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祭》第 4 部分

  是泥呀?她翻过来调过去看,二哥,你看,这新做的衣裳,才四天咋就这样了呢?谢天浩看着衣裳,突然难过起来说,咱妈要不是在泥里滚来滚去的,衣裳不会是这个样子。妈是穿着这衣裳在泥里滚了多少个个呀?兰芳说:可不嘛!该说不说。谢天红说:香雨,这又是怎么回事?林香雨答不上来瞅丈夫。谢天书刚要说,大闹先说了,这不昨天我骑摩托带姥姥去浴池,正下秋傻子,路滑,摩托一横,把姥姥摔了一身泥嘛。全怪他妈的秋傻子。谢天红叭的给大闹一脖溜子,你乃乃个j屎!叫你嘴快!香雨,你说?林香雨瞅丈夫。谢天红又咦了一声。大家都跟着她的目光看去。洗衣机上放着一本杂志,杂志上放着晾晒的头发、乌拉草和弹壳。谢天红拿起来,这不是咱妈那三件宝贝吗?啊,咱妈的衣裳全湿了,这些东西也湿了,晾着呐?是不是香雨?林香雨这回回答了:啊啊。是湿了,晾着呢。谢天红问,怎么湿的?林香雨又答不上来了。大闹一边摸挨打过的脖子一边说:这不昨天我骑摩托带姥姥去浴池,正下秋傻……谢天红又举起巴掌。大闹举起双手,向老妈投降!不说了,本来就是那么回事儿,是也不说了。谢天书说,姐,咱们回客厅吧。谢天红捧起那本杂志回到客厅低头看着。大家闷闷地坐着。谢天红说,原先,妈的兜里有两个小包,一个包里是咱妈的这三件宝贝。另一个包里是存折和钱。可好,那个钱包没了。这个小包也说不清。香雨,妈的存折到底哪儿去了?
  4 说谎(2)
  林香雨低头不说话。
  笑笑回来了,她向客厅里看一看,刚想打招呼发现气氛不对:干吗呀?气氛这么紧张?
  大家谁也没有放声。
  谢天书说:笑笑,回屋学习去,大人说话不准你听。
  笑笑嘟着嘴进了自己房间。
  谢天红说:香雨,妈的存折到底哪儿去了?妈说是你拿去了。
  兰芳说:咱妈从来不会平白无故屈赖人。该说不说,我从16岁就跟着咱妈,咱妈的性气我知道。该说不说。
  这回谢天浩没让老婆闭嘴。却盯香雨看。
  谢天红说:香雨,你说话呀?你今天必须说清楚。
  林香雨一急眼泪下来了。
  谢天书咳了一声,是提示妻子。林香雨看丈夫一眼,张张嘴,却没说出来。
  大闹说:四舅妈,上回姥姥说存折不是姥姥自己放哪忘了吗?你就说呗?
  谢天红说:你个死乃乃的!你一p仨谎护着你四舅妈。香雨,我是瞅着你长大的。我知道你不会撒谎。别人教也教不会。我偏叫你回答。你说!
  谢天书看看妻子到关键时刻真就卡了壳,就说:姐,你就别问了。存折没丢。
  谢天红说:在哪呢?
  谢天书说:香雨收着呢。上回她是忘了。
  林香雨一哆嗦,原来只是流泪,现在抽泣起来。
  谢天红一愣,看得出四弟的话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说:这回承认了?承认了我还不信了呢。既然没丢拿出来我看看?
  谢天书说:姐,算了。将来这些钱,包括二哥卖房子的钱,都不会错就是了。
  兰芳说:看看看看看看!我就说嘛,这钱已经叫你们用了是不是?该说不说。
  谢天浩一直没吱声,现在憋不住了,他气粗,没说话之前已经把脸憋得通红,他站起来说:钱是小事。用就用了。咱妈是大事。妈是不是因为这钱,跟你们寻死寻活的?
  林香雨这回说话了:不是。二哥,那可不是。不是不是。
  谢天浩说:那咱妈为什么要跳楼?妈脸上那块伤和一身泥又是怎么回事?
  林香雨张张嘴,又答不上来了。
  谢天书说:二哥,姐,我看……
  谢天红说:天书,你别说。不是我们香雨,是香雨从来不撒谎,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说话我们也不信。香雨,刚才你说咱妈不是因为钱的事寻死寻活的。那咱妈为啥要跳楼?脸上的伤和衣裳的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必须说清楚!
