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餐馆的人都留lily吃午饭,说刚才吃的都是糊弄美国人的东西,不算不算,待会吃点我们正宗的中国餐。lily也不客套,就留下来吃午饭。照例是benny做饭,他做了一个清蒸龙利鱼,一个蚝油芥兰,还有一个红烧j翅。
海伦很喜欢吃这几个菜,特别是清蒸龙利,没刺,r又嫩,不知道benny做的什么sauce,浇在鱼上面,又香又甜,连那些切得细细的葱丝她都很喜欢吃。芥兰不是芥兰花,而是很嫩的芥兰菜,用热水烫过,扮上蚝油,很“伤心”,很可口。红烧j翅已经是餐馆的“老三篇”了,但海伦仍然很喜欢吃。
lily吃得赞不绝口,直夸benny手艺好,说谁要是做了benny的老婆那就享福了。老板“切”地一笑:“你以为那个傻呼呼的在家里也做饭?他在家从来不做饭的,他是最小的嘛,从来都是他的老妈和姐姐做给他吃的。”
lily很感兴趣地问benny:“你家里人都在这里?”
老板代答:“都在‘柳椰’(纽约)。”
lily又问benny:“那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打工?”
benny咕噜说:“‘柳椰’是我的伤心之地嘛”
lily还想问什么,老板突然问:“阿姨想不想到‘柳椰’去玩?”
海伦还没去过,想等女儿来了一起去。老板不等她答话,又说:“我过几天要到‘柳椰’去跟我那个傻呼呼的老婆办离婚,阿姨你跟我一起去,帮我当翻译。”
她见老板是有求于她,不好推脱,就说:“如果是开车去我就去给你当翻译,如果是坐飞机就算了。”
老板说:“‘当盐’是开车去,那里会打飞机去?我们一路开过去,路上可以到华盛顿去玩。我在‘柳椰’住了十几年,熟得很,可以带你去很多地方玩”
海伦对玩倒不是很感兴趣,但她想到老板需要她去做翻译,办他离婚的事,她还是愿意帮这个忙的,于是点头答应了。
benny问:“你真的要跟那个傻呼呼的去‘柳椰’?”
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眼神很怪,好像在瞪她一样。她没答话,他又说:“你不怕他在路上…把你卖了?”
她笑了一下:“卖给谁?一把年纪了,卖不出去了。”
lily开玩笑说:“谁说的?他可以把你卖去跳脱衣舞。”
海伦也开玩笑说:“卖去跳脱衣舞?只怕衣服一脱,看客都吓跑了”
阿gam、阿sam和老板都嚷嚷:“阿姨,你现在就跳一下,看我们跑不跑。”
几个人哈哈大笑,海伦看了benny一眼,发现他又在瞪她。
(明天本餐馆照常开门营业;特此通知)
吃过午饭,lily玩了一会,就说要回去了。海伦见餐馆是没什么好玩的,也不强留,只问lily想不想带点东西回去当晚餐。lily说刚才那个炸大虾很好吃,想order一个。海伦正要去冰箱上层拿那种裹了面粉的大虾,benny已经眼疾手快地拿了几个,放进油锅里了。
海伦站在那里,看他精心地翻动炸在油锅里的大虾,好像生怕炸糊掉了一样。他那份细心,用在她身上时,她感到那样熨贴,好像心里那些小摺子都给熨平了一样。现在他把这份细心用在lily身上,就有点象是一个滚烫的熨斗猛地碰在她心上,有种刺痛的感觉。
过了一会,他把炸好的大虾拿出来,沥干了油,用白色饭盒装好了,还放了两个专门跟大虾的sauce在里面,然后打好了包,提出来给她。她觉得他这样做有点欲盖弥彰,他干嘛不自己给lily呢?还要先给她,搞得象出order一样。
她把lily送出餐馆,开玩笑一样地问:“怎么样?看中了谁没有?”
lily笑着说:“都不错,几个人都不太象土著广东人,不是那种皮肤黝黑、嘴巴突出、鼻子塌陷的马来种。benny说他姓曾,是曾子的后代,可能是很早以前,祖先从北方逃难到广东去的。”
“都不错,总不能都泡了吧?”海伦自己也好笑,在餐馆干了这一段时间的收获之一,就是满口“餐馆国语”。
这个“泡”字,以前听都没听说过,现在用起来也轻车熟路,一溜就出来了。究其原因,主要是这个“泡”字着实形像。如果用“爱”,似乎又太严重了;用“谈”,火候又不够;用“追”,倒是可以表现心情之急迫,但只有“泡”才能表现出那种四面出击,铺天盖地,持之以恒,软磨硬缠的气势。
lily说:“老板是公民,但矮了一点;阿sam身高合格,但有点女人气;那个马来西亚小男孩好像身体不怎么好一样。benny长得还行,可惜不是公民,只有绿卡”
“你连这都打听出来了?”
