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情爱》第 6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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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人一起来到张维原来的宿舍,就见狭窄的宿舍里摆满了东西。他们也知道张维没能结成婚,替张维抱不平,但有一个人认为,这才是诗人。一个诗人就应该承受多舛的命运,应该有这方面的心理体验,否则就不是一个真正的诗人。听到这样的话,张维就觉得有人终于能理解他了。文青非要问个所以然,张维就简单地给她说了。文青听后说:“这有什么啊,张维,我给你重新介绍一个,和她一样漂亮的。”张维听了笑笑。
  他们一起到老房那儿去取书,老房说:“啊呀,赶紧拿走吧,说真的,我天天都要发愁哪,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拿纸当命,也没办法,人各有志嘛。”张维说:“我先拿到我的房间里,然后再拿一部分到学校。”于是大家把书又抬上去,文青在那里指挥。有人大叫,说是书让老鼠吃了。文青一看,真的被老鼠咬下了条道路。文青说:“你看,这里本没有路,走的老鼠多了,也就有了路。”张维本来在楼上指挥往哪儿放书,听说后下来了。一看,心里很生气,但一看是那些印坏的,也就笑了:
  “他妈的,没想到,世人不看的诗全让老鼠看了。”
  “说不定老鼠还能看懂呢要不这里怎么有一条道呢。”文青也戏谑道。
  有人数了数,有近一百本书被咬坏了。文青问张维这些书怎么办,张维说:“放着吧,就当是个纪念。”文青又问,拿多少书到学校张维说:“拿两百本吧,也就是五包,我们一人拿一包,文青就别拿了。”
  然后他们一人扛着一包书往车站走,上车后,车里的人全都在看他们,文青笑着说:“人家可能把我们当成了民工。”正好有几个学生说的不是北京话,是方言,售票员就瞪着眼睛看着他们说:“这些东西要起票。”文青就说:“我们不占别人的地方不就行了。”售票员说不行,非要让多买两个人的票。张维要买,文青不让,她说:“凭什么啊,这些人就是把外地人欺负惯了。”张维说:“算了,跟这种人计较,哪有完啊。”于是,只好起了两个人的票,大家都很气愤。下车后,大家都开始骂起来,然后就说到诗人贫穷的事上来。好几个人都说文人应该享有好的待遇,才能写出好的东西。那个先前说诗人应该命运多舛的学生说:“文人就是要在逆境中写东西,才能写出好东西,一旦有了优越的生活,就写不出好东西了。”文青就骂他们迂腐,说:“文人从来就有好的文人和差的文人以及坏的文人的区别,真正的文人是靠才华,是靠他们叛逆的精神写作的,跟生活的好坏有什么关系”然后大家都问张维怎么看这个问题,张维说:“诗人的贫穷是命定的,但是诗人不应该为贫穷而抱怨,应该为他有没有真正的良心道德和气节而担心。”大家一听张维的话,都赞同。
  张维却在心里反问起自己:真的不为贫穷而发愁吗不,不是这样的,如果不是因为贫穷,他就不会失去吴亚子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撒了一次天大的谎。
  张维让文青他们把书放在宿舍的床底下,然后打开一包放在床上。张大亮等一看,惊道:“哇张维,你可真了不起,出了书了。”
  晚上,文青又来找张维,说是诗社的成员们商量了一下,买张维的一百本书,算是对张维的支持。张维一听,高兴极了,他便说:“算了,我给大家送一百本。”
  张大亮对文青说:“崇拜我们张维的人还挺多的”文青说:“你们可能不知道,张维是中国超现实主义诗歌的代表诗人之一。”
  这时,吴文翰也说话了:“张维,没想到,大师就在我们身边啊”
  那天晚上,诗人张维一直在给宿舍里的几个讲他过去是怎么写诗的,讲北方大学的文学传统。他们一直谈到很晚很晚,几个人也非要让张维给他们签个名不可。张维也签了。吴文翰还说要好好研究研究北方大学的文学现象,要张维给他提供一些素材。
  宿舍里的战争2
  那天晚上,张维又一次失眠了。这次是因为兴奋。第二天早上,别人都起来了,张维才睡着。张大亮和吴文翰还保持着上大学时的习惯,去上早操。陆友也保持着他工作两年形成的习惯,一下子睡不醒,总是要在被窝里假寐一阵,因为他睡觉总是在做梦,睡醒时总是头痛,这样假寐的好处是可以等待剩下的睡眠慢慢从他的头上撤走,然后他才会睁开眼,伸一阵懒腰,直到他觉得疲倦彻底地从他身体里游走,才会起床。他起来的时候,张大亮和吴文翰也回来了。他们看张维还在睡觉,陆友就在张维的跟前仔细地看着,对另外两个人说:
  “我怎么都看不出这个人是一个超现实主义诗人。”
  到了十点钟时,张维醒来了。张大亮已经上图书馆,陆友没这个习惯,他喜欢躺在被子里看书。吴文翰从图书馆借书回来了,一进门就骂导师不是人,给他们开的书目加起来一辈子都读不完,却要求他们在一学期看一半,真是疯了。陆友见张维醒来,就说:“早上起来,我看了你半天,想看看我们身边的这位诗人与我们这些凡人有什么不同,我看了半天,除了睡得比我们迟,好像没什么两样。”张维笑了笑,陆友又问:“诗人是不是都是夜猫子”张维说:“不知道,我是失眠,已经快四年了。”这时吴文翰过来说:“失眠头痛精神病等,这是诗人和哲学家的通病,我想失眠还失不了。”张维笑了笑,说:“你就别失眠了,我现在非常痛苦,你想想,在你们熟睡的时候,我听着你们此起彼伏的打鼾声,就觉得自己被排除在正常人之外,觉得自己是人世间的一个遗客,一个旁观者,一个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无论我怎么想进入这个正常的世界,都是枉然。在那个时候,我就想,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常常想自杀,真的。你们是没有尝过这种长久的失眠所带来的痛苦。”
