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我-作-证。”任舒霏苍白的嘴唇艰难挤出这几个字。
这一瞬,一幅幅画面忽然走马灯般从在脑中掠过:
梁烈从船厂救他出来,给他蒙上衣服,不让他看满地血污;梁烈搂著他坐在阁楼窗下,紧紧暖著他冰冷的手;梁烈在病房和母亲缓缓走著舞步,还冲他打手势……还有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少年梁烈送给他昂贵车模时,稚气而豪气冲天的笑脸,就好像给了他整个世界。
然而讽刺的是,任舒霏以前从未认真回想过这些往事,唯有在这一刻,他即将背叛梁烈时才一桩桩全部清晰记起。尤其是那个车模,他几乎已经忘记了那是梁烈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也是两人孽缘的开始。
这些突然跳出的记忆似乎是要提醒他,不要作出可能会後悔的事。但他现在已顾不得许多,只竭力想把这隐隐歉疚和不安从头脑中挤出去。
我是逼不得已的。我没有办法!他告诉自己。
“我有个条件,我……不能上法庭。”任舒霏像下定了什麽决心,一咬牙说道。
“你害怕梁烈报复?”安警官笑道,“这的确很有可能,如果我是他,现在第一想做的事就是灭你的口。”
任舒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虽然心里不太相信梁烈会害自己,但现在已是惊弓之鸟的他不得不考虑一切可能:梁烈那种久混黑社会的冷血暴徒,保不准心一狠就会舍弃自己自保。
“不出庭难度虽然很大,但我可以替你向法官申请。当然,前提要看你跟我们配合的如何……”
安警官带著预见到胜利的笑容坐下,打开录音笔。
……
然而半个小时後,他却怒气冲冲的夺门而出,咆哮声震得整个走廊嗡嗡作响,“把他给我拷上!妈的,不给你点颜色以为我跟你玩!”
监控室里,观看了全部审讯过程的警察一见他进来,忙都站起来,谁也不敢出大气。
好半天才有人小心翼翼的开口:
“头儿,我看他可能真什麽都不知道,你看他都快吓昏过去了,可还是什麽都说不出……”
“说不出也要让他说!”安警官黑著脸,“今天谁都不许请假,轮流审讯!我就不信,他是离梁烈最近的人,会吐不出一点东西来!”
审讯已从白天持续到深夜,任舒霏体力j神都已严重透支,困倦的一低头就能立刻睡去,但每次都被旁边的警察强行叫醒,呵斥他继续回忆。他以前也曾为人代理过投诉警局刑讯逼供的案子,搞得被投诉的警察狼狈不堪,没想到今日真落到自己头上,却连句抗议的话都不敢说,只因要命的把柄在人家手里。
“不知道?”安警官冷笑一声,他眼中也已布满血丝,表情更显狰狞,“韩家跟顺义帮本来是死对头,为什麽陈顺桥暴死後会突然握手言和?又为什麽陈顺桥暴死的地方会是韩氏旗下最红女星的闺房?而更重要的是,为什麽这位女星选美的皇冠会在你家找到?!”
已头昏脑胀思维混乱的任舒霏简直如听天书,又见他拿出一个封在透明证物袋里的东西,勉强聚焦目光一看──这不正是梁烈送给自己而被自己扔掉的那个假皇冠吗?
“假的?”安警官又是一声冷笑,“你又想耍小聪明?这是货真价实的钻石皇冠,价值超过50万美元!是特别为去年选美比赛冠军hatty订做的。我倒要问问,它是怎麽跑到任律师你手里的?”
任舒霏已完全懵了,只能苍白无力的辩解:
“……皇冠是梁烈给我的,但我只见过一次hatty小姐,只是一面之缘!我也确实不认识韩氏集团的公子,更不知道他们跟顺义会的关系……”
“不认识?”安警官又扔给他一叠照片。
任舒霏现在是看见照片就发毛,但仍不得不战战兢兢望去。
照片场景很眼熟,但他现在头脑反应迟缓,好一会儿才想起那是不久前跟梁烈吃饭,在餐厅遇见那位hatty小姐的情形,也突然想起来,梁烈当时的确叫了hatty旁边一位表情始终y郁的年轻人“韩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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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能让眼前的警察相信,任舒霏恨不得告诉他:如果自己当时知道,那个脸色比y雨天还y的年轻人就是纵横黑白两道的韩家的少爷,肯定会要求梁烈帮忙介绍结交。但当时却是真的一无所知……
然而现在无论怎样解释对方都不会信,而自己如果说不出他期待的供词,就永远不可能结束这场没有尽头的折磨。
任舒霏痛苦的扶著额头,他知道自己已经撑不了多久了,眼前却分明是个死局。他现在倒真希望知道些梁烈什麽事情,好跟这个警察换取哪怕十分锺的休息,可偏偏他确实什麽也不知道。
安警官神色y晴不定的盯著他。其实他现在心里已完全有数:这个苍白软弱的小律师的确***什麽都不知道!