  大闹说:四舅妈,不就是……
  谢天红咬牙举手要打。大闹闭了嘴。
  兰芳说:上回咱妈说存折叫香雨拿去了。当时香雨还不承认。该说不说,要是承认了,能把你二哥气病啊?该说不说。用就用了?那可是五万块钱呐?不是小数。那是他爷爷卖了房子给他奶留的棺材钱哪?那里该有咱们两万呢?那可是好钱呐?那是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儿累出来的。该说不说。这么着,那五万块钱咱们拿走,老妈咱们养活着。省得弄得又是要跳楼,又是一身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还说不定青多少块呢。把那五万拿出来,老妈咱带走。
  林香雨急得哭起来:不不不,妈不能走。
  5 随根儿
  笑笑跑过来说:妈!怎么的了?这是干吗呀?
  谢天书大吼一声:住口!大人的事不许你c嘴!
  笑笑对父亲的大吼大叫不在乎,她说:谁把我###哭了?你们这是干什么呀?年八辈子不来一回,来了就这么对待咱妈?你们要接走?你们能养活你们早不接走?你们就是能养活,乃乃跟不跟你们?你们有我们家这样的好条件吗?你们有三室一厅的房子吗?你们家有暖气吗?有空调吗?有坐便吗?乃乃老了腰腿不便当,蹲下起不来,你们能让乃乃坐着上厕所吗?你们能让乃乃冬天上厕所不冻p股吗?你们能像咱妈那样每天给乃乃洗个澡吗?你们能天天给乃乃洗身子吗?你们能给乃乃每天早上一杯牛奶,中午、晚上至少四个菜吗?你们能像妈妈那样天天给乃乃梳头吗?你们能让乃乃发鬏上的桃叶和纸葫芦永远新鲜吗?你们能一周给乃乃剪一次指甲,两天换一次内k吗?20年朝朝暮暮,乃乃没有一次对妈不满意的。你们能办到吗?你们干吗像审犯人似的我妈?你们单看见乃乃脸上有伤,你们单看见乃乃的衣裳全是泥,你们还知道什么?你们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脑袋怎么不多转一转?你们把钱看得那么重?农民的狭隘、自私、粗暴。你们不就是妈说实话吗?我替妈说!
  谢天书跳起来大吼:住嘴!一个大巴掌向笑笑抡过去。
  大闹挡住:四舅!
  谢天书举着手:你敢多说一个字我就打死你!
  林香雨哭着喊:笑笑!不准胡说!
  笑笑对谢天红说,姑说过有女像家姑。在邪乎这一点上笑笑像姑姑。姑姑像太奶。随根儿。我今天就随根啦!你们有后悔那一天。到那一天你们必须向我妈赔礼道歉!
  谢天书大吼:混账!跳起来要打笑笑。大闹拉着。
  谢天浩嚯地站起来说:老四!你这不是打孩子!是打我呀?一抹身走了。兰芳急溜跟了出去。
  谢天红拉一下大闹说:来,妈跟你说句话。小声说:大闹,妈的眼睛看不清了。扶妈回家。别叫他们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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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关键的关键的关键
  这一夜,谢天书几乎没有睡。他的脑袋很乱,就像被龙卷风卷走了许多东西又卷来了许多东西,乱糟糟地没个归拢。后来他走到阳台坐在母亲常常坐的藤椅上了。有几滴雨击在他脸上,他才注意到秋傻子还在下。秋傻子以不受任何干扰的定力和持之以恒的耐力下着。谢天书喜欢乡下的秋傻子,不喜欢城市的秋傻子。即便他面对城里的秋傻子,眼前也会出现一片片红高粱和那种无涯际的沙沙声。秋傻子会给他带来一腔乡愁。这种秋傻子乡愁可能是他离开家乡在外边读了10年书造成的。他年年会面对城里的秋傻子想家,想沐浴在秋傻子雨中的山野、小河和一片片红高粱。他觉得秋傻子有一种漫山遍野的深沉与厚重。秋傻子很能代表他的先人,那些面对苦难并不呻吟的关东男人以及死心塌地跟他们受苦的女人们。这样,秋傻子最后使他的心绪趋于沉稳。他清楚了,一切都是次要的,唯老妈的病是关键的关键。
  而楚主任的妹妹则是关键的关键的关键。一切希望都在她身上。
  他想起楚主任介绍他妹妹的话:华西医大毕业,硕士,精神病院大夫。性格有些古怪。孤傲寡言,内心却特别丰富,现代派。思维现代。观念现代。除了上班之外,每天只做几件事,画画,上网聊天,百~万小!说,听音乐,跳舞。28岁了也不看对象。连当哥哥的都琢磨不透。
  谢天书想,大部分老姑娘都特性,他和林香雨都要小心。
  弄不好会抹身就走。
