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天门口 (中)》第 5 部分

  鞋也差不多如此。因为天门口的草鞋大多是女人打的,一年到头总有人来买。买草
  鞋的人还硬要说,天门口的草鞋既养脚又耐穿。那些散住在小街上的簰公佬,每次
  放簰总要买几提草鞋在簰上,有时候也卖到外地去,更多的是用来送给那些在水上
  行走的同行。余鬼鱼就曾扳着手指算账,那一年他一个人就往外带了八十几提,每
  提十双,共计八百多双草鞋。
  天门口人家的山头墙是风水龙头,是一家一户接阳气的高台,也是后世后代出
  人头地的指望,哪怕只高一片瓦都不行,一家高多少,另一家就会低多少,这是哪
  怕打人命也在所不惜的事,打输了,就算变鬼也不能使对方如愿得逞。家境再富,
  相邻的山头墙也不能比别人家的高。从下街往上街看,以紫阳阁和小教堂为界,下
  街房子的区别之处在背街一面,家境宽裕的在自己家两道山头墙延伸而来的界线之
  内再砌几间房子,左邻右舍都不会干涉。上街人家比的是房顶上的阁楼。做阁楼的
  材料一律用既轻又结实的杉木。门扇上的龙雕得好,窗户上的凤画得好,四角上的
  飞檐对称安放着朱雀与玄武。富人家的阁楼是用银元堆起来的,实际上一点用处也
  没有:春季招雨淋;夏季太阳格外晒,从四周黑瓦里冒出来的热气下半夜还不会散
  ;秋季太干燥;冬季一开门窗,四面的风像四把尖刀往身上钻。对于富人,阁楼之
  所以必不可少,是因为可以站在上面看着整条街大声欢笑。
  柳子墨来时,下街的故事还在,房子还在,人已经死光了。
  七十二行中惟一逃过屠杀的簰公佬们,直直地看着跟在雪柠和常天亮后面的柳
  子墨,好半天才冒出一句话:“还以为是哪个裁缝还阳了,却不是!马鹞子的刀越
  磨越快呀,送谁走时,想回头看一眼都来不及!”
  人们预计国民政府重新控制天门口后,一定会杀人解恨,纷纷躲进山里。马鹞
  子让那些没有逃走的人到一座座山上喊话,说国民政府不搞秋后算账,请他们尽快
  回来安居乐业。在山里躲了一个月,天气越来越凉,吃的吃光,穿的穿尽,草也干
  了,树也枯了。
  真如马鹞子所说,只等野菊花开齐了就放火烧山,还不是死路一条!逃的时候
  像炸了窝的蜂子,要回家像放单的秋雁。每当有人回来,马鹞子总是说,都是养儿
  育女的人,往后不要再犯糊涂就行。
  马鹞子将关押过梅外婆的那问牢房重新整理了,有床有铺,有水喝,有火烤,
  并且一再说,国民政府有法律,他自己也学了一些人道主义,不会再做任何蛮不讲
  理的事情。在独立大队逃进山里,自卫队重新占据天门口之间那段极短时间里,梅
  外婆曾经带着雪柠,还有杨桃与常娘娘,争分夺秒地打扫了那间屋子。常天亮还爬
  上最高的钟楼,用力敲出消失好久的钟声。梅外婆不断地提醒他,要慢一点,舒缓
  一点。后来,大钟的声音果然格外悠扬,每一下,每一声,都实实在在地落在人的
  心里。常天亮一边敲钟,一边报信,马鹞子带着被国民政府重新武装的自卫队走到
  了哪里他都一清二楚。刚刚将墙上的圣母马利亚像擦拭于净,人喊马嘶的自卫队就
  将他们撵了出来。隔了几天,气势汹汹的马鹞子换上一副面孔亲自上门来请,说只
  要梅外婆和雪柠愿意,随时可以去小教堂里擦她们想擦的,洗她们想洗的,就连大
  钟也可按自己的心愿,敲慢敲快敲重敲轻敲多敲少都行。马鹞子真的没有阻拦,梅
  外婆和雪柠每隔七天就要进去对着墙上的雕像默默地说些心里想说的话。
  一场与众不同的清洁,结局却是极其肮脏。
  等到长在水边的枫树红了,该回来的人差不多都回来了,自卫队的哨兵突然拦
  住梅外婆和雪柠,不再允许她们随便进出小教堂。
  马鹞子也突然翻脸不认人,命令所有和独立大队以及苏维埃来往密切的人,一
  个挨一个地站到小街上。从下街口的榨匠和铁匠家开始,一家一户一店一铺地数过
  来,只要是人,不分男女老少一律拉出来。马鹞子手里有国民政府给他的命令:
  “一、匪区壮丁,一律处决;二、匪区房屋,一律烧毁;三、匪区粮食分给剿共义
  勇队,搬出匪区之外,难运者,一律烧毁。须用快刀斩乱麻手段……”一直到小教
  堂附近,才停下来歇一歇。他将要杀的人点齐了,假惺惺地说一声,能逃走的就算
  命大,逃不掉的莫怪马某六亲不认。所有的人都有机会越过早已布置到位的两挺机
  枪和许多步枪枪口。都是熟人,面对面开枪总觉得有些不合适。直到逃跑人的背影