  陆友说:“你现在还想自杀吗”
  “不,我现在想弄清楚我自己是怎么回事,想弄清楚人活着的意义,我已经死过两次了,你想想,死里逃生的人还会自杀吗我每次活过来时,发现世界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儿都没变,人生的意义也并没有凸现。我常常听别人说,一个人死过一次后就知道如何活着,知道怎样去珍惜生命,我觉得这都是人杜撰出来的,我怎么就还是原样”张维说。
  吴文翰说:“我看过加缪和别的一些人论诗人自杀的文章,里面说诗人的自杀是一个时代真正的悲剧,它说明那个时代的精神出了问题,或者说诗人都失去了原有的信仰,而又找不到出路,所以就自杀了。”
  张维说:“深层的原因可能在这里。”
  吴文翰又问:“但是如何能使诗人重新拥有信仰,使他们不自杀”
  陆友说:“我觉得这些人都有些疯。”陆友说到这儿时,觉得不对,就对张维说:“对不起,张维,我是说诗人就是与别人不一样。为什么就没有听说普通人无缘无故地自杀呢所以我觉得,当然我的观点很俗,可是很现实,我觉得人就不要去想什么人生的意义啊什么的,人就这样活着,就这样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就可以了。”
  张维说:“怎么叫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我们现在的人生还不是前人设计的过去儒家文化占主导地位的时候,人们是按照儒家的礼教行事的,后来就是从西方引进来的文化,如性解放,如自由等等,我们又是按照这些来行事的,学校有学校的规定,国家有国家的法律,我们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都不能超越学校和国家的规定,我们的很多行为都已经被改变了,被限制了。我们哪还有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自由所以我们要想清楚,是谁在支配我们的一切是谁在让我们这样活着他们说的有没有道理如果没有道理,我们还要那样去行动吗这些东西一般人是不会去想的,只有诗人哲学家和一些有良知和理性的智慧者去思考,当这些人自杀时,就意味着悲剧。这种悲剧是一种古今价值和信仰方面的矛盾,甚至是一种永远的丧失,所以,诗人和哲学家的自杀就跟普通人的自杀不一样了。”
  陆友说:“可我们都是普通人,所以得按普通人的方式去活着。”
  张维说:“不,那是你自己把自己定为普通人,是自己给自己降低了台阶。我就觉得自己不是普通人。”
  陆友有些恼火,他说:“算了,算了,我不跟你争了。”
  陆友走了。吴文翰笑着说:“争什么啊,人各有志,各有各的活法嘛。”
  张维也没想到这场本来是非常和睦甚至是有趣的谈话,最后怎么会成这样。他又一次意识到,一个人是不能进入另一个人的内心的,如果你要侵入,就意味着战争。但是,他又一次觉得自己也撒谎了。他也是个普通人,也需要金钱,需要快乐的生活,只不过他觉得那一切相比他所要追求的价值,简直太远了。
  中午的时候,张维没有看见陆友。就像当初对大学失望一样,因为一个陆友,他现在对研究生也产生了失望。他觉得中国无望了。
  陆友真的是很生气,他觉得张维比他小,可是说话太张狂,太伤人。他觉得张维就像堂吉诃德。他见不得这样的人。他等着张维先跟他说话,如果张维不先说话,他是绝不想再和张维说话的。
  宿舍里的战争3
  第二天早上,张大亮和吴文翰又去跑操,宿舍里只剩下张维和陆友。张维迷迷糊糊地不想醒来,陆友却早早地醒来了,侧耳听着张维的动静。他不想跟张维计较了,他觉得这样下去真的很难堪。他没有起床。直到张大亮和吴文翰回来后,他才起床。吴文翰看张维还在睡,就说:“他娘的,这家伙怎么还在睡”张维这时候醒来了,听吴文翰在骂他,就睁开眼睛说:“他妈的,谁在骂我”吴文翰笑着说:“我,你还真的以为自己了不起,不让人骂了”张维就笑了:“他妈的,人多睡一会儿都不行。”吴文翰笑着说:“不行,起来,我们再辩论一会儿。”然后吴文翰对张大亮说:“这家伙昨天把陆友骂得狗血喷头,还说自己不是普通人,是圣人。”张维就笑了:“那是把我逼急了。”吴文翰就转过头笑着对陆友说:“你们也真可笑,像个小孩似的。”陆友就说:“以后不跟他争了。”张维一听,却说:“你争不过就别争了。”陆友一听,有些不高兴,但还是说:“好好好,我争不过你,你厉害。”张维一听,笑了:“算了算了,咱们争就争了,为自己的主张争一下没什么。我觉得人就应该为自己的主张流血牺牲,那才是真正的知识分子。”
  张维说着说着就又激动了,吴文翰等一看这情形,只好绝对地让步:“好好好,你对,你对,行了吧。”张维又要说,吴文翰等笑着说:“你对你对你对,我们错了,还不行吗”
  张维又气又笑,很显然,他知道他们不只是在让着他,而是对他的思想充满了一种嘲笑,至少不愿意跟他苟同。吴文翰等人说着就都出去了,张维手里提着脸盆和毛巾,站在那里想了半天,在心里骂道:
  “他妈的,我不仅仅看不起你们这些废物,我根本就看不起这个时代。”
  张维看见张大亮等的书架上都插着他的诗集,越想越气,就把三个人书架上的书全取出来扔到他的床上。他知道,这些人是根本不看的,或者说根本就不会懂他的。他把扉页上的签名撕掉,然后把这几本书在屋子里点着。烧着烧着,他就想起大学时的一些情景来,想起吴亚子,想起自己总是与周围格格不入,想起那上次自杀。他突然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一天把自己的诗集烧掉。他给这次烧诗集赋予了意义,认为这是对自己的一次否定和祭奠,也是从此与陆友等不再探讨人生意义的一次宣誓。