  1 疯诉(1)
  蔺院长催问他为什么还没去党校学习?谢天书接完电话,心里有一种列车已经远去,再也赶不上的感觉。副院长的职务曾经给他的生活带来一个新的画面,这张画刚画几笔就无可奈何地擦掉了。只是还残存一点遗憾的笔痕。现在,他的生活将展开一幅新的画卷,这幅画以精神失常的老妈为核心。马上就要增加一个人物,一个拯救老妈,也是拯救他们全家的白衣天使,一位性格古怪,搞不好抹身就走的现代派医学硕士。
  听到开暗锁的声音。谢天书猜想,可能是楚主任的妹妹来了。
  谢天书迎到门口。
  门开了,楚画站在门外。林香雨请她进来她却没动,好像要感觉一下这地方是否值得她进去。她一米七,白牛仔套裙,白休闲鞋,腋下夹着一本《梵·高传》,脖子上挂着随身听的微型耳塞。披肩卷发,长相接近石膏像阿波罗女神,皮肤也像石膏那样白,而且白得几乎透明。面部也像石膏头那样没有表情。没有化妆。没有装饰,属于没有人为痕迹。一分超脱一分淡泊一分冷美,七分灿烂。林香雨是黑纱短袖上衣,黑纱裙,黑皮鞋。两个人站在一起像有意相互衬托似的。林香雨是温文尔雅的旧式美,而楚画则是现代美。
  谢天书感到楚画的现代气息袭人。他突然想到可以画一幅现代仕女图。画家非常重视第一印象和第一感觉。他对楚画的第一印象是一只孤傲的白天鹅。第一感觉是略不从心就会飞掉。
  林香雨介绍说:这是我爱人,这是楚大夫。
  谢天书说,楚大夫,真的不好意思麻烦您。
  楚画认真地看了看谢天书,嘴角略现一丝笑意,算是回答,也算是打了招呼。谢天书第一次验证了她的孤傲。
  楚画向屋里迈进一步,刚要换拖鞋,梨花过来了。
  梨花怔怔地瞅着楚画,突然扑到她身上说:天云?你回来啦?
  楚画轻哦了一声,好像被一股热风喷了一下。
  梨花抱住楚画,瞪大了眼睛说天云!妈的天云啊,你可回来啦!说着哭起来。
  这件事发生得过于突兀,过于出人意料,谢天书和林香雨只是怔怔地看着,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像一只白天鹅正在考虑是否落在一片水域中,芦苇中突然传来枪声。老妈这一手,会把事情搞砸的。谢天书正要关门,下意识地又把门推开了。
  梨花搂着楚画哭了一阵后推开楚画,上上下下地看了一会儿,问:天云,你的脚冻坏没?让妈看看?
  让谢天书和林香雨匪夷所思的是,楚画竟然顺从地脱了鞋,又脱了袜子。并且在谢天书和林香雨惊恐的目光里把脚抬起来给梨花看。梨花弯下腰用手抚摸着她的脚说,啊,冻坏的地方长好了?没留疤瘌?谢天谢地。连疤瘌都没留下。可谢天谢地啊。梨花揩揩眼睛,问,天云?是皮货商给你治好的呀?
  楚画点头:是。是他给我治好的。
  梨花拉住楚画的手问:你后妈对你好不好?
  楚画点头答:好。
  你后妈没给你气受?
  没有。
  你后妈不天天打你?
  不。
  那妈咋老梦见她老虐待你呢?
  那是您担心她会虐待我。
  你后妈掐不掐你大腿里最嫩的地方?
  不。
  那妈咋老梦见她老是掐你那地方呢?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你总是背着人哭,总是背着人喊妈妈?
  楚画的眼睛突然湿润了,答:那是妈挂念我,担心他们会虐待我。
  你后妈给你饭吃?
  给。
  你后妈能让你吃饱?
  能。
  那妈咋老梦见你偷着吃猪食呢?
  楚画两眼含泪,答:我没有。
  妈还梦见你跑到人家包米地里偷着啃人家的青包米,叫人家给打了,打得全身是血呀?
  没有。没有。
  你后妈给你衣裳穿?
  给。
  你多大穿上衣裳的?
  我一直穿着衣裳。
  不是十三岁才穿上衣裳?
  楚画的眼泪下来了,答:不是。
  他们给你鞋穿哪?
  给。
  那妈咋老梦见大冬天你光着脚片,端着一大盆猪食,出去喂猪,冻得直哭呢?
  我一直有鞋穿。
  你后妈冬天让不让你睡屋里?
  让。
  你后妈不撵你到草栏子里和牲口一起睡?
  没有。
  那妈咋老梦见你和猪睡在一起,身上盖了一层乌拉草呢?
  楚画一边流泪一边摇头答:那是您担心他们会虐待我。
  皮货商没把你给卖了?
  没有。
  他没把你往窑子里卖?
  没。
  是他没想卖,还是他想卖,你死活不干?
  是他没想卖。
  那妈咋老梦见他把你卖到窑子里去了呢?
  那是您担心他会把我卖到窑子里去。
  他供你念书没?
  供我念书了。
  他供你念几年?
  供我念大学。
  那他是好人?
