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感慨痴心之余,不免有些欷歔。
但凡痴心皆有个限度,平时略微想一想也就罢了,而这种伤神又伤身的举措是不提倡的,更何况玉华近年来这些做法已然超出了兆曌上仙的承受底线。
如何才能寻回当初那个既英勇又神武令万人敬仰的主公呢。
于是兆曌上仙便把目光与注意力放到了卿言的躯壳,也就是我的那具寒尸上。
兆曌上仙说“她虽与我南纳有些渊源。其间的是非过错已很难算得清了,就算有再大的过错,也不该不让死人得以安歇。主公已扰了她千年,是该让其入土为安了。”
银魅笑,缓缓提议“留着全尸总归还是有个想头,没准埋不过几日,又被玉华君扛个锄头挖了出来,不如烧了吧,留个清静。”
碧尘讶然道“就算烧成灰,想来以玉华君的执著,还是能将这些灰灰塑成形儿。何苦来哉ot
“这并不成问题。”银魅沉吟片刻,“不若将骨灰一掬东海,一掬南海,撒了吧,一抷也不要留。
兆曌怔了怔,吐了声“魅君,你到底与公主有多大仇呢。”
究竟他们把我的躯壳儿怎么处置了,我倒是不晓得。当我从那位把殿下与仙君模仿得惟妙惟肖,说得唾沫横飞的童子嘴里知道这件事后,就立马跑出去,可惜为时已晚。
外头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一时不察没带伞,但见寥寥数个白衫内侍也跟我一样冒着雨,她们说不上神清气爽却很平静地抱着卿言的旧物朝神殿走去,走在最前头的夭十八手里捧着卿言的牌位。
看到这个场景,堪堪急煞我也。
许是不该将那具凡胎弄毁,如若我还能钻进去,未必不能与玉华再续一段缘。
当下也只有玉华君能阻止。
可问了几个人,都不晓得他身在何处。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寒气人骨,浇得人心也倏一下,凉了大半。
不知何时来到了那片竹林。
竹屋内传来怯怯的少年声,似在哭,伴着那风声呜咽不止。
门只轻轻一推便开了。
但见玉华穿一件单薄的亵衣,趴在地上,青丝乱了一肩,一双目凄楚,痛不欲生。夭十八在一旁帮忙,玉慕卿小人儿似的守住玉华。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ot
“主公发烧了。吵着要出去。”夭十八语气满是焦虑,头也不回道,“帮我搭把手。”
“好。”
我蹲下身子,将玉华的手搭在肩上,费力地去扛。
小毛团子见着是我,神色微微有些放松“小娘子,来得正是时候。多亏了你,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的父君不懂事,让你见笑话了。”
我默默无语。
忍了抽他脑门的冲动,将玉华放到在榻上。夭十八嘱咐我一声便去烧水了。我见玉华衣衫湿透了,忙拿起一旁的帕子给他擦。
玉慕卿眨着忽闪忽闪的眼睛,拖来一条毛巾也帮我擦。
“不碍事。”我拎了拎湿漉漉的衣衫角儿,摸了摸他那毛茸茸,一抖一抖的耳朵,“你去寻些干爽的衣服来,替你父君换上。”
玉慕卿脸上腾地红了,应了声,矜持地出了门。
我若当初把腹中的孩儿生下来了,怕也有千百岁了,不知是不是与他一样的乖巧可人。
我叹一声,望着榻上的玉华。
难不成这些年来,他都没有再修习仙术吗以前是主公,他的“孩儿”都成了仙,他倒还是主公。真是愈活愈回去了,何时法力无边的主公连一场雨都受不住,居然还染上风寒,身子烧得这么烫,该怎么是好。
他双目阖着,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儿,眉头紧锁。我用手指都抚不平它