没想到,一直放到最後才出手的王牌竟是废纸不如!
想到这麽长时间的辛苦调查全都要白费,他心中怒火直窜,一丝y狠从熬红的眼中闪过:
妈的,干脆就错到底,就用这个小白脸送梁烈上路!
“任律师,还没想起来?干脆我帮你回忆一下?”他咬著牙皮笑r不笑的说。
“首先是顺义帮前老大陈顺桥突然暴死,你我都知道,梁烈就是背後主使!他为了坐上新老大的位子,暗中联合了跟顺义帮一向不和的韩家,利用陈顺桥迷恋的一位女明星杀死了他,对帮内帮外却宣称他是病死。而这位女星不是别人,正是韩氏旗下红星hatty小姐,同时她也是韩家少公子韩静的情妇!”
任舒霏本以为经过这许多事,已经不会有什麽让他吃惊的消息了,但听到这里还是不由一震。
安警官瞥了他一眼,继续冷冷说道:“而作为回报,梁烈肯定私下给了韩家相当大的好处,最大的可能就是允许韩家利用顺义帮的码头运毒,这本来也是两家多年不和的症结。现在老的死了,新的上来了,两家仇怨变成财路,真是皆大欢喜!……任律师,你觉得我帮你回忆的对不对?”
“对……”任舒霏听得直冒冷汗,他知道这些罪名一旦成立,梁烈的刑期肯定短不了,但眼下只想赶快熬过这场审讯,只能硬著头皮附和。
“不过你的回忆里还少了很重要的一环──那就是证据。”安警官yy笑著说,“任律师,你有什麽证据证明你的回忆吗?”
“……我现在头脑很乱,请你,请你……再给我一点提示……”
安警官冷哼了一声,举起那个皇冠晃晃,“那我就再提醒你一下,这个价值超过50万美元的皇冠,原来属於跟韩氏关系密切的女明星hatty所有,後来在梁烈跟韩氏少公子韩静达成交易,也就是我们拍摄到你们在餐厅会面那次,作为韩氏借用顺义帮码头运毒的租金给了梁烈,而梁烈又转送给了你!是不是这样?!”
任舒霏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个警察的意图,也情知已经一步步陷入了对方的陷阱,但还是不得不违心称是。
像个傀儡一样,在安警官的威吓牵引下,任舒霏又在审讯记录上签了字。当做完这一切时,他困倦的连手指都冰冷麻木了。以为这样总算就熬过今天,当下就立刻想倒地睡去,没想到耳边又传来冷笑:
“你以为说了这麽点事就完了?顺风船厂的命案,陈金的失踪,都跟你直接有关!你必须一件件给我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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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的墙壁白茫茫一片,白得刺眼。但任舒霏却一直呆呆盯着那里,浅褐色的眼珠像凝固了一样,许久都没动过一下。
就在一个小时前还极度渴望能哪怕闭一下眼也好,现在终于被带到有床有枕头的房间休息,却再也无法合上眼。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看透和厌恶过自己,悔恨像泼溅的硫酸,从心脏腐蚀到胃,阵阵抽搐翻搅……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以为这么大的事,就能一点痕迹不留吗?”那个像噩梦一样对他穷追不舍的警察一边用讥讽的口气说,一边用手指敲打照片。
任舒霏甚至第一眼都没能认出那黑乎乎的一堆是什么,而当他终于认出的时候,差点连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呐,一个,两个,三个……”安警官却像发扑克牌一样轻松愉快,一张张不断扔到他面前,“我们的鉴定人员花了几天几夜,才把他们一个个像剥花生一样剥出来。看不出啊,任律师你文质彬彬的,下手还挺绝!”