  对。他是好人。
  他给你找人家没?生孩儿没?
  谢天书急了:妈,您老进屋吧。
  梨花说:天云,饿了吧?来,跟妈来。梨花拉着楚画进了自己的房间。拿来罐头说,天云,吃吧。把罐头放楚画手里,吃吧?
  1 疯诉(2)
  楚画看看梨花,抽泣着吃了两口。
  梨花用手摸楚画的脸说:天云,妈的孩儿,妈六岁前就叫你姥姥给人了。妈知道给人的滋味。妈知道没亲妈疼的滋味。妈为你跟你爹撞过头,把你爹肩膀子咬掉了一块r。可你也别恨你爹。你爹也是没法子,要是再不把你送人,饿也饿死了。冻也冻死了。乌拉草就是这么死的。那天你光着脚站在雪里,皮货商先用一张牛皮给你包上,然后把你抱起来。你爹是看到他心眼好才答应把你给他的?妈就知道你长大了就能回来,真就回来了。天云,叫声妈。楚画张张嘴没叫出来。
  天云,咋不叫妈呢?你恨妈?
  楚画摇摇头,又张张嘴没叫出来。梨花说:天云,妈的好孩子,你别恨妈,也别恨你爹。你爹是背着妈把你给人的。妈想起来就闹你爹,闹急眼了你爹就打妈。你爹那大巴掌,小簸箕似的,一巴掌一个跟头。怎么打妈也跟他闹。肩膀子到底叫我咬下一块r。这回可把你爹咬急眼了。像老虎似的朝妈喊,天云是你的女儿就不是我的女儿呀?你以为你想我就不想啊?只不过你们女人的眼泪往外头淌,我们男人的眼泪往心里淌就是了。你看看我这手指头是怎么回事?这时候妈才知道你爹后悔时把自己的小拇指剁掉了一节。打那以后妈就不再闹他了。想了就自个掉眼泪吧。天云,你要是恨妈,就咬妈一口吧。你咬妈一口,然后叫一声妈。行不行?咬哪儿都行。咬完了叫一声妈。啊?咬吧?
  梨花把身子向前倾,楚画急得哭出声来。
  谢天书拉住母亲,母亲挣着说:天云,你不叫声妈,是恨妈。天云,妈盼你几十年呐?妈等了你几十年呐?要不,妈给你跪下?只要你能叫声妈,妈就给你跪下……母亲说着要跪。
  楚画扶住梨花,哭着喊了一声妈!
  母亲再次抱住楚画哭了说:好女儿。你叫妈了。天云,让妈好好看看你。母亲双手捧着楚画的脸看着,天云,你真的长大了,细看,妈都有点不敢认了。天云,你嫁人没?楚画犹豫了一下答:没。
  梨花问:好。好哇。妈一准给你找个可心的。梨花往楚画身后看看问,你大哥呢?
  楚画不解地反问:我大哥?
  梨花盯着楚画问:就是被抓兵的你大哥呗,不是和你一起回来的吗?
  楚画不知所以地点点头说:啊。啊啊。
  梨花问:他呢?他克哪克了?
  楚画不明白克是什么意思。好像在哪儿见过?后来她突然想起汪曾祺的小说《公主的女儿》里用了好多克。就是去的意思。于是她说,大哥没上哪克,他还有一点事,晚一点来。
  梨花乐了,说:啊,晚一点回来呀?晚一点就晚一点,回来就好。你大哥娶媳妇没?
  楚画答:也没。
  梨花问:好。好哇!桑葚等着他呐,桑葚等了他一辈子了。妈跟桑葚说过,只要天奎有一口气,就会爬回来。只要天奎回来,就会娶她。这回好了,妈找桑葚克。妈这就克找桑葚克。你大哥一回来,就叫他们成亲。梨花往外走。
  谢天书和林香雨想拦,却拦不住。
  楚画拉住梨花问:妈,您别走哇?我还饿着呢?