“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还用打听?他们想泡你,自然抢着把这些告诉你。”
海伦想,benny就没抢着把这些告诉我,看来还是有区别呀。她试探地说:“那干脆就泡benny吧。”
“嗯,明天晚上a大有个华人舞会,joe告诉我的,但他不肯跟我一起去,大概怕影响他泡妞,你问问benny愿不愿意去,愿意的话我明天开车来载他去。打扮一下,谁也看不出他是做餐馆的,冒充个硕士绰绰有余了。”
海伦说:“他可能去不了,因为我明天休息,如果他走了,就没人听电话,其它人都不会接单的。”
“那你可不可以跟谁换休呢?你如果换到别的时间休息,他不就可以去了吗?我知道餐馆星期天一般都不忙的,主要是星期五和星期六两天忙。”
海伦想了一下,说:“我去跟别人换休息时间吧,我明天上班,让他跟你去舞会。”
lily走了之后,海伦回到店里,掏出钱,要为lily点的order付帐。benny摇摇头,说:“不用嘛”
海伦还在坚持,他推着她的手,好像是让她把钱收回去。她赶快把手缩了回去,摆出一副媒人的架势,问:“怎么样?对我roommate印象如何?”
他扬了扬眉毛,说:“电话里的声音很好听。”
她想,他大概觉得我电话里的声音不好听。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声音不好听,不娇媚。可能是当了几年老师,搞得嗓门有点大,不管听众是多少人,说话都象是对着一大教室人一样。
她问:“难道她真人的声音不好听?”
他没直接回答,过了一会,才说:“牙有点黑。”
她想,牙黑关声音什么事?是不是说声音很好听,可惜牙有点黑,所以宁愿从电话里听?不管是什么意思,她发现自己听到他说lily好的地方时,心里就很失落,听到他说lily不好的地方时,心里竟有一种欣慰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卑鄙无耻过,从来没有因为吃醋而心情郁闷过。那个李虹来找李兵,两个人眉来眼去的时候,她从来没觉得难受,只希望他们要做就做彻底,不要做个鬼又吓不死个人。
没曾想,到了三十六岁了,反而吃起醋来了,而且是为了这么一个小毛孩。她感到这种吃醋的心情完全是不受她大脑控制的,她的大脑可以控制着她不去表现这种醋意,但没办法控制她不产生这种醋意。她决定要悬崖勒马,不然就要摔得粉身碎骨了。
她把星期天晚上舞会的事告诉了benny,问他愿意不愿意去。他摇摇头:“我怎么去?餐馆里走不开”
她提议说:“我把明天的休息跟谁换一下,我明天在这里顶着,你去舞会。”
他很怪地一笑,问:“你拿什么顶?”见她没听懂的样子,也没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只说,“我不在这里,谁来做油锅?有这么多东西要炸”
“我会炸,实在不行我叫老板帮忙。”她说着,就去找老板,问她可不可以跟谁换个休息时间。
老板说:“正好我也想让你换个时间,以前星期天是阿sam休息,送餐的老伯走了以后,阿sam就休息不成了。你来了以后,本来是想让阿sam星期天休息的,但是怕你要跟你老公happy,所以把星期天让给了你。你愿意换,正好啊,因为星期一要做j。”
海伦知道老板说的“做j”就是processing整只的j。店里一般买整只的j,便宜一些,然后老板和阿sam就把j大卸八块,不同的部位派不同的用场。j腿r切成小块,做芝麻j;j翅就裹上面粉,做炸j翅;j胸上有一条长长的净r,挖出来做j串。j胸上其它的部分就切成片,做芥兰j什么的。连拆下来的j骨架都有用,煮在汤锅里,炒菜的时候,用来做汤。
店里只有老板和阿sam会“做j”,benny一直是做前台的,不会做这些,阿gam是打杂的,也不会做这些。
老板马上告诉阿sam,说阿姨可以跟你换休息时间,阿sam没意见,反正他哪天休息都一样。
阿gam听了,很高兴,问海伦星期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可不可以把他带到他女朋友的小姨家去,他住在那里,他女朋友也住在那里。
海伦问了一下地址,觉得不难找,就一口答应了,顺便恭喜阿gam:“你跟女朋友都住在她小姨家,那你这次来美国没有白跑嘛。”
老板说:“怎么没白跑?你以为他住在那里就有戏了?没门,他女朋友早把他甩了,是她小姨想把房子租几间出去,让房客帮她供房,才让他住那里的。阿gam是个傻呼呼的嘛,一定要每月花几百块冤枉钱,每星期跑回那里去一次,又远,又没车,住那里也挽回不了nina的心。傻呼呼的。”
海伦没想到阿gam爱得这么痴,平时嘻皮笑脸,一点也看不出来。这么说来,店里只有benny没老婆没女朋友,难怪他们几个人一见benny去泡lily就都让开了道。
她不好多问阿gam的事,就回到前面去,告诉benny,说已经把休息时间换好了。她劝他说:“去舞会玩一玩吧,你长年累月在餐馆干活,从来不休息,怎么有机会接触女孩子呢?”
