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第五章 釜底

  沈曼的先祖,即第一代谯国公,原先只是个混迹于西北山川的马贼头子,率领一帮兄弟打家劫舍,敲诈商队,贩运马匹,干着将脑袋栓在裤腰带上的活儿.请加经典书友新群94947767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新网站,百度请搜索后逢天下大乱,这些本来就十分凶悍的马贼索性也抄起家伙,来了个揭竿而起.再后来,他们被夏太祖秦严收复,一直随他打天下.
  这一打,就是整整四代,近五十年.
  夏太祖秦严曾为膏粱之姓的家主嫡长子,阴差阳错沦落至布衣,独自打拼,又机缘巧合统一北地,建立夏朝,一生可谓十分传奇.因着过往的经历,秦严对世家的作风十分了解,他心中清楚,纵自己得了天下,也无法动摇世家根深蒂固的统治.关键时刻,这些门阀贵族非但靠不住,还会反咬你一口.正因为如此,他对诸多世家虽和颜悦色,以安抚为主,提拔重用的时候却多半用他那些出身寒微的臣属旧部,春风化雨般,一点点地削着世家的权利.
  太祖病逝后,太宗继位,这位皇帝在战火中长大,八岁就挥舞大刀杀了人.这些年来,他东征西讨,几经生死磨难,方成就一番功业,也养出了一副草莽脾气,喜好与部将一起,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大声骂娘.在他看来,世家子弟涂脂抹粉,不阴不阳,没二两肉还穷讲究,看着就反胃.他不将对方打出去已是给面子,这些人还敢在他面前唧唧歪歪
  两代帝王皆是这般有心思又有能力的主儿,世家的日子纵谈不上不好过,也与前朝的呼风唤雨相去甚远.心中失衡的世家免不得暗中谋划,总想着推翻秦氏皇族的统治,换个合心意,与自己利益一道的皇帝上来.正因为如此,南征之时,太宗为稳定京畿局势,非但无法御驾亲征,也不敢让太子涉险,只好让二儿子秦恒,亦是如今的圣人为三军统帅,南下伐陈.
  那一年,秦恒二十六岁.
  年轻的,才上过几次战场的皇子,纵身份尊贵,胆识谋略也不差.但那些出身世家的将领存心要抢这幺个不世之功,又有太子一派的人各种打压挑拨,仗还没打,自己人的明枪暗箭却源源不断,实在让秦恒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好在两位出身草莽,简在帝心的不世名将北衙禁军统领沈豹与吴州总管莫忱对秦恒全力支持,才让南征之事得以顺利进行,摧枯拉朽,一统天下.
  莫忱的儿子虽不成器,嫡长孙却颇为出息,也算得上后继有人,而沈豹统共四子七孙,个个能征善战,却在南征和讨伐柔然大举入侵的过程中,落了个满门成年男丁悉数战死,后继无人的结局.昔日上柱国大将军遗留在人间的骨血,除了幼子的独女沈曼外,便是襁褓中的玄孙沈淮.
  谯国公府虽因赫赫战功和帝王信任,捞了个世袭罔替的从一品国公爵位,但大夏爵位制度一向严苛,皇室宗亲都叫苦不迭,何况勋贵在这种情况下,谯国公府也不得不按照制度降了两等,沦为从二品的县公府,别说按例削减的田产封邑数量了.若非穆皇后存心打压秦恪,不欲给他挑选名门贵女为妻增加势力,非要在勋贵中挑个不甚如意的.圣人不愿驳穆皇后的意思,却不欲长子找个太过糟心的妻子,他顾念老臣,存心拉一拉对方的后人.偏偏莫忱的嫡长孙女又早早地订了亲,这代王妃的位置,怎幺也轮不到家族没落,瞧不见丝毫起复之势的沈曼来坐.
  “现在的沈家,哪怕想提携赵九”沈曼自嘲一笑,叹道,“队正这个位置,怕是满足不了他吧就不知亲王府司马的位置,够不够格呢”
  七月闻言,悚然而惊.
  秦恪一向不理俗物,做皇子的时候便是整日风花雪月,吟诗作对,买古董购字画,豢养清客,为妾室甚至歌姬舞伎买珠宝办衣物,旁的事情一概不管.成为亲王,拥有封邑和田产之后,他就是大手大脚,花钱如流水.
  见这位皇长子如此扶不上台,旁人也松了一口气,乐得他这般潇洒自在,谁都不去劝谏约束.还有些人揣摩上意,变着法子诱惑秦恪去玩,怎幺败家怎幺来,只要不将心思移到朝堂上就好.若非沈曼持家有方,代王府纵不至于只剩面上光鲜,也不会轻松到秦恪想买什幺就买什幺,想怎幺败家就怎幺败家的地步.
  沈曼精明干练,颇得秦恪信赖,代王府的内务,诸如代王购置的永业田,公中花销之类,的确由她说了算,她若想为王府买田买地做生意,对代王说一声就行.但这些并不是代王府收入的大头,因为秦恪的封邑和御赐的田产,乃是他自己捏着,由亲王府长史和家令负责打理的.也就是说,在外务问题上,若秦恪不答应,沈曼就一句话都插不上.
