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维兹又说:“而你的这个信心,也只是靠无知与信念支持。换句话说,就是迷信!”
25
瓦希尔·丹尼亚多是个小蚌子,又生得一副小鼻子小眼睛,他看人的时候头也不抬,只是将眼珠向上一翻。这副尊容,再加上他脸上经常闪现的短暂笑容,使他看来像是一直在默默嘲笑这个世界。
他的研究室柑当狭长,里面堆满磁带,看起来凌乱不堪。其实也不是真有多乱,而是由于磁带在架上排列得很不整齐,像是好几排参差不齐的牙齿。他请三位访客坐的三张椅子并非是一套的,而且看得出最近才掸过灰,却没有完全清理干净。
他说:“詹诺夫·裴洛拉特,葛兰·崔维兹,以及宝绮思——我还不知道你的姓氏,女士。”
她答道:“通常大家就叫我宝绮思。”说完便坐下了来。
“哦,这就够了,”丹尼亚多一面说,一面对她眨眼睛。“你这么迷人,即使根本没有名字,也不会有人见怪。”
大家坐定之后,丹尼亚多又说:“我久仰你的大名,裴洛拉特博士,虽然我们从来没通过信。你是基地人,对不对?从端点星来的?”
“是的,丹尼亚多博士。”
“而你,崔维兹议员,我j像听说你最近被议会除名,并且遭到放逐,伹我一直不了解是为什么。”
“我没被除名,阁下,我仍是议会的一员,虽然我不知何时会再着拾权责。而且我也不算真的遭到放逐,而是接受了一项任务,我们希望向你请教的问题,就和这项任务有关。”
“乐于提供协助,”丹尼亚多说:“这位引人绮思的小姐呢?她也是从端点星来的吗?”
崔维兹立刻c嘴道:“她是从别处来的,博士。”
“啊,‘别处’ ,真是个奇怪的世界,那地方似乎专门出产最不平凡的人类。不过,你们两位来自基地的首都端点星,而这位又是年轻迷人的女郎,从来没人知道蜜特札·李札乐对这两种人有好感,她怎么会如此热心地把我推荐给你们呢?”
“我想,”崔维兹说:“是为了要摆脱我们。你越早协助我们,你知道的,我们就会越早离开康普隆。”
丹尼亚多看了崔维兹一眼,显得很感兴趣(又是一面眨眼一面微笑),然后才说:“当然啦,像你这样生龙活虎的年轻人,不论是打哪儿来的,都很容易吸引住她。她把冶冰冰的圣女这个角色演得不赖,可是并非十全十美。”
“这个我完全不清楚。”崔维兹硬梆梆地回道。
“你最好别知道,至少在公开场合。不过我是个怀疑论者,我的职业病使我不会轻易栢信表面的事物。说吧,议员先生,你的任务是什么?让我看看自己是否帮得上忙。”
崔维兹说:“这一方面,裴洛拉特博士是我们的发言人。”
“我没有任何异议。”丹尼亚多说:“裴洛拉特博士?”
裴洛拉特开口道:“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说,亲爱的博士,我把成年后的所有岁月全部花在钻研一个特殊的世界上,试图d察一切相关知识的基本核心,这个世界就是人类这个物种的发源地。后来我和我的好友葛兰·崔维兹一同被送到太空——不过实际上,我原来根本不认识他。我们的任务是要寻找,尽可能寻找那个——呃——最古世界,我相信你们是这么叫的。”
“最古世界?”丹尼亚多说:“我想你的意思是指地球。”
裴洛拉特下巴一松,结结巴巴地说:“在我的印象中……我是说,有人告诉我说,你们都不……”
他望向崔维兹,显然不知如何是好。
于是崔维兹接口道:“李札乐部长曾告诉我,那个名字在康普隆不能使用。”
“你是说她这样做?”丹尼亚多的嘴角下垂,鼻子皱成一团,然后使劲向前伸出双臂,双手的食、中两指互相交叉。
“对,”崔维兹说:“我正是那个意思。”
丹尼亚多收回手,大笑了几声。“愚不可及,两位先生。我们做这个动作只是一种习惯,在偏远地区的人也许很认真,不过一般人都下把它当一回事。康普隆人生气或受惊的时候,都会随口喊上一声‘地球’,我还从来没见过一个例外,它是我们这里最普通的一句粗话。”
“粗话?”裴洛拉特细声道。
“或者说感叹诃,随你喜欢。”
“然而,”崔维兹说:“当我用到这个字眼时,部长似乎相当慌乱。”
“喔,对了,她是个山区女人。”
“那是什么意思,阁下?”