他楞圆了眼睛望着她,给她的感觉是他又在瞪她。她不知道他这样望她是什么意思,也不解地望着他。两个人四只眼睛对峙了一会,他率先望到别处去了,学她的口气说:“去舞会玩一玩吧,可以接触男孩子…”
她差点说出“我婚都结了,还接触什么男孩子”,但她及时地想到了自己的fakeresume,于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改为:“两个女的跑去跳舞?那象什么话?”
他仿佛不经意地问:“怎么不叫你那个‘小白脸’陪你去呢?”
她一愣:“我哪个‘小白脸’?”
“‘当盐’是跟你同…居的那个‘小白脸’罗。”
她吃了一惊,难道是李兵打电话到餐馆里来,被benny接到了?但是她想起她根本没告诉过李兵这里的电话。难道是李兵打电话到她住处,被她的两个roommate接到,他们告诉了李兵这里的电话号码?但是benny为什么称他“小白脸”呢?只有人说过李兵长得象恐怖分子,但还没人说他象小白脸。
他见她愣在那里不做声,就唱起张学友的:
“怎么你今晚声线尖了,发型又乱了
彷佛剧烈运动完,散了,一看表,心里知不妙
这晚你去过那里吧?与那个他静静弹着旧调
你坏了,说大概夜了,让你秀发乱了
急急撒娇:背著我不敢轻佻
玩够了,请揭晓
你做错事了,让你秀发乱了,应对乱了
太过分了,恤衫反转著了
(你昨日到底去咗边度?)
。。。”
这首歌是粤语的,讲一个男孩发现自己的女朋友跟她的旧情人幽会,回来后对他特别好,让他看出了破绽。这歌的曲调很轻快,句子很短,听上去真有点象一个吃醋的情人在责怪他的女朋友。海伦听过几遍,听不懂歌词,特意把磁带盒里面的歌词掏出来看过,所以知道他在唱什么。
她想他是不是发现她其实是有丈夫的,对他撒了谎,所以才唱这个歌?
他边唱边往后面冰库走,脚下合着歌曲的节奏,踏着一种欢快的舞步。她猜他一定很会跳舞,特别是迪斯科之类的,因为他的腰胯扭动得份外灵活,动作的节奏感很强,很像那种听到舞曲就会用脚“找点子”的人。估计他还是很想去跳舞的,也许他去几次这样的舞会,就会认识一些女孩,就可以找个女朋友。
她觉得他窝在这里干餐馆,实在是太委屈他了。她总觉得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应该可以干更大更好的事业,也应该能找个聪明漂亮的女朋友,关键是要有机会。只要他有机会接触女孩,一定会有女孩爱上他。
他在冰库拿了j翅出来,又一路舞了回来。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活泼,可能是今天lily来了的缘故。她想其它那三个小伙子至少还有个女朋友、小情人、假老婆什么的,但他好像什么都没有,是个“光杆司令”。她很同情他,二十五、六岁的男孩,没有女朋友,一定是很难熬的。
他见她在看他,就停止了载歌载舞,问:“怎么样?承认不承认?”
“承认什么?”
他又唱道:“承认你做错事了,让你秀发乱了,应对乱了,太过分了,恤衫反转著了。”然后他用粤语说,“你昨日到底去咗边度?”
最后一句因为是歌词里的一句话,她居然听懂了,回答说:“我昨天哪里都没去”
“那个‘小白脸’是谁?”
“哪个‘小白脸’?”她勉强问了一句,在心里盘算如果他说出李兵来,她应该怎样应付。不知为什么,她不想让他知道她丈夫没跑掉。
“‘当盐’是那个打电话到餐馆来的‘小白脸’罗。”
“你怎么知道他是‘小白脸’?你看见他了?”