任舒霏对他的调侃背后的狠硬手腕早已领教,此刻心中的绝望更是跌倒了最底的深渊。如果说刚才的证词被迫附和的成分还比较多,船厂这件事却是千真万确亲身所历,g本无法在这个老辣的警察面前蒙混过去。其实自那天之后,他潜意识里一直在竭力回避和忘记发生过的事,却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最恐怖最想忘记的回忆偏偏还是被活生生拉回到面前。
“看来你还是心存侥幸啊,以为放一把火就能烧干净?别忘了,陈顺桥叔侄俩先后都莫名其妙出了事,梁烈又突然坐上这个位子,顺义帮内部早就很多人不服,我们可不止你一个污点证人,你最好还是少耍花枪,老老实实给我交代!……”
盯着死一样沉寂的墙壁,任舒霏有片刻恍惚,以为自己还是在那间审讯室,什么还没来得及说。
但事实却是,他最终还是没有支撑住,断断续续说出了那天发生的一切,包括那个他知道绝不该说出口的名字……
一丝金色的光从窗外透进来,原来不知不觉已到了清晨。浅褐色的瞳孔忽然一收缩──终于意识到自己早已身在另一个房间里。
任舒霏终于慢慢躺倒在枕头上,慢慢闭上了火烧般疼痛的眼睛。但他知道,这一刻起良心却再也无法安宁了。对梁烈虽也有不安和隐隐歉疚,但因为曾受他强迫和屈辱而一直不断宽慰自己,而对阿邦,那个曾经毫不犹豫赶去救自己、像大象一样憨厚的男人,梁艳的丈夫,娃娃的父亲,则找不出任何借口,只有绵延不绝的愧疚和痛悔……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样的可悲可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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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除了24小时守在门外的警察,任舒霏再没见到过任何人。他不敢想现在外面会是怎样的风云变色天翻地覆,但无论如何逃避和自我麻痹,只要醒着,面前就会不断闪过梁艳美丽忧伤的脸和梁烈似笑非笑的眼。
在这样不断循环的痛苦和悔恨煎熬中,他一天天迅速消瘦下去,而比身体崩塌更快的是j神。每夜他都无法入睡,而每一次满头惊汗睁开眼时,都幻想一切只是做了一个噩梦,然而四壁冰冷的白墙每次又都无情将幻想击碎。
有时,他会突然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那个警察身上,祈盼他能遵守承诺,让自己在事件结束后悄无升息的安全离开这座城市,到没人知道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有时,却又幻想梁烈奇迹般的开着直升机冲破牢房,丝毫没有计较他的出卖的向他微笑着伸出手,带他永远离开这个噩梦,远走高飞……
那个算命的不是说过自己是有福之相么?说不定真会出现转机……回忆起从小到大,无论升学还是工作都是一帆风顺的幸运儿,任舒霏有时心里又会陡然升起那么一点点虚渺的希望。
然而他忘记了,自己的好运似乎在遇到梁烈后就终结了。
“任律师,我带来一个好消息──你明天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这一天,那个许久未见的安警官终于又出现在任舒霏面前。
任舒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竟失了反应,只是惊疑的望着这个让自己从心底畏惧的男人。
“梁烈的案子明天开庭,一切就要结束了,你当然也可以解脱了。”安警官慢条斯理的说。
尽管早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任舒霏听到梁烈要受审的消息,心还是不由得猛一收缩。
这些天来他无论愿意不愿意,脑中出现最多的就是梁烈、梁烈、梁烈,就如同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对于这个人,那是远比对梁艳单纯的愧疚复杂得多的情绪,憎恨他、惧怕他、感激过他、依赖过他……而将来,任舒霏知道,无论躲藏到哪里,他都无法真正摆脱这个曾经噩梦般存在的男人了,将会永远背负着亲手送他进监狱的内疚……
“明天出庭后,你就可以按约定,选择去任何地方的机票……”
“什么?!”任舒霏突然从烦乱的思绪中被拉回来,脸一下就变得惨白。
“不不,你答应过我不需要出庭的!!!”
他惊恐之极,扑过去就扯着安警官的衣领想问个明白,却立刻被一旁的警察拉住。
“我只是答应过帮你向法官申请,可没保证一定不用出庭。”安警官似乎早料到了他的反应,脸上浮现出充满恶意的笑,一字一句的说:
“要怪只能怪你运气不好,或者怪梁烈运气太好。我们起诉他跟韩家勾结的所有罪名,都被法院驳回了。所以,作为我们最重要的证人,任律师你就不得不到法庭上露一下尊容了。”安警官说这些话时一直带着笑,笑容下却明显透出愤怒,嘴角的肌r都在抽搐。
“不不,我绝不出庭!绝不出庭!……你不守信用,你不守信用!我不会再帮你作证了!”任舒霏只顾着惊慌,g本没察觉到眼前男人隐藏的愤怒,他情绪已完全失控,不停摇着头,声嘶力竭的喊道。
“不作证?那你就等着所有人都知道你跟梁烈的丑事!”
一句话就像凌空点x,任舒霏立刻身体一僵,不再叫喊。
安警官恶狠狠瞪着他,“你该感谢我!明天至少还是不公开审判,没有记者旁听,不然你的丑事肯定报纸电视满天飞!你今晚最好给我想清楚,明天上了庭该怎么说!否则我保证让你比梁烈死得更早!”
