加一份贺礼”
杜宇唇角微笑不减,“若去了,我就带另一只镯子前往道贺。”
谭晶晶不依不饶,“镯子是成双成对的,要是分成两个单,不是不吉利吗”
杜宇回答:“你我各持一只,叫做姐妹情深,两只都送给你”她莞尔,“叫做完璧归赵。”
好一个才思敏捷的温婉佳人杜宇转了个圈子,却在这个话头上等着谭晶晶江水明的一片痴情,全由你谭晶晶安心收着吧
谭晶晶大笑,拉着杜宇的手说:“果然够得上是我的姐妹”
当夜回了宾馆,江水明万分感动地拉着谭晶晶的手含情脉脉,“晶晶你真是个好老婆,不但一点不吃醋,还帮我找面子。”
谭晶晶咧嘴,“别肉麻,我都说了,我攻克不下师伟才会拿你惨淡收场,你先悠着点。”
江水明叫:“我不管,你就是把他攻克了,我也要当你后备老公,以防他纵欲过度一命呜呼你会守寡。”
我们几个连着谭晶晶都笑,小柳就一脸认真地问江水明:“你是在和谭晶晶调情吗”得到江水明点头回复后,小柳说:“那可调得相当失败。”
谭晶晶笑着说:“我觉得你还真是遗传了江爸的艺术家气质,认准了什么就疯狗似的直勾勾的。”
江水明说:“这种疯狗般的优良品质,在时下社会里可不多见了,剜到筐里就是菜的人多了。”
谭晶晶笑,“好嘛,那你就认准我这根菜嘛等我处理完公司的事儿,就来找你们会合。”
谭晶晶消失在登机口时,旁边一个人的手机响起,铃声是李宗盛的歌:“爱情它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
师伟,忘了你却太不容易。
第五章爱情也可以很a的
江水明第一次看a片是在大二那年夏天。
我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大学毕业那年我们几个回南京聚会时玩了真心话大冒险。
我和小柳都挺含蓄的,一般只会问后面的人一些非隐私性的话题,比如“你有几个女男朋友啊”,“你的初吻是在多大啊”。江水明倒霉,江水明坐在谭晶晶的下家,而谭晶晶的问题都是些生猛的,比如,“你性生活的频率怎么样啊”“你喜不喜欢用套套啊”。
开始玩到第六圈时,江水明已经满头大汗了,而隔岸观火的我们三个则幸灾乐祸地知道,江水明有着次数规律对象不规律的性生活,靠推算安全期避孕,最长时间一个半小时,最短时间五分钟。再加上开头的那个“人生第一次看a片的时间段”。
看着我们不怀好意的笑脸,江水明不干了,一边喝冰可乐,一边气急败坏地数落谭晶晶:“这根本不是死党间该谈论的话题,这些话题非常地不健康,非常地不着调,非常地不单纯,这简直简直就是乱谈性”
后来那段时间江水明的外号就叫“乱谈性”。
当然,以后我们再也没玩过真心话大冒险,主要是大家都被谭晶晶给吓着了,生怕谁一不小心坐在了她的下家。
但我觉得这次游戏充分证明了我们几个是死党,因为互相喜欢着的人绝对不会夹杂在一大群人里说破坏形象的话题。
回大连后,我们还是住在葛萧家,白天葛萧到公司打理事务晚上小柳回家伺候老公,房间里始终保持着有三个人。有一天小柳赶回家吃晚饭,葛萧加班谈笔业务,我和江水明两个都懒得下去买吃的,就饿着肚子百无聊赖地坐在地板上玩葛萧珍藏的玻璃跳棋。
期间,报社行政部的人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去上班,我算了算,再过两天年假就到期了,就说大后天上午报到。我放下电话江水明就说:“你还打算守着那份工作吗”
我耸了耸肩,“除了写字我什么都不会干,也不想去学什么了。换工作也挺累的,就这样吧。”我问江水明:“你呢你真的不回原来的公司那百分之十几点几的股份你也不要了”
江水明懒洋洋地喝了口冰镇啤酒,“嗯。”
我问:“你该不会被杜宇拒绝以后就看破红尘了吧”
江水明眯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一下,“有点儿这个意思。”
我支撑起身子,把胳膊肘儿拄在沙发上出神,“我觉得峨眉山风景很好。”
江水明拿眼睛斜我,“什么意思”
我说:“你不是要出家当和尚吗我比较了一下佛家圣地,还是觉得峨眉山适合修身养性。”
江水明抓起一把玻璃棋子作势要砸我,“胡说八道,那份工作难度系数太大了,我不适合。”
我问:“那你想干什么呀”
江水明说:“和我爸一样,画画。”
我还没说话,门外钥匙哗啦一响,我马上跳起来,连蹦带跳地跑到门口,“有水煮鱼没有”
葛萧嘴里叼着几封信,左手拎着高高的一叠便当盒,右手正往外拔钥匙,还没等他空出嘴来说话,一个面孔青春靓丽身材凸凹有致的女孩子从他身后跳出来,热情洋溢地和我们打招呼,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越过我往屋里看。
我觉得她很面熟,可想不起来是谁。
葛萧他们进了屋,葛萧把东西都放好,才说:“何晓诗,到抚顺找杜宇时她帮过我们的。”
我这才想起她是在杜宇原来工作的那所私立学校门口碰见的女孩。
何晓诗不等我们问,就精神气十足一口气儿地说:“我到大连来玩,结果把钱包给丢了,今天又没办法赶回抚顺,好不容易才想起葛萧好像在大连,于是就问了杜姐姐葛萧的电话,就来找他帮忙了。”可读者们你们要是翻回上文的话,就会发现葛萧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从大连来的。
这丫头,要么是缠了根本不熟的杜宇软磨硬泡来的,要么是留神了葛萧的车牌号来了个顺藤摸瓜。不管是哪种,都是来者不善。
江水明吃了口西芹百合:“葛萧真是个好人,最近两三年遇到的和他一照面就崴了脚脖子的小姑娘多了”
不等他说下去,葛萧已经转过头淡淡地对何晓诗说:“你看,我这里真的不方便住,我帮你在旁边的宾馆开个房间吧”