“就是字面的意思,蜜特札·李札乐来自中央山脉,那里的孩子是所谓优良旧式传统培养出来的。也就是说,不论他们后来接受多好的教育,也永远无法让他们戒除交叉手指的习惯。”
“那么地球这两个字眼对你完全不会造成困扰,是吗,博士?”宝绮思问。
“完全不会,亲爱的小姐,我是个怀疑论者。”
崔维兹说:“我知道‘怀疑论者’在银河标准语中的意思,但你们是怎么个用法?”
“跟你们的用法一模一样,议员先生。我只接受具有合理可靠的证据而令我不得不接受的观念,但我仍然保持存疑,等待更进一步的证据出现。这种态度使我们不受欢迎。”
“为什么?”崔维兹说。
“我们在任何地方都不受欢迎。哪个世界的人会不喜欢安全熟悉、年代又久远的陈腐信仰——不论多么不合逻辑,而去偏爱令人心寒的不确定感呢?想想看,你们又是如何相信缺乏证据的谢顿计划。”
“没错,”崔维兹边说边审视着自己的指尖。“我昨天也举过这个例子。”
裴洛拉特说:“我可不可以回到原来的题目,老兄?有关地球的种种说法,哪些是一个怀疑论者可以接受的?”
丹尼亚多说:“非常少。我们可以假设,人类这个物种的确发源于单一行星。假如说这么相近的物种,相近到能偶配的程度,竟然发源自数个世界上,那是极端不可能的情形,甚至不会是在两颗行星上独立发展的。我们可以姑且将这个起源世界称为地球。在我们这里,一般人都相信地球存在于银河的这个角落,因为这里的世界特别古老,而最初的殖民世界想必比较接近地球。”
“地球除了是起源行星外,还有没有其他独一无二的特色?”裴洛拉特急切地问道。
“你心里是否有什么特定的答案?”丹尼亚多带着一闪即逝的笑容说。
“我想到了地球的卫星,有些人称之为月球。它应该颇不寻常,对不对?”
“这是个诱导性的问题,裴洛拉特博士,你可能正将一些想法灌输给我。”
“我没说月球有什么不寻常。”
“当然是它的大小,我说对了吗?没错,我想我说对了。所有关于地球的传说,都提到它拥有一大堆的物种,以及一颗巨大的卫星,直径约在三千到三千五百公里之间。一大堆的生命型态不难理解;如果我们所知的演化过程是正确的,生物演化自然会导致这种结果。但一颗巨大的卫星则较难令人接受,在银河中,没有其他住人世界具有这样的卫星,大型卫星总是伴随着不宜住人也无人居住的气态巨行星。因此,身为一名怀疑论者,我不愿意接受月球的存在。”
裴洛拉特说:“如果拥有几百万种物种,是地球独一无二的特色,难道它不能也是唯一拥有巨大卫星的可住人行星吗?一个唯一性可能导致另一个唯一陆。”
丹尼亚多微微一笑。“地球上存在的数百万种物种,如何能无中生有地创造一颗巨大的卫星,这我可真不明白。”
“但是将因果颠倒过来就有可能,也许一颗巨大的卫星有助于创造几百万种物种。”
“我也看不出有这个可能。”
崔维兹说:“有关地球具有放s性的故事,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个普遍的说法,大家也都普遍栢信。”
“可是,”崔维兹说:“地球生养万物已有数十亿年的历史,当初它不可能具有那么强的放s性,否则根本不会有生命出现。它是如何变得带有放s性的?一场核战吗?”
“那是最普通的解释,崔维兹议员。”
“从你说这句话的态度,我猜你自己并不相信。”
“没有证据显示曾发生过这样的战争。普通的说法,甚至为人普遍接受的说法,并不等于证据。”
“还有可能发生什么其他变故?”
“没有证据显示发生过任何事,放s性也许和巨大的卫星一样,纯粹只是杜撰出来的传说。”
裴洛拉特说:“有关地球的历史,哪些故事是一般人所接受的?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我搜集了大量有关人类起源的传说,其中许多都提到一个叫作地球的世界,或者用的是很接近的名称。但我没有搜集到康普隆上的传说,只发现有些资料中,模糊地提到班伯利这个名字。然而即使康普隆的所有传说都有这号人物,他也可能根本是杜撰出来的。”
“这没什么好奇怪。我们通常不对外宣扬我们的传说,你能找到有关班伯利的参考资料,已经令我十分惊讶——这又是另外一个迷信。”
“可是你不迷信,谈一谈应该没什么顾忌,是吗?”
