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分卷阅读7

  魏七昏昏沉沉地到了内廷监,随行的太监得了安喜的示意,亲自看着他后头上了药膏方才离去。
  谁知那头两位太监一出内廷监大门,这头魏七就被内廷监的小太监扔在耳房里,只拿两床被子闷住让他发汗,是死是活全看他自个儿。
  其实这也不是内廷监的人格外歹毒,他们这样处置魏七一则因他只是个不出门的小太监,虽有安喜关照一二,然半夜从咸阳宫被抬出来,伤成这样也未能得到圣上一句关怀,想必是不大得圣心的。
  下头的人都已成,最喜揣摩上头那位的心思,所以即便有时皇帝只是忘了理会,又或是无意之言,也要被底下这些奴才们翻来覆去地解读。
  二则,那安公公虽有几分关照魏七,可也是他将人亲手送上龙床。
  再者,魏七原先从未踏足过内廷监,与这之中的太监连个照面都未曾打过,更不必说有什么交情了。
  故而这大晚上的又有谁会为一个不相干的奴才去特意求人开宫门到太医院抓药呢?
  魏七孤身一人躺在冰冷的塌上却只觉浑身发烫如置火海,他在这阴森寂静的内廷监里熬着他入宫以来最难承受的一晚,恍恍惚惚间忆起许多儿时的事。
  他的身世实则不似名册上记录的那般简单。
  他乃前朝忠臣正三品官员中书令陈肃远之嫡子陈宵衣,取字居安。
  中书令与夫人自幼相知,青梅竹马。
  陈大人敬重爱妻,即便成婚数年妻仍未产下一儿半女,也执意不愿纳妾。
  本想着这一世子孙福分浅,已着意自陈家旁支过继一个孩子,谁曾想中书令夫人四十那年突怀有身孕。
  陈大人惊喜不已,茹素整十日,愿求得菩萨保佑母子均安。
  他年近半百,得一幼子,自是捧于手心,含于唇舌,为其取名宵衣,乃宵衣旰食之意,愿此子鞠躬尽瘁,报效朝廷。
  又赐其字居安,一愿其居安思危,光耀门楣,二愿其时时平安,其拳拳爱子之心,街坊四邻,人人皆知。
  魏七也未曾因双亲宠溺而刁蛮任性,他自小就聪慧伶俐,人也长得玉雪可爱。
  四岁发蒙认字,五岁习《大学》、《中庸》,六岁读孔孟,七岁能作诗对句,八岁及写得出一篇像样子的文章。
  众人皆曰,此子慧极,虽降生得晚了些,老天却另赐了好处。
  然可怜可叹,好景不长,也是自八岁那年,魏七家破人亡。
  前朝永嘉十年十月,今朝先帝元真,也就是当今圣上之父,起兵夺位,擒明帝,建大楚。
  魏七之父陈肃远乃朝廷正三品大官,先帝还未杀至金銮殿时就曾着笔谩骂,道其狼子野心,他誓不愿降。
  及改朝换代,先帝下旨令曰,散布此等言论之士大夫者一律发配边疆。
  陈家自然也牵连其中,主支一家六十余口人皆被押送至边境。
  旁支又深陷贪污大案,斩首的斩首,发配的发配,充妓的充妓,百年大家,一朝落寞。
  魏七及陈宵衣时年八岁,若随父母一同流放,沿路苦寒,青壮男子尚难以承受,更何况此等稚子。
  父母亲族皆知此去家中最为珍贵的幼子性命难保。
  危急关头,魏七之伯父陈言严忆起其曾与先帝之母,也就是今上祖母,如今的孝康太皇太后有些旧情,他打点层层关系着人传信。
  孝康太皇太后乃是前朝正一品大员太保之嫡女,未出嫁时与魏七伯母为至亲手帕交。
  魏七伯父,父亲苦苦哀求孝康太皇太后,请留此子一命。
  太皇太后为人最是心软不过,见陈家一夕崩离,家破人亡,又念及至交姐妹旧情便应承下来。
  然她又恐留下此子,其日后心生不歹,祸及萧家子孙,为除后患,提了个条件:需得魏七净了身,送至宫内,放在自个儿眼皮子下做个小太监。
  八岁稚子净了身做太监,想必也掀不出什么风浪来。
  魏七父母虽觉难受,也可怜孩子,心有不忍,然左右权衡,这条路好歹还能留条命下来,又有贵人庇佑,可保衣食无忧,也就不敢再奢求。
  如此这般魏七便顶了一个重病的年岁相仿的孩子入宫,那孩子姓魏,家中排行第七便叫魏七。
  原本也是要进宫,如今却不大行,
  两人换了身份,那孩子随他父母发配至边境,不久即死于离京不过十里外的小镇上。
  魏七则在太皇太后暗中帮助下隐去真实姓名,净身入宫。
  他想起临行前父亲殷殷的叮嘱,口中一直道对不住他,教他虽托身于富贵人家,然只享了短短八年无忧,就要遭此祸难。
  又道若不是自个儿愚忠,我儿现今本该坐于学堂,又怎会要入那吃人的禁宫内去当奴才!
  魏七早已湿了脸颊,虽心中害怕,却仍能自持。他见父亲满面风霜,两鬓斑白,纵原先心有怨怼,现下也难不忍。
  陈夫人更是泣不成声,翻来覆去只叫他好生活着,不论受了什么苦难,也需得忍了下来,若。。若老天眷顾,兴许哪日还有重逢之时。
  重逢之时,重逢之时。
  爹爹,娘亲。
  孩儿好疼啊。
  魏七重热之中嘴里不住喃喃,却未能流下一滴眼泪,大约是先前早已流尽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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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天亮,小太监前来查看魏七境况,探手一试他额间温度,哎哟!竟好些了!
  这位看起来是个细皮嫩肉不禁风霜的,命还挺硬。那小太监一时好心,端了杯热茶喂与他喝下,午间又特意剩下两口米饭,掺了些热水,一并给他灌下。
  魏七吃了这几口东西,渐渐好转,只后头的伤仍未好,人也没什么神,时醒时睡。
  这日晚膳后,安喜照例端上绿头牌请圣上翻牌子。
  他这回未敢做什么手脚,然皇帝却依旧淡淡道:去。
  安喜微微一顿,应声,便要行礼退下。
  谁料皇帝突又道:“慢着,抬那奴才来。”
  安喜这回可吓傻了,魏七昨晚刚受了罪,今日还没好全,怎能再来一回?这岂不是要了那孩子的命吗?
  他连忙跪下扣首回禀:“回圣上,魏七那奴才昨个儿晚上后头伤着了,人也有些烧,现今正在内庭监养着呢。”
  皇帝听了这话略皱了皱眉头,有些扫兴:“怎的就伤着了,昨个儿不还好好的吗?”
  安喜低着头,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却想着还不是您给作弄的吗?
  昨日夜里那动静大的,外殿的奴才都听见了。人后头可是流血了,结果您老日理万机倒是转头就给忘了,今日还想着要作践人呢。
  “回圣上,确是伤着了,后头有些撕裂,估摸着得养上几日。”
  皇帝听他这样说,倒像是几分不自在,清清喉咙道:“那便好生养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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