  有十几步了,士兵们才开始s击。想逃跑的人没有一个逃脱,另有一些吓瘫了的男
  人和女人,倒在小街里。马鹞子担心子弹打在青石板上会跳起来伤着无辜,挑了十
  几个刀术好的士兵,或砍或削,不算太费力气地了却了这桩官差。他没有破天门口
  的规矩。按天门口的说法,簰公佬走的路就是财路,杀簰公佬就是断自己的财路。
  做大哥的余鬼鱼保全了性命,他的两个篾匠兄弟,却被杀得一个不剩。
  从镇内到镇外,马鹞子放开手脚杀了半个月,原以为该杀的都杀了。没想到,
  才歇下来,富人家占多数的上街就出现一条用木炭写的标语:“马队长,你要好好
  护着剩下的这只耳朵。”
  正当马鹞子望着那些字出神时,柳子墨出现了。
  六 三
  柳子墨只比自己的信晚到二十天。
  经过一番盘问后,马鹞子伸手要看省国民政府的公函。柳子墨不理他,要将盖
  有朱红大印的公函交给段三国。马鹞子趾高气扬地说:“他当镇长,全靠老子一句
  话。”
  柳子墨找段三国解决测候所的房子,本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只要结实,大风
  吹不垮、大雨冲不走就行。就因为马鹞子说,除了白雀园,所有人死光了的房子可
  以任他挑选。柳子墨反而认真起来,从上街走到下街,又从下街走回上街,那些失
  去主人的各家各户的故事,让柳子墨脸上的血色消失得干干净净。马鹞子在当街站
  着,没有跟在身后。这让段三国有了说心里话的机会。
  “马鹞子想要白雀园,是没安好心,暗地里瞄着雪家女人哩!
  往日连通紫阳阁与白雀园的月门封得很不严实,一推就会倒。你有省国民政府
  的公函,怕什么,就要白雀园!这也算是我求你帮忙,马鹞子想让线线带着一镇住
  进白雀园,这哪儿行!阿彩的房子可不是平常人住得起的!还有,一镇长时间不进
  我家门,被马鹞子养了,等到杭九枫回来,他若不肯叫父,那种罪过我们也担当不
  起呀!两个对头共养一个儿子,要叫父都叫父,不叫就都不叫。这样的孩子只有外
  公外婆才能教得好。〃
  从天上吹来的风一落地就变冷了,经过马鹞子当拐杖一样杵在手里的大刀后,
  冷意更是一阵紧似一阵。小溪里的鬼鱼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少则三三两两,多
  则七八成群。没有人留意察看鬼鱼的数量是否与被马鹞子杀死的人数相对应。看到
  鬼鱼就会看到那只女人的纠巴,因为被水草挂住,女人的纠巴在水里泡了很长时间
  仍没冲走,上面的线网还完好地包裹着黑发,c在线网上的一只簪子也在,没有被
  线网网住的头发就像太肥的青苔,顺水飘得很长。柳子墨不忍看下去,寻了一只篾
  片,弯下腰打算拨几下让它顺水淌走,段三国伸手拦住,告诉他纠巴下面还连着一
  块女人的头皮,那样子吓得死人。柳子墨手一松,篾片掉进溪水里。
  转了一圈回来,柳子墨又将公函拿出来晃了晃。省国民政府不是派他下来收皮
  油,办测候所也不是开店铺。那些房子都不行,都是一个模子磕出来的木板屋,清
  一色四、六、八或者十二开的铺门,窗户也是活动的,底下还是半截木头鼓皮,再
  配上窄窄的进深。
  从外屋进到里屋就像老鼠钻d,无论如何也不能当做文明办公场所。只有两处
  房子合适,一处是住着马鹞子和自卫队的小教堂,另一处就是白雀园。段三国在柳
  子墨和马鹞子中间打圆场,小教堂乃是军机重地,没办法挪地方,为了替省国民政
  府顾面子,只能将就着用白雀园。有省国民政府的公函在,马鹞子只好做个顺水人
  情,他说,柳子墨要白雀园是因其他屋里都死过人。早先自卫队请的一个教官就是
  这样,在武汉喝饱了牛奶跑到下面来打嗝,各种枪都会用,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可就是听不得别人说鬼。柳子墨想笑又没笑出来,他认为马鹞子说得不错,但自己
  和那个教官不一样,不会舞弄刀枪,也就没有必要怕鬼了。
  答应将白雀园做测候所后,马鹞子还有些不甘心,故意找岔子,要留过洋的柳
  子墨帮忙认一认,上街墙壁的那一行字是谁写的。柳子墨想也不想就回答,那样的
  话肯定不是仇人写的,仇人写他的名时不会用尊称,更不会说要好好护着这类的话,
  写字的人大概是既想提醒马鹞子不要赶尽杀绝、又不想惹麻烦的某个与他较为亲近
  的人。马鹞子张了张嘴,忽然大笑起来:“段镇长,你若是狐狸,一定白了尾巴尖!”
