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晓得他筹的是什么,营的又为哪般
但他约莫是谋错了。为我一臭子,生生糟蹋了一盘好棋。
因为,玉华似乎从头到尾都晓得我这个混入船上的丫鬟是公主。那么大抵也该晓得银魅扮的公主是假的。不过他却装得气定神闲,仍旧不动声色。我也乐得安心养胎。
想来他们算来算去都算不到我与玉华的奸情。
我委实很想等到喜宴的那一日,他能跃过我朝“公主”的面,当着众人捞起我的手,说一句,本君要娶的便是她。
到那时候我便能清清楚楚地告诉他道“就算不娶也不成,我已怀了你的种。”
每每想到这儿我便又欣慰又有些小激动,每日要温习许多遍才能安心人睡。
可是,那一日,并没有到来。或者说,它还来不及到来,便夭折了。幸福戛然而止,离大婚只剩三天。
有人说,卿儿聪慧,这场苦肉计设计得真是好。玉华君防了我这么久,让我无从下手。还是你说得对,一掌打在你身上,他果然会来救你。果不其然,当真受了我这十成功力,如今看来,只怕离死也不远了。
还有人说,皇妹你这事做得干净又利落。你与银魅的婚事,朕应允了。我往日什么都记得很清楚,唯独这一段却记不得,脑子里依稀浮现一个场面,
硝烟四起,毒雾里南纳人哀声不断,千万凡人士兵占据了仙鸣谷,那一边两个士兵模样的人压着玉华,肆意的调笑声越发的大了,一个粗俗的士兵甚至一边摸着,一边迫不及待地解了裤头,掏出了那恶心的东西,倾身凑了过去,叩着他的下巴,要塞进去
玉华满是尘埃的脸上,虽是被践踏在脚下,可在扬起的尘土下那一双眸子极是清亮,这么冷冷毫无感情地望着我,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像是被作践的不是他。
哀大莫过于心死。
他说,待我们再一次见面,我便向族人宣布,我要娶亲。那个明朗的少年,微笑着,将我的手捂在他的胸膛上。而在我手下怦怦跳动的,是一颗日趋柔软的真心。
只是如今,往昔已随着那场大劫,烟消云散,不复存在。原来,我是银魅嘴里的蛮儿。
是玉华的妻子卿言。
亦是南纳的千古罪人
我睁开眼,脸上已泪湿大片。
那些小纠结悲凉地在心底翻滚着,茫茫然间,只晓得在梦中酣畅淋漓地大哭了一场。
醒来后胸口郁结难当,直愣愣地低头那么一瞅,小狐狸趴在我胸脯上,耳朵聋拉,眼眯成条缝,一副深度昏迷的小模样。它柔光华亮的皮毛已被我的泪浸成东一撮毛,西一撮毛,稀疏极了。
我方觉有些对不住它,然又做不得其他,只得拿袖子蹭蹭梳理了一番。它从胸腹处呼出一口气,抖抖尖耳朵,又闷头睡了。
我微微有些欣慰。
眼下似乎已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别说枝蔓缠绕的金莲了,连那青莲灯与镇墓兽都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我抱紧怀里的小狐狸,惊惶了一阵。几尺开外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个人站在亮处说“人还没死,可以接回去了。”
紧接着一群仙婢仙童模样的人趴在门板前,打量着我,一双双眼珠子瞧着。我活到这么大岁数,从未像现今这般被人围观。
“都散了都散了,下月初三再来我殿看也不迟。”一个黑发黑眉,穿着墨袍浑身发黑的男子搀扶住我,“望小仙能转告各洞内的仙者君到时记得带贺礼。”“怎么竟选中她。”声音是从门外趴着的一堆仙婢中传来的,,几双眼睛眨啊眨,窃窃私语,“相貌平淡无奇不说,道行也不深。”
“等了百八年,终于有喜糖吃了”一个座下童子眉一拧,故作老练地欷歔道,说到“糖”时,眼亮了亮。