“我…还用看见?”他似乎有点生气,“我一听就知…道他是‘小白脸’。”
她不敢问“小白脸”的名字,只在盘算呆会怎样把这个谎撒圆。如果早知道这家餐馆的人这么好,她刚开始就不用撒那些谎了。撒那些谎都是为了他们雇她,现在看来,当时就是不撒谎,他们也会雇她。但现在谎已经撒了,只有接着撒下去,不然他们就知道她刚来的时候撒了谎,就把她看白了。
她正在急急忙忙地想招,就听他说:“不…许你跟那个‘小白脸’在一起”
她不知道自己听错了没有,她抬眼看他,发现他又在瞪她,而且带着几分专横地说:“听见了没有?不许你跟那个‘小白脸’在一起。”
海伦担心地想,如果benny知道她一直是在骗他,肯定就再也不相信她了。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理解她撒谎的初衷,不是存心要骗他,只是想让餐馆收下她打工。
撒谎这种事,就是不能开头,一旦开了头,就没办法挽回,要么接着往下撒,要么自己揭穿自己,承认先前撒了谎。不管选择哪种方法,都有可能被人当作骗子,从此不再相信你。在一个地方撒了谎,似乎就没办法洗刷自己了,只能换一个地方,从头来过,跟撒谎史一刀两断。
她正在忐忑不安,就听他象小孩子做错了事一样小声问:“说了他是‘小白脸’,你不开心了?”
“没有啊,我只是在想…呃…他打电话来做什么?”
“下雨嘛,他打电话来问你走了没有…”
她一下明白他说的“小白脸”是谁了,松了一口气,心想,你差点把我吓死。她连忙解释说:“噢,那是我的roommate。”
他追问:“‘roommate’?你跟他share一个room?”
她见他这样咬文嚼字,就改个说法:“那就叫他‘apt…mate’吧,我们只是住在一个apt里。我跟lily住一间房,他住另一间。”
“他在泡你呀?”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他说话的口气有点象吃醋一样呢。但她马上想到一定是自己自作多情、想入非非了。她说:“他哪里会泡我?比我小十岁呢。”
“哼,小十岁又怎么啦?我听…他说话的口气就是在泡你…”
她见他这么主观武断,不容解释,不由得冒出一句:“他泡不泡我,关你什么事?”说完这话,她就很后悔,觉得这简直就是打情骂俏的口气了,分明是在引诱他说“怎么不关我的事?”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没羞,竟然跟他说出这种话来,不管他下面说是关他的事还是不关他的事,她都会很难堪。她装着到前面去收拾餐桌,悄悄从这个话题下溜跑了。
星期六的晚上跟星期五一样忙,几个小时里,电话铃声不停地响。有时正接着一个单,另一个电话又打进来了,海伦只好叫后打进来的人hold在那里。有时她忙糊涂了,忘了还有人hold在那里,接完手头的order,就挂了电话去出order或者去为堂吃的人服务。
结果那个hold的人hold得不耐烦了,打电话进来,要找老板plain,把她吓得要命。她知道餐馆老板最怕得罪顾客,如果顾客抱怨,肯定是雇员倒霉。
但她不敢隐瞒,只好叫老板接电话。老板懒得接,说:“我那里有时间跟那个‘开台’罗嗦?他以为他是‘水’呀?”
这是老板的口头禅,凡是他很烦的人,他就要轻蔑地说:“你以为你是谁呀?”不过听上去就象是在说:“你以为你是‘水’呀?”她很久没搞懂为什么那些人要把自己当成“水”,水就那么厉害?
还有这个“开台”,店里几个人,除了阿gam以外,骂起人来都是这一句。海伦听不懂,问了好几遍,他们都是嘻嘻哈哈,解释不清。最后benny翻译成蹩脚国语,说大概是“贱人”的意思。
反正老美不懂中文,老板就在电话旁边“开台”来“开台”去的,他们也听不懂。不过benny不会这样,他会拿过电话,对客人抱歉一通,说店里太忙,难免有些疏漏,现在就请你点餐,马上给你做,给你10%优惠。
百分之十优惠也许并没几个钱,但客人听了很高兴,马上点了餐。海伦看着他,怕他要来训她,但他似乎根本没觉得这事跟她有关,接完电话就忙自己的去了。
很多客人都认识benny,来了总要跟他打个招呼,有时在电话里也问“那个留着mustache的小伙子呢?怎么这一段没听见他接电话?”