我为他擦着擦着,手便摸上了他的眼角,隐约还能看到浅浅淡淡的蓝。
“公子温润如玉,不如千脆叫你温玉可好ot
“你这儿画蝶可真好看。娘子,不如为夫每日为你画眉,你为我描蝶可好”
“先不管你是怎么闯到结界来到这儿的,但凡南纳人都知晓,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碰触她,下一次你可没这般好运了。”
“若像你方才所说,一位仙者不想被打扰而施展结界,那么这理应只有施法者与其他内心所允之人才能入。”
我望着他俊秀的眉目,一时间肝肠寸断,手还未抚上他的面庞,就腾在半空,不敢再摸了。
是我太傻了对不对
原来你的引魂曲一直为我所吟,也因如此,你的结界挡得住万人,却挡不住我。
一瞬间,一种钝钝的麻木从心脏处向下蔓延,我俯身将要吻上他的时候,躺着的玉华突然睁眼。
一双眼渐渐聚焦,茫然之间,甚为平静地趴在床边,望着我。
“主公醒了”我咧嘴笑了,别开脸,“先窝在被褥里睡一会儿,少主殿下很快就能把您的衣物带来。”
榻上传来窸窣的声响,他起身站在我面前,悄无声息地蹲下,一把将我拥入怀,久久不说话“我弄丢了你一次。”他的手抚上我的发,“这次再也不会了。”
我沉默,睁大了眼睛。
“你不要温玉了吗ot
记忆里曾有一个男子立于琼花下对我笑,顿时万物失去了颜色。
我征了怔。
泪止不住流了下来,闷闷地湿透了他的衣襟。
正当我感到,此番终于老蚌生珠,修成正果之际。
一道声音从外头传来“爹爹你又傻了。”
“真对不住。”玉慕卿上前,将玉华从我怀里拉开。
只见玉华温顺地朝我一笑,眼眸晃过柔和的珠光,身子歪歪斜地靠在榻边,摸着榻角,又唤了声“卿儿。”
我隐隐觉着不对劲,一颗心骤然凉了。
“因娘亲的尸身被挪走了,所以父君气急攻心,一时大怒便与兆曌上仙斗法,如今旧疾复发。我好不容易把父君哄带到了这儿,这一路上飞禽走兽花花草草都被他唤作卿儿,把一个大活人当成我娘亲的,倒是第一次。”
孩子,此遭已不是第一次了,你父亲有前科在身。
“兆曌老头怎么样ot
“被伤得抬回了洞府,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报应。
“兆曌老儿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一只手悄然盖在了我的手上,十指相扣。玉华突然望向我,眼里有光芒微微闪动“他毁我的卿儿,却不知这儿还有一个。”
玉慕卿从眼风里看了我一眼。
我默默地垂头,心里酸甜杂糅。
“孩儿为父君更衣。”玉慕卿踮着脚,手忙脚乱地为玉华更衣,因男女有别,我也不好插手。
只得背对着他,站得远远地。
瞄到玉华极为乖顺的模样,心里甚觉荒凉。
玉华
我的玉华啊,为何总在傻了的时候,才能将我辨认出。
习习凉风吹皱了一池碧水,岸边枫红似火,火得虽漂亮夺目但衬着几尺开外的枯枝烂叶,甚有些凄凉,观望下来实则是个悲秋的季节。
碧尘倚栏坐,当真悲秋了起来。他眼珠转转望着我“我也就算了,甄试那会儿选上你是因为我惦记着要还孽债,并未想其他。可为何玉华与银魅及那小小的少殿下都争相看上你了。”
我的心情被他一席话说得晴转多云,眉毛耷拉,不禁也跟着愁苦了起来。
“你觉得我美吗ot
碧尘强打起精神,看了我一眼,不太确定地说“美。”
“你觉得我哪儿美呢ot
“是啊,你哪儿美呢。”碧尘手撑着头,懒洋洋却一本正经地望着我,“除了双目鼻嘴和干瘪的身材外其余哪儿都美,当然──心灵除外。”
听了他一席话后,我深刻领悟到自己果然丑得一无是处。
“我虽得了个二殿的虚名,可论资辈论道行,我都比不过其余两位殿下,此番我想还债,只怕也是不能。”碧尘斜斜望了我一眼,眉宇里的愁化开,甚亲昵地俯身拍了拍我的肩,“两位殿下来势汹涌,也不晓得你消受得了还是受不了,惆怅得紧哟。”
