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绮思皱着眉头说:“盖娅……”
崔维兹立刻打断她的话。“别说盖娅会保护我们,既然地球有办法消除盖娅最早的记忆,那么在双方的冲突中,地球显然会是赢家。”
宝绮思冷冷地说:“你怎么知道那些记忆被消除了?也许只是因为盖娅是在一段时间之后才发展出行星级记忆,因此才无法回溯到那个记忆完成前的时代。即使在那之前的记忆的确遭到外力消除,你又怎能确定是地球干的?”
崔维兹说:“我不知道,我只不过提出我的臆测罢了。”
裴洛拉特突然c嘴,怯怯地问说:“假如地球那么有力量,又如此坚持保留它的隐私——姑且这么说,那我们的努力又有什么用?你似乎认为地球不会让我们找到它,而且必要时,还会将我们全部杀害。在这种情况下,难道我们不该放弃整个计划吗?”
“我们似乎应该放弃,这点我承认,但我如此强烈地坚信地球存在,就一定要也一定会找到它。而且盖娅不断在提醒我,当我有这么强烈的信念时,我的想法总是正确的。”
“可是,老弟,我们发现地球之后,如何才能全身而退呢?”
“有一个可能——”崔维兹尽力以轻松的口吻说:“由于我具有这种非比寻常的天赋,地球或许也会体认到我的价值,而不会对我下手。可是——这就是我想要说的话——我不能确定你们两位也能生还,我担心的正是这件事。我一直有个念头,而如今这个念头更强,那就是我应该带你们两位回盖娅,然后由我自己继续进行探索。首先断定我必须寻找地球的,是我而不是你们;看出其中重要性的,也是我而不是你们;不得不如此做的人,更是我自己而不是你们。所以说,让我来冒这个险吧,你们没有这个必要。就让我一个人继续吧——詹诺夫?”
裴洛拉特将下巴埋在颈际,他的长脸显得更长了。“我不否认自己感到不安,葛兰,可是如果弃你不顾,我会非常羞愧,会觉得无地自容。”
“宝绮思?”
“盖娅绝不会弃你不顾,崔维兹,不论你做什么都一样。假如地球真是个危险的地方,盖娅会尽全力保护你。而扮演宝绮思这个角色的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舍弃裴,如果他决定紧跟着你,那我当然要紧跟着他。”
崔维兹绷着脸说:“很好,我已经给过你们机缓笏,让我们一起上路吧。”
“一起走。”宝绮思说。
裴洛拉特轻轻一笑,伸手抓住崔维兹的肩头。“水远走在一起。”
29
宝绮思说:“你看这里,裴。”
她刚才以手动方式c纵着太空艇的望远镜,漫无目标地随意观看,好让脑筋别一直陷在裴洛拉特的地球传说图书馆中。
裴洛拉特走过来,一只手臂搭在她的肩膀,眼睛向显像屏幕望去。康普隆行星系的气态巨行星之一已经出现,经过多次放大后,画面看来就像实物一般庞大。
在彩色的显像中,它的表面呈淡橙色,并带有一些较暗的条纹。由于这颗行星与太阳的距离比远星号更为遥远,又是从行星轨道面上向它望去,因此看来几乎是个完美的光盘。
“真美丽。”裴洛拉特说。
“中央条纹延伸到了行星之外,裴。”
裴洛拉特紧皱着眉头说:“你知道吗,宝绮思,我相信真是这样。”
“你想这是一种‘光幻视’吗?”
裴洛拉特说:“我不敢肯定,宝绮思,我跟你一样是太空新兵——葛兰!”
必应这声叫唤的,是一句相当微弱的“什么事?”崔维兹随着这声回答走进驾驶舱,衣服显得有点皱,好像刚才和衣在床上打过盹——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他带着几分不悦说:“拜托!别动那些装置。”
“只不过是望远镜罢了。”裴洛拉特说:“你看那个。”
崔维兹依言看了一眼。“那是一颗气态巨行星,根据我获得的资料,他们管它叫葛里亚。”
“只是这样看看,你怎么知道就是那颗?”
“理由之一,”崔维兹说:“根据我们现在与太阳的距离,再考虑各行星的大小和轨道上的位置——在拟定航道时,我已经把这些资料都研究得很透澈——此时此刻,它是你唯一能放大到这种程度的行星。另外一个理由,则是因为它有个行星环。”
“行星环?”宝绮思困惑不已。
“你们现在能看到的,只是个又细又暗的条纹,因为我们几乎是从正侧面取景。我们可以急速拉升,离开行星轨道面,让你们有个较佳的视野。你们想不想这么做?”
