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中过得有多痛苦你明白吗?”
图南睁大眼睛看他,他的牙齿克制不住地打战,“不是……你提起这个做什么?”
“不提它就不存在了吗?那年夏天,我们……”
“那你又知道我有多痛苦吗?!”图南盖过他的声音。“我是男的!又不是女人!做那种事情又怎么了?!”
他印象中的图南,总是满不在乎地笑着,得意洋洋昂首挺胸,他那么的神气活现,就连是个男孩子却穿裙子本身都仿佛变成了魅力的一种。他几乎忘了他狼狈而歇斯底里的样子。
徐嵩沅的初中附近有一个废弃的水库,是五六十年代的产物,他总是暗中揣摩,那时的雨水应该更丰沛些。因为他们升入初中的时候,那里只剩下一大滩不及人腰那么高,里面像是蓄养着无数幽暗细菌的水坑和蔓长的秋草了。这个宝地是图南发掘的,在没有补习,又离饭点还早的暑假午后,徐嵩沅气喘吁吁载着他爬上一个扬着漫天粉尘,颜色浓烈的好似梵高画里的土坡,猛冲下去。
高高耸立的水泥闸口流泻下同样深黄色的铁锈,好似一个墓碑。
那水里有无数死去后显得更加青碧的枝条和藤蔓,它们没有出口,在死水中慢慢腐烂。时隔很多年之后徐嵩沅才猛然想起,图南在午后呆呆凝视那片水域的侧脸,像是被塞壬的歌声蛊惑的水手。
不记得是那一天,他把图南从碧绿如凝固的池子中拖出来,他们身上全是腐烂的落叶和水草。图南乌黑的长发缠在他手背上,他的皮肤白而冰凉。被水鬼缠住了,徐嵩沅惊恐地想。他没有哭,或者说太过震惊失去了反应能力,一切变成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如果那时候他问图南,“你是不是想死”,会不会后来就不再反复受到煎熬,日夜反刍,企图从图南的自杀行为中寻找意义。
图南只是抓着他的手。他们在残破闸口的阴影下,仿佛是被那摇晃的树影和燠热的风蛊惑那份温暖的潮湿仿佛带着某种暧昧的隐喻,复杂而阴暗的荷尔蒙闪现火花,图南眼神混乱地吻住了他,把他的手按进了自己的裙子里。
他们在那密闭的与世隔绝的宏大空间内开始了人生第一次的彼此抚慰。
仿佛行走于一个暗流奔腾的黑暗甬道,炽热的手指,黏腻的附着在皮肤上的热汗,耳边过分压抑而变得小声尖锐的呼吸,就像是哭声一样。
对于长大后的徐嵩沅来说,那次的经验并没有多少快感,甚至被紧握住感受摩擦的疼痛更令他印象深刻。
他知道图南在很努力地尝试忍受他的触碰,他垂下的惊恐而忍耐的眼神宛如目睹自己被谋杀的整个过程,雪亮的刀刃挑开他的皮肉,露出血淋淋的骨骼。他近乎冷酷地强迫自己注视着。“怎么会这样?”他问。他觉得自己不该有的东西在产生席卷他整个意识的快感,他几乎全身都在颤抖,害怕的情绪压过快感,让他几乎要吐出来。世界借由徐嵩沅的手,对他撕开了痛苦的情爱世界的一角,告诉他你的身体是这样的,你的情欲是罪恶的。
图南在释放之后突然哭得很大声,那简直不能算是哭泣,而是某种幼兽尖锐的嘶吼,像是要咳出血来。徐嵩沅对此悚然不已,犹如眼见千丈高楼轰然崩塌。他那时候还不理解,自己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对图南来说有多么割裂,多么触目惊心。
他们各自回了家,第二天平淡打招呼,从此对这件事守口如瓶,“其他人也许都会这么做的”怀着微妙的侥幸心理和强烈的罪恶感,徐嵩沅几乎要把那个下午当成一个不存在的幻梦。
徐嵩沅弯下腰,捡起被图南丢弃在地上的伞,举到他头顶替他遮雨,道:“图南,你让我一个人待着吧。你早点回去,不要感冒了。”
图南抬头看他,镇静点头,说:“好。”
他夺过伞,弯腰脱掉自己的高跟鞋,踉跄了一下,踩进了雨幕里不再回头。
第25章
报应接踵而至,徐嵩沅已经有好多年没有生过病了,感冒一来如山倒,在校医院开假条的时候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电话那头欢快的声音传来,“学长,你什么时候请我吃饭呀?”
“滚!”徐嵩沅哑着嗓子强忍着咳嗽,罕见地粗暴回话,他动动手指,把袁辙的号码拉黑了。他坐在校医院的走廊长椅上吊了两瓶水,春天疾病如同恋爱一样容易爆发,一向门厅冷清的校医院也挤满了年轻人,多数是情侣或者朋友陪着来的。徐嵩沅拎着开的药慢悠悠地打车回家,开了门钻进房间埋头大睡。徐母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尾随而至,“怎么了?”
“我发烧了。”
“诶哟。”徐母连忙过去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摸他的额头。“吃药了没有啊?”
徐嵩沅咳了几声,“刚打完针,妈,你让我睡会儿,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他身上忽冷忽热,分明透着热气,皮肤底下却有一层薄冰,凉飕飕的痛感。他在药力作用下做了好几个梦,人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切实掌控,梦就显得格外真实。他梦见自己又回到那个不复存在的水库,图南在他面前褪下了裙子,这是梦,他告诉自己,因为实际情况是他们那时不过是像两只追逐打闹的小狗满身是泥。
不知道为何,他分明一边忍受着灼热炙烤,夏季的风,散发着辛辣气味的大叶植物,这个梦境却宁静得不带着一丝情欲。他冷酷而昏聩地审视图南的身体,仿佛审视素描课上洁白的石膏像。
图南走到他面前,突然伸手抱住了他,那时候图南个子还要矮一些,肩头圆润那时候的他比现在更像一个真正的女孩子。
然而徐嵩沅自始至终明白,图南不是女孩子,他那甜美而纯净的面容下是阴郁,扭曲,活生生破皮而出的尖刺。他也明白,过后的十年,他的身姿会渐渐挺拔,目光雪亮而坚定,最后大步向前走。
“你说过你会帮我的。”他想起来了他那时候的声音,略带沙哑,又莫名有种倦怠的甜蜜。
他想推开他,又想把他拉进怀里。他既困于罪恶感,又难以忍受失控。
“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张张嘴,黯然回答:“我是。”
一切豁然开朗。
徐嵩沅的手悬在半空中,最后落在了对方温热的皮肤上。
“我会。”
原来即使一切重新来过,他还是会做同样的事情。
徐嵩沅在数个梦境中反复跌宕,感觉房间里有人在看着自己,他猛地坐起来,和床头那个长满尖刺的财神爷面面相觑。他呼呼地喘着气,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财神笑眯眯,一句话也不说。
徐母走进来,“醒了,你同学刚来看你,见你睡了放下东西就走了。”
“哪个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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