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燕继棠从二房里出来,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这几天赌运亨通,靠着那五百两银子,他已小赚了一笔,今天再去试试手气,说不定还能大发!他抬脚正想走,二夫人从房内款款出来,“老爷。”继棠回眸。二夫人今天是一身柳初新的薄纱裙,衬着她那保养得宜的身段,越发显得窈窕动人,只是……他皱了皱眉眼光定在乌发边上的红玛瑙佛手拈花钗上,“怎么戴这一支?”
二夫人垂下眼睫,显出一个委屈的影来,“就这一支算是新的了。”
“同这一身一点也不配。等着,我去给你拣一支透水绿的。”
二夫人暗暗得意,脸上神情却是欣喜,“真的么,老爷?”
继棠最爱听她这娇柔嗲糯的一声,再加上她柔软的身子靠在自己身上,白嫩的小手抵着自己的胸口,浑身的骨头已酥了大半,“我哪回骗过你?”
二夫人笑得柔媚多姿,整个人软倒在他怀里。三夫人恰这时出来倒水,见了此情此景,简直比吞了一只苍蝇还要难受。二夫人撇眼见她手拿铜盆木立在那儿,娇笑一声推开继棠道:“老爷,有人看着呢。”继棠正爱她,大手往下掐了她一把,“你还怕人看么?”二夫人惊呼一声,一扭水蛇腰直起身道:“老爷不怕,我可怕呢。过会儿三妹妹就要摆脸子给我看了。”“她敢!”继棠斜睨了一眼三夫人,“这家里谁同你摆脸子就是同我摆脸子,你尽管将这话传出去,看谁还敢给你脸色看。”
三夫人捧着的铜盆不断晃动,连带着里面的水都溅了出来。真是只狐狸!家里都快没饭吃了,还在那儿乔张致作的要这要那。这老爷也是个糊涂的,有了钱就赌,赢了少许就填在这狐狸身上,到时候一家子饿肚子单看她一人穿得山青水绿,有什么好呢?她垂眸掩去眼底憎恶,向这两人欠身施了个礼后就要走时,孙嬷嬷瘸着条腿,一拐一拐地进来道:“老爷,二夫人,三夫人,唐家那人又来了。”
继棠眼前一亮,“这时候过来,看来婚事有望了。”
二夫人侧首看他神情,边为他整衣边小声道:“老爷,这唐家怕是回心转意了。”
“嗯。”
“他们这一拖,可闹得满城皆知,你可别轻饶了他们。”
“当然。”继棠捏了捏她的下颌,“敢怠慢我燕继棠,准叫他们后悔当初。”
多总管负手站在客堂,看燕继棠慢悠悠出来,上前拱一拱手,和悦笑道:“燕老爷,大喜啊。”继棠看他放下架子,脸上也就露出些微笑容,“何来之喜啊,大总管?”多总管微微躬腰,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燕老爷知道,侯爷先前实在难为,当今天子的三妹宁馨公主有意于我家二公子,这金枝玉叶,不好得罪啊。”
继棠虽然来玉都城中没有多少时日,但他混迹赌坊,大小消息一一过耳。这公主属意不属意唐仲宁他不知道,不过对这桩婚事最热心的必不是公主,也不是皇帝,而是唐文功的侄女儿,当今天子的宠妃玉妃。其中之意谁都明了,不过当唐仲宁已有婚约的消息传出去后,她再热心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多总管眼皮一掀见继棠没反应,一时又干笑着道:“这事算是过去了,侯爷同我家公子都是重义守信的人,一定会履行当年约定。这不,今儿一大早就让我过来了。”继棠似笑非笑,“怪道今儿一大早那雀儿叫得烦人,原来是有喜事上门。我还以为我这把老骨头等不到这会儿了呢。”多总管打着哈哈,心里却是暗骂继棠才是绊脚石、拦路虎呢。“这是说笑了,燕老爷正当盛年,我多福才是一把老骨头呢。”继棠得了便宜,也知道不能太过得罪,于是一转话锋,“既是如此,就请侯爷选个好日子,我们好准备起来了。”
多总管点着头,一时又咳嗽一声道:“既然燕老爷肯答应,那就是再好不过了。不过在挑日子之前,侯爷还有句话要说。”
“什么话?”
多总管挺直腰板,“候爷说‘今非昔比,还请燕老爷为唐家声名与二公子前途着想,允大小姐以侧室入府’。”
“什么?”继棠一下敛了笑意,“唐文功敢这样羞辱于我!”