海伦发现benny特别有女人缘,有些女人听到是她在接单,就要询问benny到哪里去了,到店里来拿餐的时候,也要粘粘糊糊地跟他说几句,而他也总是很礼貌地应酬她们。
有个三十多岁的黑人妇女,经常来点餐,每次来都是翘着尖尖的、涂得花花绿绿的指甲,越过海伦的肩膀,点着名叫benny来接单,完全当海伦透明一样。
benny就走出来,很快地接个order,返身回厨房去干活,但那个黑女人还要站在柜台前跟benny聊天,而他也边炸东西边跟那个黑女人聊天。
海伦不满地问他:“你怎么一见到女的,就这么好的耐心?跟她在那里慢慢讲…”
他耸耸肩:“我眼睛里没有男女,只有生意。”
后来海伦就干脆不理这个黑女人,根本不去问她要什么,直接就叫:“benny,生意来了,接…客…”
benny也不吭声,就走出来“接客”,接完了,就笑着看她一眼,问:“喝醋了?”
一句就把她打哑了。
星期五和星期六两天是晚上十一点下班,比平时晚一个小时。海伦回到家时,lily和joe还没睡,正在客厅看电视。海伦招呼他们两个吃饭,三个人又聚在厨房的餐桌边。lily把从餐馆带回来的炸大虾拿出来,joe把下午煎的猪扒拿出来,海伦今天带回来洋葱炒鱿鱼,joe还即兴打了一个紫菜汤,三个人又开始大吃大喝。
lily担心地说:“我们这样吃,肯定要长胖,都是到了临睡觉之前,猛吃猛喝一通,然后倒头就睡,还能不长胖?”
joe说:“其实也没什么,只要睡前做点运动就行了。”
海伦说:“这么晚了,到哪里去做运动?”
lily嘻嘻笑:“海伦,你在餐馆一定象个活宝,懵懵懂懂地乱说,肯定逗得那些boys笑昏。”
海伦意识到自己又说了傻话,不好意思地说:“只怪你们这些人思想太复杂了,真的是说话的无心,听话的有意。”
lily问:“那个benny说没说他明天去不去舞会?”
海伦有点抱歉,好像是自己没把事办好一样:“他说太忙了,走不开。”
“那你明天陪我去吧。”
“可是我已经把明天的休息换到后天了…”
lily气得大叫:“他什么意思?你明天上班,他还说走不开?我看他真的是有病了。”
joec嘴说:“lily,我看那个benny是在打阿姨的主意,你就别瞎搅和了。我昨天打电话到餐馆的时候,是他接的,好像不太友好,问我是阿姨的什么人。”
海伦听到“阿姨”二字,脱口问道:“你怎么也开始叫我‘阿姨’了?”
“昨天打电话时听你们那个benny这样叫你,觉得蛮好玩的,也跟着叫起来了。他们怎么叫你‘阿姨’?”
海伦把那个典故讲了一下,心想,原来benny背着她也是叫她“阿姨”的,说明在他心目中,她就是个“阿姨”,他不过是比较注意,当着她的面不怎么叫她“阿姨”罢了。她辩解说:“他怎么会泡我?你不明明听他叫我阿姨吗?”
joe不以为然地说:“叫叫阿姨算什么?他们在美国长大的人,哪里在乎这些?男人嘛,本来就有‘恋母情结’,潜意识里就想杀父娶母,如果不是道德的束缚,都是愿意跟自己的老妈过招的嘛。你忘了里面的那个情节了?阿q追的第一个女人不就是比他大很多的女人吗?”
joe说着,就模仿阿q的口气:“吴妈,我要和你困觉!我要和你困觉!哈,这话真是太性感了,又性感又有l伦的犯罪感,很刺激。你餐馆那些boys肯定一天到晚都在想着说这句:阿姨,我要和你困觉”
lily敲他一杠:“那你也是boy,你是不是脑筋里也一天到晚转着这句呢?”
joe嘿嘿了几声,第一次没跟lily抬杠。
海伦也知道“恋母情结”,但她从来不相信这些,觉得不过是写书的想耸人听闻而已。之所以世界上也的确有恋母的人,那可能是百~万小!说的人受了书的影响,本来没有“恋母情结”,看了书也来赶时髦,恋一把母亲。
但joe的这种分析使她很沮丧,就算benny对她有点意思,也不过是一种病态的需求,是把她当母亲来看待的。她不平地想:我哪里就老到能当他妈妈的地步了?也就是大十岁,十岁就能做妈了?
lily开始跟joe讨论明天究竟要不要一起去舞会的事,joe说:“还是分开去比较好,本来就不是男女朋友,何必要搞得别人起误会,不来找我们跳舞呢?”