何晓诗的眼睛又把房间扫了一遍:“那个漂亮姐姐呢”她居然是在寻找假想情敌谭晶晶。
江水明说:“那个姐姐被葛萧哥哥给甩了。”
何晓诗的声音就又娇嗲了三分,“葛萧,还要让你花钱多不好意思啊,我就睡在沙发上好不好吗”她蹭到葛萧身边,把他的胳膊扭着摇,“不要赶我去宾馆啊,人家一个单身女孩子会害怕啦”
江水明笑了,“会害怕你还自己开着车来大连”他瞬间就遭遇了何晓诗一个白眼。
我看了看何晓诗那副绝对不会罢休的表情,对葛萧说:“吃完饭我和水明去小柳那里吧。”
葛萧燃上烟,默默地看着我,几分钟后淡淡地说:“好。”
何晓诗的脸上腾起两片红晕,笑着对我眨了眨眼睛,“姐姐你真好。”
我呆坐在窗前的藤椅里,透过窗玻璃和16岁的乔北对视。“你可以像何晓诗那样直抒胸臆吗”“你能做到像她那样洒脱地去表达情感吗”“或者,你有勇气面对自己内心的真实情感吗”我问她,她也问我。
小柳以唉声叹气来表达自己的担忧。
江水明靠在沙发里吃苹果,“葛萧是好人,你不用替那个小姑娘担心。”
小柳愁眉苦脸,“我是在替葛萧担心。”
江水明叹了口气,“唉,也是这么回事儿。”他想了想,“大概也没什么事儿,葛萧也算是身经百战,仙姑圣女妖魔鬼怪应该都见识过,没那么容易失身的。”
小柳屏气凝神,“要是那丫头下药呢”
江水明噗的一声把嘴里的苹果喷出去老远,他说:“小柳,这不是良家妇女贤妻良母该有的想法哈,小心你老公听见了休了你。”他琢磨琢磨,“也对,我得给葛萧打个电话,提醒提醒他”5秒钟后,他拎着电话直瞪瞪地看我,“乔北,你说我们要不要回去看看葛萧关机了”
小柳说:“算了啊,估计木已成舟,饭该上桌了。”
葛萧抱着赤裸的何晓诗,温柔地动作着,何晓诗轻闭双眼,微咬的唇齿间滑出销魂的呻吟。
我坐在那里,忧伤地看着他们,师伟从背后轻轻地抱住我,“乔北,我们也可以的。”
我转过头,忧伤地看着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师伟的脸。
我忧伤,是因为我知道这是个梦。
永远是这样的梦,不管梦中是何情何景,最后的结局总是师伟像破晓的晨雾般散去,我从痛彻心扉中哭醒。我无法欺骗自己,去享受那虚幻的欢愉。
然而这夜不是这样。凌晨4点,我枕边的手机在我心中最痛的时分,响了。
是真真切切的师伟的声音:“乔北,我回南京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渴望。也勾起了我心头的渴望。
我蓬头垢面地冲进机场,冲向了那个可以提供给我最早一班飞往南京的航班机票的航空公司售票地,“一张到南京的机票,谢谢。”
不好打扰有老公的小柳,喝多了的江水明人事不知,估计春宵尚短的葛萧也没开机,我就这样不辞而别。我迫不及待地登上班机,坐在特地选择的靠近舷窗的位置。当橙黄得近似辉煌的阳光刺痛我的双眼逼得我流下泪水时,我第一次感觉到,这次的泪里,有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
到了南京一开机,葛萧的电话就打了进来,他说:“你跑到哪里去了手机也不开。”
我在南京已经炎热的空气里,用不是乔北的声音放肆大笑,“狗,我回南京了。”
对面有好长一阵沉默,葛萧才说:“我们都以为你丢了呢。你回南京怎么不早说,南京那边在开室内设计博览会,我本来就计划着这几天回南京的。”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和什么人交代什么事儿,然后又挪开了捂着听筒的手,“你看吧,他们给我定的是今天中午飞南京,你急什么急。”
等了十二三年的乔北终于放弃了骄傲,顺从了自己的内心,乔北当然很急,急着见到师伟。我笑着对葛萧说:“替我谢谢何晓诗,她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葛萧没说话,很久,他叹了口气,说:“丫头,乖,到家里补个瞌睡,我中午就到了。”
我挂了电话跳上出租车。我要洗个澡刷个牙,化一个精致的淡妆,然后穿上最美的那条淡绿色小礼服裙,去见师伟。乔北矜持了那么多年,乔北要用最隆重的仪式,去向没有笑容的少年做一次表白。
我平时很少化妆,只有外出采访前才会稍微修饰一下,所以化妆包一直放在报社的抽屉里。我奋不顾身地奔向报社,然后就明白了什么叫“飞蛾扑火”。
焦头烂额的主编看见我,眼睛一亮,忙不迭地抓住我,“有个大新闻,我正愁你们几个都在外面呢,快,新来的小实习生玩不转这种复杂的东西,你快去,明天早上必须要见头版的”
这种时候,是没有私事的。我的职业操守决定我不能坐视不理,我只好攥着化妆包带着一个摄影记者,跳上了报社的采访专车,风尘仆仆地赶往事发地点。
一个选秀上位的小明星,手里攥着一沓私密照片,宣称要搞垮一批重要人士。
摄影记者说:“这是咱们南京的艳照事件。”
人说乱世出祸害,可现在南京这六朝古都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也时常可见群魔乱舞。
在车上时,摄影记者和我说了另一件事情。我离开南京这些天出现了一个非常有个性的中年妇女。该中年妇女大概四十岁左右,经常以惊人的快速徒手攀爬闹市的标志性建筑,爬上去就大着嗓门喊围观的行人报警,还异常熟练地点着名地要见某某电视台或者某某报社的记者。她一不是为了讨薪,二不是打算自杀,据她自己说只是想看看哪个媒体最重视老百姓的心声,到场最快。
我说:“总得有个合理一点的理由吧”
摄影记者回答得挺网络:“剽悍的人生,不需要理由。”