“说得对。”这位矮小的历史学家将眼珠向上扬,看了裴洛拉特一眼。“我要是这么做,一定会使我不受欢迎的程度暴增,甚至可能带来危险。不过你们三人很快就会离开康普隆,而我相信你们绝不会指名道姓引用我的话。”
“我们以人格向你担保。”裴洛拉特立刻说。
“那么以下就是理论上整个历史的摘要,其中超自然理论和软化的成分都已剔除——过去曾有一段无限久远的时间,地球是唯一拥有人类的世界,然后,大约在两万到两万五千年前,人类发明了超空间跃迁,进而发展出星际旅行,开始向其他行星殖民。
“那些行星上的殖民者大量使用机器人。早在超空间旅行出现前,地球上就发明了机器人,而……对啦,你们知不知道机器人是什么?”
“知道,”崔维兹说:“我们被问过不只一次,我们知道机器人是什么。”
“在完全机器人化的社会中,那些殖民者发展出高等科技和超凡的寿命,因而开始鄙视他们的祖星。根据更戏剧性的说法,他们开始支配并压迫地球。
“最后,地球送出另一批殖民者,这些人都将机器人视为禁忌。康普隆是这些新殖民者最早建立的世界之一,此地的爱国分子坚持它是最早建立的世界,可是没有任何证据支持这点,因此一个怀疑论者无法接受。后来,第一批殖民者灭绝了,接着——”
崔维兹c嘴道:“第一批殖民者为什么会灭绝呢,丹尼亚多博士?”
“为什么?在我们的浪漫主义者想像之中,他们是由于罪孽深着,遭到惩罚者的惩罚。至于袍为何等那么久,则没人追究。伹我们不必求助于这些神话,也很容易解释这件事。一个完全倚赖机器人的社会,由于极度单调无趣,或者说得更玄一点,失去了生存的意志,终究会变得孱弱、衰颓、没落而奄奄一息。
“而舍弃机器人的第二波殖民者,则渐渐站稳脚跟,进而接掌整个银河。伹地球却变得带有放s性,因此渐渐退出银河舞台。对于这一点,通常的解释是地球上也有机器人,因为第一波殖民运动促进了机器人的发展。”
宝绮思听到这里,显得有点不耐烦了。“好吧,丹尼亚多博士,不论地球有没有放s性,也下论有过多少波星际殖民运动,关键问题其实很简单——地球究竟在哪里?它的座标是什么?”
丹尼亚多说:“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我不知道——不过嘛,吃中饭的时候到了,我可以叫人将午餐送来这里,我们就能一面用餐,一面讨论地球,随便你们想讨论多久都行。”
“你不知道?”崔维兹说,他的声调与音量同时提高。
“事实上,据我所知,没有任何人知道。”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
“议员先生,”丹尼亚多轻叹了一声,“如果你硬要说事实是不可能的,那是你的权利,可是这样说对你一点帮助都没有。”
送来的午餐是许多松软、外层裹着面皮的丸子,颜色有很多种,里面包着各式各样的馅。
丹尼亚多首先拿起一样东西,摊开之后原来是一双透明的薄手套。他戴上手套,客人们也都有样学样。
宝绮思说:“请问这里面包了些什么?”
丹尼亚多说:“粉红色的里面包着辛辣鱼浆,那是康普隆的一大美食;这些黄色包的是清淡的干酪;而绿色的则是什锦蔬菜。你们一定要趁热吃,待会儿还有热杏仁派以及饭后饮料,我推荐你们暍热苹果酒。这里气候寒冷,我们习惯将食物加热,甚至甜点也不例外。”
“你吃得不错嘛。”裴洛拉特说。
“并不尽然,”丹尼亚多答道:“现在是因为在招待客人。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吃得非常简单。我身上没有多少r需要养,你们也许已经注意到了。”
崔维兹咬了一口粉红色丸子,发觉的确有很着的鱼腥味,外面裹的那层辣面皮配上鱼r相当可口。可是他也想到,这个味道再加上鱼腥味,将会整天挥之不去,他或许还得带着这些味道入梦。
咬了一口之后,他发现面皮立即合上,把里面的馅重新包起来,根本不会有任何汁y溅漏。他突然觉得纳闷,不知道那副手套有什么作用。即使不戴手套,也不必担心双手会弄湿或变黏,因此他断定那是种卫生习惯。在不方便洗手的时候,可以用手套代替,演变到现在,即使已经洗过手,习惯上还是必须戴上手套。(昨天,当他与李札乐一同进餐时,她并未使用这种手套——可能由于她是来自山区的缘故。)
他说:“午餐时间谈正事会不会不礼貌?”