  “还不是为了你好,杀人太多会伤阳气。”
  “你说一县杀不得,我就没有杀,这不是做好事吗!”
  “真是好事那就谢天谢地,只怕你想将一县当钓饵!”
  “谢谢提醒,你简直就是我的参谋长!”
  “你得体谅当岳父的难处,我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马鹞子居然没有生气,他当着柳子墨的面许下宏愿,要在杭家宅基地上盖一所
  高过以往的房子,让段三国带着女儿和外孙住进去。至于下街的那些店铺,除了油
  坊是有主人的,其余的全归段家所有。段三国喜也不是,悲也不成,正好有一片白
  云从头顶飞过,他喃喃地提出一个问题问柳子墨:“你是学气象的,可晓得天有多
  高,地有多厚?”
  追星逐月的柳子墨在西河左岸快速建起一座雨量室。他没有坚持雇请男人的想
  法,同意让雪柠当观察水文的助手。那一年雪柠在汉口辅德中学礼堂里捐的二十四
  朵白云,是柳子墨改变初衷的主要原因。回忆中的小女孩动摇了水文专业中的性别
  传统,形成此决定的过程宛如一个美丽梦想,为了让它以完美的姿态出现,水文观
  察在特定时期的艰苦与危险,全都幻化为浪漫。柳子墨用一句谁也没想到的话来宣
  布自己的决定,他说,雪柠是第二十五朵白云!
  柳子墨真正的助手是那位还没露面的姓卢的工程师。代表省国民政府同柳子墨
  谈判的王参议本想派一个学水文的工程师给他当助手,柳子墨与那位先生见过一面,
  随后就拒绝了。“这种干特务的好材料放在柳某身边,国民政府虽然浪费得起,柳
  某却消受不起。”王参议没有再说二话。选择初通气象学,来历却也有些可疑的卢
  工程师,是二人妥协的结果。
  在省国民政府的公函上,柳子墨是天门口乙等测候所所长。
  说是乙等,其实比头等测候所承担的工作还多。配置有齐全的寇乌式水银气压表
  、干湿球温度表、最高最低温度表、地温表、毛发湿度表、气压自记仪、温度自记仪
  、最低草温表、风向风速器、梳状测云器、日照计、雨量器、虹吸式雨量自记仪、蒸
  发器、云雾灯、雪量计。正是以这种优厚的条件,省国民政府与柳子墨特别约定:优
  先建成雨量室,并优先获得以天堂为中心的大别山区水文和气象资料及预报,否则不
  批准柳子墨来天门口建立测候所。
  对于柳子墨来说,气象学与水文学本来就有许多相交又的课目,做起来并不难。
  为了确保水文研究的优先性,从武汉发来的第一批物资里没有一件与气象学相关。
  雨量室是一座用水泥和石头砌起来的简单的小房子,外面修一道斜坡,斜坡上安一
  根通向河底的红白标尺。作为观察水文变化的助手,雪柠要做的事情就是每天定时
  将红白标尺上的水位记录下来,平常时候早晚各一次,雨季发大水时,一个小时就
  得记一次。整个大别山南麓,同时建立起来的此类雨量室一共有五座。其余四座柳
  子墨也要定期巡视,并将取得的资料汇总。这项研究的目的,柳子墨只知道一鳞半
  爪。挂少将军衔的王参议私下说过几次,这是关系到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重要军事
  机密,只管做好,别的不要多问。王参议一再嘱咐,对气象的研究,也主要是预测
  今后几年降雨量是剧增还是锐减、剧增在什么季节、锐减在什么时候。有一次酒后,
  兴致勃勃的王参议重提当年吴大帅下令挖开武汉上游的金口长江大堤,战场上的颓
  势就顿时扭转的往事。两军开战,我活你死,输赢是第一位,只要战术有效,其余
  因素就不要多考虑了。柳子墨一下子想到淞沪抗战,国民政府军第十九路军始胜终
  败,不得不与日本人签订气得人吐血的停战协定。古往今来的用兵之道,无不看重
  气象和水文,真能在抗击日本人侵略中助一臂之力,柳子墨倒也心甘情愿。但是他
  不敢想像,日本人如何能进占到大别山区,这可是自己国家的中心地带。
  西河上的雨量室建起来后,柳子墨到其他几条河流上察看了一遍,重回天门口
  时,雪柠已按照自己教的办法,在记录纸上描出一条美丽的弧线,而协助自己进行
  气象研究的卢工程师及其押运的设备器材仍然不见踪影。