  有人敲门,他没有开。他不想让人来打扰他的伤悲。烧三本书花了他整整半个小时的时间。在一片火光中,他觉得自己的血在燃烧。恍惚间,他分不清哪是他心里的火,哪是真正的火。
  他突然觉得自己需要写作,他赶紧从床上拿下一个笔记本,写道:
  我,一个执意朝圣的人
  向西,向西,再向西
  人类命途暂短,而我路途遥遥
  我,一个盗火贼
  一个众神诅咒的人
  今天终于发现
  我还是一个众人遗弃的孤儿
  不需要支援,只需要战斗
  我,一个彻底的敌人
  向着我所曾经爱过的人间
  投下愤怒的火
  我不需要支援
  我只要死
  张维写完这首小诗的时候,倒是平静了。他觉得在此以前发生的一切似乎只是为了孕育一首诗。他又站起来,读了读,觉得满意,就合上了笔记本。他躺在床上又想了半天,觉得实际上他根本没必要跟他们生气。这些研究生跟他大学时宿舍里的同学没什么区别,甚至更媚俗。这样一想,心里好受一些了。他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太认真。一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他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打扫完烧下的纸灰,然后去洗脸刷牙。刚做完这些时,吴文翰就进来了。张维庆幸没有被他们发现自己烧诗集的事。吴文翰进来觉得不对劲,就问张维:“我怎么觉得宿舍里谁烧过纸什么的”张维说:“我把过去写的一些东西烧了。”吴文翰说:“怎么,你要新生啊”张维笑了笑说:“是啊。”
  过了一阵子,陆友和张大亮也来了,陆友主动地跟张维说了话,大家算是又和睦了,只是他们谁也不知道自己的书架上少了一样东西。他们一起去食堂,路上又说又笑。
  周末时,研究生楼上有一半在玩扑克,有一半则去学校里的舞厅。陆友去找女朋友了,吴文翰让张维带着去找林霞打扑克。林霞和杨玲同住一个宿舍,住在另一幢楼上。两人刚吃过饭,正在说去干什么。杨玲说要去找老乡,林霞说她不愿意跟老乡打交道,想看书。杨玲就说:“那你跟我一起去吧。”林霞说:“不了,我又跟他们不熟。”杨玲说:“其实我也不想去,但呆着干什么啊,又没人玩。”林霞说:“不知道张维和鲁连生他们在干什么,要不我们去找他们玩。”杨玲说:“不好,应该是他们来找我们玩,我们去找他们,有点掉价,他们会看不起我们的。”正说着,张维和吴文翰进来了。林霞和杨玲都很高兴。张维给她们介绍了吴文翰,然后提出说要玩扑克。吴文翰说:“最近流行着一种打法叫双扣,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打”张维摇了摇头。林霞说她打过一两次,很有意思。杨玲也没打过。吴文翰说:“那我今天就教你们打吧。”张维实际上不怎么喜欢这种游戏,但为了成全吴文翰只好硬着头皮学。林霞从隔壁宿舍借来了两副扑克。隔壁的姑娘们听说张维也在,就借故来看了看张维。张维打得很笨,主要是他无法投入进去,根本就不想学。他觉得这太浪费时间。旁边一位女生就给张维参谋。一场牌打下来,张维觉得很累很累。张维和林霞是对家,由于张维不会打,他们老输。林霞就说:“张维,你干吗那么紧张打牌就是要放松,你不要老想着你的哲学问题,打牌也是有哲学的。”张维笑了笑:“我不是不想放松,我是投入不进去,好了,我现在集中精力来打。”说也怪,张维马上就进入状态了,而且每打一牌都有进步,和林霞渐渐地能配合上了。林霞高兴了,动不动就露出娇态来。张维有些不习惯,而吴文翰喜欢。打到夜里12点时,林霞宿舍的另一位舍友回来了,他们才罢休。而这时候,张维却刚刚进入佳境。他们都有还要玩下去的意思,但还是散了。张维说:“没想到,钻进去也是很有意思的,完全让人忘记了其他的一切烦恼。”林霞说:“当然了,以后我们说好,每周周末,我们就一起打牌。”张维说:“好啊。”
  宿舍里的战争4
  回来的路上,张维一直很兴奋。他并不是因为林霞的原因,而是他第一次觉得玩也有玩的乐趣。这使他想起小时候常常和小朋友们在一起打升级掀牛,那时候,他总是玩得很开心,而且他总能赢。后来上中学后,就几乎再没有玩过这些东西,上大学后他看见别人在玩,而他总觉得这些东西是浪费时间,再也没有玩过。吴文翰则一直想着林霞。不过,他今天发现,林霞有点喜欢张维。吴文翰在回到宿舍时问张维:“你的女朋友怎么样了”张维实际上也正在想吴亚子。他想起那时候吴亚子总是在玩,他就觉得她不思上进,而且他从来都没有陪吴亚子玩过扑克什么的。他觉得似乎误解了她。这种感觉他以前从来没有过,今天他觉得快乐对于一个人原来是如此地重要。他对吴文翰说:“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有没有新的男朋友。”
  张维觉得住集体宿舍其实也有好处,总是能在与人的摩擦中忘记以前的痛苦,在不自觉中被改造了。这种改造最强烈的就是他对快乐的理解和追求。
  吴亚子有了消息1
  一天,张维到王府井一家书店去找一位朋友,想把他的诗集摆到书店的书架上。张维说:“能不能卖钱是小事,让人翻翻吧”那朋友也是个文学爱好者,对张维很有些敬意,但他做不了主,说要去问问部门经理。
  张维站在门口等着,忽然肩头被人拍了一下,转过头一看,是吴亚子的中学同学。她对张维说:“你看上去还就那样,没什么变化。”张维说:“我能怎么样啊”她有些伤感,问:“你最近没见到她”张维摇摇头。她笑了笑,看着张维的眼睛说:“你还那样痴情”张维苦涩地笑笑:“什么呀痴情有什么用”他们聊了好大一会儿后,女同学说:“你现在还想和她结婚吗”张维说:“结什么婚啊人都消失了。”女同学说:“人么,我可以给你提供个信息,不过,你们缘分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张维一听,赶紧要电话和地址。女同学告诉他,吴亚子现正在深圳某电子公司,还告诉了电话。女同学最后嘱咐他,不要说是她告诉他电话的。