lily有点不开心:“你是男的,你一个人去舞会没什么,正好告诉别人你很ailable,但是女孩子一个人去舞会就有点掉份了。”
海伦想了想,说:“我跟你去行不行呢?如果行,我明天晚上请个假陪你去,反正星期天不忙,benny一个人就可以搞定。”
lily很高兴:“好啊,你陪我去吧。”
“不过先说好了,我没裙子,我不跳舞的,就坐旁边看你跳。”
lily连忙说:“我借裙子你,我有好多裙子,你随便挑。明天好好打扮一下,说不定在舞会上媚倒几个,正好把你丈夫给换了。”
海伦吃过饭去洗澡,lily就帮她拿来几条裙子,叫她在里面试一试,看哪条好,明天就穿哪条。她洗完澡,心血来潮地穿上一条裙子,在镜子里照了一下,觉得自己还不算太老太丑,别的地方穿着都挺合适的,就是小肚子那里有点鼓,可能是因为剖腹产,生完孩子后没怎么做仰卧起坐,恢复得不好。
她以前从来不注意自己的身材或者衣着,一是太忙了,二来也没有动力,打扮那么好给谁看?现在不知怎么的,好像有点注意自己的形像了。她想,无论如何要把小肚子上的赘r减掉,不然穿裙子穿裤子都难看。她又看了看自己的胸罩,的确没形状,戴着那样的胸罩,从外面就能看到胸罩做功不好,高低不平。
lily给她拿来的裙子有一条领子那里开得很低,所以lily一同递进来一个没带子的胸罩。她把那个胸罩穿上试试,太紧了一点,她的包包从四面八方往外跑,但胸部上方的确挤出两个半圆。lily说过,这是广大女性梦寐以求的“半球效果”,男的就喜欢看女人的“r沟”
,越深越好。
她穿上那条很袒胸的裙子,看见自己的“r沟”露了一些在裙子外面,她想现在真是不得了,女人穿衣不是为了遮盖,而是为了暴露,不是怕男人看见了动y心,而是愁怕男人不看见,愁怕男人看见了不动y心,世界变化太快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餐馆十二点上班,比平时晚一小时,大概是因为老美们星期天上午大多会去教堂,餐馆开早了也没生意。海伦十一点不到就起了床,十一点左右她往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心想李兵和女儿现在应该回到家了吧?
电话响了很多次,老没人来接,她正要挂掉了往小沈家打电话,就听见女儿胆怯的声音:“喂…”
她欣喜地问:“咪咪,你在家?我是妈妈,我…”
她听见咪咪哭泣着说:“妈妈,我好怕,爸爸可能…死了…”
她知道一定是李兵喝醉了,连忙安慰说:“咪咪,别怕,爸爸不会死的,他喝醉了。你怎么不给高妈妈打电话呢?”
“我…找不到号码了”
“我现在马上给高妈妈打电话。你现在把电话放下,不然呆会妈妈打过来,你的电话就不会叫了。”她听见咪咪放了电话,就马上给于真打了一个电话。
于真一听说李兵喝醉了,就说:“我马上到你家去接咪咪。”
等于真挂了电话,海伦马上又往家里打电话,这次咪咪很快就接了。海伦说:“咪咪,我叫高妈妈来接你去她那里玩,你今晚就在那里睡,如果爸爸同意,你暑假就住在高妈妈那里,跟瑶瑶姐姐玩,好不好?”
“好,”咪咪高兴地说,但马上又担心地问,“那爸爸呢?爸爸是不是也到高妈妈那里去?”
“他不去,他就呆家里。”
“那他喝醉了,谁来管他呢?”
海伦一阵心酸,没想到咪咪对她这个醉鬼爸爸还这么关心。她安慰说:“爸爸是大人,大人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他喝醉了没人管,他就不会喝醉了。你现在去衣柜把自己的衣服找出来,放在你的小旅行箱里,待会高妈妈来了就可以带你去她家。”
她让咪咪拿着电话,她一点一点教咪咪带什么衣服。咪咪很能干,很早就会自己洗脸刷牙擦pp,她走之前,又教会了咪咪自己洗澡。她不想让李兵为咪咪做这些,虽然是亲生父亲,她也不是很放心,天底下禽兽不如的父亲大有人在。还是那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咪咪象所有的小女孩一样,从小就很爱美,爱穿新衣服,爱打扮。李兵一看见咪咪穿新衣服照镜子,就要半开玩笑半当真地骂:“s货,跟你妈一样。”
这是海伦最听不得的话,但她总是忍着不在咪咪面前批评李兵,因为她在书上杂志上看来的,说夫妻之间对教育小孩有分歧,不要当着孩子的面互相批评,不然的话,孩子就会无所适从,也很影响父母在孩子心中的权威形像。
等咪咪不在跟前了,她就对李兵说:“孩子才这么小,你怎么就用上了‘s’这样的词呢?而且你说我‘s’也不对,我什么时候‘s’了?”
