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就是婚事了。继棠扫了几位夫人与儿女一眼,“还不快回房去?”燕夫人扶着老夫人进去;二夫人扭着水蛇腰,同云嫣风姿绰约地款款而去;云萱挽着三夫人,云雅拉着想留下来偷听的熙斐也都走了。
窦弯儿同孙嬷嬷迅速了桌子,抱着一叠碗进去后忽又顿住脚步。孙嬷嬷催促道:“还磨叽什么?快走呀!”
“都走了谁奉茶?娘你先进去,我侯着。”
孙嬷嬷没做他想,以为女儿伶俐,嘱咐了几句也就进去了。窦弯儿将碗放在一边,悄悄挨到门边,就见继棠迎着人进来,客气有礼,“请坐。”
那总管四十来岁,五短身材,瘦如猴,一双三角眼滴溜溜转着,将燕家的窘状都入眼底,“谢过燕老爷,在下说完话就走。”燕继棠见他如此,也不命人上茶了,只道:“那敢问多总管,是有什么事下榻寒舍啊?”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天天追着赶着人发了急,总得斩断这条根。“燕老爷知道,当今天子雄途大志,正是要励图治的时候。侯爷责无旁贷,自是要全心辅助,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日日到宫禁时分才能回府,因此怠慢了燕老爷,还请恕罪。”
继棠不咸不淡道:“如今文功兄贵人事忙,我也是知道。但这是儿女大事,”他突然抬高了声量,显出十分不满,“怎能避而不见,一拖再拖?”多总管未被这样的声势吓着,反而微笑道:“是,是,侯爷也很过意不去。这段时日又兼夫人身上不好,两头没法兼顾,所以今日特让我前来向燕老爷赔罪,顺便送上这个。”他递过一个薄薄的纸封。继棠狐疑打开,取出一张银票。
多总管抬眸看见他脸上神色,心中暗定,“这一张五百两的通票,各处都可兑取,而且只要燕老爷再点个头,侯爷还有另一张奉上。”继棠掂量着这薄薄一纸的分量。有了这些,足以供他数年花,若是省吃俭用,下半辈子也用不完,只是……他忽然想起二夫人的话,一品夫人……云雅若是做的了这一品夫人,他燕继棠何愁没有这一千两的进账?再说还有已到出嫁之龄的云嫣,再有一个云萱,以后都可以找个好人家,到时再为熙斐谋个好差事,他就不用再为这银钱一事犯愁了。
“这算什么?当初定下的婚约就想用这张银票给了结了?”继棠鼻间嗤了一声,转回身坐到椅上,“他唐文功当我燕继棠是什么人!”
多总管看他翻脸,眼皮一抬也露出一脸的蛮横,“我劝燕老爷你还是见好就,谁不知你们燕家现今是什么光景?要是真让你们燕家女儿进了门,以后我们侯府还不要给人笑话?”
“笑话?还不是是谁笑话谁呢!当初我们燕家和唐家毗邻而居,是谁三天两头的到我爹娘面前讨好?是谁宅子走水借住到我们燕家?是谁临去大比前怕盘缠打点不够,又问人借了一笔的?”
多总管拉下脸道:“此一时彼一时。不错,当初侯爷是得你们燕家相助,只是今非昔比,如今与我们侯府毗邻而居的是荣老国公的府邸;出门见的都是当今权贵,报得响名儿的人。我们二公子更了不得,曾是当今天子的伴读,如今也是一刻也离不开。燕老爷,做人贵有自知之明,要是再纠缠不休,到时怕是人财两空。”
燕继棠是个赌徒,而且是个赌了三十多年的赌鬼,见惯场面,听惯要挟,此时怎会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我怕人财两空的是你们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唐家的主意,皇亲国戚是这么好当的?”看多总管脸色一变,继棠扬起脸,叩着桌案又道:“我们燕家是不如从前,不过在这儿也有几门像样的亲戚,见不了皇上见见皇上身边的人总是可以。到时将那样信物送上,皇上、公主便知道你们姓唐的都是些什么人。别说是亲戚,就是头上那顶乌纱也怕保不住!”
多总管没料到他这样难缠,连哼几声道:“给脸不要脸,我们走着瞧!”他拂袖而去。继棠“嘿嘿”冷笑,顺手将一直拿在手中的银票揣入怀中。走着瞧,他非把女儿嫁进去不可!