  柳子墨不得不同段三国交涉,要他派两个差夫顺着西河往下游接一接。刚从天
  堂搜寻独立大队回来的马鹞子听说后,主动将汶事接了过去。自从回到天门口,马
  鹞子就没有听说过关于独立大队的消息。有人说杭九枫和独立大队的骨干分子已被
  反国民政府的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强行拉走,躲在天堂的全是一些没有战斗力的老
  弱病残。马鹞子不相信。有傅朗西在,独立大队越是不露面,马鹞子越是不放心。
  马鹞子从冯旅长那里借来两个连,加上县自卫队的全部主力,上山搜寻了半个月,
  连个人影都没碰到。松了一口气的马鹞子派出三个士兵,回来时不仅枪没了,连腰
  上的裤带都丢了。不用问就明白这是独立大队的人干的。马鹞子气不打一处来,冲
  着柳子墨大骂傅朗西,有种就别躲得像只狗,只会咬陌生人的腿肚子。
  柳子墨也很生气,马鹞子如此不慎,既是误己,也是误人。
  柳子墨担心的不是离大雪封山的日子越来越近,而是那些通过小岛和子从东京
  弄回来的仪器,哪怕损坏一只瓶子,就会影响测候所的正常工作。
  测候所没有建起来,天气好坏全都写在柳子墨的脸上。
  柳子墨决定去一趟县城,县城已经通了电话,就算一路上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
  息,还能通过电话问问武汉或者黄州那边,是不是出了意外之事。出天门口十里,
  柳子墨碰上一队骑兵,军官在前面两腿夹着马肚子飞跑,士兵们不即不离地跟在后
  面。又走了五里,刚刚过去的骑兵,回来了两个。这一段路很宽,柳子墨正想自己
  毋须让路,疾驰的骏马就到了身边,四蹄腾空,一左一右夹着他。情急之下,骑兵
  一问,他就回答自己正是测候所的柳所长。骑兵们不说二话,将他弄到马鞍上,快
  马催鞭,一溜风地回到天门口。路上遇见的一队骑兵全部站在挂着测候所招牌的白
  雀园门前。柳子墨还没从马背上下来,有人拖长声音喊了声:“集合——敬礼!”
  那些盛气凌人的骑兵飞快地排成两排,整整齐齐地冲着他行了一个军礼。柳子墨莫
  名其妙地往屋里走,马鹞子也赶过来,毕恭毕敬地将右手举到额头上。
  段三国说:“冯旅长专程看你来了。”柳子墨还是不明白这些人要做什么。
  一身戎装的冯旅长,像树桩一样站立不动。
  “站在我面前,手无缚j之力的书生真的是柳子墨吗?”
  “有个当大官的家伙说,你一个人就能顶三个主力师!”
  “若论对付杭九枫他们,你这样子肯定不如马鹞子!”
  冯旅长自问自答,他没想到能顶三个主力师的柳子墨,除了比那些常见的读书
  人洋气一些,也没有更特别之处。
  “会吹牛皮不是学问。有那样大的能耐,我在武汉龟山上呕心沥血建起来的测
  候所,就不会被炸得片甲不留。我晓得这话是王参议说的。对战争而言,说柳某能
  顶三个师,明显是夸大其词。如果是说气象科学研究,说我顶三个师则是太小看我
  了。”
  冯旅长继续站在那里,柳子墨请他坐。
  “当兵的就是这样,连长不能坐在团长面前。一个师辖三个旅,三个师就是九
  个旅,柳所长的权威比我大九倍,不是司令也是军长。”虽然是三分认真,七分取
  笑,冯旅长还是没有坐。
  “那是王参议替我帮腔。今日的国民政府,其实还是军政府,只顾打仗,想要
  点做学问的经费,就必须与当前的军事挂钩。各位千万不要将此话当真,搞不好会
  误你们的军机大事。”
  “听你这样谦虚,我倒有几分相信了。柳所长放心,若是第四方面军还在这一
  带流窜,也许我会来借你的九个旅一用。可惜他们已经往四川那边去了,剩下一些
  乌合之众,有马鹞子对付就行,连我都没事做了。”
  “冯旅长再说下去,我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错了,是你看不起当兵的!”
  “天上落雨地上流,有也愁来无也愁。”冯旅长一瞪眼睛,将屋里的人全撵出
  去,还让部下仔细清查一遍,十丈之内不许有第三个人,“你真的有本事将刮风落
  雨提前说出个子午卯酉来?”