李兵总是引经据典地说:“我们家乡有句老话,s女人就是那些‘挺胸翘胯,突x大妈’的女人,长成那个样,就是s。你不s,你怎么长成那个样?明明是用来勾引男人的。”
这个“妈”读成第四声,就是r房,这句话翻译成通俗汉语就是挺胸翘臀,r房大,耻骨高的意思。海伦不知道李兵这句话只是在说她,还是连咪咪也说进去了。
咪咪很小的时候,有次海伦在给咪咪洗澡,李兵从旁边走过,看了一眼,说:“嗬,咪咪的两个奶头长得好开,以后长大了一定是跟你一样,奶子又大又圆。”
她听了很不舒服,觉得这不象一个父亲在评论女儿,倒象是个yg在评价女人。从那以后,她就有几分防范。李兵是从来不给女儿换n布擦p股的,那只是因为他懒。但从那以后,海伦就有意识地不让李兵看见女儿这些地方了。她很清楚,如果李兵知道她这样防范他,肯定又要跟她吵,说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所以她不让他知道,只是自己小心而已。
咪咪很小的时候,李兵从来不愿带她出去玩,连上公园都是海伦自己一个人带咪咪去。李兵最多去过两次,每次去,都是催促着回家,说这些假车假飞机的,有什么好坐的?费钱。后来海伦就懒得叫他一起去了,免得坏了母女两的情绪。她自己一有空就用自行车带上咪咪,到湖滨公园去玩。
等咪咪长大一点了,好带一些了,李兵有时就爱带咪咪去别人家做客了,因为每次去别人家,都听到大家对咪咪赞不绝口,个个都说“老李的女儿长得真漂亮,真可爱”。在别人家玩的时候,咪咪也不用李兵照看,咪咪跟谁都玩得好,那些叔叔阿姨都爱带着咪咪玩,所以李兵带咪咪出去,没有任何负担,反倒可以听来几箩筐的赞美,显得很飘飘然。
但如果咪咪有什么地方得不到赞扬了,李兵就很生气,好像女儿丢了他的人一样,那时他发起脾气来,就完全是把咪咪当一个成年的敌人来对待了。
咪咪刚上幼儿园的时候,不太适应那里的生活,有时妈妈离开的时候会哭一哭。一般都是海伦接送幼儿园,所以李兵开始并不知道。但有次咪咪的幼儿园老师跟李兵打麻将时,顺口说到了这事。李兵听了,觉得很没面子。
第二天海伦正准备送咪咪去幼儿园,李兵赶出来,恶狠狠地交待咪咪:“我今天会带一把刀跟着你们的,如果你妈走的时候你又哭,我就用刀切掉你的嘴。”
咪咪吓得捂着嘴哭,海伦实在忍不下去了,说:“你怎么能对孩子说这种话呢?小孩子刚上幼儿园,都有点哭的,过几天就好了”
李兵顶撞说:“我自己的女儿,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海伦气得发抖,说:“你自己的女儿,你也没有权利这样恐吓她。”
“我怎么啦?我又没打她,未必还犯了法不成?”