这让我想起成都电视台的一个朋友给我说的一件事儿,说是成都冒出来一个号称横扫画坛武坛的人物,然后记者去据说他常去的公园采访,一群练太极的老头显得很委屈,争先恐后地说那人经常来骚扰他们,要求比武。这还不算重点,重点是那人随身携带两把磨得锃亮的菜刀。
回到艳照事件上,摄影记者给我提供了第一手的材料:今天早上一上班,几乎所有媒体文娱版块的记者编辑就都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选秀小明星愤愤地说下午一点要举办个私人媒体见面会,公布手头的一大沓涉及很多重要人士的私密照片。她说要爆料,爆娱乐圈的潜规则的料。她觉着自己应该有比现在更好的发展,应该比现在更大红大紫。而她半红不紫的现状,就是因为没按照娱乐圈的潜规则办事。
我想起谭晶晶回南京的原因,就问:“小明星是哪个公司的”
摄影记者知道我是临时被抓来走这条线的,就很详细地说:“天c。最近这两年选秀节目的前几名都是和天c签的。”正是谭晶晶所在的公司。
我打谭晶晶的手机,连拨几次都是占线,我想了想,给她发了条短信。3分钟后,谭晶晶已经略显沙哑的嗓音传了过来:“什么事儿”我说:“我回南京了,临时被抓来跑文娱新闻。爆隐私照的那个小明星是不是公司交给你的很难搞的那个”
谭晶晶没言语,话筒里传来她和什么人打招呼的声音,然后她穿越了一片人声鼎沸,走进一个安静的房间,关了门。她说:“就是那个。”
我问:“是公司安排的炒作还是她背后的那个什么高人安排的炒作”
谭晶晶笑了,“你怎么就认准了是炒作呢你就不能当这是个社会突发事件啊”
我说:“这事儿发生时你刚好回南京,而且现在你圆润动听的声音已经哑了,所以我认定这是个炒作。”
谭晶晶大笑,“我该说你直觉灵敏还是嗅觉灵敏呢”她旋即收了笑,“宝贝儿,你先去吧,发个通稿,我保证,过段时间,大概一周左右,给你个独家重磅新闻”
我笑,“这还差不多。你先忙去吧。”那边谭晶晶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小明星是属于直接进油锅爆红的那种类型,人气从零到如日中天只用了短短几周,所以拽得没边没沿,全然没有注意到媒体上关于她的新闻虽然越来越多,但也越来越负面。狡猾和聪明其实是一个意思,但现在很不喜欢她的记者把她所有的优点都对立化了,最近的一个例子是她“努力锻炼瘦身成功”,变成“塑形”成功,高强度的体育运动加节食,却让人感觉是去做了抽脂手术。
她还有一个非常有看点的新闻点。那就是绯闻。
连读者都知道是假的,可她就是有办法和那些并不是很好接触的老总当红男星等人弄出一些似有若无的关系,偶尔还有角度独特所以显得暧昧无比的照片佐证,然后她一脸娇羞地到处发嗲:“哪有啦,人家都还不想谈情感。”
但这次不一样,她在给各大媒体的邮件里写明,她有的是“私密照”。
这个小明星将拿出的那些照片,都是以爱情的名义拍下的吗
那次真心话大冒险之后,谭晶晶就时不时地说:“江水明你很a,你的爱情也很a。”
江水明就在脸上呈现出非常诚恳的茫然,“a是什么意思是在说我的人很上品,我的爱情也很上品吗”
正在吃橘子的谭晶晶立刻丢他身上一块橘子皮,“凡是说不知道用在这里的字母a的含义的,都是在装字母b。”
江水明做顿悟的表情,“啊,那我纠正你,我很a,我在床上很a,但我很纯情。”
在某种程度上说,江水明的确是我们几个中最为纯情的一个:在对杜宇的情感萌芽之前,他不曾有过爱的感觉他把自己的初恋放在了29岁。
千帆过尽后的顿悟,基本都有旷世绝恋的基础。江水明说他要改行画画时,我就知道,这必然是一个爱情传奇的开始。至于是悲剧还是喜剧,完全取决于杜宇回应的态度了。
我胡思乱想一路,终于到了那个五星级宾馆。
小明星排场够大,包了宾馆的一个会议厅,还搭配了几个西装革履的保镖,弄得跟港片似的那么有份儿。但她手里的隐私照出乎所有记者的意料。
的确是隐私照,正经网站上都会给打上马赛克的那种,照片挺清楚,人物表情轻松自然,不像偷拍的。只不过小明星本人没在上面,那些照片上面有好几个算是能让大家脸熟的小女星,和小明星势均力敌的年龄与容貌。而男主角也颇有几个在场记者能叫出名字来的。
小明星血泪控诉,把自己上不到戏被电视台封杀被公司雪藏的原因一股脑儿推到了那些“潜规则用得烂熟的人”身上。她显然准备得非常到位,每个记者都拿到了一个红包,除了两张红票,里面还装着非常精致的u盘,4g,据一个随身携带笔记本电脑的同行说,里面准备的通稿就有四个不同版本,分别针对月刊周刊报纸和网络媒体。
跟着我的摄影记者念叨:“真贴心。将来应该会很红。”
我笑笑,很高兴不用回报社赶稿了。
在宾馆门口和同事道别,我打车回了自己的小家,虽说父母都在南京,但女大不中留,他们也就由着我自己住个小套间。
走了一周,房间里就有了轻微的气闷,我开门开窗,打算整理好房间就洗澡化妆。
师伟说了那句话就挂了电话,他没和我约见面的时间,我也没问,甚至我们都没有提及见面地点。我想我们都有着相同的想法如果没有必然的默契,又何必相见
焕然一新的房间里,我凝视着镜子里那个秀发轻卷娇艳欲滴的女子,良久,我扯过卸妆纸巾,擦去了那些眉粉眼影胭脂口红。我已经没有了在飞机上浮想联翩的激动。我就是我,沉默寡言的乔北,不加修饰的乔北,我不会为任何人修饰自己,哪怕是师伟。或者说,正是因为对方是师伟,我才不愿意显出刻意的痕迹。
我的骄傲,不允许别人的轻看。
我扯过一条蔚蓝如澄净天宇的牛仔裤,上身套了一件写着new money的黑色t恤。束着马尾辫的乔北有着光洁的额头,双颊有着自然的晕红。我笑了笑,转身出门。
锁门时,我瞥了一眼床上摊着的礼服裙,淡淡的绿色,像一个萦绕我心头很久的梦。
大概是因为从来没有离开过南京这座城市,所以我从来没想起要到母校看看。