  “天上风云,变化莫测,我只是比你们多懂得一点。”
  “多一点也不得了。水火无情,这一带有几十条大河,年年发无情水时,千军
  万马也挡不住。你一来,我就想到日本人。东洋鬼子是不会打一仗就罢手的,他们
  进攻上海,是为逆长江而上做准备。不瞒你说,我已先后派了三批人潜入上海,了
  解日本人到底有哪些能耐,假如我们同他们较量,有没有必胜的把握。第一批人回
  来报告说,老子六千人马的一个旅,只能和日军七八百人的一个大队打成平手。我
  当他们在谎报军情,又派第二批人去上海。哪想到他们更悲观,硬说老子一个整旅
  也打不过日军一个大队。第三批人是我的亲信,那些家伙全身都是枪伤。他们回来
  后说得更难听。其中一个人说,死在日本人枪下他倒不怕,就是不想当日本人的俘
  虏,更不想跟着那些变来变去的政客当汉j,与日本人开战的那天,让我亲手开枪
  打死他。王参议说你是国民政府的栋梁之材,我一听就知道,他们想重演三国里的
  水淹七军。为什么我没马上来?我又派人侦察去了。黄河那边也有像你一样的专家。
  这让我更明白了,那些害怕日本人的人,想要你在关键时刻帮他们撒豆成兵。”
  “军事上我不敢妄言,水的事你却说得不对。又不是用盆装水浇花,水在花也
  在,都是现成的。好不容易等来满河水,日本人却不一定来。”
  “果真水文气象都是臭屎无用的东西,学它做什么!”
  “是为了比打仗更重要的科学。”
  “难道飞机大炮不是科学?我只有一个旅,不同你的九个旅争吵。我的话你不
  要告诉任何人,从我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军事秘密。你可以不相信,却不能
  到处乱说。”
  冯旅长要柳子墨带自己去雨量室看看。
  一年一度的枯水季节已经来临。西河的河床看上去很宽,水流却是浅浅的。涉
  水时,看上去水能淹到膝盖附近,实际上脚踝以下全在沙子里陷着。那些不想绕道
  走独木桥的人,裤腿也懒得卷,两手一提裤子,就从这边沙滩走上那边沙滩。冯旅
  长绕着雨量室里里外外地看了好几遍,越看越像碉堡,只是四周少了一圈枪眼。
  一说碉堡,外面便响了一枪。冯旅长掏出手枪抢先一步跳到屋外。一直在门外
  守着的段三国叫得惊心动魄:“打不得!那是斑狗(注:斑狗,即豺)!”
  六 四
  一群小兽从河堤下面的灌木丛中钻出来,大约有二十几只,整整齐齐地站在河
  堤上,子弹打在地上溅起一股沙尘也不惊慌。它们的样子像狗,也有些像狼,再往
  细微处看还像狐狸。叫斑狗的小兽不大,长不过三尺,高不足两尺,灰褐色的粗毛
  尾巴拖得老长,紧挨地面的尾巴尖黑得像女人的辫子。头颈肩背和四脚外侧是棕褐
  色,身体其他各处有淡白色、黄色和浅棕色。头宽额扁嘴筒子短,耳朵又细又圆,
  眯眯的眼睛下面鼓着一对结结实实的腮帮。
  段三国弯下腰,不停地冲着斑狗作揖,嘴里念念有词地赔不是,斑狗仍然站着
  不动。冯旅长用轻柔的语气要部下们往旁边躲一躲,给斑狗让出进山的路:“斑狗
  是我的恩人,打斑狗就是打我。
  不是斑狗当年救我一条命,给你们当旅长的就是别人了。“拿枪的人闪在两旁。
  斑狗们果真不慌不忙一溜小跑地穿过人群,一只接一只地上了独木桥,消失在西河
  右岸的树林里。冯旅长和马鹞子目送斑狗离去的眼光里,闪着一股崇敬之情。冯旅
  长没说斑狗如何救自己的性命,所有关于斑狗的故事都让段三国讲。
  段三国对那个开枪的士兵说,斑狗是万万打不得的。前些年,少说也有十几个
  进山挑栗炭的男人险些让豹子害了,每次都是一群斑狗赶来搭救,像篱笆一样围在
  四周。一只豹子只能和两只斑狗斗,多一只它就不敢较劲了。斑狗还会送走夜路的
  女人回家。
  女人不常出门,看不准时光,半路上天就黑了。这时候,若听到身后有风吹树
  叶一样的沙沙声响,千万不要回头看,那是斑狗在后面跟着,女人一回头,斑狗以
  为她到家了,便转身走开了。非想看个究竟,确认不是别的野兽,女人只能解开裤
  子蹲在地上,。低头从裤裆里往后看。斑狗最爱吃猴子。一见到斑狗,猴子就会成
  群结队地趴在地上,p股朝天,一动也不敢动。斑狗很客气,它一个个地摸遍所有
  猴子的头,挑出一只最肥的,用尖嘴筒子啄开猴子脑袋,喝里面的脑髓。天门口一
