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第 2 部分阅读

  我胡思乱想着跨进大殿,问了当值的和尚,得知方丈正在后山督促小和尚浇灌菜园。依着他的指点,我远远地看见了方丈。我往身后瞟了一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阵腹痛袭来,我赶快又往厕所里跑。待我回来时,方丈已经不在原地了。我无处可去,只好捂着肚子找了个阴凉地儿坐了下来。
  天空万里无云,真是个好天气。我倚着门石,看着花木在阳光下舞动着,觉得生命真是美好。寺里遍植花木,新鲜的香气和着诵经之声扑来,让人恍若脱离凡尘。我记得哪本书里好像说过,寺里的花木一般比较旺盛,一是因为佛地庄严,二是为了让更多的香客前来随喜。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一辈子固然很好,只是那些和尚从未入世,又哪里来的出世呢?他们没有经过艰辛的生活,又怎会知道佛经的广义呢?每个人都有生活的权利,可人在尘世上是多么渺小啊!
  等了很久,不见动静,我开始怀疑那少年是不是根本没有跟上来。又觉得他实在不像坏人,也不像爱耍人的无赖。也许是和方丈没谈拢?没谈拢也该有个动静啊!我爬起来,一边踱着步子,一边伸长脖子往前望。已经中午了,我的肚子开始咕咕叫。对了,我还有半碗米饭没吃呢。我翻出包在破布里的那半碗米饭,闻了闻,味道似乎不是很对头,也不知还能吃不。人倒霉时喝凉水也塞牙,一个破窝窝头都撂倒了我。要是这饭能蒸一蒸就好了,可是没有找到伴儿,也不知寺里肯不肯给我热一下。好半天了,好坏也有个动静啊,不行我好赶紧再去找新的伴儿。
  我捧着那团米饭正在发愣,方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女施主,这位小施主已和贫僧说好,你可在本寺暂住几日。〃
  我抬起头,古板的方丈旁边站着那个灰衣少年,他正盯着我的饭团,不知在想什么。
  方丈继续说道:〃只是本寺不宽敞,只能委屈两位小施主住柴房了。两位小施主男女有别,这个,贫僧也没有办法了。〃
  我连忙站起身,对着两人深深作揖,口中程式化地说道:〃两位的大恩大德,小女没齿难忘。〃方丈点点头,转身唤来小和尚交代了一番,然后走了。
  少年跟着我到了柴房,四处环视了一下说:〃这里倒清静,天气转暖,住在这里也不会冷。〃说完,便动手拿起柴草,让我一起做草铺。
  我心中大为感动。一个叫花子,躲得过此劫躲不过下劫,说是没齿难忘,也仅仅难忘而已,报答是根本不可能的,只是一句空话。萍水相逢,人家帮我,仅仅是善念而已。
  草铺做好了,小和尚送来一碗饭和一双筷子,我接过去,〃少爷,请先用些饭。〃
  少年面无表情地说:〃你吃吧,这饭原就是给你的。吃了就躺着,我天黑时再来。〃说完,他转身出门。
  原来他白天并不在这儿,大约回家了吧。我狼吞虎咽地吃了饭,昏昏沉沉地睡过去。我醒来时,夕阳西沉,又有小和尚送来饭。我吃了饭后躺下来,一边听和尚诵晚课,一边看夕阳西下。天很快黑了下来,小和尚送来一盏灯,无聊之际,我又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是那少年正在整理草铺,见我醒了,他点点头,〃你醒了?〃我坐起来,觉得问人家行踪也不好,也只好冲他笑了笑,两人无言,各自睡下。清晨,我被撞钟声惊醒,睁眼一看,对面草铺空荡荡的,那少年早已不知何时离去。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如此,他晚归早走,每次只是点点头,也不和我多说话,我也慢慢地习惯了。
  刚住下来的几天,我的病并不见减轻,虽然方丈让人给我熬了药,但也不见好,头还是晕,肚子还是痛。后来慢慢地才开始好转。但随着病的好转,我的担忧也开始多了起来。生病是一件坏事,但病好了,意味着我又要继续流浪了。这一年风餐露宿的辛苦,实在让我害怕,想想渺茫的未来,我的心便沉了又沉。
  第一部分 第6节:第二章 遇人(3)
  一天晚饭后,我照例躺着听和尚诵晚课。我越来越喜欢诵经之声,每次听到都觉得心里很纯净,也很坚定。前世所受的苦以及今生所受的难,有时让我很怨恨,但听了诵经,觉得其实也没有什么。我心即佛,要苦要乐,全在一心而已。正听着,忽见那少年走了进来。咦,今天怎么这样早?