  正说着,书店里面的那位朋友来了。女同学走了。那位朋友告诉他,书可以摆,但只能摆两本,如果有人买,可能也在八折左右,最后给张维的也就四折左右。张维一听,有些心酸,说:“没关系,我不要钱也行。”
  张维出了门,就到公用电话旁。他的心跳得很厉害,头脑里一片雷鸣声。他强压住心头的激动,拨通了电话,却没人接。仔细一想,今天是周末。不过,他心里还是很高兴,一路冥想回到了学校。
  第二天早上,张维没去上课,来到了邮局的公用电话厅,排队等了一个小时,才捱到他。他赶紧进去,颤抖着拨通了电话。那边有个女的接了电话。张维问:“吴亚子在吗”那个女的去叫吴亚子了。张维的心像被雷电击着一样,他在努力地想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实际上,他的这种努力是徒劳的。他根本就乱了。没有音讯的时候,他还有等待,还有希望。现在这种希望快实现了,他却恐慌了。他意识到这种实现马上会变成绝望,所以他在刚才打电话时,多么希望吴亚子不在,好让他多一些希望,好让他明天继续着这种等待和激动。
  “喂,哪位我是吴亚子。”吴亚子的声音里带着青春的活力,很显然,她在那边生活得很好,工作得也很得意。
  “是我,小亚。”张维恨不得从电话里伸出手去,把吴亚子搂进怀里。
  “啊,是你。”吴亚子没想到是张维,马上就沉默了,“你怎么打听到我的电话的”
  “我问了所有和你认识的人,还到你家去,但你们家搬了”张维说得很伤感,像一个孩子快要哭起来。
  吴亚子那边有人喊她,于是她说:
  “你中午给我再打电话吧我们这里上班一般不能接私人的电话。好不好”
  “好吧”张维只好挂了电话。
  中午他又在邮局里排队,人还是很多。很快就捱上张维了。吴亚子在电话那边一直等着。他们都有些激动,吴亚子给张维解释,自从那次分手以后,母亲一直跟她闹,说如果她要是嫁给张维,母亲就要和她断绝关系,这倒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她父亲的一席话使她自己想暂时静一静,就因为怕张维找她,她母亲不仅仅改了电话,还搬了家,她心里烦,正好一位中学时的同学在深圳某电子公司工作,说那里需要人才,她也想从父母的庇护下冲出来,想独立工作和生活,于是就下海到深圳了,刚来到这儿时,一切都不适应,心里很烦,很想给张维打电话,又想还是不要打了,双方再静静地想一想,考虑一下是不是真正能够生活一生,如果心里有一点点不情愿,还是算了。
  张维一听,心里已经一万次地原谅了她,他急切地问:
  “你现在过得好吗”
  “还行,就是很忙,你呢”
  “我就是想你非常想昨天晚上我还梦见你,但你不理我。”他说得很伤感。吴亚子听了后笑了笑说:
  “我以前也做过这样的梦,梦见你一直不理我,我就一直追,把你追到了悬崖边上,你说如果我再过去,你就跳下去。我到深圳来有时还做这个梦,醒来后我就觉得可能真的是这样。我们的关系是我主动的,你是被动的,你这样跟我下去,只能毁了你。”
  “你说什么啊”张维的泪水都快出来了,他觉得吴亚子很显然是要离开他了,在说着诀别的伤心话,“你走了以后,我常常神不守舍,看着我们买的那些结婚的东西,想着我们过去的日子,常常一个人在半夜里起来哭。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再别说了,我们现在反正也是相隔两地,应该好好地想一想,我想在这里好好地干一番事业,你也应该好好地读书,这样,我们将来还可能会走到一起。”
  张维一听吴亚子这话,心里也高兴了,他把自己的书在书店里卖的情况给吴亚子说了,他说自己现在在学生中影响很大。吴亚子听了后鼓励了张维几句。其实,吴亚子在那边非常伤心,她觉得张维仍然生活在自己的幻想中,生活在一种虚妄之中。她在深圳生活的这些天,也常常思考和张维的关系。她觉得他们是难以再在一起生活了,她是一个注重现实的女人,虽然也时时刻刻有浪漫的念头和幻想,但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是被夸张了,被张维篡改了。过去,她对张维的这种孤独和个人英雄主义还充满着敬佩,可是,自从到深圳以后,她发现这种孤独和个人英雄主义在现今是极端可怕的,是与世对立的。就因为这样,她越来越觉得父亲的话有道理,越来越觉得自己寻找的那位陪伴她一生一世的男人不是张维。
  吴亚子有了消息2
  短短的两个月时间里,吴亚子几乎改变了她过去的生活工作观念。这里的节奏很快,大家都想拼命地挣钱,然后拼命地消费。她也一样,她在公司里干文职,大家都很喜欢她,给她介绍男朋友和追求她的人每天都排一个队,但她一个也没答应。她在等张维,在等着张维的改变。她还心存幻想,觉得无论怎么样,张维的才华是无人能比的。这可能是中文系毕业生的共同情结。这是一个比她大20岁的女人给她说的,那个女人说,中文系毕业的学生无论在大学里学得多差,但工作后就发现,四年的大学把他们塑造成了与众不同的人,他们也想发迹,但又不想溜须拍马,并且常常存在幻想如果可能,还是要写一部小说或写几首诗,因此常常对自己目前的职业有些瞧不起,常常在内心深处给自己留着另一块天地,所以,对有才能的人总会生出一些同情和赞赏,甚至生出嫉妒和怨恨来。她觉得那个女人说得很有道理。她给张维始终留着一个空处,这是她此生无法让给别人的地方,但是,她从前的生活习惯和目前的处境使她对这块空地并不怎么看重,更大的空处留给了未来。