  梨花突然醒悟:哟。可不。看妈糊涂的,忘了你进了家门还没吃饭。你爱吃老窝瓜,妈给你炖老窝瓜克。梨花往厨房走了。
  谢天书说:楚大夫,真是对不起?这种情形,我们也没有想到。
  楚画掏出手帕拭拭眼睛,开始穿袜子。
  林香雨说:楚大夫,真是不好意思。请您谅解。
  穿完袜子又穿上鞋,抹身走了。
  谢天书和林香雨尴尬地不知道是阻止还是送,待楚画出了门,林香雨才追到门外,楚画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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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沙沙沙
  秋傻子来到城市,来到城市中的公园,使在水泥建筑包围中的树也清新,草也清新。迈着抑或忧伤,抑或兴奋,抑或委屈,抑或不安的步子,轻轻地趟动青草,让露水打湿鞋,打湿小腿,再打湿裙子。沉重欢快忧伤激动的情绪被沙沙沙的雨声敲击着。细小雨滴垂落到头上,肩上,脸上,心上。树叶上滑落下来的水珠一滴,两滴砸落头顶,树叶也颤,心也颤。一只白色的小鸟悄然消失在树丛中,又有一只大鸟卟噜噜飞起,噗噜噜在竖直的雨丝中上下翻飞,盘旋。就像你的心绪。
  楚画停下来,扬起脸,稀疏的雨丝点击着她的左脸右脸额头嘴唇鼻尖,针灸一样刺激。正如她的心绪被委屈、忧伤、惊喜、茫然、不安所措。已经好多年没哭过了,怎么突然就哭了?已经好多年没叫过妈了,怎么突然就叫了妈?怎么就有了爱与被爱的惊喜,有了苦难衬托幸福的感伤,有了无端地幻化成另一个人的惊悸与委屈。透过雨丝,穿越时空,楚画看见另一个她光着脚站在雪里。六岁就被送人了,她的大腿里最嫩的地方总是被掐得青一块紫一块,总是背着人哭,背着人喊妈妈?饿得偷着吃猪食,到人家包米地里偷着啃人家的青包米,13岁才穿上衣裳,冬天光着脚,端着一大盆猪食出去喂猪,和牲口一起睡在草栏子里,身上盖着乌拉草……那是另一个她,另一个世界里的楚画。是不是人的命运与什么时候遇到什么人有重大关系?她自由,放松,随意,不缰的生活里突然出现一位老妈妈。这位老妈妈抱着她痛哭,忏悔,要给她跪下,为的是让女儿叫她一声妈。她委屈又幸福地喊了一声妈后,心灵和人生好像有了去处或者是有了归宿。楚画扬着脸,闭上眼睛,感受着雨丝点击她左脸右脸额头嘴唇鼻尖,针灸一样刺激。世界只有带着沙沙沙声的雨滴。她两弧长而整齐的睫毛向上翘翘着,颤动着。有两滴泪与秋傻子混和的水珠从眼角滑落向白里透红的面颊,滞留在粉红的耳垂处。秋傻子以绵长无极的沙沙声将她分解了,将她幻化成另一个女人,将她融入一个苦难的心灵,将她吸入一个陌生的地方……
  3 幻视幻听(1)
  母亲一边往各屋里看,一边念叨天云?天云!天云呢?妈的天云呢?谢天书和林香雨无可奈何地看着。林香雨惋惜地说看样子人家不能来了。谢天书又叹气又摇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一抹身就走。一闪即逝。昙花一现。没来得及画就辍笔了。林香雨说,也许,楚主任的这个妹妹真就是妈说的天云。要么咱们把妈兜里收藏的那缕头发和楚画的头发拿去化验一下?谢天书说,你的神经也出毛病了?二姐要是活着今年都是52岁了。楚大夫才28。林香雨拍拍前额说,那就是她长得太像二姐。谢天书说像不像我不知道,我也没见过二姐。林香雨说要么查查楚画她妈?也许她妈就是天云?肯定是有什么缘分。谢天书说我也觉得是有什么缘分。母亲一边往各屋里看,一边念叨天云?天云!天云呢?妈的天云呢?林香雨说,看来,找不到楚画,妈是不能甘心了。谢天书说,最怕抹身就走,真就抹身就走了。再求人家,咱们也很难开口。林香雨说,要么,我再跟楚主任说说?
  敲门声。林香雨开门,是楚画。楚画又换了一套衣服,依然是白色牛仔,白休闲鞋。
  母亲跑过来,乐了:天云?是妈的天云?捧住楚画的脸看,妈老是梦见你长得俊。越长越俊。俊。真俊。和桑葚一样俊。好啦!妈的天云回来了,打从今儿个起,就单单盼天奎吧。妈先把桑葚找回来,等你大哥一到,就叫他们成亲。母亲说着往外走。楚画想止住她,说,大娘……母亲不高兴了,转回身瞅着楚画问,啥?你叫妈啥?楚画醒悟,急忙改口说,啊!妈。妈妈!母亲扑哧乐了说,天云,咋叫不出妈呢?楚画一时答不上来。母亲问,天云,叫声妈咋这么费劲呢?楚画说,从妈把我给了皮货商那天开始,我就没叫过妈,所以叫不出来。母亲一下子搂住楚画说,真难为我女儿了。都是妈不好。妈对不起你呀?母亲再次用双手捧着楚画的脸看说,天云,再叫声妈?楚画轻轻地叫了一声妈。母亲脸上带着泪乐了,说,儿女就像妈的小鸟,不管飞多远,早晚会飞回来的。天奎一准回来。楚画揩揩泪说,妈,您老到阳台上望着,大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回来。母亲说,可真的,也不知道你大哥能不能找到这儿。说着去了阳台。
  楚画进了客厅,走到窗前,用手帕拭拭眼睛,就对着窗外的秋雨凝神。她觉得自己被绵长而厚重的母爱缠绕着坠入一个苦难的世界。在那里她看见一颗伤痕累累的心。这颗心被苦难和爱震裂了,在等待她去修补。谢天书和林香雨也跟进客厅,看着楚画。大家就这样沉默了一阵之后,林香雨走到楚画身边轻轻地叫一声楚大夫……
  楚画回过身说:林老师,叫我楚画吧。画画的画。
  林香雨说:好吧,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林香雨拉着楚画在沙发上坐下来,楚画问:谢老师,林老师,天云是怎么回事?