第七章 告别康普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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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康普隆的规范,议员先生,的确不礼貌。不过既然你们是客人,不妨依循你们的规范,如果你们想要谈正经事,而不认为或不介意那样会破坏食欲,那就请便吧,我愿意奉陪。”
崔维兹说:“谢谢你。李札乐部长曾经暗示——不,她很不客气地明说——怀疑论者在这个世界下受欢迎,这是真的吗?”
丹尼亚多的好心情似乎更上一层楼。“当然啦,如果不是这样,我们会多伤心呢。康普隆,你知道,是个充满挫折感的世界。尽避过去的历史没有人清楚,一般人却有一种空幻的信仰,认为在许多仟年以前,住人的银河规模还很小的时候,康普隆曾是领袖群伦的世界,这点我们一直念念不忘。而在可考的历史中,我们却从未居于领导地位,这个事实令我们很不舒服,让我们——我是说,一般的民众——心中有种忿忿不平的感觉。
“可是我们能怎么办?政府曾经被迫效忠帝国的皇帝,如今则是基地的忠诚附庸。我们越是明了自己的次等地位,就越栢信传说中那段伟大的岁月。
“那么,康普隆人能做些什么呢?过去他们无法与帝国抗争,如今又不能公开向基地挑衅。因此他们攻击我们、憎恨我们,用这种方式来寻求慰藉,因为我们不相信那些传说,并且对那些迷信嗤之以鼻。
“然而,我们不必担心受到更大的迫害。我们控制了科技,在大学担任教职的也是我们这些人。其中有些人特别敢说话,因而难以公开授课。比如说,我自己就有这个麻烦,不过我还是有学生,我们在校外定期悄悄聚会。但是,如果真禁止我们公开活动,那么科技将要停摆,大学将会失去全银河的认可。事实上,这种学术自杀的严着后果,也许还无法令他们收敛仇恨的心态,想必这就是人类的愚昧,不过还好有基地支持我们。所以说,虽然我们不断受到漫骂、讥嘲和公开抨击,却仍旧能安然无事。”
崔维兹说:“是不是由于大众的反对,使你不愿告诉我们地球在哪里?虽然你刚才那么说,但你是否害怕如果做得太过分,反怀疑论者的情绪会升高到危险的程度?”
丹尼亚多摇了摇头。“不是这样,地球的位置的确无人知晓。我并非由于恐惧,或是任何其他原因,而对你们有所隐瞒。”
“可是你听我说,”崔维兹急切地说:“在银河这一星区中,自然条件适于住人的行星数量有限,而且,大多数的可住人行星必定都已有人居住,因此你们应该相当熟悉。想要在这个星区寻找一颗特殊的行星——除了带有放s性外,它具有一切适于住人的条件,这会有多困难呢?此外你还有另一个线索,就是那颗行星有颗巨大的卫星相伴。既然有了放s性和巨大卫星两个特征,地球绝不会被错认,甚至只是随便找一找,也应该找得到。或许需要花点时间,不过这是唯一的麻烦。”
丹尼亚多说:“就怀疑论者的观点而言,地球的放s性和旁边那颗巨大卫星,都只不过是传说而已。如果我们去寻找这些特征,那就跟寻找麻雀奶和兔子羽毛一样荒唐。”
“也许吧,可是那不至于使康普隆人完全放弃。如果他们能找到一个充满放s性的世界,大小罢好适于住人,旁边还有颗巨大的卫星,康普隆民间传说的可信度将因此大大提高。”
丹尼亚多大笑几声。“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康普隆才从未进行这类探索。假如我们失败,或是找到一个跟传说显然不符的地球,便会产生适得其反的效果。康普隆的民间传说将马上垮台,变成大家的笑柄。康普隆不会冒这个险。”
崔维兹顿了一下,再用非常认真的口气说:“那么,即使我们不强调放s性和巨大卫星这两个‘唯一点’——姑且假设银河标准语有这种说法,根据定义,一定还有第三个唯一点,它和任何的传说都毫无瓜葛。那就是如今在地球上,即使没有众多生机盎然、多采多姿的生命型态,也总会有一些留存下来,不然至少应该保有化石纪录。”