我一时不察,险些摔倒在地。我虽愚钝但也晓得喜糖一物用在何处他们说话时,饶有兴致地望着我,想来这些糖与我有些关系。仙婢童子与我不熟,但眼前这个恭恭敬敬搀扶我的墨衣人却是认得的。他是银魅君的贴身侍从。
究竟有多贴身只怕除了睡觉,其余时间都是黏在一起的。
我与他打过几次交道,都只被他斜着眼看,如今他单屈腿,低头搀扶我,毕恭毕敬。
用上了上界最为尊贵的礼仪。我受宠若惊。
原来书斋一事,苗女认了大半。可寻根究底我做的也都是那擦屁股的活儿,人是由我带入书房的不假,我掩护她偷盗不假,虽被她反咬一口,但也是活该,说不上有多清白。
经过这几场甄试与失窃事件,兆曌上仙对我印象极深。
听闻这个看似温慈却又严正的老神仙专程找到碧尘叹惋了一下,大抵意思是,素有良禽择木而栖一说,连畜生都知晓挑一挑,你若选了个良木也就算了,偏挑了块柴。仔细一看这柴还是潮的。
叹哉,生生扼腕哉,乃人生一悲。
他究竟有多悲我倒是不晓得。不过这位老仙友老前辈却用寥寥数字总括了我一番,细细想来委实精辟废柴。
“如今你已嫁不了碧尘殿下,不过既然一介凡人能毫发无伤地熬过苦无涯,委实不简单。想必真应了三殿下的一番话,虽是废柴一根,又有些小过但并不是罪大恶极之人。”说毕他抄手望了我一眼,这会儿可不是斜睨,而是恭敬地敛眉颔首,“历经此劫,您修行高了不少,如今三殿下指明要您,过不了多久,您就是三娘娘了。”
三殿下就是银魅君。
他口中的三娘娘不就是银魅君的娘子吗。
想必这千百年来银魅君的娶亲道路走得甚为艰辛,此番我在黄泉路上走了一遭,又投胎附身了一两回儿,他仍旧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令人怅然不已,怅然不已啊。
我这厢正悲怆怆,忽然
“姑娘。”
“嗯”我抱着狐狸的手紧了紧。
“你走的路是通向玉华殿的。”墨色衣衫的侍人脾气极好,“我们这会儿该去三殿,银魅殿下正在等着您。”
“嗯。”我深以为然,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继续往前走了几步。
“姑娘被关得久了,莫不是忘了三殿在后头”我的手袖被墨色侍人捉住了,身子不情愿地被他拖了好几步。“我们得往回走。”
“我要把狐狸送回去,再好好向玉华君道道谢。”
“主公当下很忙,无暇顾及。至于玉慕卿少殿下自有人会带下去。”侍人说完单手一捞,趴在我怀里犯磕睡的小毛团被夺了,递给了旁边的仙蟀,那仙婢福了福,立马偷笑着走了。
“银魅君与主公相安无事地过了千年,上界里稍微通点灵性的虫兽都知晓他们俩不和,既然您是准三殿娘娘,就该凡事帮着银魅君才是。”
我没搭话,只是默默地听了,想来我放低姿态一副虚心的模样,让他很是受用,负手悠哉游哉地送我回寝殿,这一送竟将我送到了银魅的床榻边。榻边没有主人的影儿,只立着一个粉嫩的小童子。
“君上在这儿等了您许久,后来被二殿的人匆匆忙忙唤了去,不过走之前干吩咐万叮嘱,让小的伺候您用膳,方能离开。”小童子双手举过头顶,毕恭毕敬拜了我一遭。拜完之后,脏兮兮的手往灰扑扑的袍子上擦了擦,便要拿箸。看得我甚为惊惶“我自己用膳便好。”
那小人儿脸上红了两酡。
“君上平时吃饭沐浴都亲力亲为,如今来了个新主儿便方寸大乱,小的平日里只倒过夜壶,不晓得这吃饭该怎么服侍法儿,如今看来尚好。”
可不尚好。险些让我吃了屎不说,还惊出一身汗。
轰走了他们之后,我一人望着矮几上摆着的几碟菜和一盅酒,叹了声气。以前还不觉着什么。
现在回过头来看一看,朝西摆放的榻,绣着合欢花的屏风,一套紫擅茶具,这儿的摆设竟和我以前的房间差不多。小时候仗着年纪小,父皇又不管我,所以也没有一丁半点儿皇家的气魄,身子常犯懒,总爱腻在榻上吃东西。榻上除了被褥,就少不了这么一张矮几。
如今能再一次看到这张架满酒菜的矮几,抚到熟悉的木质纹理,我委实有些感伤。