  我起身向他行了个礼,他也稍稍欠身行礼。我扫了一眼他的脸色,阴沉沉的,不怎么高兴啊。我顿了顿,〃少爷,您用过晚饭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低沉道:〃没有。〃然后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你不用管我。〃
  听意思是没吃。我往外面看了看,也是,我的饭都是讨来的,更何况他的!可他也不能饿着呀。
  我站起来说:〃少爷且坐着,我去看看寺里可有余饭。〃我故意把〃剩饭〃说成〃余饭〃,以免引起他心理上的反感。
  〃不用了,你躺下吧,我不饿,也不想吃。〃
  我看了看他,一脸的阴沉。罢了,我不惹他,再说也讨不到饭,于是我又坐了下来。
  两人呆坐着,柴房一径安静,外面花影扶疏,诵经之声随着夜风从窗口涌进来。我瞄了一眼那少年,他似乎也在听诵经之声。良久,只听他长叹一声。
  我鼓起勇气,〃少爷似乎有心事,不嫌弃的话和我说说。我虽消解不了,说出来也好。〃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你安心躺着吧。我这两天也算有地方可去了,以前,也都是一个人。〃
  〃受人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司杏虽无能,但愿意做个听客,少爷如不嫌弃,说出来也许和司杏有个商量。〃
  〃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好商量的。〃他看了看我,然后又说,〃原来你叫司杏。〃
  〃啊,是。我出生时正赶上杏花开了第一枝,所以我爹就给我取名司杏,说是也沾沾贵气,结果还是没什么用,八岁时父母双亡,我便没了家。〃
  他点了点头,〃我也是。我姓萧,生时正赶上江水初退,我爹爹就唤我做萧靖江,期望我有平江之才、退潮之运,可是现在……〃他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不往下说了。
  我接过话来,〃少爷也不必这样说,其实名字仅仅是个代号,无甚意思,还得看个人努力。再说了,也许我们不叫这名儿,连眼前这般都不如呢。〃我有心逗他笑,说了个不怎么高明的俏皮话。
  他的脸上泛起了一点点笑意,〃你倒会说。〃
  〃少爷……〃我刚开口,他打断了我,〃你不必叫我少爷,我也不是哪家的贵公子。你就叫我,叫我……〃他沉吟了一会儿,〃叫我萧公子吧。〃又沉默了一会儿,他说,〃其实,这萧公子我不想再做了,也不想再待在这家里了。〃他脸上浮现一抹受辱的表情。
  〃公子心要放宽,莫要赌气。有家总比没家好,像我这种无家可归之人,真是惶惶如丧家之犬。所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
  〃家,我有。可和你又有什么不同?哪里算个家!〃他缓了缓口气,问道,〃你读过书?看你的谈吐,并不像寻常的叫花子。〃
  〃公子见笑,上过几年学而已。〃我当然不能说我是硕士毕业。
  〃读过书怎么成现在这样子了?你的父母是怎么没了的?〃
  我原原本本地把我的家事、我流浪的经历说给他听。
  他一边听,一边点着头,最后感叹地说:〃人生在这世上真是受苦。〃
  悲观主义者?我刚要出言相劝,只听得他继续说:〃我爹是府里的衙役,我有一个姐姐,我家虽不宽裕,日子倒过得去,只是我很小时母亲便过世了。原本已是不好了,偏偏我爹又娶了一个。〃他停住了。
  〃她自己生了一个,不管你们了?〃
  〃她倒没有生养,只是对我们,却和任何狠心的后母毫无二致。我姐姐从来没有上过学,她舍不得给我姐出那点儿束脩。我若不是因为是个男儿,爹坚持着,学堂也断断上不了的。可就为了那每年两贯钱的束脩,我受了多少冷言白眼,又挨了多少打。〃
  〃那你爹呢?〃我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我爹?〃他有些激动地说,〃他除了喝酒,还会什么?我大了,她打我我就跑,她便在爹爹面前搬弄是非。虽然我是爹的亲生儿子,但也招架不住这种唠叨。我每天行事都要小心翼翼,以免被她寻事。〃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要那么小心。我心里充满着感激,萍水相逢,难有报答,他却这样对我,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我看着他的瘦脸,心里一阵温暖,却说不出话来,只听他接着往下说——