  在张维打过电话后,她觉得自己的梦破碎了,在这异乡,在这冰冷的大都市里。她萌生出要另找男朋友的念头来。刚开始时,她还觉得有些不该,但慢慢地就觉得这个城市里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她的心上一天天一刻刻地擦着张维,张维模糊了,旧了,远了,可以丢弃了。
  对张维来说,情形却恰恰相反。校园的每个地方都有吴亚子的影子和呼吸。他总是在路上看见吴亚子在匆匆忙忙地赶路,便赶紧追了上去,在追的过程中,他告诉自己,那不是吴亚子,但鬼使神差地还是硬要证明一下,直到跟前才知道自己真傻;他又听见吴亚子说话或笑的声音,仔细地寻找辨认后才发现是另一个人;他看见校园里一对对情人在肩并肩地走过时,他就想起自己和吴亚子来,心里顿时凄凉起来;每天晚上睡觉时,他总是能想起和吴亚子一起入睡的情景,想起自己总是急匆匆地进入并射出,就怀疑自己是不是有毛病,第二天早上迟迟地醒来时,他又一次想起和吴亚子的事,他觉得自己真的无用,他不能拥有一个喜欢的女人,一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就充满了愤怒,他觉得这一切都是人们的思想造成的,于是,他想改造吴亚子的思想,他认为这是惟一的永远的良药。
  第五部分
  小亚,让我们共同来拯救我们的爱情吧它的意义不仅仅在于我们自己,它的胜利是人类精神的胜利,是自由的胜利,也是爱情的胜利,而它的失败则意味着人类精神与自由的悲剧,意味着现实与理想的悲剧,意味着价值的失败。
  杀人的信1
  从那一天开始,张维开始了一场从古到今从未听说过的爱情拯救行动,就是每天给吴亚子写信,写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对爱情的誓言,对精神的热爱和对物质利益的鄙视。他还要求吴亚子给他回信,并思考这些问题。
  第一封信写得非常长,大概有一万字左右,写了他和她从认识到现在的全过程。这封信写了整整一天一夜,在写作过程中,张维先是怀着欢乐写的,后来慢慢地就开始悲伤起来,以至于后来就泪流滂沱。他最后写道:
  “小亚,我们不应该放弃我们的爱情,我们应该拯救它。你父母的观念仍然是属于旧时代的,是必将被人们抛弃的。你知道我最后见你的那天晚上从你们家出来时的情景吗我觉得那是世界的末日,这末日是这世界的不公平带来的。我真想有一包炸药,把我们都炸死好了,但我不能,我宁肯死一千次,也不想让你受到一点点伤害。于是,我和别人打架。我打架不纯粹是为了发泄,还是想看看你对我的态度。我想你肯定是看见我和别人打架了吧但我宁愿你没有看见,因为你没有出来阻止我。我在你们家楼底下被别人打得昏死了过去,是一位好心的饭馆老板把我抬了进去。我想你肯定不知道,你如果知道的话,是绝不会无动于衷的。可是,你知道吗在那一天,我想你肯定看见了,所以我对你充满了仇恨。我在心里骂你是冷血动物,我恨死你了。我决心再也不找你了。这个决定显然是一时的冲动,第二天的时候,我又发疯一样地爱着你,为你辩护。当我知道你南下时,我的心里冷极了。但我又想,你定然是要冷静一阵子,是要寻找你始终没有找到的自由。我本来是恨你的,可是,一想到这些,我又是赞成的。你首先得有自由,得有自己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然后才能拥有一切。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首要的和最后的任务就是要争取自由。自由是我们获得幸福的最重要的条件,由此,我们才能自己决定爱谁,与谁结婚。这样也好,你在那儿静静地想一想,想一想我们是否合适,想一想你自己的前途命运和幸福,如果你想通了,就告诉我一声。哪怕你觉得你不再爱我了,你也要告诉我一声。但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只有我。只有我懂得如何爱你,只有我懂得你需要什么。
  小亚,让我们共同来拯救我们的爱情吧它的意义不仅仅在于我们自己,它的胜利是人类精神的胜利,是自由的胜利,也是爱情的胜利,而它的失败则意味着人类精神与自由的悲剧,意味着现实与理想的悲剧,意味着价值的失败。
  ”
  吴亚子收到这封信时吓了一跳,她以为张维给她寄来了什么书,没想到竟然是一封信。她看见了信纸上的泪痕,看见了他们的过去,看见了曾经那个理想四溢的自己,她还在泪光中看见了张维和别人打架的情景。吴亚子的回信很平实,是什么就说什么,除了这些外,她就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她没有张维的那种铺张的能力,也没有张维把自己的爱与人类的命运联系在一起的能力。她知道,张维的这种高度也许有道理,但她不习惯。也是因为张维爱把自己的行为与什么“人类”“精神”等联系在一起,她觉得张维的一切太过于理想化,不实际,而她是一个平实的女子。如果说上大学时不知道这点外,现在她是太知道了。
  张维的第二封信是在收到吴亚子信的第二天写的,比第一封信还要长,他把最近自己所学的知识和进行的思考全都写了,讲过去人类是如何追求精神的,把它跟他们的过去联系起来,认为他们过去的相爱和奋斗是多么有价值;又批判现在人类是如何被各种欲望所困扰的处境,认为目前的绝大部分人都是迷失了自我的人,这自然包括吴亚子的父母;他还讲了前不久他们对自杀的讨论,谈了他对生命的态度。这一封信几乎是一份哲学教授的讲稿,是对他们过去人生的彻底的分析。张维知道,如果吴亚子对自己的这些观点能够理解并接受的话,就意味着他们从精神上能够真正地结合,否则,他们即使结合了,也还是貌合神离,那有什么幸福可言。