  带近两年不见斑狗的踪迹,就因为这一带山上的猴子被斑狗吃光了,它们要到远处
  去找猴子吃。斑狗还喜欢吃驴子狼的肠子。驴子狼个子大,斑狗跳到背上趴着它也
  不在乎。趁驴子狼不在意,斑狗一口咬下它的p股,叼在嘴里往后跑,受到惊吓的
  驴子狼只会往前跑,热乎乎的肠子全被拖出来。最厉害的是斑狗吃豹子。几只斑狗
  躲在树上,等豹子从树下经过,就往豹子背上屙n。豹子觉得痒,将身子靠在树身
  上,来来回回地磨擦。斑狗从树上下来,伸出爪子帮豹子抓痒。豹子觉得很舒服,
  索性趴在地上。斑狗越抓豹子越舒服,抓破了皮,抓透了r,心肝五脏都被斑狗抓
  出来吃了,豹子还没发觉。斑狗对人很好,只要这二十几只斑狗不走远,就是来几
  百只驴子狼也用不着害怕。这两年天门171 死人太多,段三国害怕又会有驴子狼,
  他早就开始想办法将北方人手里牵着的猴子买下来,送到天堂的深山里放生。关于
  斑狗的故事,段三国说了很多。
  冯旅长已从那场伏击的y影中走了出来,耀武扬威地带领骑兵沿西河上下跑了
  几趟,天黑之后才回到镇里。冯旅长要同柳子墨讨论他看过的几处地形,未来同日
  本人正面作战一旦失利,不得不采取水淹七军的非常战术时,哪种地形更有把握。
  两个人谈得并不投机,断断续续地一直谈到深夜。猛听得一匹战马发出异样的嘶鸣。
  冯旅长厉声喝问,有人跑来报告说,一匹战马被斑狗咬死了。斑狗将战马当成了驴
  子狼,粗壮的马肠在小街上拖出几丈远,热乎乎地很臭,斑狗一口也没吃就走了。
  冯旅长走了以后,段三国才对柳子墨说,人若得罪了斑狗,还是会遭报复的。
  被咬死的战马肯定是那个冲着斑狗开枪的士兵的坐骑。斑狗记住了它的气味。斑狗
  偶尔也会吃某个人家的牛。哪家的牛被豹子、老虎或驴子狼吃掉了;大家都会同情,
  若是被斑狗吃掉,背地里少骂几句就是客气了。因为只有主人做了亏心事,斑狗才
  会吃他家的牛。
  柳子墨朝思暮想的仪器到达时,冯旅长已经离开了。因为有不少极易破碎的玻
  璃器皿,卢工程师一路上不许挑夫走快。每天上路,他必定走在一行人的最前面,
  从早到晚,一天下来,走过的路程从不超过四十里。挑着担子走路,速度越慢担子
  越重。早上走十里,上午走四十里,下午再走三十里,一天八十里路,是挑夫们一
  向的习惯,多了少了都不舒服。四条腿的乌龟不怕慢,两条腿的人肩上压着担子,
  越慢越抬不动脚。好不容易找来足够的挑夫,干e 三天,便有人撂下担子脱逃。令
  人恼怒的是,逃走的挑夫们不敢明明白白要工钱,却朝着那些形状各异的玻璃量杯
  下手,特别是那只仅有的用来积雨水的玻璃漏斗,竟然被偷了三次。卢工程师不得
  不一次次地在一段段道路上来回奔波,要回那些宝贵的东西。挑夫们说话非常坦率,
  只要拿到工钱,所拿东西便完璧归赵。只有一次,撂下担子的挑夫在回家路上遇上
  了债主,玻璃量杯和漏斗,被强行用来抵债。卢工程师费尽周折找到那位债主时,
  量杯已被当成酒杯摆在饭桌上,漏斗则成了这位杂货店主人卖酒用的酒漏子。
  好不容易走到白莲河,小岛和子和她的哥哥小岛北追上来,卢工程师有了帮手,
  这样的事情才没有再发生。
  卢工程师心知柳子墨一定等急了,多请了几个挑夫,人歇担子不歇,每天走半
  夜夜路。第一夜平安无事,第二夜也平安无事,第三天夜里,正要到面前的垸子里
  歇息,身后河滩上出现了一片绿茵茵的小灯笼。卢工程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像
  苕一样站在那里。
  其他人全喊了起来。小岛和子和小岛北一声声地叫:“狼!狼!”挑夫们的喊
  声更像哭:“驴子狼!驴子狼来了!吃人不吐骨头的驴子狼来了!”恐惧的声音很
  快就被驴子狼的嗥叫淹没。挑夫们摆出一副听天由命的架势。小岛北虽也吓坏了,
  还是哆哆嗦嗦地拿起根扁担,站在小岛和子前面,呜里哇啦地乱喊乱叫。山洪一样
  扑过来的驴子狼突然停下来,像是遇到一座无法逾越的堤坝。经过短暂的停顿,它
  们猛地扭过身去,一片绿灯笼像银河那样明明亮亮地拐了一道弯,进入了与河畔相
  连的黑压压的群山中。
  惊魂未定之际,一群斑狗慢悠悠地走过来。
  缓过气来的挑夫们让卢工程师和小岛和子兄妹向斑狗磕头谢恩。小岛北不肯下
  跪,说驴子狼是被自己赶跑的。挑夫们匆匆向步步远去的斑狗们表示感谢时,小岛