多总管淡笑道:“燕老爷,这可不是羞辱。您想想,公子未娶妻,大小姐虽是以侧室之礼进门,但过个两三年,有了一男半女,公子一开言,自然是能扶正的。再说燕老爷,我们侯府再贵也贵不过公主是不是?总得给人留个面子,这样公主好受些,我们底下也好过些,是不是?”
什么好受?分明是虚位以待,等着公主能回心转意呢。继棠“哼”了一声。要在从前,谁敢对他说这样的话,非拿热茶泼出去不可,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你们好过,也就是我们好过。罢了,我燕继棠也不是不明事理之辈,你回去同你家老爷说,这事我答应了,不过聘礼……”
多总管立即接口,“这礼数自然不会少,一来是为大小姐委屈;二来也是为之前怠慢;三来侯爷与燕老爷也是多年知交,又是这么多年不见,自是要补齐这多年亏欠。”继棠满意,摸了摸刚由二夫人为他修剪过的胡子,朗声一笑,“好!”
云雅眼皮直跳,唐家又来人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后院。燕夫人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去窗口张望;一会儿又低声嗟叹。云雅起身将她按在位上,“娘,这事你就别管了。”
燕夫人嗔怪道:“我怎么能不管?这是你的终身大事……”
“我知道,可是我做不了主,你也做不了主不是?”
燕夫人呆了呆,又长长叹了一声,“娘也知道,这门当户对四字是不能用在我们两家身上了,只指望仲宁是个好的,能待你好,娘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云雅心头一阵酸涩。母亲的要求不过如此简单,可是唐仲宁绝非她的良人,他也不会待她好。这时,溜去听壁角的窦弯儿跑了回来,掩上门就大口喘气,“夫人……小……小姐,不好了!”燕夫人身子一颤,站起道:“怎么不好?”云雅因知道前情,这时候也不着急,反而悠悠坐下,听着窦弯儿竹筒倒豆子,“唐家说要娶大小姐。”
燕夫人念了声佛,嗔她道:“这有什么不好的?傻丫头。”
“当然不好,他们娶小姐,是要小姐做妾!”
“什么?”燕夫人簌簌而抖,“妾?”
“是……是啊。还说什么是为小姐好,将来若是唐公子欢喜,也能扶正什么的。”
“胡说!燕家的女儿哪有去做妾的道理?”燕夫人忿忿,“老爷必不会答应。”
“老爷答应了。”
“啊?答应了?”燕夫人一跤坐倒在椅上,面如死灰,“答应了……”
云雅看着燕夫人,就像是看着上一世的自己。先是震惊,再是绝望,最后只能认命。果不其然,待燕夫人与燕继棠商谈了一下午后,云雅又被叫去了老夫人的屋子。这个时候,老夫人的屋里只是几样简单的家具,唯一留着的就是那个青铜双耳燕翅香炉,仍是袅袅地散着青烟。“云雅,爹已经同侯府谈妥了,你虽是以侧室名分出嫁,但是一应之礼都是按着正室来的。过个两三年,要是你自己肚子争气,这正室的位子也跑不了。”
云雅不作声。燕夫人知道她委屈,眼含泪花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若是我们再不答应,他们可就要说咱们不守约了。云雅,委屈是委屈了些,但是只要你们小两口日子过的和顺,仲宁为你正了名,也就好了。”云雅仍是不吭声,一直没说话的老夫人在床上嗽了两声道:“大丫头,这就是你的命啊。先前嚷嚷着不嫁,之后看唐家的情形又是不想娶,到如今,你还是他们的人,命里注定,改也改不了。”
云雅攥紧着手,指甲已经嵌进了肉里。从前她就是被什么命运之说给骗了,这一次她再不信什么命,她要把命给改了!老夫人看她依旧沉默不语,示意燕夫人扶她起来,“照我看,你这命算不错了。仲宁这孩子,从前我们都见过的,如今打听着更好了。家世是不用提了,要不是从前定了约,你看那侯府的门这么好进去?”
到头来还是她占了便宜?云雅想笑,笑不出来;想哭,却又是无泪。老夫人在床头摸索着取出一只匣子,抖着手从内取出一枚白玉龙凤,“这是当年放下的信物,你着,到时带过去,也算是完璧归赵了。”
云雅一动也不动。继棠瞅了瞅燕夫人,燕夫人双手接过,“这孩子着我也不放心,索性我替她保管着,到时候给她带过去也不耽误。”老夫人没理论,只盯了云雅一眼,“孩子大了,心也大了,我看哪,趁这时候是该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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