  对吴亚子来说,这封信如同天外来书。她生平最厌恶的就是读书,尤其是哲学著作。在她看来,哲学是一些精神有毛病的人所从事的一种大而无当的事业,这些人大都因对当世看不惯,而又自视甚高,再加上对精神的极端赞美而对物质的极端蔑视,所以出言往往特玄特狂,行为也非常怪异。吴亚子对这种言论往往是不屑的,她觉得人之所以成为人,就是因为人不仅仅有精神上的需求,还有物质上的要求,两者没有什么高低之分,更不存在谁决定谁的问题。即使他们的精神有多么高尚,但如果没有相当的物质基础,他们的精神仍然会陷入痛苦之中。这一切缘于张维可能是马克思,而她吴亚子不是燕妮。她也曾经有过冲动做一回燕妮,但她终究发现自己是吴亚子,是一个极其平常的女人。她尊敬燕妮,也觉得人家了不起,可是,她觉得那样太累,那样需要她牺牲很多的东西,包括亲情,包括她从小就养成的生活习惯。她曾经为张维牺牲过这些,但她觉得那样太苦,每天都生活在痛苦之中。她现在不愿意了。
  吴亚子也曾经想过,人不就这一辈子吗你能干什么呢能改变这个世界吗改变了又怎么样世界经常在改变,改变是它的常性,你不改变它就会有人改变它。那些改变世界的人都不是一般的人,运气是非常重要的。能成功的人永远是少数,更多的人得安于现状,得放弃自己的理想。有时候她想,理想又是什么呢人们把理想说得多么崇高,了不起,实际上每个人的理想还不是从他个人的喜好和角度出发的还不是为了满足一个人的要求吗这些要求,有物质上的,有精神上的,无所谓崇高与卑俗,没有像张维说的那么有感情色彩。在经历了好几次感情的磨难后,她越来越觉得所谓爱情并没有人们说的那样美好。她觉得自己尝的基本上都是一半良药,一半毒药。和张维相爱,她觉得是注定的,这是一次冒险,是一次游戏。她清楚地知道,这是她青春里那簇最亮的火,但这簇火只能燃烧一时,并不能燃烧一世。她莫名地点燃了,怀着一种快意,也怀着一份恐惧。现在基本上快熄了。燃烧是很累的,不燃烧似乎也不可能,现在该结束了。她要求的不是一时,而是一世。张维无法给她一世的幸福。如果张维只是一介平常的男子,或者说张维现在若能放弃他的理想,她将毫不犹豫地嫁给他,那样,她就可以过上平静的日子。她不想再漂泊了,但要跟张维继续下去,将意味着继续漂泊。
  杀人的信2
  如果说第一封信彻底地唤醒了吴亚子,使她重新回到他们的过去的话,那么第二封信则封死了吴亚子的心,或者说第二封信又唤醒了吴亚子的理智。这是张维没有想到的。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少谈起这些,因为吴亚子不喜欢谈什么哲学和思想。吴亚子喜欢谈人,喜欢讲笑话,喜欢谈一些琐碎的事。她的快乐就藏在那些琐碎的现实里。而张维喜欢谈哲学,谈思想,谈理想,他的欢乐在他的奋斗里,在那些玄妙的思想里。这是张维第一次敞开心扉跟吴亚子谈自己的思想,也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的交锋。
  吴亚子的回信很短。
  “亲爱的:
  也许我是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你的信太长了,太大了。说实话,我看不下去。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我不可能改变。你有你的生活原则和理想,我也有,但我们竟然那样不同。你的这封信让我彻底地了解了你,也让我彻底绝望了。说真的,要不是这封信,我还不是完全了解你。
  本来我对我们的感情也是抱有希望的,可是,现在任何希望都没有了。你太武断了,太自以为是了。我不可能像你想像的那样生活。你心中的吴亚子是不存在的。现实中的我,很实际,很普通,很感性。你夸大了我,可我自己很清楚自己。我不想跟你大谈什么精神与物质的关系,我也谈不清楚。我现在需要的是幸福,你明白吗可我们在一起是不可能幸福的。这一点,你比我还要清楚。我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要的也仅仅是很普通很实际的幸福。而你呢,你要的是功名,是事业,是要成英雄和圣人,我以前也曾经想,做那样的一位妻子,是神圣的,可是现在我觉得它离我很遥远,很虚幻,甚至很无聊。说得不好听一些,我只想要那种很世俗的婚姻。我知道,你是看不上这种婚姻和幸福的。
  多少次了,我都想告诉你,我们分手吧,但我没有勇气。我也怕你小看我,甚至怕我自己小看自己。现在我从你身上知道了,我也应该活出我自己,而不应该是别的一个吴亚子。说真的,我曾经也试图改变过你,可你改变了吗你也不可能像我所要求的那样去生活。所以,我要告诉你的是,不要再拯救我了,我对拯救一词非常反感。我本来就很正常,无需拯救。
  好了,就说这些吧,再见吧,我永远的爱人”
  她不喜欢写什么思想汇报,她的信里永远都是些事件的描述,如她最近干了些什么,周围有什么变化,她希望别人怎么样。即使让她评价什么,也只是好与坏,喜欢与不喜欢,没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讲。女人是不讲道理的,吴亚子也一样。她们靠感觉生活。她不知道给张维写些什么,说真的,她并不是没有想过张维所写的那些问题,只不过她觉得那些都不是什么问题,不需要那样去大张旗鼓地争辩,不需要那么怒气冲冲。她想那些问题的时候,觉得人们对一切都是夸大其词,其实无需那样。她觉得现实是粘在一起的,是难以分清的,所以不如靠感觉。那样多轻松啊所以,她不想和张维谈什么大道理,她只想表达自己的态度。
  张维在没有收到信的时候就等不及了。他自己能感觉到有些措辞也许太激烈,吴亚子会不喜欢,他也渐渐感觉到和吴亚子谈什么思想精神一类的东西几乎是南辕北辙。电话很贵,张维打不起,打不起也得打。电话里两人在沉默,而这沉默只不过是克制,是越来越大的距离。吴亚子对张维说,她回了信,希望张维看过信后不要太激动。