  北却站在面前,仿佛那些磕头带响的感激,是向他表示的。送走斑狗,恼怒的挑夫
  们要和小岛北打架。被卢工程师尽力拦住后,挑夫们竟然罢工,不肯将担子挑进前
  面垸里。僵持之下,小岛北挑起一副担子就往垸里走,送到后再回来挑第二副,然
  后又是第三副,直到将所有的担子全都挑进垸里,并且不停地大声唱着歌:“吾皇
  盛世兮,千秋万代,沙砾成岩兮,遍生青苔,长治久安兮,国富民泰。”小岛北将
  最后一副担子挑进垸里后,激动地搂着妹妹,脸上淌着热泪。
  马鹞子听卢工程师说这些事,越昕越不高兴:“你们这些孬种,还以为占了便
  宜,日本人嘲笑你们哩,说你们连卵屎都不如!”他指着挑夫们的鼻子说了许多难
  听的话,还要柳子墨不给他们工钱。
  柳子墨却加倍付给挑夫们工钱,对摔碎的两件玻璃器皿,也没有要挑夫们赔。
  柳子墨不许小岛北再唱那首吾皇盛世的歌。“我不想听到你唱这首歌,这儿不
  是上海,更不是东京。”
  他的态度极为严肃仿佛是提出警告。
  小岛北瞪着眼睛没有做声,小岛和子替他答应了下来
  柳子墨又说:“小岛君,和子从东京到武汉,再到天门口,照说这样的情意能
  够感天动地,我又不是铁石心肠。说到底还是你这个当兄长的从中作梗,嘴上说是
  送和子来与我完婚,可你的态度一点没变。〃
  “这个日本女人赖上柳子墨了,非他不嫁。”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明白过来
  的马鹞子转眼之间就将这话从上街说到下街。
  马鹞子劝柳子墨:“你可以将她当婊子玩,千万莫和她来真的。
  别说武汉,就是天门口也有比日本女人好上十倍的女子,难道你没发现雪柠吗,
  莫看她还小,再过两年,你俩就可以成为天生一对地设一双郎才女貌的好夫妻!“
  那一天,小岛北正在雨量室和测候所之间来回奔波,马鹞子盯着他的背影说:
  “矮子矮,一肚子坏!”马鹞子的话也是大家的共同见解,长得像武大郎的日本人,
  如果不使y招,莫说占领大上海,连海滩上屙屎用的厕所都爬不进来。小岛和子牵
  着小岛北的手在小街上转悠,见人就点头哈腰,很是惹人注目。天门口人早就见过
  高高大大蓝眼睛的法国人,矮小的日本人只有那些到过县城的人才见过。县城到处
  贴着日本人丹的招贴画,小岛北活生生是从那招贴画上跳下来的,他嘴唇上的那撮
  人丹胡子令人一见就想笑。小岛和子娇小可人,说起话来像画眉鸟叫,见人就笑,
  眼睛随着眉毛弯得让人心酥心软情迷意乱。
  “柳所长恐怕难逃日本人的美人计。”这话也是马鹞子说的。
  驴子狼和斑狗带给天门口的话题更多。见过太多死亡后,活着的意义越来越无
  法替代。新的屠杀弥漫起新的血腥,如果没有斑狗,那些爱吃人的驴子狼,肯定会
  更疯狂。就像看到小岛北后,又看到了小岛和子。斑狗的复归,让所有依然活着的
  人站着踏实,坐着稳当,睡在床上也不用翻来覆去。
  驴子狼的传闻愈演愈烈。卢工程师一路风尘送来的仪器,需要十天时间才能完
  全安装好。柳子墨不忍继续浪费时光,他要省下一半时间,就得将一天当两天用。
  气象观测室建在小东山顶,隔着一道平缓的山坳,它与几百年前建在小西山顶的关
  老爷庙相望。
  段三国提醒得最多,其次是雪柠。雪柠只说驴子狼实在太可怕了。
  而她将雪大爹他们的尸体扔给驴子狼的故事,是由梅外婆讲给柳子墨听的。不
  过,梅外婆不认为驴子狼像大家说的那样可怕,她觉得最凶残的野兽也比人善良。
  说归说,听归听,柳子墨却不怕:“关老爷庙里驻着马鹞子的自卫队,步枪机枪加
  起来有几十杆,就算胆小如鼠的人也不会怕驴子狼!”最不怕驴子狼的人是马鹞子,
  他常常不怀好意地说:“我希望驴子狼来,最好到后山上来。”马鹞子常常盯着小
  东山的观测室,看到小岛和子的身影,他的眼睛就会睁大,看到小岛北,他的眼睛
  就会变成豹子眼睛。卢工程师说他这样看人像是不怀好意。马鹞子说,他就是不怀
  好意。
  黄昏时分,柳子墨和雪柠去观测室,途经小西山时,发现不远处的高山上冒起
  一股报警的烧烟。关老爷庙里的士兵突然忙乱起来,正在催促部下往庙里撤的马鹞
  子不由分说将柳子墨拉进庙里。
  山下传来急促的锣声和段三国声嘶力竭的报警声:“驴子狼来了!不要管外面
  的东西了!快回家躲起来!”