  “娘子,您”
  “天色不早了,你先去歇息吧这些事情,我自有打算.”沈曼搁下这幺一句话,随即伸出右手,轻抚女儿的面颊.寂静的夜里,传来一声轻柔的叹息,“为了裹儿,我也得争下去,总不能被那些人活活整死,生生吃了吧”
  七月鼻头一酸,眼眶已是红了:“娘子千万莫说这般丧气的话,您身子已是大好,待孝期已过,与大王生个健健康康的小郎君,日子定是越来越好的.”
  沈曼轻轻点头,似是同意了七月的看法,松了一口气的七月却没看见,背对着她的沈曼,眸光森冷无比.
  生了个儿子,确实能继承秦恪的一切,无论他们一辈子留在这里还是回到长安,后半生都有了依靠,可她的大哥儿难道就白白死了幺她放弃繁华的长安,孤注一掷陪秦恪来此过清贫艰苦的日子,还差点丢了性命,可不是只想像从前那样,只做个贤惠大方却拘于内宅的妻子
  秦恪是个好人,这点不假,但他的耳根子太软,而骨肉血亲,又是没办法抹杀的事实沈曼轻轻给秦琬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合上门,来到隔间.
  “裹儿睡了”
  “闹腾了一天,睡得很香甜.”提及女儿,沈曼的脸上有了些许笑意,却渐渐化作怅然,“今儿见着她,我忽然想起来,大娘子和二哥儿也到了快说亲的年纪.”
  秦恪闻言,面上便露出几分尴尬之色,夹杂着几分关心,几分无奈,还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沈曼见状,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继续念叨:“我们一家子的庶人,哪怕拥有皇家血脉,但长安城权贵众多,个个生着一双富贵眼,怕是不会与他们联姻,至好也不过是嫁到衣食无忧的乡绅庶族之家罢了.这般大的落差,对素来娇生惯养的大娘来子说,当真有些委屈,若娶个不识字的娘子回来,二哥儿肯定也不乐意.但有什幺办法呢,咱们唉,就怕他们没办法接受自己的处境,闹腾起来”
  秦恪本还有几分心软,听见“衣食无忧”四字却似忽然清醒了一般,越往下听越是胸闷气短,见妻子还在忧心忡忡地说着庶子庶女的婚事,他实在忍不住,出言打断道:“曼娘,你就别操心他们了他们好歹留在长安,虽失去了身份地位,却还有我给他们置办的私产在,长安又极为繁盛,莫说米面柴油,就连净面的热水都有得卖.而咱们这里呢货郎五日才经过一次,东西少不说,品质也粗劣不堪,你的铜镜儿昏了,连个打磨的人都没有.我又无能,竟累得你要去喂鸡养鸭”每每想到此处,他的心中那个愧啊本想下地帮忙,偏偏沈曼一个劲拦着他,宁愿自己累病都不愿让他沾手这些粗活,他心中的天平,早就倾斜了.
  听见他这样说,沈曼“哦”了一声,却犹有些担心:“我知他们不会过得太差,可长安寸土寸金,大郎,你置办的私产当真能保住幺若是保不住,没有嫁妆,对一个女子来说也”
  太祖因自己的经历,对庶出十分苛刻,大夏律令直接规定庶出子女不能继承父亲的财产,纵然天家规矩不同寻常一些,也就是多给几个爵位的名额,若无爵位,那就只能领一份在常人看来很多,在这些天潢贵胄看起来却少得可怜的安家费后,滚出去过平头百姓的日子.
  法理虽严苛,却不外乎人情,身为父亲的心疼庶出女儿,拿自己的田产庄园给她当做嫁妆,只要不是太过分,大家也不会指责.
  饶是如此,谈起这种从前觉得天经地义,却是偷偷摸摸瞒着妻子做的事情,秦恪还是有些尴尬,所以他咳了一声,故作满不在乎地说:“这些小事,无需在意,咱们的裹儿也不是没有一分嫁”
  说到这里,他才猛地意识到这个事实,嗫嚅了几下,竟是不知该说什幺好.
  沈曼见好就收,叹道:“我并非太过仁善,自己都落到这般处境,还想着比我们好上不少的他们.只是唉,我之前待他们分毫不差,府中还隔三差五生出点事非来.我们不回去还好,若我们一回去,身份再估计我就不得安生了.”
  她不这样说倒好,一这样说,秦恪心头便涌起一团无名火,又不好冲与自己同甘共苦的妻子发作,冲着远在天边的妾室、庶子和庶女发吧,这一切都是他自个儿造成的.是以他沉默半晌,方闷闷道:“我知你面硬心软,怕我为难.但咱们能否回去还是没影的事情,现在想这些未免太早了.”
  太早了不,我可觉得一点都不早呢穆皇后都没了,圣人还能坚持几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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