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不想!”
“喂喂,诚实点!”
“不想!”
邱十里举手投降,默然几秒,桃花眼里绽出一个过于柔软的笑容:“你和老大真是很像,擅长在奇怪的方面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就这么爱好忏悔吗?”他也走到窗边,和时郁枫隔了两拳远的距离,“那要怎么样你才觉得自己有脸见他?”
时郁枫低着脑袋,小心地把铅笔放在铁质窗棱上,通过调整一个小小的接触点,他成功地找到了平衡,“等我比他强吧,”他拨了拨笔杆,看它颤悠悠地旋转,“等我破纪录,等我大满贯。我找到他,对他道歉。”
“那是早晚的事。只要你不突发奇想吞子弹玩,或者半夜把车开到瀑布里,”邱十里倒是对他很有信心,从椅背上拎起西装外套,这就准备走了。“小枫,你就是太倔。”他又感慨。
时郁枫没搭理他,听着脚步声远到楼梯口,怕来不及一样,忽然大声叫住邱十里:“我又搞砸了,对吗?”
邱十里似乎站住了,懒洋洋道:“对。”
时郁枫转身紧靠上窗棱,盯着门框又问:“你能帮我见到他?怎么找到的?”
“到底想不想见。”
“他还好吗?”
“谁知道。”
时郁枫咬紧臼齿,这种模棱两可太熟悉了,他深知自己休想从邱十里那种成天在南北美边境揣着枪做生意的人嘴里套出什么话,也深知不该仅仅因为一个名字而产生这么大的动摇,却还是最后问了一句:“这是大哥的意思?”
他说完就咬住嘴唇,牙齿无处安放。窗上的铅笔摇摇摆摆,最终落下楼去,又或许挂在某枝桉树的杈里。只听邱十里一步一步地下楼,鞋跟干脆地撞上木地板,他还是懒洋洋地答:“这两天拾点喜欢玩的东西,多买几打内裤,大哥的意思是,我们要回归自然放假旅游了。”
这话说得挺委婉,是邱十里一贯的话术风格,也让人完全没有追问的欲望。当夜,时郁枫坐在客厅中央,和自己拾得差不多的箱子面面相觑,心中越发烦躁休赛看来是板上钉钉了,他已经能够想象第二天体育报纸上的夸张通稿。只是,听那口风,什么“我们要放假旅游”,莫非那两位老年人也要一起?
时郁枫已有超过半年没见过大哥时湛阳,这时间越久,他就越不想见,就这么循环。圣诞节他到一封时湛阳的邮件,那人总结道,他们进入了“互相看穿并嫌弃的年龄阶段”,时郁枫没回复,但心中颇为认同,并将此称为代沟,两岸隔了十五岁的那种。
大不了找机会甩掉,然后回来算账,干死那群废柴。时郁枫不着调地想着,晃晃脑袋,随手在几只大行李箱里扒拉。堆在一起的游戏碟、漫画书、网球拍、数独大全、中学生奥数习题册……这些平时乐此不疲的消遣,此刻看起来也很烦人。
还有另外那两大箱衣服,各种品牌赞助的,自己瞎买的,全都团成一坨,不少还带着队里干洗店的标签。当然内裤只有几条,时郁枫是绝对不会听话买好几打囤着的。
他默默盯了一会儿,就关怪物似的迅速把盖子合上,仰躺在一排箱子上发呆。
眼不见心不烦的目的却还是没能达到。人闲了,周围又太静,“霍英”二字就浮在心口,伴着弥漫整个青春期的悸动,搅得人心乱如麻。
时郁枫不断地想起三年前的那个下午。
就是在摩纳哥。晴天,漂亮的海滨城市,有名的蒙特卡洛赛道,标准f1锦标赛,总冠军前最后一站排位战。那天也是时郁枫第一次亲眼在现场,看到霍英参与此类赛事。
之前,从13岁入了这行从卡丁车玩起,他和霍英虽然属于同一个俱乐部,但始终在不同层次的梯队,连训练场都不在一地,时郁枫只能在偶尔的集会上偷偷地瞥。
直到那天,他才有种爬出地表的错觉。那天本来是高兴的日子,俱乐部把几个未成年苗子带来观战,指望他们十八岁后在这赛场上争气,时郁枫也是其中一位。只不过他发挥不稳,排名不算太靠前,当时的老板看他也不顺眼,只能倒着数,坐在后排。
从最开始,时郁枫就在梗着脖子看流动的阳光下,霍英红白相间的队服和自己身上的一样,霍英和对手点头致意,霍英先前成绩最好,出发时固然占着杆位(注1)……
时郁枫当年就已经满脑子叛逆,是个一天绝不说超过五句话的酷哥儿,就算别人祝他生日快乐,他也顶多点点头回应。可那天,身边不太熟的队友和他讨论霍英,他却会跟所有普通男孩一样滔滔不绝,和伙伴笑成一团,边用手套擦着汗,边说howard是我的偶像,说我是看过他比赛才决定学车,说他的进攻走线简直酷毙了……
云云。
他还露出羞赧的神情,他当时没有染过发,是一头晶莹的火红,不经雕琢,虎牙尖尖的,深绿眼睛闪动光芒,像在说一个秘密,惊得队友仿佛不曾认识过他。
可这股兴奋劲儿却在比赛结束前走向消沉。确切地说,是从他二哥时绎舟屈尊来到这后排座位,又对他进行了一番鞭挞开始。
时家这种大家族,早在一战那会儿就旅居国外做生意,一代代下去开枝散叶,到如今,有很多同辈的孩子,不了暗潮汹涌。偏巧老大老二还都是完全不肯吃亏的好胜人物,时绎舟热衷于到处投资,当时是这家赛车俱乐部的大股东,偏巧他又跟大哥不对付,而全家上下都知道,时湛阳只关心两个人,一是那位娇小又能打的邱十里,二就是那个长了副混血面孔的小弟。
邱十里固然碰不到,也不好招惹,于是,出于某种趣味,不得志的老二表面上欣然接受时湛阳的嘱托,让时郁枫到自己的车队训练,实际上则是,尽心思找机会做他的刻薄老板。
他以嘲笑这位弟弟为乐,完全不像个兄长,对着十几岁的小孩,他质问他怎么拼不过赛场上那些老油条,问他是不是过来吃闲饭的,问他做那些弱智数独有什么用,要他回校读书,还玩笑着说他长得真像他那个之前在巴西以拍色情写真为生的嫩模母亲。
最初听到这些话,时郁枫往往显得十分无措,他沉默着,在时绎舟面前站得笔直,胸口剧烈起伏,大大地睁着眼睛,瞳仁中有冰川崩落。二哥就拍拍他脑袋,快活地大笑。
而与此同时,老板的态度也会影响其他人的态度,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时郁枫在议论里好像真成了吃闲饭的,拿到什么成绩,也会被说成靠家里关系上位。
时郁枫至今都觉得很丢人,可他必须承认,自己曾被压得喘不过气,躲在地下室嚎啕大哭。
可再后来,他倒像是心如止水了,面对恶言相向,只是厌烦皱眉,看都不愿看对方一眼。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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