  张维收到信时就愤怒了。在他看来,吴亚子之所以跟他分手,还是她迷恋于物质的享受。她肯定是觉得他无法满足她物质上的欲望才那样的,是的,这是惟一的理由。他这样想的时候,就觉得吴亚子有些不洁了。
  那天晚上,他一个人提了一瓶酒,在操场上一直喝到深夜。他就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地想着吴亚子的一言一行,过会儿喝一口酒。他想自己当初不该和吴亚子谈恋爱,应该坚决一些。他也恨吴亚子当初不该游戏他们的感情,是吴亚子主动要和他谈的,把他陷进去了,可是现在她要退出了,而他却无法退出。
  张维要唤醒吴亚子理性的行动失败了,在张维看来,这不是他的失败,而是吴亚子的失败。他在愤怒中又给吴亚子写起信来,他试图想说服吴亚子他是对的,他的理想是崇高的,甚至是伟大的。他含着泪写着他们的誓言,写着他们共同实习的那一段经历,写着他在她走后是如何生活的。
  吴亚子没有回信。本来第一封信可以使她回到他身边,可是后面的一封封信仿佛一把把刀把她逼向远方。她看到了他心中的愤怒,看到了他们真正的沟壑。每读到一封信时,她的心里就仿佛在流血。张维也仿佛要的就是这样。她恐惧了。
  张维再也没有收到吴亚子的回信,便打电话,可是,在走到电话厅跟前时,他开始发抖了。他隐隐觉得吴亚子不会再接他的电话。他希望她不在。有几次打电话,吴亚子的确不在,他如释重负,觉得还是有将来,明天可以继续打。他终于打通了,哽咽着说:“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不是说我们共同努力还可以在一起吗为什么这么快就反悔了呢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吴亚子也在电话那头哭了,她只有一句话:“忘了我吧,我不值得你爱,你应该找一个比我更好的。”吴亚子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张维还是继续打,吴亚子说:“下班你再打吧,但是电话费特别贵。”张维说:“不要紧,我能打得起,这个月的生活费已经发下来了,我还有些稿费。”吴亚子的眼泪就要出来了。她知道张维每个月的研究生生活费连他自己的饭钱都混不住,而稿费也少得可怜,他这样打电话至少把一半的钱都花在这上面了。她知道张维对她是真心的,一想到这儿,她的心就又动摇了。她知道这是他们的过去在拉着她的心,是她青春的幻想在拉着她。每次打完电话时,她也会短暂地流一会儿泪。事实上,她来到这儿时,已经和好多男士有过来往,已经在暗暗地开始选择了,但是,始终有一个人让她放心不下,那就是张维。她还关心着他,她总是觉得张维很可怜,太单纯。她总是自觉不自觉地把所有的男人都跟张维比,她想找一个既有张维的才华和真诚,又懂得生活的男人。
  杀人的信3
  张维在幻想,在用自己的思想麻醉着自己,以为吴亚子接了他的电话,那封信就不算数了。但是,他在空想着吴亚子的暗夜里,感到了生命的空虚。他感到了无助,绝望了。
  这种似断非断的关系维系到一学期又要结束。这一天,张维又打通了吴亚子的电话,他问她春节回不回家。吴亚子说,还不知道。张维说:“放假后我想去看你。”吴亚子立即说:“你先别来了,费用挺贵的,我问一下老总,春节给我们放几天假,如果放假,我就回去一趟。”张维说:“那好,过几天我再给你打电话。”
  易敏之酒后乱性1
  易敏之上课有两个与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在很早以前给本科生上课时,他手拿一个普通的水杯,一袭笔挺的中山装,昂着头,神情冷然地缓步走向文科楼,从来不拿什么教案。碰到熟人时,他微微一笑,并不跟人多说话。他在教室门前一站,学生们就都往里跑。然后他缓步走向讲台,把杯子一放,对着站立着的学生说:
  “你们致敬的不是我,而是真理。我不代表真理,我是引领你们走向真理的使者,所以以后你们在站立的时候,或者说在任何一个地方举义的时候,要记住,你们的心中除了真理,人世间不存在任何权威。”
  所有他代过课的学生都听过这句话,而所有听过他课的学生都记得他上课时是用左手写字,且在上西方美学课时一般用汉语教授却用英文板书。这是易敏之的特点。一般人是从左到右地写字,易敏之也一样,可是要用左手写字看上去很别扭。由于易敏之的名气很大,大家一看他又有这样的特点,所以非常佩服他。到了上西方美学和他的西方哲学选修课时,第一堂课真是人山人海,过去没听过易敏之课的学生都想目睹这位当代大师的风采,结果,英语水平差的人和外国文学与哲学读书不多的学生一看扭头就走,被吓住了。第二堂课时,来的就很少了。但要听易敏之课的人记笔记是一件非常苦恼的事,因为易敏之不但用英语板书,而且要求大家用英语记笔记。他说,要学外国文学和哲学就要读人家的原著,要读原著就得学好外语。于是,每天下课后,学生们往往还得聚在一起对笔记。一学期或是一年下来,那些坚持了的学生有福了。他们不但真正地倾听了这位当代大师的亲口教诲,而且外语水平有了大幅度提高。不过,那时大学生普遍对外语看得不重要,所以能够坚持下来的学生并不多。系上常常有人给易敏之做工作,要他改变授课方式,那样的话,就有很多学生可以听他的课了。易敏之当然不会有半点更改。张维等研究生因为这学期上的是中国古典文论及先秦哲学,所以还没有尝到那些苦头,可是,易敏之在这学期开学初就说了,他要求研究生一定要学好外语,要看原著,要学会用外语写作。谁都没有把他的话当真,大家只是一个劲地想过学校的考试。