十几年过去了,老高中并没有什么变化,高大浓密的梧桐古树低眉顺眼地藏着不断鸣叫的新蝉,碎石子铺砌的小路蜿蜒进校园的深处。很多学校都把旧楼推倒盖起了充满暴发户气质的崭新楼房,而在这里,刚好相反,新盖起的实验楼和图书馆表面都古朴地做旧了,内敛着百年名校的大气象。
校工打量了我几眼,可能以为我是新来的实习老师,并没有来盘查我。我沿着一条小径走向了当年我们就读的那所旧楼,现在好像是改作了行政办公楼,因为身着黑色笔挺中山装和深蓝套裙的男女学生们并不走向这边。
曲折的小径两旁,并没有棕榈等那些娇气而虚情假意的热带植物,而是数十年生约莫有两层楼高的丁香树。正是花期的尾声,浓郁的香气中,淡紫色的落蕊时不时地旋转着飘落在我两侧,惹我一个春天的笑容。
走了一分钟左右,丁香花丛就到了尽头,桃树掩映的宽敞水泥路两侧,夹杂在绿荫中,是马灯形状的旧式路灯。
在其中一个路灯下,师伟正坐在乳白色的座椅上。
就是那个师伟,没有笑容的师伟。
他凝视着我一步步走近他,然后坐在他旁边。
我的心怦怦乱跳,脸上却装出淡然的笑容:“你怎么知道我会找到这里”
师伟凝视着远处那池小小的人工湖,回答说:“因为这里是你最后一次和我说话的地方。”
这回答小小地满足了乔北的虚荣心。至少,师伟一直记得这个地方。
而且,是我在高三剩下的半年时间里都绕着走过的地方。我在心里为他补充。
师伟眉宇间有了阅历,周身散发着成熟的味道。他穿了件白色的t恤,结实的肌肉轮廓还是能透出来。他应该刚刚淋浴过,周身有好闻的香皂味儿。他应该是才来不久。尽管他给我的电话,响在凌晨。
我问第二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来”
师伟唇上叼了根烟,“我认识的那个乔北是很执拗的一个人,她的骄傲不会允许自己表现出心急如焚,她会矜持到最后一刻,才给自己一个验证真相的机会。”他吐了几缕烟丝出来,指了指光晕已经淡了下去的太阳,“其实你来得比我想的早,我以为会是黄昏。”
被自己喜欢的人明白得这么透彻,应该是很开心的一件事吧可我没有笑的打算。
我等着师伟解释,昨夜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以及凌晨的。
师伟皱着眉,并不看我:“乔北,我想问你,我对你到底有多大的吸引力”在说完的刹那,他那双深邃得使人目眩神迷的眼睛牢牢地盯住了我的眼睛,带着说谎的人会无法承受与之对视的目光。
我愣了一下,心慌意乱。他说“我回南京了”,我就来不及告诉任何一个死党独自飞回了南京。我扭转了视线,尽量平静地说:“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师伟说:“暗恋这种事情,被暗恋的那个是不会无知无觉的。”他冷冷的声音说:“我只希望当面问你,当你暗恋的我告诉你,我也一直喜欢你时,你会不会拒绝我”
师伟在电话里问过同一个问题,当时我给他的答案是理智的“会”,现在我给不出这样的答案。我竭力让声音平稳:“不会。”
我以为他会微笑,拥抱我,一个吻或是一句“那我就是一直喜欢着你”。但什么都没有,我扭头看他,他正紧紧地皱着眉头用手指捏碎那颗正燃着的烟。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忽然响了。是葛萧。
葛萧说:“丫头,我到了,你在哪里啊”
我不确定我是不是想告诉他我在哪里,我面带难色不发一言。
师伟丢了烟,把身体放松在椅子上:“是葛萧吧”
葛萧在那边听到了,一阵沉默,然后声音很轻地对我说:“现在不方便说话吗那我一会儿再打来。”他做着死党该做的事情,关心我,但给我自己的空间。
我放下电话,看着师伟刚才掐烟的稍微有些灼伤的手指:“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师伟没回答。他站起来,对我说:“谢谢你,乔北,你告诉了我在你心目中我的吸引力多大。”说完,他转身离开,几步就走进了丁香丛深处。
师伟的出现和消失,都像极了一出拙劣的肥皂剧。没头没尾,莫名其妙。
当时我很想喊住他,抱住他,不准他离开,问他为什么。可我只是呆坐了一会儿,在校园里默默地转了一圈。
晚上我和葛萧约在夫子庙一家粉丝店吃鸭血粉,葛萧问我怎么了,他说我面黄肌瘦还有黑眼圈。
我就着旁边玻璃里的倒影,好好地审视着自己,心里是骄傲被挫败自尊被挫伤的痛楚。师伟只用了两个电话的寥寥数字,就把我刻意伪装好的随意和淡漠无情揭穿。他远去的背影是在冷冷地说:“你从来就没长大过。”
我懊恼地用筷子把一朵葱花戳进碗底,用粉丝把它盖了个严严实实。
葛萧说:“江水明又去抚顺了。”
我没好气地说:“没有悬念的烂尾剧,肯定还是会被拒绝。”
葛萧笑了笑,“他不是去找杜宇的,他真的是去画画了。”他说江水明在抚顺的老工业厂区找到了灵感,已经租了画室钉了画框开始着手准备创作了。葛萧眯着一只眼睛用手势来描述江水明的灵感,“地下遍布空了的洞穴,地面上是被人类遗弃的大型厂房,壮观而悲凉。”
我说:“南京这里画家一堆堆的,什么派别都有,他丢下薪酬可观的工作,跑到一个人生地不熟哦,对不起,是只有杜宇一个熟人的二级城市,你觉得他真的是去创作的”
葛萧笑着说:“为什么不是呢别忘了,有艺术家气质的人,某一个瞬间心血来潮,就成艺术家了。”
我看他,“你在这里给我讲月亮与六便士呢你觉得江水明像高更吗”
葛萧大笑,拍了拍我的头,“快吃。吃完我陪你去逛街,把你的郁闷赶走。”
我看起来很郁闷吗有那么明显吗