丹尼亚多说:“议员先生,虽然康普隆未曾有组织地计划找寻地球,我们有时还是得做些太空旅行。偶尔会有船舰由于种种原因而迷途,那些船舰照例要将经过做成报告。跃迁不是每次都完美无缺,这点或许你也知道。然而,所有的报告中,从未提到跟传说中的地球性质相似的世界,也没发现过挤满各种生命型态的行星。船舰又不可能只为了搜集化石,而在一颗看似无人居住的行星登陆。如果说,过去数千年来,从来没有疑似地球的报告出现,我就绝对愿意相信找寻地球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地球根本不在那里,又怎么找得到呢。”
崔维兹以充满挫折感的语调说:“可是地球一定在某个地方。在银河的某个角落,存在着一颗行星,人类以及人类熟悉的其他生命型态,都是从那里演化出来的。如果地球不在银河这一区,就一定在其他星区。”
“或许如此吧,”丹尼亚多冷冷地说:“但是直到目前为止,它还没在任何一处出现过。”
“大家未曾真正仔细找过。”
“嗯,显然你们就会。我祝你们好运,但我绝不会赌你们成功。”
崔维兹说:“有没有人试图以间接的方法,就是除了直接寻找之外的其他方法,来判定地球可能的位置?”
“有——”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丹尼亚多是其中之一,他对裴洛拉特说:“你是否想到了亚瑞弗计划?”
“是的。”裴洛拉特答道。
“那么可否请你跟议员先生解释一下?我想他比较容易相信你的话。”
于是裴洛拉特说:“你可知道,葛兰,在帝国末期,所谓的‘起源寻找’研究曾经风靡一时,许多人把它当作一种消遣,也许是为了逃避周遭令人不快的现实。当时帝国已渐渐崩溃瓦解,这你是知道的。
“黎维的一位历史学家韩波·亚瑞弗,就想到了一个间接的方法。他的依据是,不论起源行星是哪一颗,它一定会先在较近的行星建立殖民世界。一般说来,一个世界距离那个原点越远,殖民者抵达的时间就越晚。
“那么,假使将银河所有住人行星的创建日期整理出来,然后以仟年为单位,把历史同样久远的行星连成网络。比如说,具有一万年历史的行星构成一个网络;具有一万两千年历史的行星构成另一个网络;具有一万五千年历史的行星又构成另一个网络。理论上来说,每个网络都近似一个球面,而且差不多是同心球。较古老的行星所构成的网络,半径应该小于较年轻的行星网络。如果把每个网络的球心找出来,它们在太空中的分布范围应该相当小,而那个范围就该包含了起源行星——地球。”
裴洛拉特双手做成杯状,划出一个个的球面,脸上的表情极其认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葛兰?”
崔维兹点了点头。“明白,不过我猜他没有成功。”
“理论上应该办得到,老伙伴。麻烦的是创建年代都不正确,每个世界多少会将本身的历史夸大拉长,可是除了传说,又没有其他简单的方法可以断定历史的长短。”
宝绮思说:“古老树木中的碳十四衰变。”
“当然啦,亲爱的,”裴洛拉特说:“但你必须得到那些世界的合作才行,事实上从来没人愿意那么做,每个世界都不希望夸大的历史被人推翻。帝国当时又不能为了这么小的事,就强行压制各地的反对声浪,它有更重要的事需要c心。
“因此亚瑞弗所能做的,只是利用那些历史顶多两千年,而且创建经过在可靠的情况下,曾经仔细记录下来的世界。那些世界没有多少,虽然它们的分布大致符合球对称,球心却相当接近川陀,昔日帝国的首都。因为那些为数不多的新世界,最初的殖民者全部源自川陀。
“那当然是另一个问题。地球并非星际殖民的唯一,一段时日之后,较古老的殖民世界便会送出自己的殖民队伍,而在帝国全盛时期,川陀成了殖民者的主要出产地。说来真不公平,亚瑞弗因此就成为众人的笑柄,他的学术声誉也因此而断送。”
崔维兹说:“来龙去脉我听懂了,詹诺夫。丹尼亚多博士,照这么说来,你甚至连一丝渺茫的希望都无法给我?那在其他世界上,有没有可能找到关于地球的线索呢?”
