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云》分卷阅读68

  下了船,站定在码头上等尹醉桥,良久过去,眼看着已经再没有乘客往船下走,枯云总算是等到了尹醉桥。他倒悠哉闲哉,两脚不沾地,坐在张大红椅子上,被四个轮船工人给抬了下来。
  这人力轿子晃悠悠地到了枯云眼前,枯云前后左右看了个遍,道:“怎么回事?才多久啊,大少爷你连路都不会走了?倒退成三岁小孩儿了?”
  尹醉桥道:“腿疼,今天走不动了,必须得找个地方休息了。”
  枯云还想趁夜色就摸去发生火灾的仓库,尹醉桥来这么一出,他一伸手,道:“那好,你找地方休息去,太仓我们已经到了,证件给我,我先走。”
  这时那四个轮船工人了尹醉桥的钱,将椅子放在了地上,转头就回了船上。枯云冲他们招手,喊他们回来:“人就这么丢在这里了啊?我和他可没什么关系!我不会管他的死活!”
  尹醉桥听了,摸出了一本巴掌大的硬皮蓝本子,在枯云眼前甩过:“证件在这儿呢,你替我找个旅馆就给你。”
  枯云想去抢,尹醉桥灵活地躲开,枯云一撇头:“你以后别再喊我兔子了,你这是把我当成了驴!吊着胡萝卜让我给你推磨!”
  尹醉桥揉揉自己的小腿,没说话。路灯光下,他周身都很黯淡,仿佛身体里那生命的火种随时都会熄灭。
  他这番油尽灯枯的模样提醒着枯云想起了黎宝山,再念及今天一路上尹醉桥的种种拖延为难,枯云生生被气出了眼泪。他道:“你说你是不是和彭苗青一伙儿的?在这儿拖延我的时间!活的黎宝山都要被你拖成死的了!!”
  他哭得惨兮兮的,尹醉桥却一点都没被打动,仍然是那句话:“你在这里哭才是浪时间,我说了,你去给我找旅馆,我就把证件给你。”
  “你之前还说到了太仓就把证件给我的!”
  尹醉桥轻嘶了声:“你去不去?”
  枯云磨着牙齿:“你有胡萝卜你最大!大少爷!”
  他摔下自己的皮箱,转头飞奔,满大街地给尹醉桥打听旅馆。太仓毕竟是小地方,才是七点多,路上已经人迹罕见,旅馆的踪迹更是难觅。枯云跑了好几条马路终于是给尹醉桥找到了一个落脚点,他怕尹醉桥挑三拣四,还特意为他选了间最大间最舒适的套房。房间价钱谈妥,枯云一摸口袋,打算先支付押金,可这一摸他却傻了眼。
  他放在大衣口袋里的钱包不见了。
  旅馆老板看他面色异样,便问:“先生,房间您还要吗?我这可是最后一间大房了,我敢打包票,您是找遍整个太仓也再找不出第二间这么敞亮,全天提供热水的房间了,这被褥还是下午新晒的呢,枕套上的鸳鸯那可都是苏绣的手艺。”
  “行了,行了……这房间找了也不是给我住,你等会儿,我去把要入住的人找来,让他自己看看。”枯云找了这么个借口,又是通不带喘气的狂奔回到了码头,见到尹醉桥,一手抓起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另一手抓起地上两个皮箱就把他从椅子上给扶了起来。
  “你找着旅馆了?”尹醉桥自己手里握着拐杖,靠在枯云身上问。
  “找到了找到了,等你验货!”
  “押金付了吗?”
  “哎呀我说你着急什么啊!你看这街上像是有人要和你抢旅馆房间的样子吗?!”枯云白他一眼,加快了步伐。他走得太快,尹醉桥不干了,停下说:“你要投胎你自己去,别拉上我。”
  枯云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想撇下他一走了之,可又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到他手里的证件。他两眼一闭,深吸了几口气,又缓缓吐出,声音也跟着变得缓缓的,柔柔的,假惺惺的,他道:“不去投胎,带您去看旅馆,大公子这边走。”
  尹醉桥对他态度的转变很是满意,也不用他搀扶了,自己拄着拐杖跟在他后头。枯云笑笑,为他提皮箱,给他带路。
  两人且算是到了旅馆,尹醉桥上了二楼视察了番房间后,挑了好几处毛病,老板与枯云都以为他是绝不会在此间下榻了,可刺挑完,他一屁股在床上坐下,不走了,另又指使枯云给他泡杯热茶。他要喝今年份的碧螺春。
  老板这时伸出了手:“先生既然满意,那您二位看这押金……是谁……”
  尹醉桥瞥枯云,枯云假姿假眼地看风景,东摸西摸。最后还是尹醉桥掏了钱,那店老板了现洋,高兴地走了出去,枯云关上门后就去问尹醉桥讨证件。尹醉桥看他,问道:“你钱包呢?”
  “干吗?你又反悔?证件也要我出钱买啊??”
  尹醉桥笑了:“在火车站被人偷了?”
  枯云上前两大步,手伸到了尹醉桥鼻子底下:“你别管了!我要证件!”
  尹醉桥地眼睛抬起了又垂下,反复看了枯云许多遍,又无视了他许多遍后,他将那蓝皮的本子交到了枯云手上。吃一堑,长一智,枯云学聪明了,立即翻开了确认证件上的抬头,印章,签发人,签发单位。
  他现在成了南京政府特派太仓的调查专员,直接受命于陆军署。
  枯云喜滋滋地好了证件,他和尹醉桥总算是能一刀两断了。他潇洒地挥一挥手,开了门,靠在门边对尹醉桥道:“大少爷,碧螺春您还是自己泡吧,我走了!”
  不等尹醉桥答复,枯云一溜烟就跑出了旅馆,拿着小徐给的地图前往案发的仓库。
  这处仓库位于港口沿岸码头一带,因为火灾爆炸所产生的影响,枯云才踏入太仓码头就很容易地锁定了仓库的方位。此时夜深,周遭阒无一人,枯云摸黑走到了那仓库残骸前,火灾牵连了周遭起码有三座其他仓库,而遭损毁最严重的这间仓库已经看不到房顶和墙壁,仿佛是一具在战火中勉强保住了骨干的尸体。枯云嗅了嗅,熟悉的焦腐味直窜他的脑门,借着月光,他看到地上还有木头砖瓦的碎片,以及许多残肢断躯。他心里是一跳,捡起了地上的一只断手就仔细摸,仔细看,如此十来遍下来他万分确定这手绝非黎宝山的之后才将目光移往下一块进入他眼帘的残破人体。
  月色下,枯云的举动显得有些疯癫,时而胆战心惊,时而欣喜若狂,他抓着一片衣料或者一只手时好似如获至宝,但或迅速,或缓慢地,他总有将这块宝贝抛下的时候,那个时刻他的脸上是写满了不屑。
  他时而感到失落,但占据他内心的更多的是激动。
  他没有找到与黎宝山有关的任何东西,这有很大的可能说明他还活着!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太仓的警察已经将黎宝山的所有物归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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