  〃这些年我处处躲着她,在家尽量不说话,也不和街上的小孩儿玩,免得被寻事。可今天,她欺人太甚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些激动,〃我姐姐自小和邻家的有才哥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有才哥心眼儿好,就是穷。为了几贯嫁妆钱,我那后母自作主张地把她嫁给离家几百里的一个小户商人做小。姐姐的日子过得倒还说得过去,生了个儿子,那小户商人对她还可以。但她就是想爹,今天带着孩子回来看看,结果被我亲娘冷言冷语骂了一顿,说是图谋家业。〃
  第一部分 第7节:第二章 遇人(4)
  〃你亲娘?〃
  他苦笑,〃亲娘的意思不是亲生的娘,娘亲才是亲生的。〃
  我点点头,是有这样的说法,娘亲是娘,亲娘是后妈。我心中也很可怜他,若是有能力,我也想帮帮他。只是,我连保护自己的力量都没有。
  〃可怜我姐,哭得昏了过去,只好又折回婆家。我气不过,和她大吵了一通,她又躺在地上耍泼,说她苦心替别人养孩子,到头来一家人容不下她,凑在一块儿算计她。〃他恨恨地讲着,满脸厌恶地呸了一声。
  我们都沉默了,我心里觉得他很亲近。过了一会儿,我安慰他,〃你亲娘对你确实不厚道,但毕竟于你有养育之恩,你也不必太往心里去。等她岁数再大些,收了脾气,也会反省自己。你不必太挂怀,一切都会过去的。〃
  〃过去?〃他嗤笑,〃怕熬不到过去,我就先被她算计了。前些日子,她想让我去当兵腿子,还说什么我脑子不灵光,念书也不会有出路,还不如到兵营混口饭吃。她的心肠我还不明白?还不是为了一年那几个饷银?〃
  〃那为什么没有去?〃
  〃人家嫌我年纪小,长得又瘦。于是又被她骂了一通,说我一天到晚白吃饭,连头猪都不如,猪天天喂还能养肥吃肉。〃
  这样的后母,也确实太狠心了。在这崇文抑武的宋朝,好汉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当兵几乎和泼皮是一个等级。入了兵籍,即便将来有出头之日,也终究不被人平等相待。我也替他发起愁来。
  〃那你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我绝对不会去当兵的,就我这身板儿,不出一年,肯定要蹬腿儿。〃
  确实,他太瘦了。虽然比我高,但小胳膊细得和我差不多,我怀疑掰腕子他都赢不了我。
  〃我要努力读书,考功名,指点天下风云,也让她看看,我们萧家到底出不出人才!〃他坚定地说着,两眼发出灼灼的光。
  功名,就是科举。这玩意儿很难考,饶是我这硕士出身的人,也不敢说自己在古代能考成个什么样子。我看着他,一时无语。
  〃怎么,你不相信?〃他敏感地看着我。
  〃哦,不是。〃我立刻整襟坐直,表情严肃地看着他,〃我不是觉得你考不上,而是觉得科举太难了,你要小心对付。〃
  〃吓,一个考试而已。我自小熟读经书,和那些多年不第的腐儒断然不同。读书有读书的套路,脑袋迂腐的人不可能懂,他们只知道就题论题,却不知触类旁通。〃他自信地看着我,眼中一片清明,似乎忘了刚才的苦楚。
  看来还是个有志青年。我点点头,〃公子所言不错。〃但心里又说,考试就是考试,你心中有天下,却未必对付得了考试。我的历次经验告诉我,考分多少与你掌握的知识量没有必然关系,关键你要懂得出题人的思路,知道他想难为你什么。这,就是应试。这话只是在心里想想,说不出来的。我嘿嘿干笑了两声,也不知再说些什么。
  〃那你又有什么打算?〃
  〃我?我没什么打算,一个小叫花子而已。〃我自嘲地说。
  〃你倒想得开。〃他看了看我,又叹了口气,〃可惜我现在没有能力,否则我就帮你,让你不用再去要饭。〃
  我心中一动,扭头看着他。
