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有点闲钱的,您和文文就先在这里住着吧。”
栾美莘难掩失落,她叹了声,抚着文文的额头,道:“一直麻烦小叔也怪不好意思的,只是我们母子俩真的是……”
枯云道:“没关系的,大嫂从前帮过我许多次,我帮帮您也是应该的,我会给您找个安静,方便的住处,回头您要是想出去干点什么活计就出去忙,要是您想在家好好带文文,我这里给您月钱也绝不会有二话。”
栾美莘的眼睛晶亮,将文文抱到了自己腿上,捏着他的小手,道:“文文你看小叔对咱们多好,你怎么能说小叔是坏人呢?来,我们和小叔握个手好不好?”
文文不动,光看着枯云。栾美莘和枯云赔不是:“这死孩子驴脾气,小叔你千万别在意,咱们不和孩子一般见识!”
枯云一笑,转过了身去,道:“我这午饭还没吃呢,大嫂,要是不嫌弃,我们一块儿吃点?”
他带着栾美莘和文文去了间西餐馆,栾美莘身上的衣装一换,人也是大变样,点餐用餐时看不出半点流民乞丐的习性,斯文又端庄,时不时还能撂几句洋文,和同样温文尔雅的枯云相得益彰。文文到底是小孩子,在椅子上坐不住,非得抓了牛排坐到地上去吃,栾美莘将他抱上抱下好几次,后来她恼了,但她没在店里发火,甜品还没开始吃呢,她拽着文文出了餐馆。枯云眺望了阵,看他们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付了餐钱就追出去了。栾美莘站在马路边上训文文,怪他害他们出洋相,拧着他的耳朵使劲骂:“你就是个小乞丐的命!给你好穿的穿不住!给你好吃的又不会吃!抓着生啃你以为你是山里的小野人啊?怎么教都教不好!和你爹一个德性!野蛮!!”
枯云本想劝几句,听到这儿,劝架的话都咽了下去。栾美莘此时看到了他,指着枯云,口吻更凶狠了,给了文文两个爆栗,道:“你看看你!害得小叔饭也没吃好!整天就知道胡说八道,还说小叔是妖怪!我看你这小兔崽子是皮痒了!你才是你爹派来专门给我不舒坦的小妖怪!!”
文文始终不响,耷拉着脑袋任骂任打,这让栾美莘骂得很不得劲,很泄气,自己红了眼睛,扯着枯云走开,说:“让他一个人待着!让他当他的小乞丐去!小叔,我们走!”
枯云陪个笑:“大嫂,您消消气,孩子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时不习惯,你叫我这么小,让我坐这么久吃东西我也坐不住啊。”
栾美莘一跺脚,咬着嘴唇不响了。文文的眼睛黑亮,直勾勾看着母亲和枯云,他一声不吭,默默地过来拉了拉栾美莘的手,把她从枯云身边拉开了,轻轻道:“娘,我错了,对不起。”
枯云顺手摸了下他的脑袋,笑说:“走吧,我请大家吃冰淇淋。”
文文躲开了他,跑到另一边去,拽着栾美莘的手一路上再没胡闹过。他乖乖地吃冰淇淋,安静地看电影,倒是栾美莘被电影里好几处情节给吓得呜里哇啦乱叫,到了晚上,依旧是枯云做东,请他们吃晚饭,去看马戏表演。这个时候文文才算重新找回了活力,看老虎跳火圈,雨林女战士决斗看得上蹿下跳,不亦乐乎。他最爱一个白面小丑,每逢他出场巡游他都要挤到前排去抢他扔出来的糖果和气球。表演散场,文文还在一个劲念叨那个小丑,学他走路跳舞的滑稽样子,栾美莘早就没在生他的气了,母子俩其乐融融,都很快乐。
坐在回旅馆的黄包车上,文文疯了一晚上,直接就累趴在了栾美莘的身上。栾美莘也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她不忘感谢枯云,说:“要不是小叔,我们不知道还在哪条街上淘剩菜吃呢。”
“唉大嫂,千万别这么说。”
栾美莘握住了枯云的手,她动了真情,望着枯云道:“小叔,真的很感谢你,从前我……”
枯云脑门一痛,忙劝阻了:“不说从前的事情了。”
栾美莘点头如捣蒜:“嗯嗯不说了不说了!”她笑起来,“能再见到小叔我真的是很高兴,小叔变成现在这样,我看了也很高兴。”
“变?”枯云摸摸自己的脸蛋,“我可没变样子呀。”
“哈哈,我是说小叔的性子,一点儿都不像从前了。”
枯云看向街上,轻声问:“那我从前是个什么样子?”
栾美莘的声音渐渐是飘忽了,远了,她道:“我也说不准,只是觉得现在你是……仿佛是活成了一个别的什么人。”
枯云没接话茬,他想不出什么可说的,要说自己没变,他不敢认,要说自己确实变了,那是不是真的就像栾美莘说的那样,他活成了一个别的什么人?
活得一点都不像他。
可到底哪个他才是真正的他?人难道都是一陈不变的死物吗?东北和上海毕竟是两番模样,在这样一个花花世界里他难道就不能活出新的自我吗?
枯云不停思考着这些问题,直到和栾美莘分开他才算松了口气,她和她的孩子是他与前尘唯一的牵连,他们一从他的眼前消失,一瞬之间他就又解脱了,又可以继续当他那个无忧无虑的枯少爷了。不过枯云没立即回去黎家,他搭车去了高乃伊路,走在路上远远瞅见个蒜头式的教堂塔顶,他快步过去,赶到了那东正教教堂的门口从门缝往里觑了眼,夜半的教堂,依旧有信徒在虔诚祈祷,烛火光明。
枯云找了一圈,见到个坐在第三排的白发背影,他悄声溜进教堂,走到那白发背影边上就坐下了。
这白发人是名中年男子,脸型皮肤都还在青年的状态,只是头发花白。他生了个大鼻子,一对厚嘴唇,本闭着两只眼睛,双手交握作祈祷状,听到声响,睁开了一只眼睛,一瞥之下,看到是枯云,他的两只眼睛都睁开了,笑呵呵地对枯云拱手一拜:“枯少爷,好久不见。”
他的样貌是明显的西方轮廓,中国话说得却很溜,透着股地道的沈阳腔调。
“不见才好呢。”枯云幽怨说,一指外头,“走,伊翁,请你吃酒。”
说起这位伊翁,他的全名枯云曾试着记过一次,可他老老实实跟着伊翁一字一字念到最后,眨眼就把前头的都给忘了。伊翁并不强求别人熟记他的全名,为了行走生意方便,他给自己取了个绰号,便是这“伊翁”了。
他是三百六十行,行行都通晓的白俄佬伊翁。
枯云和伊翁去了家美国人开的酒馆吃宵夜,枯云点了一桌子油炸菜,荤素都有,菜一上桌,伊翁有些犹豫,枯云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您在斋戒呢吧?”
伊翁点点头,枯云叹气:“那咱们换个地方吧,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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