“你没打她,但你这样威胁她,她该多害怕?这是对她心理上的伤害,比打她还可恶。”
两个人声音越说越大,李兵气势汹汹地到海伦跟前,好像要动手一样。咪咪吓得哀求他们两个:“爸爸,妈妈,别吵了,咪咪再不哭了。”说着就用小手捂住嘴,拼命压抑自己的哭泣。海伦看得心疼,抱着女儿,两人哭成一团。
几个邻居听见声响,出来把李兵拉走,李兵边走边威胁咪咪,说如果我再听见你老师说你哭了,我就要切你的嘴。
那天海伦不敢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去,怕孩子哭了,李兵会伤害孩子。
她向幼儿园请了个假,说孩子病了,然后她把孩子放在于真家,请于真的妈妈暂时帮忙照看一下。但李兵很快就知道了女儿的下落,他没到于真家去要咪咪,而是跑到幼儿园去把于真的女儿带走了,然后给于真家打了个电话,说你如果想要你的女儿,就拿我的女儿来换。于真吓坏了,找到海伦,两个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次惊动了y大保卫科和几方的单位,最后这几方的领导都出了面,一起来解决这个问题。领导们对海伦、李兵和于真各打五十大板,说李兵不该把于真的孩子带走,说海伦不该把孩子藏匿起来,说于真不该在中间推波助澜,使家庭矛盾扩大化。
海伦还想讲理,但几方领导都只想息事宁人,劝她说:“李兵是孩子的亲生父亲,怎么会干出用刀切自己孩子嘴的事来呢?他也只是说说而已,你不必太当真。夫妻之间说的话,太当真就不对了。”
海伦辩论说:“他那些话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孩子说的,这样伤害一个幼小的心灵,就是犯罪。”
保卫科的樊科长说:“海伦啊,我劝你一句,不能把孩子放在丈夫前面,孩子长大了,就自己出去独立了,你最终还是要跟丈夫过完下半生的,所以为了孩子跟丈夫闹矛盾对女人是不利的。”
海伦不记得自己还说了些什么,总而言之,她越说就越失去同情和支持,到最后,很多人都觉得是她太过分了,人家李兵一直坐在那里,很谦虚地听各位领导的意见,只有她在那里为自己辩护,很不虚心。后来李兵单位的领导竟说:“你看你脾气这么倔,夫妻之间怎么会不闹矛盾呢?你把你的脾气改改,我保你们俩不会有矛盾了。”
闹了那么一通,海伦对单位干预失去了信心,没有人会出来主持公道,有的是因为觉得“清官难断家务事”,有的根本就是站在李兵那一边的。大家的共识就是夫妻闹矛盾,不用弄清谁是谁非,只要息事宁人,各打五十大板,把两边的火气压下去就行了。
但她知道这只会长李兵的志气,既然没人说他不对,那他就是对的,他就可以继续这样做,反正他怎么样闹,也不会受到惩罚。
为那件事,海伦觉得很对不起于真,把她卷进这样一场风波,害得她为瑶瑶担心。海伦有好久都不敢再找于真帮忙,怕连累了于真。这次请于真帮忙,也是没办法了,她只希望不要给于真惹来麻烦。
海伦正在指挥咪咪收衣服,就听见了敲门声,知道一定是于真来了。她在电话里对咪咪说:“咪咪,高妈妈来了,去给高妈妈开门。”
于真进了门,接过电话,一边到处视察,一边向海伦报告:“李兵躺在地上,睡着了,地上铺了席子的,没问题。他身边还放了一个脸盆,大概是你咪咪放那里,让李兵吐的时候用的。咪咪…”
海伦听见女儿应道:“哎”
“这个脸盆是你放在这里的?”
“嗯,我怕爸爸吐到地上了…”
于真回到电话上:“你女儿真是细心,我看她还给李兵泡了一杯茶,放在他旁边的小茶几上。可怜的孩子,大概是水不开,茶叶都浮在水面上。这要是把自己烫了怎么办?咪咪,是你从热水瓶里倒的水给你爸爸泡的茶?你不怕烫了自己?”
咪咪说:“有水龙头”
海伦在这边泣不成声,心想,幸好家里有个带水龙头的热水瓶,不然咪咪为了给她的醉鬼爸爸泡茶醒酒,一定会把自己烫了。她从来没教过咪咪这些,可能是咪咪平时看见她这样做学来的。
她想,等李兵醒了,一定要把这告诉他,如果他听了这事还喝醉,那就真的是没救了。如果他对这么好的女儿还要拳脚相加,恶语相向,那就真的是没人性了。
但她几乎可以预料到李兵会说什么,他一定会很得意地说:“你说我教育小孩的方式不好,为什么我的女儿这么孝顺呢?我早就跟你说了,g棒底下出好人。”
于真留了一个条子给李兵,又帮咪咪收好了东西,就要带咪咪到她家去。咪咪在电话里对妈妈说:“妈妈,我到高妈妈那里去了,我把电话放爸爸手边,他要是想上医院,可以打电话。”
于真和咪咪走了,海伦还握着电话哭了一会,才洗把脸,开车去上班。到了餐馆,她又往于真家拨了个电话。于真说:“咪咪已经洗过澡,跟瑶瑶在一个床上睡了。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你只想办法把李兵稳住,不让他来闹就行了。”
海伦说:“你放心,我会跟他谈的。”她说是这样说,心里也没有把握能把李兵稳住。
于真叹口气说:“你家咪咪真可怜,看到瑶瑶的爸爸帮她打漱口水,就说:‘谢谢伯伯。伯伯你真好,你做我的爸爸吧。’”
海伦忍不住,很快说了再见,就跑到餐馆的洗手间去,捂着嘴哭了一阵。等她出来时,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店里几个人都看见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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