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眼皮打个架。不知几时,正半迷离地靠在草垛子上,忽然“咚咚咚”一阵响声震耳而来,我慌乱间跳将起来,只以为什么东西塌了,却定眼一看,是徐道离一脸肃然地站立在马厩前,手中握着长剑的剑身在外围的栏杆间来回击打,看我站起来了才罢手。竟不知他用了多大的力气,那栏杆连着左右的柱子都在不停颤抖。
“徐先生!”我自知有过,惊慌之余忙向他行礼。
“牵马来,我要出门。”他冷冷地说了一句,不似之前嬉皮笑脸,好像在哪里受了气来的。
我不敢迟疑,很快拉出一匹他常骑的银鬃马,将缰绳双手呈上,“徐先生慢走。”
“我不要这匹。”
我本以为他接过缰绳也就走了,谁知他背起双手,脸色愈发沉了。我又疑惑又不敢问,只牵马回厩换了一匹花毛马给他,可他竟还是不要。真也奇了,哪里是我得罪的他吗?就这么又接连换了三次,他才满意。
“那么,请徐先生慢走!”我后退几步向他深深一礼,只想尽力表达我的恭敬,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否是在针对我。
“突然不想出去了,你牵回去吧!哪一日老爷公子来要马,你也这样挑五六次才让他们满意?”
当我觉得怎么着他也得出门去了,他却又突然扔掉缰绳,撇下这轻不轻重不重却极度嫌恶的一句话转身走了。我虽是低贱马奴,可历来也没有被哪个人这样戏耍过,又说什么老爷公子,莫名其妙又令我心酸委屈,一时心情跌到谷底,愣在了院中。
晚间歇了活计,已是疲力尽,白天的事情也不在意了,反正他是老爷看重的门客,身份高些,我是小奴,没什么道理可讲。柴房里,我支起半根残烛,正看见十八公子的原稿静静地躺在我的铺盖上,竟忘记还给小令子了。
我又展开这幅损毁的字细看起来,心境却与昨日研究其笔划时不同了。字是好字,字如其人,可这个人……我的脑中不禁浮现出字主人的脸孔。他谦和温润,又卓绝潇洒,他骄扬傲慢,又胸怀鸿鹄,这样一个玉叶金柯的男子为何会与我这样的人有交集呢?命数真是太奇怪了。我曾因他的笑容而颇感温暖,也曾因他的言论而倍觉伤怀,他一会儿不知我的名字,一会儿又朗声唤我“阿真”,我真猜不透啊!
时间推移,冰轮见魄,我想着想着突然傻傻笑出来我的心倒比我的脑子灵光心里已经装满了他,脑中还不觉自己是喜欢上了他。管他是如何样人,我自己的心总不会说谎。
子夜已过,我终究起那白绢压在枕下,想的是它既然有缘到我手里,就留下吧,无论如何,算个念想。
翌日一早,我照常起来喂马,不一会儿小令子笑嘻嘻小跑过来,手中还捧着一包鼓鼓囊囊的东西。
“阿真!阿真!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怎么了?这是什么?”我走过去,心中也正想问问昨天那幅字有没有差错。
“这是厨房早上刚蒸的米饼,还有一块玉露糕呢!这些都给你!你不知道,那幅字昨日拿去竟一点没被公子看出来,连金还以为是洗净的原稿呢!多亏了你,快吃快吃!”他迫不及待将糕饼又举近了些,就差送到我口中了。
我与小令先前不过是打过照面,并无半点交情,没想到他却是个憨厚记恩的人。我亦高兴这结果,就大方享用起来。这糕饼是我从来没吃过的好东西,软糯香甜,其味无穷。
既然我不能正大光明地面对他,就让这幅字替我注视他吧。我这样想着,心中顿觉一缩,甘甜之余倒带出一缕酸涩。
三月二十六到了,皇帝的襄城公主终于在万千期盼中下嫁萧府。我只听前庭笙箫鼓乐绵绵而来,想必那盛况于萧府来说也是空前的。老爷又像上次散钱赏人一般,给每个人都赐下了喜食。便是我这样的小奴,也得了喜饼五块,羊肉一碟,美酒一坛。
后院寂寞,再无忠叔与我饮酒谈天,我便端了这些吃食到马厩里与马儿作伴。
“来吧,就是你了,今天你有口福了!”
我席地而坐,就近拉了一匹马令它半卧,拿起一块喜饼喂到它嘴边。它伸出淡红的舌头先舔了两下,然后用厚厚的嘴唇夹住我手中的饼,一口吞了下去,咀嚼的样子十分可爱。我看着它大笑,随手揭开酒坛上的封布,搬起酒坛就直饮了一口。这酒入口倒很辣,闻香是上品,却总不如浊酒风味特别。许是我只尝过浊酒,并不懂品酒吧。又继续饮了几口,方觉腹中还是空的,便转头去拿饼吃,却一看那白瓷盘中竟空了,而马儿口中正衔着一块。
“你倒聪明起来了!”我手臂一抬轻拍了一下马首,一把拽出马儿口中的饼,却只剩半块了。“唉,呵呵呵……”我看着这半块饼,又看看那马儿的眼神,似是大觉无辜,一时好笑又好气。
我欲扔掉那半块喜饼,却一想以前流浪时什么剩菜馊饭没吃过,况且是新鲜喜饼,就算是珍惜粮食也要吃两口的,便白了那马儿一眼,终究把这半块饼吃掉了。
晚风清和,霞云漫天,我渐觉酒劲上来,四肢绵软,便慢慢倚到了栏杆上。那马儿似乎知道自己做错了,凑过头来蹭我的胳膊。我又哪里真的怪它,顺势就靠到它的身上。
“四娘子嫁到了郑氏大族,长公子如今更是娶了天子之女……小马啊,你说为什么婚姻嫁娶都是这样的呢?要是哪一方身份低贱,是不是就算情有所钟,也不能在一起呢?”
……
我渐渐迷糊了,闭上了眼睛,想睡去。
从徐道离处写来
萧府后院的入口处,徐道离正笔直地站在那里,神情凝肃,眼睛望向马厩中的“荒唐之人”。他因不喜前庭那种场面,想去乐游原上驰马抒怀,可方一来到后院便看到刚才阿真与马儿对吃对饮的场景。于是阿真抱坛饮酒、马口夺食、与马交谈的一幕幕便全入了他的眼中。
而这些无疑又让徐道离对阿真其人有了新的疑惑。徐道离想:马奴以马为伴,喜爱马儿自是平常,与马同食也还罢了,可他当真逆天通灵了不成?小小的孩子酒量惊人,又与马说话,内容还是什么婚姻情爱,哪一点也不像个正常人。
徐道离见马厩里没了动静,便走过去看,只见是酒菜狼藉,混着马厩的气味着实难闻,可阿真竟还能睡得沉。
“喂!”徐道离捂住口鼻,踢了阿真两下。
“别动我!”阿真尚有意识,只是也不清醒,扭动着身子也蹬了两下腿,翻了个身,从马身子上滚到草垛子里去了。
“你!”
徐道离一见来了气,越发觉得此人性情乖戾顽劣,恨不得再踢他几下,可看他形容单薄,还是没有计较。
“这喜酒不好喝啊,不如浊酒,不如浊酒,不如不如……”
徐道离厌烦至极正想离开,那草垛子里的醉鬼又呢喃着说了这么一句话。虽是醉话,但徐道离听到“浊酒”二字,却一下子想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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