“砰”的一声,看守的警察又关上了门,对房间内许久依然呆呆立着像个死人的任舒霏,投下不知是同情还是鄙夷的目光。
“走吧,你的任务结束了。”
身後的警察轻轻推了他一下,任舒霏全身一颤,才大梦初醒般惊觉过来。
一切真的结束了吗?
他已经不太能相信自己的记忆。因为自从得知将要上庭指证梁烈,他已经无数次在恍惚中似乎度过了这段煎熬,但每次满头惊汗的睁开眼,看到的却只是窗外一点点泛白的天空。
所以当刚才终於踏进法庭时,他还以为这又是自己的幻觉,直到听到那十分真切的震耳欲聋的一声喊:“霏霏!”
梁烈的声音竟是充满惊喜的,任舒霏听来却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知道梁烈就在自己前方不远处,连抬一下头都不敢,只盯著眼前一平方厘米的地板,但仍能感到两道灼灼目光刺在身上,那热量几乎能将他当场烧成一团灰烬。
接下来的庭审过程远比他无数次幻觉中经历的要煎熬100倍,尽管那安警官还算没再骗他,法庭里旁听的人不多,也似乎的确没有媒体和记者,但站在众目睽睽下的任舒霏仍像被扒光了衣服游街一样难堪羞惭,觉得似乎每个人都已明了他跟梁烈间不可告人的丑陋关系,而公诉人穷追猛打的逼问更让他无法招架。他语无伦次的、然而却又不得不十分清晰的按照公诉人的意图将判罪的砝码一次次堆加到梁烈身上。
只有当法官询问他所指证的人是否就是被告时,他才不得不抬起头,目光蜻蜓点水般惊慌的匆匆从被告席上掠过,而那一瞬间他的心脏都几乎停跳了:他清清楚楚的看见了梁烈的脸和他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古怪复杂的表情,梁烈咧著嘴角,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似乎竟是在冲他笑!但眼中分明又喷著火,黑亮的吓人。
任舒霏看不懂他那表情是什麽意思,心中骇然之极,慌忙避开他目光又埋下头,恐慌之余竟连公诉人接下来的好几声询问都没听到。而其实就在这同一个房间里,甚至就在同一个法官面前,他曾经镇定自若的表演过许多次j彩舌战,取得过许多次引以为豪值得称赞的胜利,只是当时意气风发的他绝不会想到,自己今天会作为一个极不光彩的角色被迫出场,成为受人c纵威逼的一只可怜可悲的提线木偶。
内心不断承受煎熬,加上梁烈极强的压迫感和公诉人的咄咄逼人,任舒霏几乎每秒锺心脏负荷都在加重,连日来又一直寝食难安体力衰弱,到最後他几乎虚脱了,手心和额上满是冰凉湿滑的汗水。
“……证人可以退庭了。”
“快走吧。”
身後的警察又小声催促他一下,任舒霏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又陷入恍惚中,慌忙迈步向外走去。
“霏霏,你回头看看我!看看我!”
就在这时,被告席上的梁烈突然疯狂大叫起来,任舒霏脚步一下滞住,又听到哗啦啦的手铐抖动声和椅子剧烈摩擦地板声,似乎梁烈就要挣脱束缚从里面跳出来。
法庭内顿时一片哗然,法官立刻命令法警制止他,梁烈却还在不顾一切的兀自狂叫暴跳著:
“霏霏,你看看我!你再看我一眼!”
就如同听到来自地狱的召唤,任舒霏不由自主举手掩耳,加快脚步仓皇而逃。他一直低著头,自始至终没敢朝梁烈所在的方向看一眼,然而就在即将踏出法庭的一刻,竟鬼使神差般抬头望了下旁听席,却恰好看到了第一排一张十分熟悉的美丽的脸,那双忧郁的眼正紧紧盯著自己……
“任律师,你今天表现还像个聪明人,有你这样愿意与警方合作的‘好市民‘,我想梁烈这次是逃不掉了。”
安警官也很快跟了出来,走到被两个警察看守的任舒霏身边似是鼓励实则讥讽的拍拍他的肩膀说。
然而任舒霏竟似充耳不闻,完全没有反应,两只失神的眼睛只是呆呆望著前方。
安警官心中嗤笑,正要再挖苦这个胆小如鼠的小白脸律师几句,忽然发现情况不对,眼前这个男人虽然脸上一向没几分血色,但此刻竟白得像纸片一样,然後就见他忽然直直向後倒去,後脑勺重重撞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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