  谢天书说:是我二姐。五岁时父亲背着我母亲把她给了一个皮货商。妈知道之后冲出家门追皮货商去了。七天后,妈回来了。疯疯癫癫了三个月才好。
  楚画说:这样看来,大娘的精神病已经在几十年前就埋下伏笔了。
  谢天书说:您说咱妈是精神病?
  楚画说:大娘是比较典型的老年精神病初期。
  谢天书像接到判决书一样,抬起头来,张开嘴,长叹一声,眼泪哗地下来了。
  林香雨说:咱妈旧社会那么苦,现在正应该是享福的时候哇!怎么会这样啊?她望着阳台上的婆婆突然哭了。哭的声音越来越大。
  母亲坐在阳台上凝视着前方。林香雨的哭泣声经过母亲的头顶向由秋傻子雨丝编织的空间弥漫开去。就在这样的空间里,大儿子谢天奎一身褴褛地向母亲走来。母亲站了起来,招招手说,天奎,妈在这儿。天奎又消失了。母亲眼巴巴地望着。
  林香雨的哭泣声止了,谢天书也在擦泪。
  楚画说:大娘的病症之一是幻视幻听。我分析,大娘坐在阳台上并没有看到眼前的城市和立交桥,而是故乡或者是往事。
  林香雨说:您是说,母亲对现实是视而不见?
  谢天书说:可能吗?
  楚画说:可能性很大。不过我也没有太大的把握。我们可以试验一下。现在大娘就在阳台上,我们去看一看。
  三个人起身去阳台。
  阳台上,母亲坐在藤椅上,呆视着前方。前方是巨大的立交桥,色彩斑斓的汽车在立交桥上旋转。三个人过来。
  楚画蹲在母亲的身边说:妈,前边挺好看的?是吧妈?
  母亲用手抹了一下头发说:嘿哟!好看。这一大片高粱啊,通红通红的。有了这片高粱啊,咱们娘们儿孩子就饿不死了。饿不死了……
  谢天书和林香雨相互瞅着,瞅着,眼泪又蹦了出来。
  三个人又回到客厅,谢天书双手捂着头。林香雨头别向窗外,眼泪在她脸上曲曲折折地流淌。
  楚画说:大娘常常只生活在自己的往事里,只生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而这个世界,全是苦难。于是,大娘常常被旧的苦难折磨着。
  谢天书说:原以为咱妈总是坐在阳台上,是爱看这座城市?爱看立交桥。现在我才知道,母亲看到的是故土,是梨花峪,是一件件痛苦的往事。母亲生活在现代化的大城市里,到了享清福的时候,精神上却回到苦难的旧中国,被旧的苦难重复折磨着。
  3 幻视幻听(2)
  林香雨说:人在改革开放的今天,精神上却回到饥饿的过去。太可悲了?
  谢天书说:更可悲的是我们眼见得母亲被旧的苦难折磨,我这个儿子却束手无策。如果妈饿了,我可以不吃给咱妈;如果妈冷了,我可以不穿给咱妈;可是这种精神上的东西,我们无可奈何。不但无可奈何,而且母亲正受折磨,我们还不知道?
  林香雨说:我们束手无策。
  谢天书说:楚画,我们只能指望您了。
  林香雨说:真的,楚画,我们只有指望您了。我们不会让您白帮助,只要能对咱妈的病情有利,我们什么都舍得。包括对您的报酬。
  楚画说:以后不要再提报酬。老年精神病是我研究的课题。已经研究了好几年。一般来说,起病快、病情短、有家人支持的患者对治疗的反应较好。但是,每个人的情况又不一样。我所见过的老年精神病患者痊愈的不多。
  林香雨说:楚画,请您帮忙。请您一定要帮忙。看出咱妈很喜欢你。就凭咱妈一见面就认您女儿这一点,请您救救咱妈?