我们拎着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了我家,等电梯时碰见了隔壁邻居刚结婚的小两口,女孩和我打了个招呼就盯着葛萧看。我们回家不久她就跑过来敲门,“乔北,你男友啊可是够帅的了。”见我摇头,她就眼睛一亮,“哟,我妹妹还是单身呢,你这朋友还没主儿呢吧”
葛萧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把我新买的几双高跟鞋拿出来仔细端详,听见她的话就给了她一个耀眼的微笑,“我自恋。”
小邻居悻悻然离开,葛萧举着我那条淡绿色的礼服裙,指着一双刚买的镂空凉鞋说:“挺配的,丫头你穿上肯定很好看。”
我一把扯过礼服,拉开橱柜的门丢了进去,然后砰的一声关上。
葛萧看着我苍白着脸呼吸急促,愣了一下,然后放下鞋子,若无其事地去拆其他包装。
整理好东西,葛萧开门出去,想了想回头说:“心里舒服点没要不要我找谭晶晶陪你睡”
我摇摇头,把门关上了。
这个故事不应该是这样的。我靠着门慢慢地坐下,逛街购物时疯狂而充实的心变得空虚起来。
我为什么就是不能把师伟当成一个普通同学那么随意对待
有个做心理门诊的专家朋友和我说,有些人内心深处巨大的恐惧完全是当事者自己的臆想。太过在乎而害怕进行任何触碰,其实一旦触碰了,恐惧也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归根结底,这是人自己与自己的战争,和恐惧的对象没有关系。
我实在应该像何晓诗那样,开诚布公,直奔主题。
我幻想着我一把抱住师伟健壮的身体,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好像是谭晶晶才会做的事情,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很a很直接。
想到了谭晶晶,我就面对了一个选择:我是不是应该把师伟回南京的消息,告诉给她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拨通了她的电话。既然我自己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就不应该让那么好的朋友承受同样的感觉。
谭晶晶在那边大呼小叫:“莫非我漫长的空窗期可以结束了感谢神,你听到了我的呼喊。”
直率的孩子有糖吃。叫乔北的孩子,选择了矜持。
在爱情场上,谭晶晶同样是个狠角色。凡是和她过招交手的男人,精神上非死即伤。但她恪守一个原则,就是当对方已有伴侣时,哪怕是床伴,她都不会给对方任何遐想的机会。所以那次她跑去找师伟,得知师伟有女友之后,她就硬生生地忍下了心头的渴望。
有一次江水明从上海回南京,我们又闹着让他开车去阳澄湖吃大闸蟹,江水明当时的女伴也跟着去了,娇小美丽,有双怯生生的眼睛。路上,那小女生说走了嘴,说她们单位的老总曾经对她感叹婚姻不幸,要求她做他的红颜知己。当然,也可能是这个看起来没什么心计的女孩子很有心计,知道自己在江水明心中的地位不稳,所以借此自抬身价。
谭晶晶剥着酒心巧克力,双眼炯炯有神地说:“再碰见这种和你说自己婚姻不幸的男人,就戳他眼睛,踹他鸡鸡。”看我斜着眼睛瞪她,她吼我:“干吗我说得不对吗你我将来都是要当人家老婆的人,要是你天天洗衣做饭偶尔怀孕生孩子,生生熬成了黄脸婆,结果你男人腆着脸和别的女人说他不幸福,你觉得你能忍受”
江水明的女伴显然没遇见过这么理论剽悍语言生猛的同性,立刻暴露出自己其实挺有心计的,死活要向谭晶晶学习如何绑住男人的心啊之类的爱情伎俩。
谭晶晶当时没说什么,私下里和我说:“江水明八成是要和她掰了,这种对自己一点自信心都没有想完全依靠技巧的女人,是没什么含金量的。留不住江水明。”
果然,还没等到大闸蟹下市,江水明就又恢复了单身。呃,短暂的单身。
如果说我对“历任男友”的撒手锏是完全想不起来,那么谭晶晶的撒手锏就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两者有着本质区别。我是封存记忆,但人在眼前我还是能想起来是怎么回事儿,而谭晶晶则是客客气气的,就好像根本没有记忆。
我比较容易让人无奈,谭晶晶比较容易让人抓狂。
当一直高调声称自己要把师伟搞到手的谭晶晶,见到了终于单身的师伟时,会是怎样的场景
这个世界真的是不大。尤其是对熟人来说。
第二天中午,葛萧约我一起吃饭。明显失眠的我怎么化妆也遮盖不了黑眼圈,索性去了妆,灰头土脸地赶到了距离单位三条街的西餐厅。然后,我就远远地看见了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笑容甜美堪称淡妆素裹的谭晶晶。
我已经习惯了艳丽张扬的谭晶晶,对她的新造型极其不适应,正想快走几步上前打招呼,就看见了师伟。
面对师伟,连谭晶晶也会与往常有些不同吗
而他们居然也约在了这个西餐厅。
我在梧桐树下转了几圈,等他们进了西餐厅,我才想起给葛萧打电话,不明所以的葛萧从里面出来,“你怎么不进去啊”我拉着他就往街对面跑。
葛萧诧异地回头看了一下,然后就站在了原地,“那不是谭晶晶吗旁边的那个是”
帅哥美女永远习惯坐在靠窗的位置。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我看见谭晶晶正在低头看菜单,而师伟,正扭头看着葛萧,和我。
我手脚冰凉,牢牢地拉住葛萧的手,开始沿着街狂奔。
我飞快地跑着,全然不顾葛萧正想拉住我,他叫我:“丫头”
不知跑了多久,我脚一软撞在了跟着我在跑的葛萧身上,仿佛迷途的羔羊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我抱住葛萧放声大哭。