当窦弯儿心急火燎的将两人的话复述给云雅听时,云雅只是垂着头不做声。窦弯儿急出了汗,用手抹着道:“怪不得小姐你之前说不嫁,要是真嫁过去,以后该怎么办啊?唐家那些人单等着做皇上的亲戚呢,要是真给搅黄了,还不把气都撒在你头上?”云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谁都能看出来的道理偏就是自己的爹看不出来,强扭的瓜不甜,非但不甜,还比黄连更苦!“弯弯,我知道爹心意已决,谁也改不了。这事,只有我自己想办法。”
窦弯儿瞪大了眼,“小姐能有什么办法?”
“我想……想去见见唐仲宁。”
窦弯儿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唐家二公子?小姐你……你……不太好吧?”
她也知道不好,可是她已经没了退路。接下来,唐家欲悔婚的消息会从一传到十,然后整个玉都城中人都会知晓。迫于议论,唐家会退让一步,愿意让唐仲宁纳她为妾。而她那个钻到钱眼里的爹也就不再顾及其他,只管钱交人,将她推入深渊。“弯弯,我一定要见他。我要让他讨厌我,别说娶我,就是见一面都觉讨厌。”
“可是……可是……小姐你一点都不让人讨厌啊。”窦弯儿显然还没转过弯来。
不让人讨厌?云雅莞尔。这个世界上从没有一个人能做到完美无缺,不令一个人讨厌,现代是,古代亦是。就算她那个挂名母亲慈善得像个佛爷,老太太不是还嫌弃她不能生,二夫人还讨厌她占了燕家主母的位置么?“要让人讨厌还不容易?只是我不能一天到晚等在侯府门口看他什么时候出来。弯弯,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窦弯儿还在想着云雅如何让人讨厌她,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当然能。这几天娘的风湿又犯了,她说明儿让我替她买菜呢,她实在走不动路了。”云雅眼前一亮,“那就好。你晚些回来也不要紧,到时候我帮你一起弄。”“不用啦,小姐,我手脚快着呢。”窦弯儿眼儿弯弯,唇角也是弯弯,“不会误了吃饭时候的。”云雅微笑。窦弯儿像是想起了什么,抠了抠脑门道:“但是小姐,我不知道唐公子长什么样啊,怎么知道出来的人中哪个是他?”
云雅想起那人眉眼,一颗心就慢慢皱起来,皱起来,蜷成一团。谁也不会想到一个谪仙似的人物竟会有着那样狠毒的心肠。“他……他大约二十来岁,”顿了顿,突然想起自已在这时候不该知道唐仲宁的模样,于是含糊道,“你看着觉得最好看的那个,应该就是他。”窦弯儿点了点头,“是啦,这儿的人都说唐二公子长得俊,我正好去瞧瞧。小姐,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窦弯儿一心相帮云雅打探唐仲宁的行踪,只是侯府门口车水马龙,人员来往众多,她又不知道唐仲宁何时会出来,因此一天、两天、三天的都没有什么消息。到了第四天,连日心焦的云雅眼皮直跳。她知道,唐家就快来人了,提出那个无理的要求,而她,根本没有开口拒绝的机会。她得比他们快一步,让唐仲宁更加的讨厌她;愈加的轻视她;连家门都不会让她踏入半步。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姐,小姐,我看到他了!”窦弯儿气喘吁吁,进了门抚胸只喘粗气。
云雅突地站起,“他在哪里?”
“在鼎丰楼二楼的雅间里,穿一件天青色的袍子,我看他坐定了就回来了。”
“好弯弯!”云雅迅速地拿出上回留下的衣物,继续扮成一个俊俏后生,“我走了。你替我留心着,娘要是问起来,就说我昨晚上走了困,这会儿补眠呢。”
云雅心急火燎地寻到了鼎丰楼,顾不上迎上来的伙计,只管“蹬蹬蹬”地冲上二楼,揭开雅座帘子,对着那青衣人影道:“唐仲”那人回头,玄色双眸中掠过一丝诧异,“你……是你?”云雅红了脸,暗怪窦弯儿错认了人,“我……”一时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人身边的护卫也已认出她是谁,因打量着道:“小兄弟,王……王公子不是让你去菩提寺那边卖货么,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今天不卖东西。”云雅咕哝了一声,立即掀帘逃了出去。怎么又是他?好像她追着他似的。她有些懊恼,深吸几口气后稳了稳因奔跑而急速跳动的心口。这会儿该怎么办呢?是回去坐以待毙还是……不行,她出也出来了,今天一定要找到唐仲宁,早早了断。
云雅定了主意,低头下台阶想去侯府蹲点,刚走到一半,楼板大响,涌上来一群人。“我说,路平兄,今天这顿可是你做东!”“好说好说,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要吃好的找仲宁兄,吃青菜萝卜的都我请。”云雅在一片哄笑声中抬起了头。
是他,唐仲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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