  易敏之上课的另一个特点是,一边酌酒,一边讲课。这当然是指他给研究生上课了。易敏之住两室一厅,大的一室当了卧室,小的一室改做客厅,把厅改成了书房。这样,书房就显得大一些。他在四面摆了书架,靠窗户摆了张大写字台,剩下的空间还很大,于是,他买了张大餐桌放在那里。他说,这张餐桌一可以用餐,二可以上课,三可以用来娱乐。事实上,它大部分时间是用来上课的。易敏之吃饭一般都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吃,而他又是很少娱乐的。易敏之在楼下买了便宜酒,放在家里,等上课的时候,浅浅地喝一点。研究生上课一般都是半天,至少要三个小时。一个小时后,弟子们才见易敏之渐入佳境,语出惊人,思维敏捷。弟子们则从来不能喝酒,但可以抽烟。大家也感到气氛很轻松,都喜欢这样上课,有时,弟子们凑一点钱给导师买瓶好酒,易敏之当场打开,一边喝一边说:“我老了,必须要用酒精来刺激一下,你们可不能喝,当然下课后可以请我去喝酒。”
  事情就出在喝酒上。大家看一学期就要结束,便合计请易敏之吃顿饭。易敏之说外面的饭菜很贵,不如在家里弄些菜吃。冯德昌说他们都不会弄,还是到外面去吧。杨玲和林霞也说,她们不会做菜。于是每人出50元,六人就是300元。冯德昌拿了钱,领着易敏之和师弟师妹们来到学校附近一家火锅店。一进门,冯德昌就与老板娘打了招呼。原来冯德昌已经来这里订了座,且讲好了价钱。这是一个很普通的火锅店,但对这些研究生来说,来这儿的机会几乎很少,甚至没有。菜也已经点好了,冯德昌又拿出早已买好的酒。易敏之看着桌上的锅和菜感叹地说:
  “实际上还不如到我家去,大家包饺子都行,何必这样浪费呢”
  杨玲说:“易老师,我们这是最普通最普通的火锅了,你就将就着吃吧,等我们工作后,请你吃好的。”
  易敏之笑了:“我这个人吃什么都无所谓,要的只是高兴。你看,在这里多别扭。”
  冯德昌说:“那我们吃完以后,再到你家里去玩。”
  易敏之说:“好吧。”
  易敏之自己喝惯了独酒,不喜欢与人猜拳喝酒,于是大家一起聊天讲笑话,然后一起碰杯。冯德昌和张维能喝酒,每次都能和易敏之喝个满杯。一瓶酒喝完后,大家吃得差不多了,鲁连生又要打第二瓶,易敏之说:
  “走吧,咱们到我家去喝。”
  杨玲说有点事要去办,冯德昌和张维就说她。杨玲只好说:“那我等一会儿再来,我先去把事情办了。”其他人都随易敏之一起到他家去。冯德昌在路上买了些油大豆油炸花生和瓜子。
  大家坐在餐桌旁,把酒和其他东西摆好了。林霞说:“大家数数喝酒怎样”张维说:“就是数七的那种吧太儿化了。”易敏之笑笑。林霞说:“很好玩的。”易敏之就说:“那我们玩玩看。”于是,大家就数数喝酒。易敏之以前也玩过这种游戏,也是前面的弟子们玩的。鲁连生有些紧张,数到二十八的时候,他觉得不对,却喊了二十九,于是喝酒。接下来,鲁连生连连失误,连连喝酒。正在玩,杨玲来了,后面跟着一个女孩子,长得很漂亮。张维一看是巫丽,杨玲的老乡。他们在一起打过牌。巫丽很聪明,又是学声乐的,动不动还会给他们唱支歌,在一起非常快乐。巫丽的男友在武汉工作,巫丽周末没事干,就只好打牌。一来二去,巫丽对张维有些好感,但张维心中只有吴亚子。
  易敏之酒后乱性2
  大家见进来了一个漂亮女生,全都有些愣了,说话也有些不自然,只有张维和林霞让座。杨玲给易敏之介绍巫丽,又给巫丽介绍冯德昌吴用和鲁连生。大家坐定后,冯德昌说:“我们换一个玩法吧。”林霞说:“这个不挺好吗,换个什么呢”张维说:“干脆大家出节目,能唱歌的唱歌,能说笑话的说笑话,能朗诵诗的朗诵诗,总之要有个节目。”冯德昌说:“好。”吴用反对,说他什么也不会。杨玲就说:“那你就学一声狗叫什么的。”吴用红了脸说:“你才要学狗叫。”杨玲笑着说:“不就是玩吗,开玩笑的,你也可以学鸟叫。”鲁连生说:“我也不会。”杨玲说:“那你就喝酒。”易敏之说:“对,喝酒,喝酒好,我老了,啥也不会了,就喝酒吧。”巫丽这时说:“你可以给我们讲笑话啊”易敏之笑着说:“我不会讲笑话。”巫丽说:“那你可以给我们讲讲你的故事啊名人的故事最有意思了。”易敏之笑了笑说:“好,好,好。”
  大家先推张维朗诵他自己的诗,张维便朗诵了最近写的一首诗,题目叫伤逝,写得凄婉动人。林霞和巫丽听完后沉默着,她们都知道这是张维在哀悼他和吴亚子的爱情。其他人听完后也沉浸在伤感之中,直到易敏之说了声“写得好,就是稍稍有些哀,能节制一些更好。”之后,大家才鼓起掌来,都说好,都举杯。
  第二个便是巫丽。巫丽是学民族唱法的,唱了首王洛宾的半个月亮爬上来。巫丽的表情很生动,一边唱一边还要表演,深情款款,引人入胜。巫丽的歌虽然也有些忧伤,但还是很欢乐,巫丽一唱完后大家都齐声说好。大家又干杯。
  然后便嚷着要易敏之出节目。易敏之本来是想唱歌,或者是想唱一段戏,但觉得情绪不够,还没有到兴头上。十多年不唱戏了,他几乎把台词忘了。巫丽想听的是他的传奇经历,便要求讲故事。
  易敏之便讲起朱四维的故事,从他认识朱四维开始,一直讲到朱四维在农场里死去。易敏之不会讲故事,讲着讲着,自己就已经觉得有些生硬,说:“不讲了,不讲了,以后再讲,朱四维的故事三天三夜都讲不完,而且我讲得也很无趣,本来在我心中很好的故事,可一讲出来,连自己也不爱听,我们先喝酒,让别的人出节目,等一会儿我也给大家出个节目,现在先喝酒。”
  喝过酒后,鲁连生出节目。鲁连生站了起来,说自己不会唱歌,也不会朗诵诗,但他又说:“我自己偷偷地写过一些诗,可能不叫诗吧。我就朗诵一首给大家听,请易老师和各位不要笑我。”
  大家都一愣,鲁连生写诗,第一回听说,于是都来了兴趣。鲁连生朗诵的题目是头像:
  我常常想画一幅自己的头像
  画上愤怒的眼
  在黑色的眸子里点上一盏灯
  画上高高的鼻梁
  仿佛英雄的遗骨
  再添上铁一样乱刺的头发
  在脸上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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