  〃你是觉得我装善人吧?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你我命运相仿,都是家世不幸。帮你一把,我也觉得心安了。〃他温和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笑了笑,心里很温暖,也没有再说话,扭头看向窗外。月色如水,从开着的窗子静静地洒了下来。
  第一部分 第8节:第三章 初见(1)
  第三章初见
  这几日我的身体慢慢好转,和萧靖江的话也越来越多。或者由于身世相仿,聊得越来越开心。他是一个很温和的人,很老实,问一答一,从没有故意凌驾于我之上,也不会非要取胜表示自己学识渊博。多少人以貌取人,多少人以地位取人,但他对我——一个叫花子身份的人,还是这样温润友好,数遍两世中遇见的人,我依旧觉得很难得。
  我们有时说些带掌故的淘气话,也谈各自的家庭、生活、爱好,也说现在的黯淡以及对将来的期望。他说,他最大的梦想是吃完饭,趿拉着鞋在临安城里逛逛。我说,我最大的梦想是有一个安定的家,每天傍晚可以安安静静地看着太阳的余晖。他笑说我们都喜欢傍晚。是,我喜欢傍晚,因为傍晚很安静,劳碌的一天要过去了,心里很闲淡。
  是的,闲淡,辗转两世,如今想来,也只有闲淡二字最合心意。我要闲淡地生活,我想要一个安定而闲淡的家,哪怕不富裕,都是属于我的,都好过劳心劳力——争了上一世,这一世让我享受闲淡的乐趣吧。
  虽然他还是晚来早走,但白天有时也偷偷地来看看我,给我带点儿家里的饭。认识不过几天,我觉得他这个人虽然不大会说什么逗人开心的话,却让人很安心。从谈话中我得知他比我大四岁,也就是今年十四岁。十四岁,在宋朝也不算小了,要迈向青年阶段了。我知道他和方丈谈了半天,只是想让方丈答应为他保密,一定不能让他家里人知道。而他晚来早走,也是因为偷偷溜出来的。知道了这些,我心里更加感激。
  和他的谈话让我觉得很愉悦,已经很久没有人与我平等友爱地说着闲话了,虽然我们来自于不同的朝代,但对有些人和事的看法却很一致。他对宋朝人物比我熟得多,我虽然不知道这些人和事,但他只要说出来,很多时候我们的观点都相似。我觉得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我俩有时会说东说西直到很晚,他眉宇间的阴郁似乎不那么明显了,偶尔也有了笑声。看得出他确实很用功,古文名篇、当代雅士的文章他都能背诵。他从来不因为我是女子、乞丐而对我有所不敬。我问过他为什么,他说,〃我也有姐姐,难道我也要对姐姐不敬吗?〃他说的话让我很感动,这种朴素,这种安定的朴素,在两世中多少人拥有?
  古文我见得不多,这世忘得也只剩点儿影子了。但前世在中学的高压之下,课外书只有古文和诗词曲赋,后来唯一的爱好也只是读书。因此我虽做不得古文,但对于古文的好坏,我也略能领会,常常和他品评某篇文章的好坏。渐渐地,他也把他写的文章拿给我看。他的文章虽然通顺,但文风中规中矩,并不飘逸。我把自己的感想说给他听,他不以为然,认为治世之文当重经纬,所谓飘逸,不过是酸腐文人的自娱娱人而已。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毕竟我对科举不懂,便只能拿出我写辩词的本领,对他的逻辑进行梳理。他悟性高,只是政治才学显然不足。一个出身普通人家的少年,随着见识的增多,也许自然便好了吧,我也不以为意。
  一天中午,我吃完饭,正躺着准备小睡一会儿,一个小和尚进来了,〃小施主,方丈请殿前说话。〃
  我跟着小和尚走到大殿,〃见过方丈。〃我深深地作揖。
  方丈双掌合十,〃阿弥陀佛,小施主身上可是大好了?〃
  〖2〗〖2〗第三章初见〖3〗
  〃有劳方丈,小女身上见好,多谢方丈救命之恩。〃
  方丈看着我,一副为难的样子,〃小施主,非贫僧狠心,只是贫僧原就说过,小施主有病在身,贫僧不能撵施主出去。但既然施主身上见好,也请小施主早日寻个去处。〃
  我一听,明白了,方丈这是想撵我走。也是,白吃白喝人家半个多月了,怎么好意思赖在这里。也罢,我终究是叫花子,终究要去讨饭的。我也双掌合十,〃方丈大恩,小女在心里记得。有劳寺内众僧,容小女再住几日,待身上再好点儿,也寻思个去处。望方丈见怜。〃
  方丈点点头,我又施礼,便退了下去。