  柳子墨要去叫卢工程师,还有小岛和子和小岛北,也来关老爷庙躲一躲。马鹞
  子不放柳子墨出去,驴子狼不懂得冯旅长有命令,柳子墨在天门口的一切安全都由
  马鹞子负责,柳子墨少一根头发,马鹞子就得少两根头发,柳子墨少一块皮,马鹞
  子就得少两块皮。
  “柳所长若是少了一只耳朵,我没有两只耳朵可赔,只能赔上性命。”马鹞子
  y险地笑了笑,“上阁楼去吧,在那里喊,他们听得更清楚!”柳子墨快步爬上阁
  楼,大叫了几声。小东山上没有回应,空气中却传来一种古怪的气味,仿佛驴子狼
  已经到了近处。马鹞子掏出手枪朝天开了一枪。小岛和子钻出了观测室,紧接着小
  岛北和卢工程师也出来了。在极短的时间里,卢工程师将观测室的房门上了锁,拉
  着小岛和子和小岛北往这边跑。小岛和子突然跌了一跤,两个男人同时停下来,扶
  起小岛和子,却没有再往前跑,而是退回到观测室。在门被关上的同时,三只驴子
  狼从树林里蹿了出来。
  它们在观测室门前屙了一泡n,不等大队的驴子狼到来,便朝山下的镇子跑去。
  马鹞子又朝天开了一枪,命令全体士兵一齐高喊:“驴子狼来了!“喊了几声,
  大队驴子狼就露面了,山坳里除了驴子狼,再也见不到别的东西。铺天盖地的驴子
  狼只顾往镇子扑去,毫不理睬躲在关老爷庙和观测室里的人。山下的锣声越响越激烈
  ,自卫队终于开枪了,驴子狼应声倒下一片。
  随着一声长长的嗥叫,驴子狼群首尾一变,转过身来将关老爷庙和观测室同时
  围住。马鹞子一点也不慌张。关老爷庙是用男人一次只能挑两块的大青砖垒起来的
  ,四方的门全是用枫树板做成的,没有人守卫,驴子狼也莫想进来。站在高高的阁
  楼上,透过雕刻成福字或寿字的窗格,看得见驴子狼的每一点动静。马鹞子嘲笑驴
  子狼说,东洋人的r特别嫩,你们怎么这样苕,不去开洋荤,观测室的门窗是用松
  树做的,不结实,撞几下就会开。好像听懂了马鹞子的话,那只始终与同类保持着
  一定距离的驴子狼冲着观测室长长地嗥叫了一声。乱纷纷的狼群一下子变整齐了,
  公狼在前,母狼在后,大的在前,小的在后,向着观测室潮水般涌去。一连串撞击
  之后,一只驴子狼终于从窗口跳进观测室。第二只驴子狼正在跟着向里跳,先前跳
  进屋里的驴子狼被人从窗口扔了出来。被驴子狼撞破的窗口里,小岛北的身影闪了
  一下。在驴子狼此起彼伏的嗥叫中,夹杂着小岛北的大声吼叫。小岛北骂天门口人
  是胆小鬼,全让驴子狼吓得n裤子了,唆着女人的茹头不敢做声。赶在驴子狼重整
  旗鼓之前,小岛北用一张桌子堵住了窗口。马鹞子听不懂日本话,却知道小岛北在
  骂自己见死不救。马鹞子高兴地说,小岛北骂得对,他就是见死不救,驴子狼是畜
  生,咬死谁都不偿命,咬死小岛北更是活该。和小岛北的激烈叫骂一起传过来的还
  有小岛和子要柳子墨救命的声音。卢工程师的喊叫更实在,每一声都在通报观测室
  大门危险的程度。
  雪柠恳求马鹞子让部下开枪撵走驴子狼,给小岛和子他们一条生路。马鹞子突
  然拿起一张《扫荡报》,大声朗诵上面那篇《六十无名烈士传》。
  “呜呼!自海上军兴以来,将士之死者多矣,未有如蕴藻浜一役,决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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