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沐一个。
车因为撞击而发出一股烧焦的味道,干燥又难闻。它撞到墙上又翻到一侧,银白的颜色下是黑色的车轮,车轮很脏,几乎能闻到汽油的未动。
我没办法说服自己离开它。
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妹子你快走啊,那辆车爆炸了你可怎么办!”
爆炸?
我甚至不想回头对他说一句话。
在真正让人痛心的事情发生时,你会恨自己为什么只是一个旁观者。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完全联想不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我只知道沐沐快死了,如果我不将她拉出来,她就要死了。她一定还没有死掉的,现在。于是我开始死命拉车门,即使我根本拉不动它。我知道沐沐在车里,我认得这辆车,我知道她一定还在等我。
我疯了吗?可能是的。
直到救护车的声音响起,我还在拼命地在想要将那个车门拉开,但没有用,我的力气太小,做不了任何事。终于有人过来,将我拉到一边,我看着沐沐被抬上救护车,跟着冲了进去。我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听见了什么,但我知道他们没有将我赶出来,这就够了。
急救人员围成一圈,我挤不进去,也不想挤进去。
沐沐手上,还戴着和我一对的那个手环。我是蓝色,她是红色。她说红色很漂亮,于是我诺诺地让给了她。我说,我不介意。
没关系的,我不会介意的。
没关系的,我永远都不会介意的。
所以我不会介意你不认真看后视镜,我不会介意你丢下我一个人的。我再也不要一个人了,好不好?
所有的话语在心中凝结成一个绝望的词汇,我知道我在尖叫,只是没有人能听见。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我记得那些人冰冷的眼神,口中说出来的话全部都和我父母的死有关,却全都我不想听到的。
我伸手捂住自己的脸,但仍然听得见救护车里那些人的说话声,全都是我听不懂的陌生的词语。只要沐沐不在,我就听不懂了。可是她明明还在的,我知道她还在的!
我用手死死按住自己的眼睛,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泣不成声。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医院。高昂的警告声,吵杂的人群,冰冷的颜色。这三个要素在我眼中模糊成一片景象,沐沐被人抬下了车,送进医院。她没有醒。她还是没有醒的。
我伸手擦掉自己脸上的眼泪,觉得很冷,然后一低头,看见自己的手在发抖。可能是因为,我觉得冷。我跟着进了医院,在室外等人。中途我只是不停地呵暖气暖自己的手,并告诉自己,不要再哭了。
所有我能想到的安慰的话,我都对自己说了一遍,但是用手捂住脸,并不能阻止眼泪掉下来。因为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不想再听到他们对我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用冰冷的眼神,见惯不怪的语调。
安慰?如果他们知道我需要安慰,那么为什么不能一开始就不说,只要骗一下我就好了,我骗不了我自己,但是他们可以。你们说的那些话,难道我不知道对自己说吗?没有用就是没有用啊!
终于,铃声响了。
我抬起头,看着他们走出来。我冷眼看着他们,希望他们能说一句不那么绝望的话,告诉我沐沐还活着。我知道这个可能性非常大,因为我知道看到那辆车翻侧了而已。我不应该这么自己吓自己。
没关系的,我听得懂。
他们中的一个人说:“我很抱歉。”
我抬头看着他,他没有任何要安慰人的意思,下一句话就是:“请跟我来。”
我还是不太懂,但依旧拎着东西跟了过去。他将我带到一个小房间里,其中有一些宣传资料,都是关于亲朋好友离世的。我这才反应过来:“沐沐呢?”
那人没有反应,他说了一些话,大概的意思是,沐沐的事情还在处理。听到这里,我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是冷的:“你们不让我见她?”
那人被这样一句话噎住了,我推开他,就往外走。他一把拉住我:“请合作一点,沐小姐她……”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是沙哑的:“所以你们只是要告诉我,你们折腾不好她了,甚至还不让我看她一眼?”
我觉得自己好冷,连说话的声音都是颤的。我说:“你们不要拦着我,我要出去,我要见她。”说着说着,我没有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它又掉了下来。我推开他,冲了出去,找回原来的房间,却看见那个房间正在运作,有人要将沐沐抬走。
他们看见我,都是一愣。
其中一人甚至叹了口气,仿佛见惯了这样的场景。
而我挤进去,掀开白布,不出意外的看见了沐沐的脸。她看起来还是好好的,但已经没有呼吸了,任谁来看,都知道她是个死人了。就在刚刚,她和我打电话的时候,她还是活的,我甚至能想象出来,她想说的话。
我本来可以阻止她的,我只要不打电话就好了。
我死死地拉着床边的扶手,想伸手去摸她,可是我不敢。我还在期待着,她能突然睁开眼睛,来看我一眼。她的眼睫毛还是那么浓密,她的脖子上有干了的血迹,看起来硬邦邦的,粘在皮肤上一点都不舒服。她没有化妆,只是画了眼线。
眼角稍微露出一点点的眼线。
我忽然想起来,沐沐有散光,如果闭上眼睛还不把眼睛摘下来,第二天一定会很疼。我伸手想帮她将眼皮张开,提醒她要脱眼镜,不然眼睛会发炎。我伸手去摸她的皮肤,她的脸就像她总是在炫耀的那样,很光滑。
我笑了,因为我知道沐沐是那种,即使死了也希望自己能够保持原来样貌的人。
即使最后我还是没能碰到她。
刚刚追过来的那个人一把将我往后拉,那辆车立刻被拉走了,离我越来越远。他拉着我,似乎想劝我回去,我跟着他一步步走回那个房间,看到地板上的地砖是淡淡的米白色像有些许灰色的纹路,坚硬而光滑。
沐沐死了。
沐沐死了。
我不让他进房间,用我全部的理智,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还像人的话。然后我将门关上,不顾门撞上门框发出极大的声响,在门后瑟缩成一团。我抱住自己,因为现在能安慰我自己的人只有我了。我不想管裙子坐在地板上会脏,因为陪我一起买这条裙子的人已经没有了。
我好难过。
这句话单薄得像是人掉落悬崖时碰到树枝发出的一声微弱声响。
我把头埋在膝盖里,不停不停地哭,因为嗓子哑了,连大一点的声音都没能哭出来。我不知道这个时候,我还可以做什么。然后我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干净的地板,能闻到干燥花的香味,却一点都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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