  我倚在柴草堆上,两眼空洞地望着房梁。我实在不想再要饭了,实在不想了!这几日的安定生活,萧靖江的友情,都让我觉得安定的生活是多么美好。我想有个落脚之处,有个固定的窝,不用风餐露宿。最重要的是,有个人可以说说话,聊聊天。可我才十岁,虽然前世硕士毕业,但都是应试教育的产物,素质教育的琴棋书画我一样都不会。我这法科生,在现代可以当律师,在法庭上口若悬河,但宋代没有女人出任讼师,即便有,我也没那门路。去做买卖?一个十岁的女娃儿,显然也是白想。那还能干什么?我正翻来覆去地寻思着,萧靖江跨了进来。
  〃司杏司杏,瞧我今天给你带什么来了!〃他变戏法儿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纸包——猪蹄!我两眼放光,正要大叫,只听他嘘了一声,然后紧张地四处看了看,压低嗓子说:〃我们到后山去。〃
  是呢,佛门净土,怎可吃荤腥!我嘿嘿一笑,捧着猪蹄,跟着他跑向后山。
  后山草木葱茏,我们找了块大石头,躲在后面。我迫不及待地先狠咬了几大口,然后停下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他问:〃怎么了,不好吃?〃
  〃不是,〃我一边舔着嘴唇一边说,〃好东西不能吃得太快,慢慢吃,下顿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神中充满怜悯。半晌,他长叹一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天下似你我这等人,都太可怜了,人生下来是多么不公平。〃
  我想转移话题,〃你从哪里弄来这猪蹄的?〃
  〃哦,一个远房姑姑,在君府当老妈子,几年没回来了,今天来看我爹爹,她带来的。〃
  〃你还有远房姑姑啊。〃
  〃很远的关系,她也挺可怜的,嫁人几年就守了寡,也没孩子,后来就进君府做了老妈子。听说君府待下人倒还好,可毕竟没个依靠,老了、干不动了,再好的主子也不会留她了。〃
  〃君府是做什么的?〃
  〃我只知道是一个织业大户,富甲一方,在扬州。〃
  我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继续啃我的猪蹄。
  〃好吃吗?〃
  〃好吃。〃
  〃姑母过些日子回君府,我爹爹得去给她送行,少不得要带我去,我到时再偷偷给你多带几个。〃
  过些日子?我神色一黯,恐怕我早就不知飘到哪里了吧!
  〃你怎么了?〃
  第一部分 第9节:第三章 初见(2)
  〃没什么。提供只是,过些日子,恐怕我就不在这里了。〃
  他神色微动,〃你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我苦笑了一下,垂下了头,〃方丈今天找过我了。〃
  他默然。他也知道,方丈找我意味着什么。我继续慢慢地啃着猪蹄。好一会儿,他问我:〃你有什么打算?一个女孩儿家,怎么受得了这生活。越来越大了,也不大好讨了。〃
  他话里隐含的意思我明白,我惨然一笑,〃我又何尝不知道乞讨的生活是有一日没一日。可是,除了讨饭,我还能干什么?〃
  他也叹了口气,脸色阴沉下来,我们便不再说话。
  微风轻轻地吹着,草儿被吹得弯着腰。混着花香、草香的空气在阳光下有一种膨胀的感觉,让人熏然欲醉,不知名的虫儿在吱吱叫着。我真想让生活就这样永远地静止下来——安定、有阳光、有东西吃,还有和我同类的人与我说话。可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根本不属于我,我终究还要过我的生活——那辛酸、危险,充满着未知的生活。
  为了缓和气氛,我笑着问他书读得如何。提起读书,他的脸色稍稍开朗了些,〃读书?简单嘛,还能难倒我?〃
  我想了想,问他可曾读过《朋党论》。
  〃欧阳文忠公的名篇,当然读过。〃说罢,他朗声背了一段。
  我点点头,〃不错。那你如何看待朋党之事?〃
  〃吓,朋党不过是些小人抱团结营罢了,君子不屑为之。〃
  〃如此简单?那对付朋党,你有何妙招?〃
  〃这……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邪不压正。我堂堂君子,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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