菜色虽都清淡,却没有我不爱吃的。
我夹起一片玉笋,嚼了嚼,却食之无味。
又酌了口酒。嗓子眼灌得火辣辣地疼,一股子热气从胃里往上涌,冲得我脸颊都热红了,逼得我眼泪止也止不住。
于是捞起榻上的一件黑袍抹了把脸,擤了把鼻涕。结果一看,是个婴粟纹黑袍,不觉有些怔,依稀记得,小时候曾夸他穿婴粟纹黑袍好看,没料到这干年来他就一直这么穿下去。
我心绪一时难以平静,趴在榻边被酒意冲得竟昏睡了起来。
梦中忆起过往种种,想着玉华,又努力回忆了一会儿银魅,心里莫名沉重。银魅与玉华君的不和大抵与我脱不了关系。
我也有过豆蔻年华,也干过思春的事儿。年少时幽静在别院内闲得无事之时,便拿了几个小钱打发宫婢,唆使她们去皇兄那儿偷几本书解馋。
诚然我要的不是四书五经,而是那种薄皮子的禁书,每每看到穷书生夜里私会富家千金的段子后,便觉销魂不已。
可惜皇兄那会儿年龄也不大,被立为太子也没多久,被迫跟着太傅学那些有的没的,不常在街头巷尾走动,因此涉世不深的他,不晓得小太监为他带的是非全本,皇兄悟不到的事情,那我就更无从悟了。
因此几乎每本薄书,每本故事都在最精彩的月下幽会那处便戛然而止,扰得我很伤神。
书内经常会出现两个人。
一位是玉树临风,唇红齿白,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一位是待字闺中,春心荡漾的千金。
想必二人夜里的聚一聚,应该不只聚一聚那么简单。
每每伤神之后,就撑着爪子,蹲在墙角发愣,想着哪一天也能从墙那边爬进一个俊秀倜傥的小书生才好。
只可惜,事与愿违。
银魅不止一次地与我说,倘若我不是公主,只是平凡人家的女儿该多好。他说这话的时候总是有些憧憬与无奈。
可我却不以为意,甚至有些不理解。
平凡人家的女儿只能嫁农夫,商人,武夫,屠夫,而我偏爱白白净净的书生。在我看过的戏簿里,也只有丞相最宠爱的女儿,抑或是衣锦还乡的重臣之女才能配得上落魄书生。
我一公主,不受宠爱也就算了,父皇也没有衣锦还乡的意思,险险就有些对不住书生了。
他还让我生在平凡人间,这简直比咒我死,还来得让我伤心。
银魅并不知道我小脑瓜里想着什么,更悟不出这深层次的意思。只微微晓得我不待见他,其他便茫然得很。
说起这银魅,其实长得也不错,每每进来见我,便能引起不小的骚乱,那些宫婢颊染桃红,一个个心不在焉,只拿眼去斜觑他。
正应了我那时的一句话,长大后他定是我朝第一美男。
可是这第一美男不知从何时起就跟随了皇兄,然后舞刀弄枪了起来,平日里除了修些法术外,就爱在我别院的杏花下舞剑弄枪,剑光映着他的好相貌,身姿灵如银蛟,风一刮,落英缤纷。
我凭栏捧着杯热茶,望着他日渐挺拔的身子,再望一眼他强壮的手臂,从心底忆了忆羸弱书生该有的样子,约莫地估量了一下,又估量一下,不由得悲叹万分。
曾几何时这么一个妖烧标致的少年,如今全然毁了,在我理想夫君目标之路上愈行愈远。
接下来的日子,因为他常年被皇兄派出宫,每每回来见我时,我又沉浸在禁书里不可自拔,我们之间也不再似幼儿时那么亲密了。
后来便发生了我被掳入石洞那一件事。
那一日,从银魅又惊又怒的眼神里,我才意味深长的体会到,他待我似乎并没有我待他那么简单。无论他怎么痛心疾首,此事米已成炊。
已是手握兵权的银魅,顾及我的安危,派遣大量人马里三层外三层,把我的别院包个密不透风。
然而,就在这双眼皆被五大三粗之辈填得满满当当之时,一个清秀佳公子的身影跃人我眼帘。
这好比盘根老树之中破天荒地绽出一截嫩黄绿的芽,一股清新之气迎面扑来。
是以,抛开肌肤之亲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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