葛萧没问什么,他只是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
这是一个混搭有理的时代。但有的混搭是很不招人待见的。比如说,坐在街边抽烟的葛萧,哭累了靠在葛萧肩头的我。路人看我们的目光就好像是我在揩葛萧的油。葛萧淡淡地说:“你看,我们这对儿多不和谐,路过的人都要着重打量你几眼。”他叹了口气,用手指拨顺我额前的头发,“多好一个姑娘啊,眼睛哭红了,脸也哭肿了,真让人心疼。”他就是不去触碰我内心的痛,我送他一个感激的笑容,然后想找个什么借口给自己解释一下。
可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对面街边传来一阵惊呼尖叫:“乔北”
老马识途这种事情哪个年代都有,我只是没想到作为一个时常找不到路的菜鸽子,居然会在丧失理智街头狂奔的时候,轻车熟路地回到报社大楼底下。街对面,我的几乎所有女同事,正结束了工作午餐回来上班,她们正瞪大了眼睛看着给我抚平头发的葛萧。
我头皮一阵发麻,我跳起来打算冲过去,嚷嚷着解释:“这个是我高中同学”
葛萧一把把我从一辆车前扯了回来,然后心平气和地领着我过马路,他璀璨地笑了出来,“嗨”
并不是刀枪棍棒才有杀伤力的。我这些也算见多识广的女同事们都回送了花痴加白痴的双痴笑容。
葛萧哄我:“先回去好好上班,啊,家里钥匙给我,晚上炖鸽子给你吃。”
我看着葛萧,有点牙痒痒。每当他想在异性面前脱身时,就会对我表现出异常的温柔,就为着这个,从小到大我没少被人嫉恨。我承认,我的同事里有盯着他的目光明显凶残的家伙,但葛萧这么做不是把我往危险境地扔吗看来,再好的死党也有叛变革命的时候。我就往同事堆儿里凑。
葛萧把我揪了回来,“钥匙”
暧昧的剧情是不是差不多就行了我瞪他。
葛萧就装出非常低三下四的表情,“那我在楼下等你好了,你一定要早点下班啊”
我捶了他胸口一下,扭头走了。
同事们都知道我现在是空窗期。确切地说,我这次请假就是以“失恋后无心工作需要外出散心”为借口的。这也是我的一贯借口。主编虽然对我一年间失恋两次请假两次比较不满,但鉴于我平时的良好表现以及没什么重要情况发生,她还是一边磨牙一边给我的请假条签字画押。
失恋假期是我认为的“历任男友”给我的最好礼物,也算是一种很棒的福利。
主编端着咖啡站在我对面微笑,“这是我最有成就感的一次准假,也应该是你最有成就感的一次回来报到吧”
我无可奈何地说:“真的不是男朋友啊,就是一个朋友。”
主编坚决不肯相信,她笑嘻嘻地捅了捅我:“上床没棒不棒”
我什么都没吃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和他上床那不和兄妹乱伦差不多想想都恶心。”
主编继续跟进:“他怎么会有你这种长得这么平凡的妹妹,切说实话,你是怎么钓到这么硕果仅存的帅哥的,给大家做个辅导呗”
我看着虽然没说话但纷纷笑得不怀好意的同事们,哀叹一声,觉得还是不要解释了。
我不是没梦见过葛萧。
前两年某个空窗的春天,异常思春的我如愿以偿地梦见和一个男人如胶似漆地拥抱,然后我看了他的脸一下,是葛萧我啊地惨叫一声从梦中醒来,火速洗澡刷牙做spa,但始终无法消除那种对自己的恶心感。后来我往能找着的所有红十字募款箱里都塞了五十块钱,才觉得算是赎罪了。
被谭晶晶戏称为a人的江水明曾说过一段非常经典的话:一个人可以很a,可以由着爱情的感觉去a所有你想a的人,但是不能a死党。因为你看到就想a的人多半是那种a过了之后就要一拍两散的人,死党不一样,那是长了一辈子会长一辈子的关系。所以,第一,你不能去考验这种关系;第二,你不能用这么烂的手段去考验这种关系。
我趴在桌子上想着这些,突然想到,或许,向来习惯于直奔主题的谭晶晶此刻正在和师伟a,一阵悲从心来,无声的泪掉在桌上。
第六章帅哥和泡菜
关于男女之事,谭晶晶一向坚持唯有饮食之道才能与之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她说大多数男人必须经过利刃雕琢滚油煎炸烈火烹饪才能去掉生涩滋味勉强入口,也有一些男人味道很棒,可以生着吃熟着吃半生不熟地吃。她说这话时是大二的暑假,我们正坐在肯德基里吃冰激凌,旁边的几个小朋友看着这个漂亮姐姐,听得脸色发青,谭晶晶就突然侧过头去龇牙一笑,“我已经好几百年没吃过了。”当场跑了一群。
这个片段绝对可以作为这群小朋友的惊魂历险说一辈子。
从来抵制快餐的江水明闲着无聊,就用薯条戳谭晶晶的手,“美女美女,那我是哪种吃法的”
谭晶晶眯着眼睛说:“你是非正常饮食类的,怎么吃你都挺好吃,但是想充饥的会觉得饿,想解渴的会觉得更渴,想好好活着的吃了你就死了一句话,吃你等于饮鸩止渴”
江水明为之拍手叫绝。
从我的眼睛看出去,江水明也是很神奇的一类男人。他不是葛萧那种帅得离谱的男人,也不是一看就脸熟的路人甲,但充满母性的女人会在他的眼睛里找到单纯,妖艳风情的女人会在他的唇角找到坏笑,情窦初开的女人会在他的举手投足中找到安心的温柔。事实上,江水明也从来没让这些女人失望过,她们所痴迷的那种特质都会在他身上表现得越来越鲜明,从一滴让她们心动的泪,变成奔涌澎湃的瀑布,然后深沉如海。当然,她们的爱情也就石沉大海了。
而葛萧呢
我的目光扫了葛萧一眼,葛萧对谭晶晶的话充耳不闻般喝着面前加冰的可乐,唇红齿白。
谭晶晶用餐巾纸擦拭着手指,突然说:“葛萧,你是泡菜”