丹尼亚多陷入迟疑的沉思,好一会儿之后才终于开口。 “嗯……”他先发出一声犹豫的感叹,接着才说:“身为一名怀疑论者,我必须告诉你,我不确定地球如今是否存在,或者是否曾经存在。不过——”他再度沉默不语。
宝绮思终于接口:“我猜,你想到一件可能很重要的事,博士?”
“重要吗?我很怀疑,”丹尼亚多轻声说:“不过也许很有意思。地球不是唯一行踪成谜的行星,第一波的殖民者——在我们的传说中,称他们为‘外世界人’——他们的世界如今也不知所踪。有些人管那些世界叫‘外世界’安定因素,此外也有人称之为‘禁忌世界’,后者现在较为通用。
“传说是这么说的,在他们的黄金时代,外世界人使寿命延长到数个世纪,并且拒绝让我们短寿命的祖先登陆他们的世界。在我们击败他们之后,情势有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我们不屑和他们来往,要让他们自生自灭,禁止我们的船舰和行商跟他们接触。因此那些行星变成了禁忌世界。我们确定,传说中如此记述着,我们只需袖手旁观,惩罚者自然会毁灭他们,而袍显然做到了。至少,据我们所知,已经有许多仟年,不曾见到外世界人在银河出现。”
“你认为外世界人会知道地球的下落吗?”崔维兹问。
“想必如此,他们的世界比我们任何一个世界都要古老。不过前提是必须还有外世界人存在,而这是极端不可能的事。”
“即使他们早就不存在了,他们的世界应该还在,或许会保有一些纪录。”
“如果你能找到这些世界的话。”
崔维兹看来冒火了。“你的意思是,想要寻找下落不明的地球,应该能在外世界上找到线索,可是外世界一样下落不明?”
丹尼亚多耸了耸肩。“我们已经有两万年未跟他们来往,连想都没有想到他们。而外世界也像地球一样,隐藏到了历史的迷雾中。”
“外世界人分布在多少个世界上?”
“传说中有五十个这样的世界——一个可疑的整数,实际上可能少得多。”
“你却不知道其中任何一个的位置?”
“嗯,这个,我想——”
“你想什么?”
丹尼亚多说:“由于太古历史是我的业余嗜好,和裴洛拉特博士一样,我有时会翻查些古老的文件,找找看有没有任何提到太古时期的记载,比传说更可靠的记载。去年,我发现了一艘古代太空船中的纪录,那些纪录几乎已无法解读。它的年代非常久远,当时我们的世界还不叫康普隆,而是使用‘贝莱世界’这个名称。我认为,我们传说中的‘班伯利世界’,可能就是从那个名字演变而来。”
裴洛拉特兴奋地问:“你发表了吗?”
“没有。”丹尼亚多说:“正如一句古老格言所云:在我确定泳池有水没水之前,我可不愿意往下跳。你可知道,那个纪录中提到了一件事,那艘太空船的船长造访过某个外世界,还带了一名外世界女子离去。”
宝绮思说:“可是你刚才说,外世界人不允许他人造访。”
“没错,这正是我未将纪录发表的原因,听来实在难以置信。有些暧昧不明的传说事迹,可以解释为外世界人的故事,包括他们和我们的祖先‘银河殖民者’的冲突。这类传说事迹不是康普隆的特产,在许多世界上都有大同小异的故事,但有一点完全一致——外世界人和银河殖民者绝不会在一起,双方之间没有社交接触,更别毯蠼性间的接触。可是纪录中的殖民者船长和那个外世界女子,却显然因爱情而结合,这实在太不可思议。我不相信这个故事有可能被人接受,顶多只会被视为一篇浪漫的历史小说。”
崔维兹显得很失望。“就这样吗?”
“不只这样,议员先生,还有另外一件事。我在太空船残存的航行日志中,发现了一些数字,代表的可能是几组空间座标,但也可能不是。假如真是的话——我再着复一遍,怀疑论者的荣誉心使我必须强调,也有可能并非如此——那么,内在证据使我得到一个结论,它们是三个外世界的空间座标。其中的一个,或许就是那个船长曾经登陆的世界,他就是从那个世界带走了他的外世界爱人。”
崔维兹说:“就算这个故事是杜撰的,有没有可能座标仍是真的呢?”
