绎舟则越发觉得无趣,他喜欢看见小弟痛苦,好像能够从中看到另一张痛苦的脸,他盼着时郁枫哪天受不了,跑去找时湛阳撒娇吐苦水,盼着时湛阳带着那个养的跟班来找自己,面露凶光,气急败坏。
可这一切都没发生。时郁枫一声不吭,面露鄙夷,独来独往。
于是他二哥就做得越发夸张。只要来到俱乐部,只要看到时郁枫,他就一定要当着所有人面让他难堪一番。
就比如,又说回摩纳哥那场比赛,时郁枫紧跟霍英的视线突然被挡住,他僵硬地坐在二哥的影子里,附近席上所有人都又一次听到了老板对他的不满。
随后,看着二哥发泄过后扬长而去的背影,时郁枫没什么感觉,他知道这人斗不过大哥,是在窝窝囊囊地拿自己出气。
再随后,看着霍英的火红色赛车遥遥领先,冲过终点线,而此刻周围座位早就空了,已经不再有人愿意和他讨论,时郁枫还是没什么感觉,只是默默鼓掌。在一片喧嚣中,黯淡得像片落叶。
然而,当奏乐响起,属于霍英的中国国歌和属于车队的澳大利亚国歌流淌又停止,时郁枫莫名其妙就冒出很多串眼泪,混着汗液,把眼眶蛰得生疼。
好比是个弱爆了的应考生,捏着垫底的试卷躲到厕所里狂哭,他落荒而逃。小动物闻味道似的,他没有多想,冲下场地,跑到印象中霍英被媒体包围的位置附近,找了个背阴的角落躲着。有开香槟的声音,车队在请客庆祝,人们在欢呼,时绎舟在哈哈地笑,时郁枫把脸埋在膝盖上,从腿缝瞪着地面,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听起来就像蚂蚁蚕食嫩草。
他还没有学会用拳头泄愤,只是单纯地开始憎恨,或者说这恨一直都在。他恨时绎舟,恨对自己另眼相看的队友,恨背叛父亲抛弃自己的漂亮母亲,恨这拐来拐去的赛道,恨太阳。把一切恨过了,他开始恨平庸的自己。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有人踩着草坪过来,时郁枫没抬头,他在一板一眼地琢磨,自己恨霍英吗?那个光芒四射,让自己产生“赛车能够使狗屁人生变好”的错觉的霍英?
没想明白,却被人拍了拍肩膀,“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这儿,”英语,陌生的声线和口音,“你还好吗?”那人又问。
时郁枫在裤子上抹干净眼泪,终于转脸看了那人一眼。他正坐在自己身边,悠闲地靠着裁判台的铁皮底座。一样躲在这犄角旮旯,一样的队服,火红的头盔。
“我们应该是同事,”那人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队标,语气礼貌而和善,他把手里的瓶子递过来,橙汁还是冰的,“喝点这个。”
时郁枫接过橙汁,略狐疑,看了几眼,又去看他的头盔。
“我没拆封,”这位同事解释道,坐得离他近了点,“之前没有见过面,你还很年轻吧?”
“十六,只能开卡丁车,”时郁枫吸了吸鼻子,拧开盖子喝得不怎么客气,但还是爱答不理的,迅速用中文说了下自己的名字:“时郁枫。”
“啊?”那人像是有点脱线。
“……时间的时,浓郁的郁,枫叶的枫,”时郁枫无奈道,“我的名字。”
那人又愣了愣,听声音是笑了:“你还真会说中文?我就说像混血!”一说起母语他就嘴皮子很溜,伸出手道,“我二十四了,霍英,霍元甲的霍,大英雄的英。”
时郁枫一下子就傻了眼。
霍英见他不语,恍然大悟似的摘下头盔,理了理头发,“他们非让我隔着头盔喝酒,我又不是猴儿……这他妈有什么好庆祝的,”意识到自己不该在未成年人面前爆粗,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脸端正地看向时郁枫,再次伸出手来邀请,“没想到躲这边还能遇上小朋友,认识一下?”
时郁枫非常僵硬,他勒令自己说点什么,可一时间失败了,只是用汗津津的手握住了朝自己打开的那只,像是握住了一条橄榄,那双手也有汗,纤直而有力。
“你不回去喝酒了?”时郁枫终于挤出一句。
“还是这边比较舒服,”霍英回头看了一眼,神神秘秘道,“不觉得老板是个傻逼吗?自我感觉特良好的那种,我不想跟他喝。”
“我同意。”时郁枫笑了,终于不再打磕巴。看样子,霍英不知道他是时绎舟的弟弟?管他呢,这更好。他也探身往那方向看了看,香槟派对还在继续,酣甜的酒淋到赛车轮胎上,夕阳正在西下,天边逶迤熏暖霞光。而霍英,他刚才认真思考是否要恨的霍英,正背对那几抹艳色,冲他意气风发地笑。
和照片里一样,和远远瞥见的也相同,窄下巴,狐狸眼,乌黑头发,利落轮廓,红得像要滴血的两片薄嘴唇。
时郁枫这才发现它们有点起皮。
风吹起来,是动荡的海风,而霍英美得隽永,他和某种飘着的东西重合了,一笔一刀,都凿进时郁枫的眼仁。
“哎,对了,”时郁枫正忪然,听见霍英开口,忽觉这人脸色有点发红,心里一怔,才发觉自己还握着人家手不放,赶紧松开,对不起还没说出口,就听霍英又道:“我想起来去年年底看过你的比赛转播,当时还在想‘feng’是个什么名字,姓冯还是怎么着,”他笑得挺爽朗,“早刹车,早入弯,早出弯的战术,都自己想的?”
“……你看出来了。”
“我开卡丁车那会儿也差不多这么玩的,”霍英拎着头盔带子甩了甩,“这个方法放在f1赛场上也管用,甩人一甩一个准,你很厉害啊。”
时郁枫坐得笔直,道:“前辈过奖了。”
这大概是他头一次这么文绉绉地说话,也是他第一次叫谁“前辈”。
“我说真的!”霍英兴致勃勃,仰脸看着天空稀薄的粉紫色,“我十六岁的时候,还在老家瞎混,没驾照就为了耍酷,把我爸的车开出去,走个稍微窄点的路,我都吓得够呛。”
时郁枫也学着他看天,道:“你现在很厉害。”说罢他就闭了嘴,怀着某种谨慎和害臊,好像人在菩萨面前,反而会说不出太多愿望。
“哈哈,我应该谦虚一下吧,”霍英被夸得挺开心,忽然倒在草地上,半侧半仰地看着时郁枫,这么一看,他脸色其实不好,好像很疲倦,刘海都汗湿了,现在也没吹干,“其实我刚才差点死了。”
时郁枫差点把嘴里那口橙汁喷出去,“什么?”
霍英显得很淡定,只是道:“刹车片有问题,被人动过。”他抬起眼皮,亮晶晶地和时郁枫对视,脸上是放松信任的神情,“真的,刚才我边加速边飙泪,就一直在想这是谁要害我还是我自己倒霉,然后又想死就死吧,无所谓,变成鬼去报复害我那人得了。”
时郁枫听得一愣一愣的,陌生的感觉爬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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