诚然,他这个惆怅,不止惆怅我那么简单,只怕还夹杂了些触景伤情。
听闻碧尘打小就窝在兆曌上仙身边,各洞的仙友们见了不少,仙友座下童们也一个胜过一个八卦,唠叨起关于九玄灵神女的事儿那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那时候小小的碧尘便心生思慕之情,觉得倘若哪一日娶妻也要娶像九玄灵这般性情的。可这也只是想一想而已,既然令他尊重与崇敬的父亲都娶不到像九玄灵这般的,到他这一辈就有些渺茫,更何况还有个辈分摆在那儿。此番转念一想便退了几退,若能爱得与九玄灵这般轰轰烈烈也委实不错,于是这便成了他千百年来寻妻的目标之一。
可世间哪有那么多人神共愤的爱情。如今南纳繁衍乃第一大事,能爱得顺顺当当谁还走那曲折之路。于是情场失意的碧尘,只得把婚事一拖再拖,所幸有其余殿下陪着他,所以他也不那么扎眼。
如今南纳一族血脉已日渐单薄,满心焦急的兆曌上仙似乎也没打算放过这几位殿下。
碧尘找上我,许是因为那层莫须有的孽缘。
许是只想拿我当当幌子,应付应付兆曌上仙。
显然这如意算盘是打错了。
自他知晓这些日子旧疾复发的玉华三天两头牵着玉慕卿傻癫癫地跑来找我后,看我的眼神便暖昧了些许。
另一厢也打探到,银魅君― 作为我未来的夫君,堂堂正正下了聘礼的三殿下看到玉华傻成这样,也不忍计较,便只顾着紧锣密鼓筹备婚事。放眼望去,三位殿下就属他最闲最没得着落,按照碧尘的话来说,每每想起自己势必要从余下的弟子之中选上一个潦草完婚,潦草生子,他这颗心便苦愁苦愁的。
因此,碧尘很是惆怅。
他一调怅,便保不齐每每编排我的不是。
好在我这一世,虽外表不怎么样,可仍有一颗颇具内涵的心,所以决计不与他一般计较。
与碧尘闲聊之际,谈到了玉华。说起他的病症,不由得叹了一叹。
我悬着一颗心,旁敲侧击地问道,把主公害成这样的不过是卿言,倘若她当真回来了,玉华会怎样,兆曌上仙会怎样,整个南纳又会怎样
“父亲曾说主公生下来便有着难得一见的仙根。这千万年,说穿了对主公而言不过是一场情劫。主公的修为不错,一直都不错。若不是遇上了那名叫卿言的女子,只怕他早已修得圆满了。现今还没升只怕是有一点点没想明白。如若卿言回来了,只怕主公那一点点想明白的地方都会被压回心底,抛到九霄云外去。主公千年历经的情劫只怕又要再经历一次。别说卿言已死,就算她此遭投胎又回来了,丢开主公的事儿不说,我倒想问问她,当初她欠南纳的那一笔又该怎么算。”
我怔了怔,捧着热茶也跟着沉思了起来。
碧尘放松身子,倚在栏杆上,漫不经心地望了我一眼“只怕到时候那个卿家姑娘被滚几遭油锅之后,事儿都不得完。你问这事儿作甚ot
我被茶水呛了个通透。
咳了几声,便扯了几个谎,起身告辞。
眼下三殿我是不想回的,银魅君头一遭娶亲,这几日正在酝酿期间,摆弄大殿摆弄得正在兴头上,我看不得那红艳艳甚为喜庆的红绸花团子。
所以能不正面见,就不正而见。
我慢慢踱步,不经意间就逛到了礼宸殿,绕了几圈发现后头林子里的梨花隐隐有开苞的迹象,甚觉好奇,便钻进了林内。
结果发现不是开苞,而是临近古池的梨花的树梢上挂着一件华服衫,上头点缀着清秀的花。
脱成这样挂在这儿不是被抢劫了,那就是主人跑去洗澡了。
树杈上的料子摸上去很好,只是瞧上去短袖短袍,尺寸委实不大。我歪着脖子朝古池那边望去。
但见一个小人儿趴在池子里,露出大半个粉嫩圆润的手臂,乌亮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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