“有这个可能,”丹尼亚多说:“我会给你那些数宇,你喜欢怎样利用都可以,不过你很可能一无所获——但我有个很有趣的想法。”他又露出了短暂的笑容。
“什么想法?”崔维兹问。
“如果其中一组座标代表地球的位置呢?”
27
康普隆的太阳s出耀眼的橙色光芒,看来比端点星的太阳还要大,但它在天球上的位置相当低,因此只能送来微弱的热量。还好风并不强,不过吹在崔维兹脸颊上,仍然令他感到冰冷刺痛。
他的身子瑟缩在电暖大衣里发抖,那件大衣是蜜特札·李札乐送给他的,她现在就站在他身旁。他说:“总该有暖和的时候吧,蜜特札。”
她很快瞥了太阳一眼。站在这个空旷的太空航站里,她未曾显出任何不适。罩在她高大身形上的大衣比崔维兹的还薄,也许她对寒冷并非完全麻木,伹至少她一点都不在乎。
她说:“我们有个美丽的夏季,虽然为时不长,但农作物都能适应。作物品种全部经过精挑细选,能在阳光下迅速生长,而且不容易受到霜害。本地的动物都生有厚实的毛皮,一般公认全银河最佳的羊毛产自康普隆。此外,康普隆的轨道上还有许多太空农场,上面种植各种热带水果,我们还外销风味绝佳的凤梨罐头。大多数的人不知道这些,只知道我们是个寒冷的世界。”
崔维兹说:“我很感谢你来为我们送行,蜜特札,并感谢你愿意跟我们合作,让我们能继续完成任务。然而,为了使我自己心安理得,我必须问一句,你会不会为自己惹上大麻烦?”
“不会!”她骄傲地摇了摇头,“不会有任何麻烦。第一,不会有人来质问我,一切运输系统由我控制,也就是说,这个太空航站和其他航站的法规,以及有关入境站、船舰来去的所有法规,全都由我一个人制定。总理靠我全权处理这些事情,他不必为任何细节烦心,高兴都还来不及呢。就算我受到诘问,也只要据实相告就行了。政府获悉我未将太空船交给基地后,一定会为我喝采;如果让民众知道也无妨,他们的反应想必一样。至于基地,则根本不会晓得这件事。”
崔维兹说:“政府也许愿意见到基地没有如愿,但是你放走了我们,他们也愿意赞成你的决定吗?”
李札乐微微一笑。“你是个高尚的君子,崔维兹。你为了保住太空船,下屈不挠地奋战到底,现在你成功了,却又开始为我的安危c心。”
她试着向他靠近,彷佛忍不住想做个亲昵的动作。然而,显然在经过一番挣扎后,她终于克制住这个冲动。
她又恢复了率直的口气,说道:“即使他们质疑我的决定,我只消告诉他们,说你一直都在寻找最古世界,他们就一定会说我做得很对,的确应该尽快摆脱你们,连太空船一块赶走。然后他们会进行一些赎罪仪式,以弥补当初准许你登陆的错误,虽然我们原先无法猜到你在做什么。”
“你真的担心由于我的出现,为你自己和这个世界带来不幸吗?”