南方人家都有一个储存腌制食品的小坛子或者玻璃罐,里面一年四季都装着佐餐用的脆生生小黄瓜爽口小茄子切成碎末的雪菜之类。连傻子都看得出来,非要拿饮食类比的话,眼前的葛萧再不济也应该是五星酒店里厨师长的招牌大菜,谭晶晶却叫他“泡菜”
江水明替葛萧抱屈。谭晶晶阴森一笑,道出玄机:“说实话,哪个女人不想把你做成干尸藏在冰箱里,高兴时才嚼上一口”
小柳噗的一声吐出了嘴里的鸡肉柳:“我打算从今天开始吃素。”
没到傍晚,当天的报纸就进了南京的千家万户了。
关于小明星提供圈里人艳照的详细报道一见报,整个南京城就闹翻了天,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个本土出产明星的家长里短。由于所有相关当事人的手机都处于关机状态,立刻就有与此事不相干的所谓圈里人出来质疑,说凭什么这个初出茅庐的小明星能够接触到这么多这么隐秘的事情,恐怕这事是造假出来的,小明星是想借着炒作这个事情上位。
小明星立刻高调起来,在自己的官方博客上毫不隐瞒地公开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说是照片上的主人公之一,某某导演约她吃饭,说是要让她出演新片,可饭吃着吃着那导演就开了小差,想吃她的豆腐,明确表示只吃一次就够了。小明星就惺惺作态,说担心东窗事发,影响口碑。那导演大概以为她就要就范了,立刻洋洋得意起来,给她看了他手机里的私密照片。
某某导演说,你看谁谁,半红不紫的,现在靠了我就成了都市熟女形象的女一号了,你再看谁谁谁,原来咋咋呼呼的只能演农村姑娘,现在不是已经是青春玉女了吗看着小明星目瞪口呆的样子,某某导演开始教育新人,他说:“其实懂事儿的女演员谁睡导演啊,直接睡制片人那多聪明啊擒贼先擒王,知道这真金白银是从哪条道来的,才能混得长久。”
小明星在博客里把自己描述得特别像虎口拔牙的女英雄,她说那就睡嘛俩人就勾肩搭背地奔了一个没星儿的宾馆,以防碰见熟人。小明星机智勇敢地把导演骗进浴室,顺了他的手机就夺路而逃,最终才有了这一出活色生香的艳照大戏。
主编兴致勃勃地看着小明星火辣辣地描写着当时的场面细节,回头和我说:“这女的真蠢,哈”我笑笑,没说话。
的确,这是个什么新鲜事儿都有的年代,读者基本都有心理准备。就像恐怖片看多了,哪个门口藏着杀人犯哪个拐角有两只外星生物,大家都一清二楚,连音量该开大还是该关小都心头有数,想吓唬谁,哪有那么容易
手里有猛料的,一口气抖出来的,基本都是脑子不够用的。一是,慢慢抖料最能激起外界的好奇心和偷窥欲;二是,最起码慢慢抖它的曝光周期长,能保持长时间的关注度;三是,慢慢抖也能让其他当事人有个心理准备,大家一起登场唱戏才热闹,互相宣传那是多多益善;四,也是最关键的,就是你能看清楚受众是想看还是不想看,是有兴致还是心生厌恶,抖料都是为了增加曝光度,万一闹个封杀,那就得不偿失了。
主编没和我解释这些,我也不是跑娱乐新闻这条线的,但她的意思我懂。其实哪个行业都差不多。雷厉风行的风险最大,砂锅慢火的威力最大。
以着谭晶晶的七窍贯通八面玲珑,这绝对不会是她带的艺人会干出来的事儿。应该是那小明星打算甩开公司听了还没现身的幕后推手的话了。离开金牌经纪谭晶晶并逆她而行,这小明星果然蠢不可及
谭晶晶说一周之后要给我的大消息,肯定是要爆出更精彩迭出的剧情了。
真是绕不开谭晶晶了我心乱起来,放下手头的事情,离开座位去了吸烟室。
一个正在吸烟的女同事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你那个帅哥脱了鞋有多高一米八几”
我长叹一声:“我不知道他有多高”
同事嘿嘿坏笑,“也对,躺下了就不叫高度了你那个帅哥脱了鞋有多长一米八几”
我掐灭烟,夺门而逃。
东躲西藏地挨到快下班,我像贼一样拎着帆布包直奔楼梯间,下楼时一路的叮叮当当反衬着我内心的焦虑和心虚即使是在幼稚虚荣的青春期,我都对和帅哥传绯闻这样的事情深恶痛绝,何况是现在。
照例是下班的高峰期,打不到车,公交车上的人多得看得人头皮发麻,我在单位旁边的梧桐树下站了三分钟,剥了几小块即将脱落的树皮,才想起来我已经和开着好车的上个“历任男友”分手了,那个曾宣誓他会一辈子爱我的男人,估计已经在忠心耿耿地守候另一个他会一辈子爱她的女人了。
我笑笑,掏出那包在抚顺买的已经有点皱的烟,衔了一根在唇上,慢吞吞地朝家里的方向走。路上,有熟悉的店铺挂出了“清仓甩卖”的牌子,有陌生的老板正在装修着新的铺面,热闹的音乐声和哧哧的电锯声交相辉映。
这才是烟火味十足的人间。我伸了伸懒腰,长舒了一口气,如罕见冰雪的杜宇回头率太高的葛萧伶牙俐齿的谭晶晶不苟言笑的师伟放荡不羁的江水明我的这几个死党都不像这烟火人间的产品,唯有我,沉默平凡得很配套。
正走着,一张传单发进了我的手里,一个胖墩墩的平头小伙子拿四川普通话热情洋溢地说:“我们泡菜店刚开张,欢迎小姐来品尝。”
我马上就想起了谭晶晶说葛萧是泡菜的那个场景,忍不住笑了,拐进了这家到处是大红辣椒图案的泡菜店,然后拎着两罐打了7折的泡菜出来。一罐萝卜,一罐莴笋。
晚上懒得煮饭了,就窝在家里独自吃速食稀饭和泡菜吧
我打定主意,悠悠然地走进我住的小区门口,立刻明白,速食稀饭和泡菜还是可以吃的,但绝对不是独自了葛萧站在一棵泡桐树下抽烟,他的脚边,是两个超市的袋子和嬉皮笑脸的谭晶晶。
葛萧把炖鸽子的料一一放进砂锅,这才走进客厅。
我窝在沙发里看很无聊的国产动画片,谭晶晶嚼着冰糖杨梅,斜靠在另一个单人沙发上看很无聊的我。
葛萧正想说话,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看号码,眉头皱了皱,转身走到小阳台,把玻璃门拉上一点儿,但他并没有压低声音:“我现在在南京,不在大连”他顿住了,“什么你在哪里”又嗯啊了几声,葛萧就挂了,皱着眉头走进来,坐在谭晶晶对面。葛萧思考了几秒钟,神情又放松下来。