  楚画说:我一定。
  母亲拿着一个兜子走出来。谢天书急忙出去说:妈,你干什么?母亲长叹一声说:咳,不是又没粮了吗?妈去剜点苦妈菜克。谢天书急了说,妈,咱家有粮啊?母亲问,有粮?有粮乌拉草咋还饿得哇哇叫啊?谢天书答不出来。楚画说,谢老师,把你家的粮袋拿出来给大娘看看。林香雨急忙拿来一个米袋递给谢天书。谢天书不知所措。楚画说,拿给大娘看。母亲正在开门,谢天书捧着米袋给母亲看:妈,你看,咱家有粮?您看?母亲看看粮袋,又用手来摸。母亲枯瘦的老手在粮袋上颤抖地抚摸着哎呀!咱家真的有粮啊!这回好了。咱们娘们孩子饿不死了。母亲高兴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谢天书还捧着粮袋发呆。楚画说,没粮的事,以后还会反复出现。建议您专门准备一个小粮袋,再出现这种情况时就把粮袋拿给大娘看。林香雨说,今晚我就做一个。还要注意些什么?楚画说,要找规律。时间长就能找到规律。精神病人的行为,往往是超常的。但也不是没有规律,其实,精神病人的行为,也表达了内心深处的欲望或者是潜意识。让人难以分辨的是现实和幻觉搅和在一起,历史和现实搅和在一起,真的和假的搅和在一起,让你分不出哪是真,哪是假。谢天书说,这是个难题。楚画说不用急,时间一长就能分辨出来了。林香雨说还注意什么?楚画说护理一个神经病老人比护理十个瘫痪老人还难。什么样的家庭都得被搞乱套。谢天书说我们有这个思想准备。楚画问大娘过去有过什么病?林香雨说什么病没有。没打过针,没吃过药,没住过院。楚画说大娘是苦水里泡出来的好身体。因为从来没用药,所以吃一点药就见效。我临时给大娘带来一些安定片和奋乃进,是用来控制大娘的病情的。林香雨说什么时候吃?楚画说注意观察大娘的眼睛。观察时间长了您就会发现,老人的眼睛平时是灰蒙蒙的,有些呆滞,是散视的,好像没有聚焦。发病时,眼睛里发出一种特殊的光。老人的眼睛一出现这种光,就是要发病,这时候给大娘吃一至两片安定片,就可以控制住。谢天书问怎么才能发现母亲眼睛里这种特殊的光?楚画说细致观察,时间长就好了。安定片和奋乃进,这药也是临时的,时间一长会产生依赖性。药量得不断地增加。吃多了就淌口水。如果条件允许,买一些安宫丸,要好的。先给大娘吃几丸。
  4 疯缘
  这天晚上直至天黑,楚画一直坐在公园那个长椅子上。秋傻子雨淋浴着树、淋浴着草坪、淋浴着花、也淋浴着楚画。那个长椅,是件精美的铁艺。楚画坐在木制的白色椅面上,一只胳膊搭住椅背,一条腿放在另一条腿上,坐势放松而随意。她就这样安静地坐着,让安静的秋雨沙沙沙地冲洗她的身体,沙沙沙地淘洗她的心。楚画觉得她的心境与秋雨相通,绵长而安静,带着沙沙沙的忧伤。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绪,也没有过这样的心境。这是老妈妈给她的。老妈妈在与她见面的很短时间,消解了她的浮躁和轻狂。楚画知道她的人和人生都要跟着老妈妈发生变化。她要走进老妈妈的精神世界,一针针地缝补老妈妈的心灵裂痕。她必须拯救老妈妈。不这样她这一生则不能安宁。她这样决定了以后,从长椅上站起来,感到身心被秋雨彻底穿透的清爽。
  楚画回到家里打开电脑写她的日记:
  今天,我遇上了一位苦难深重的老妈妈,她得了老年精神病,一见面就认定我是她的女儿。作为一名精神病大夫,一名以老年精神病为课题的医生,我熟悉这样的老人,我知道怎样顺着他们不正常的思路和他们交流。我一点不慌,问一句答一句。没想到每一句话都是眼泪。每一个问题都让人心灵震撼。我被老妈妈征服了。我叫了妈。我就觉得她真就是我的母亲。这种感觉太特殊,太古怪,太神秘。我和这位老人注定有什么缘分。我将带着神秘的恐惧游进老人的精神世界。那里有无边无际的爱和苦难。
  我和老妈妈注定有什么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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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纯贞少女这一跪(1)