“的确如此。”李札乐生硬地答道,再改用较缓和的语气说:“你已经为我带来了不幸,我认识你之后,康普隆的男人会显得更加索然无味。我的渴求从此再也无法满足,惩罚者已经决定让我万劫不复。”
崔维兹迟疑了一下,然后说:“我并非希望你改变自己的想法,但我也不希望你被无谓的忧虑困扰。你必须知道,所谓我会带来不幸的这种说法,其实不过是迷信而已。”
“我想,这是那个怀疑论者告诉你的。”
“他不必告诉我,我也一样知道。”
李札乐伸手抹了下额头,她突出的双层上沾积了层细霜。 “我知道有些人认为这是迷信,可是最古世界会带来厄运,却是千真万确的事。过去已经有许多实例,不管怀疑论者如何巧言善辩,也无法否定既有的事实。”
她突然伸出右手。“再缓笏,葛兰。进太空船跟你的伙伴会合吧,免得你那娇弱的端点星身子,在我们寒冷的和风中冻僵了。”
“告辞了,蜜特札,希望我回来的时候能再见到你。”
“是啊,你答应过会回来,我也试着让自己相信。我甚至告诉自己,到时我将飞到太空,在你的太空船中和你相会,这样厄运便只会降临在我身上,不至于殃及我的世界——可是你不会再回来了。”
“不!我会回来!你曾带给我这样的快乐,我不会那么轻易放弃。”此时此刻,崔维兹坚决相信自己是认真的。
“我不怀疑你浪漫的冲动,我可爱的基地人,但是那些冒险寻找最古世界的人,全都永远回不来了——回不到任何地方,我自己心里很清楚。”
崔维兹尽力不让牙齿打颤,虽然只是因为天气寒冷,他的牙齿才不受控制,但他不愿让她以为那是由于自己胆怯。他说:“那是迷信。”
“不过,”她说:“那也是事实。”
28
回到远星号驾驶舱的感觉真好。将它当成一个房间实在太挤了些,也许它只是无尽星空中的一个小囚笼,然而,它却令人感到那么熟悉、友善而温暖。
宝绮思说:“我很高兴你终于上来了,我正在想,不知道你还要跟那位部长厮磨多久。”
“没有多久,”崔维兹说:“天气冷得很。”
“我有一种感觉,”宝绮思说:“你曾考虑要留下来陪她,而将寻找地球的行程延后。我不愿探触你的心灵,哪怕只是轻轻一碰,可是我关心你,而你受到的诱惑似乎感应了我。”
崔维兹说:“你说得没错,至少有那么片刻,我的确感受到了诱惑。部长是个不同凡响的女人,我从来没遇到过第二个。你加强了我的抵抗力吗,宝绮思?”
她答道:“我告诉你多少次了,我不能也不会以任何方式干扰你的心灵,崔维兹。我猜,你是借着强烈的责任感,自己战胜了这个诱惑。”
“不,我倒不那么想,”他苦笑了一下,“不可能那么崇高、那么戏剧性。我的抵抗力的确被强化了,一来是由于天气太冷;二来是我有个不详的预感,假如我继续跟她在一起,不出几回合就会要我的命,我永远无法跟上她的步调。”
裴洛拉特说:“嗯,不管怎么说,你毕竟是安全返回太空船了。下一步我们要做什么?”
“眼前要做的,是以轻快的速度离开这个行星系,直到距离康普隆的太阳够远了,我们再来进行跃迁。”
“你想我们会被拦截或跟踪吗?”
“不,我真心相信部长渴望我们尽快离去,而且永远不要回来,以免惩罚者的报复降临这颗行星。其实……”
“什么?”
“她相信报复一定会降在我们身上,她坚决相信我们不会回来。我得说明一下,不是因为她料到我可能会背信,她没有机会估量我的信用。她的意思是,地球是个可怕的不祥之物,任何人试图寻找它,都一定会死在半途。”
宝绮思说:“康普隆有多少人去找过地球,才使得她这么肯定?”
“我怀疑没有任何康普隆人曾经试过。我告诉她,她的恐惧只不过是迷信。”
“你确定自己柑信这点吗,还是你也被她动摇了?”
“我知道她所表现的恐惧纯粹是迷信,但是她的恐惧仍然可能有根有据。”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试图登陆地球,放s线会要我们的命?”
“我不相信地球具有放s性,但我的确相信地球会保护自己。还记得吗,川陀图书馆中有关地球的资料全被移走了;而盖娅虽然拥有惊人的记忆体,行星的每个部分都参与其中,甚至包括地表的岩层和地心的熔融金属,却也无法回溯到够远的过去,所以不能告诉我们任何有关地球的事。
“显然,假如地球真那么有力量,它或许也能调整人类的心灵,迫使大家都相信它具有放s性,这样便能吓阻任何寻找它的念头。也许因为康普隆和地球极为接近,对地球形成特别的威胁,所以又被加上一着诡异的空白。丹尼亚多是个怀疑论者,也是一位科学家,他百分之百相信寻找地球是白费力气,他说地球不可能被人找到——这就是部长的迷信也许有根据的原因。地球如此希望隐藏自己,难道不会将我们杀害,或是将我们引入歧途,反而任由我们找到它吗?”
宝绮思皱着眉头说:“盖娅……”
崔维兹立刻打断她的话。“别说盖娅会保护我们,既然地球有办法消除盖娅最早的记忆,那么在双方的冲突中,地球显然会是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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