葛萧拿起泡菜坛子看了看,问我:“你老是吃这种腌渍的东西怪不得胃老有问题。”
谭晶晶笑着说:“别打岔,刚才接个电话弄那么神秘,是谁的女朋友”
葛萧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是,是那个叫何晓诗的女孩,到南京来开会,把钱包给丢了,在机场等我去救她呢”
谭晶晶笑,“别女孩女孩的叫得那么生分,前几天在大连的时候不是都在你家睡了吗”
葛萧老实得不能再老实地解释:“是啊,不过只有她在我家睡,那天我是在小区旁边的宾馆睡的。”他掏出钱包翻出来一张打印发票递给谭晶晶,“看看。”
谭晶晶撇嘴,“我又不是你老婆,有什么好看的”她又说:“江水明可说你是通宵关机啊”
葛萧说:“我觉得,如果不关机的话,何晓诗应该会把我的手机打爆。”
我把怀里的抱枕放在一旁,看着葛萧说:“那你怎么还不去接人家啊在机场,人生地不熟的,身上又没钱,多可怜啊”
葛萧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谭晶晶,说:“那你们可得记住了十分钟以后把砂锅关成小火,再四十分钟后放小青菜,再一分钟后”
谭晶晶噗的一声把杨梅核儿吐到他身上:“葛狗,滚”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也是暗藏玄机的八个字。按照眼下的情形,把它弄个通俗易懂似是而非的解释,就是我现在很想问问谭晶晶关于师伟的事情,但我就是死不开口。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谭晶晶就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我,慢悠悠地吃着杨梅,“想问师伟的事情吧”她不等我选择是该接着问下去还是该岔开话题,就气定神闲地说:“我也想问你呢”谭晶晶突然跳到了我对面,捧着我的脸问:“你是不是喜欢师伟”
藏了十几年的秘密,竟然被轻描淡写地说破。
很多年前,我问过谭晶晶同样的问题,少女谭晶晶心虚地否认,眼睛里却带着骄傲承认的闪亮,因为她从来不曾认真掩饰自己的狂热;很多年后,谭晶晶问了我同样的问题,我同样心虚,却心虚到忘记否认。
谭晶晶松开手,又仰回到沙发上,她说:“看来我猜对了。”她笑着又放进嘴里一颗杨梅,说:“师伟和谁都没什么联系的,你却能在第一时间知道他回了南京,要么是你一直在关注他,要么是你们之间有什么。”她诡秘一笑,“可是你却把这个消息给了我,只是因为,我是你的死党,而你知道我喜欢师伟。所以,”她拍了拍身上素净淑女的衣着,“我没有依照本性立刻行动,而是,打算和你一起行动,或者说,竞争。”
聪明到一定程度的女人,也就妖精般不可捉摸。和这样的女人打交道,最愚蠢的下下策就是玩弄心机,因着简单的思维,我反倒赢得了她的尊重与让步。乔北胸襟坦荡,谭晶晶投桃报李。
谭晶晶说:“有些事情,回头一想,也就一清二楚了。就是交换心事的少女时代,你也从来没说过喜欢谁,只有心里固执地喜欢一个人,才会显得木讷。热烈的,不一定短暂;沉默的,却一定惊天动地。”她笑笑,“你我是死党,也是情敌了。”
不但一桩陈年旧梦骤然浮出水面,且凭空多了一个但凡是女人都不愿意与之为敌的强大情敌,而她居然还是曾经的死党。
我站起身,摸出一根烟走进阳台,面对着窗前的万家灯火,点烟,垂泪。
事实上,以上七百余字,均属我的个人幻想。
葛萧嗒的一声关上了门,谭晶晶就笑逐颜开地丢开杨梅袋子,眉飞色舞地说:“哈,师伟还是当年那么酷”
这些年来,只要提到师伟这个名字,我都会是一个沉默的听者。我关注着他的点点滴滴,却不愿被任何人发现。我只是微微一笑,含混地说:“是吗”
谭晶晶说:“我从来就没看错过他,他不会是那种纵容自己变老变丑的男人,也不会是那种随着世事变换而趋势附利的男人,这么多年,他还是那块晶莹坚硬的水晶”
水晶我心里苦笑了一下,恐怕,是金刚石吧坚硬,冰冷,不近人情。
谭晶晶说着什么,我看着她淡红色的柔软的唇,耳朵里一个字儿都听不见。几分钟后,谭晶晶发现了我的异常,她拍了拍我的肩膀,“乔北”
我顺着她的力道,瘫软在沙发上,而后滚落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耳边谭晶晶的声音却震耳欲聋,“乔北”
饮食之间,有人日日萝卜青菜向往鱼翅鲍鱼而不得,有人餐餐佳肴珍味钟情清汤寡水而不得;男女之间,有人终生守着一人却心花眼乱,有人时时莺莺燕燕却憧憬千古绝恋。看一个人的吃相,看一个人的饮食选择,有时就像是在看一个人的情感观点。
江水明对主食是中式还是西式一律来者不拒,只要味道足够,他星级酒店去得,地摊食肆也去得,他对女人也是如此,只要秀色可餐且你情我愿,一律来者不拒;谭晶晶零食不断,却三餐规律,菜式搭配合理,营养考虑均衡,她对男人也是如此,只要她有心思有兴趣,时常偷嘴解馋,但不找有伴儿的男人却是她板儿上钉钉儿的铁规则。
我呢
我蒙蒙眬眬间睁开眼睛,葛萧的面容近在咫尺,看我睁开眼睛,他才松了口气,回头去叫医生。
我睡过去很久吗
谭晶晶盯着我,“你还真是得了个怪丢脸的病。”
营养不良。而且是长期的。
不仅仅是因为这几天淋了雨没睡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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