  晚上天书和林香雨都没有吃饭。谢天书低头坐在书房里。林香雨一边缝粮袋一边流眼泪。母亲的病按低了他们的头,也按倒了他们的精神。他们无法接受这一事实,也承受不了这一事实。谢天书从小就知道母亲在旧社会经历的苦难,他立志好好读书,长大后让父母尤其是母亲跟他享福。在把母亲接进城里的20来年中,他对母亲尽心竭力,可以说是大孝子。林香雨很小就失去了父母,是和妹妹香雪相依为命长大的。与谢天书结合后,梨花就成了她真正的母亲。她把小时候渴望有个妈妈的向往和感情都倾注在梨花身上。为了加深孩子和乃乃的感情,笑笑一下生就跟乃乃,对乃乃比对妈妈还亲。她曾经提出有机会带母亲到全国各地甚至国外去旅游。现在,母亲突然陷入精神磨难。更可怕的是,如果二哥和姐知道了,他们俩都得犯病。不幸将向他们俩家蔓延。
  现在一切希望都在楚画身上了。
  今天的事情真是让人匪夷所思。一个疯妈,一个性格古怪的硕士碰撞到一起,让人惊心动魄。却是意料之外的结局。
  林香雨缝完布袋往里装粮食时说,现在只有指望楚画了,如果她能把妈的病治好,就一切烟消云散。只怕妈这病治不好,存折又找不着。我这黑锅背时间长了承受不住。一个人的心理承受力总是有限的。我真怕有那么一天,自己突然崩溃了。谢天书说,有妈一个,就要我命了。你再像咱妈那样?我就先打阳台上跳下去吧。
  笑笑进来说:干吗呀?干吗搞得那么悲惨?乃乃根本就没有病。你们是杞人忧天。谢天书说:笑笑,我正要跟你说,乃乃的确有病。
  笑笑说:乃乃好好的凭什么非得要有病?乃乃是幸福的乃乃,不会有病。谁说乃乃有病,谁有病!说乃乃有病,是咒念乃乃!
  谢天书说:我们都不希望乃乃有病,但是乃乃真的有病。
  笑笑说:有什么病?
  谢天书说:你乃乃过生日那天说你大爷和你二姑回来,到今天也没回来。
  笑笑说:第一,这只能说明乃乃盼大爷和二姑回来。不能说明乃乃有病。第二,说不定明天、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大爷和二姑真就回来了。第三,也可能梦里大爷和二姑对乃乃说,过生日的时候要回来。乃乃把梦当真了。这不是病。
  谢天书和林香雨相互看看一时没话说了。
  笑笑说:你们没话说了吧?
  谢天书说:乃乃要跳楼。
  笑笑说:谁看见了?妈看见了?还是爹看见了?
  谢天书说:你二大爷看见了。
  笑笑说:别人说了你就信哪?大学教授怎么当的?听风就是雨,是没主意的男人。
  林香雨说:跟谁说话呢?
  笑笑说:谁说乃乃有病,我跟谁急。
  谢天书说:存折的事你们怎么解释?
  笑笑说:存折怎么啦?
  谢天书说:乃乃说是你妈拿去了。
  笑笑说:这有什么?妈说什么什么你带走了,爹说我没带走;妈说什么什么是你放的,爹说我没放,是你放的。你们就得问我,这种事平时还少哇?说明什么?说明你们有病啊?妈点上火,放上油,进屋百~万小!说去了,大勺着火了?说明什么?说明妈有病啊?
  谢天书说:乃乃不说一声就独自跑到狐仙台,搞得我们找了三天两宿。
  笑笑说:乃乃知道大爷要回来,先把桑葚接过来。乃乃和桑葚心连心。乃乃想和桑葚见一面。乃乃找桑葚对。不管大爷回不回来,都应该找到桑葚。你们不找,还不让乃乃找?事先告诉你们,你们不会让乃乃去。不告诉对。乃乃去得伟大。伟大不是病。没说的了吧?以后不要说乃乃有病。一听这话全身都抽筋儿。
  谢天书生气了说:学习去学习去!
  笑笑说:说不过就发态度。发态度就是输了。
  笑笑回自己房间去了。
  笑笑已经在书房门口消失,谢天书还在盯着看,好一阵之后,说,瞅瞅,还说不过她了?得想办法让笑笑认识到乃乃的确是有病了。这样才有利于护理乃乃,有利于处理好学习和乃乃有病的关系。林香雨说:其实笑笑心里明白乃乃真的有病了。只是不愿意承认。谢天书说,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林香雨说,笑笑心里难过,所以发泄。你没见她眼睛含着泪吗?
  乃乃戴着老花镜盘腿坐在床上缝抹布,旁边放着一叠已经缝完的抹布。还有一堆布头。乃乃一小块一小块地拼。笑笑进来,走到乃乃跟前看着乃乃。乃乃做活的时候剪子曾经碰到手镯上,手镯便发叮的一声。笑笑高兴地说,我最爱听这声。谢天书和林香雨听了也过来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乃乃扭头从老花镜上边看看笑笑说,瞅啥?等着乃乃卖了抹布好给你们买冰糖葫芦哇?笑笑说,真的乃乃,您要不说我都忘了。小时候我总是盼乃乃多缝快缝,缝多了卖钱好给我买冰糖葫芦。乃乃笑说,还说呢,那年你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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