裴洛拉特说:“我不想让你重新计算位置和航道,葛兰。”
“喔,放心,电脑会帮我处理,没什么麻烦。”他一面说,一面坐到电脑前,将双手放在那两个手掌轮廓上。接下来,与他的心灵精密调谐的电脑,便开始负责所有的c作。
没有燃料问题也毫无惯性效应的远星号立即加速。对于做出如此回应的电脑与太空艇,崔维兹再度感到一股强烈的爱意。仿佛他的思想化成了动力与指令,又彷佛它就是自己意志的延伸,不但强而有力,而且温驯服从。
难怪基地想把它要回去,也难怪康普隆想将它据为己有。唯一令人讶异的事,是迷信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大,使康普隆自动放弃了这个野心。
若是有适当的武装,远星号必定能追击或打败银河中任何一艘船舰,甚至任何一支舰队,只要别碰到另一艘同型的太空艇就好。
当然,它现在没有任何武装。布拉诺市长将太空艇拨给他的时候,至少还有足够的警觉性,没让它配备任何武器。
裴洛拉特与宝绮思注视着显像屏幕,葛里亚星正缓缓地,缓缓地朝他们倾斜。上方的那一极(姑且不论是南极或北极)已经出现,周围有一大圈湍流;下方那一极则被球体中央的鼓胀部分遮掩。
在行星顶端,暗面不断侵入橙色部分,使这个美丽的圆盘变得越来越不对称。
包令人兴奋的,则是中央那道暗纹下再是条直线,它渐渐变成一个弧形,就像其他偏南或偏北的条纹一样,只是弧度更为显着。
现在能看得非常清楚了,中央暗纹的确延伸出行星的边缘,在两侧形成狭窄的弧形。这绝对不是幻象,十分明显地,那是由物质构成的环状天体,沿着行星周围绕了一圈,另一侧则隐藏在行星背后。
“这样足以给你们一个概念,我想。”崔维兹说:“假如我们飞到这颗行星的正上方,你们将可看到一个圆形的环,和这颗行星呈同心圆,不过两者完全没有接触。你们还有可能发现,它其实并非单一的环,而是由数个同心环组成。”
“这简直就不可能,”裴洛拉特愣愣地说:“是什么让它停留在太空中的?”
“跟卫星能停留在太空中的道理相同,”崔维兹说:“行星环由细微的粒子组成,每个粒子都环绕着行星运转。由于这些环和行星距离太近,‘潮汐效应’使它们无法聚结成一个球体。”
裴洛拉特摇了摇头。“想想实在太令人难过了,老友。我当了一辈子学者,怎么可能对天文学知道得那么少?”
“而我却对人类的传奇一无所知,没有人能拥抱所有的知识。事实上,这些行星环没有什么稀奇,几乎每颗气态巨行星都有,即使有时只是一圈稀薄的尘埃。端点星的太阳所领导的行星家族,碰巧没有真正的气态巨行星,因此端点星的居民,除非是个星际旅行者,或者在大学里修过天文学课程,否则很可能不知道行星环是什么。如果行星环十分宽广,变得明亮而显眼,就像现在这个一样,那才是不寻常的现象。它实在是壮丽,一定至少有好几百公里宽。”
此时,裴洛拉特突然“啪”地一声弹了下手指。“正是这个意思。”
宝绮思吓了一跳。“你想到了什么,裴?”
裴洛拉特说:“我曾读过一首诗的片段,那是一首非常古老的诗,用一种古体的银河标准语写成,相当不容易读懂,这正好证明它的年代十分久远——不过我不应该抱怨古文体难懂。由于工作的关系,我精通好几种不同的古银河语文,即使这在工作领域之外对我没什么用处,伹仍然让我很有成就感——我刚说什么来着?”
宝绮思说:“一首古诗的片段,亲爱的裴。”
“谢谢你,宝绮思。”然后,裴洛拉特又对崔维兹说:“她总是很注意我在说什么,以便我一旦离题——这是常有的事——她随时能把我拉回来。”
“这是你的魅力之一,裴。”宝绮思微笑着说。
“总之,那个片段主要是描述地球所在的行星系,至于为何有这段描述,我并不清楚,因为完整的诗句已经散轶,至少我从来没办法找到。流传下来的只有这一部分,或许是由于其中的天文学内容。总之,它提到第六颗行星拥有光辉灿烂的三着行星环。‘既宽且大,与之相较,世界相形见绌。’你看,我现在还能吟一句。以前我不明了行星环是什么东西,我记得曾经设想,也许在行星的一侧有三个圆圈排成二列,这似乎十分无稽,所以我懒得收在我的图书馆中。我当初没有追根究底,现在想来十分遗憾。”他摇了摇头,又说:“在今日银河中,神话学家是个很孤独的行业,使人忘记了追根究底的好处。”
崔维兹安慰他说:“你当初没有理会它,也许是正确的态度,詹诺夫,对诗意的文字不可过分认真。”
“但那就是它的意思,”裴洛拉特指着显像屏幕说:“那首诗所提到的景象,正是三个宽阔的同心环,比行星本身还要宽。”
崔维兹说:“我从来没听过这种事,行星环不可能那么宽,和它们环绕的行星比较,行星环总是非常狭长。”
裴洛拉特说:“我们也从未听说拥有一颗巨大卫星的可住人行星,或是它的地壳具有放s性,现在这个则是第三项唯一性。我们若能找到一颗除了有放s性之外,仍具有一切适于住人条件的行星,它拥有一颗巨大的卫星,而且在它的行星系中,有另一颗行星拥有宽阔的行星环,那么毫无疑问,我们已经发现地球了。”
崔维兹微微一笑。“我同意,詹诺夫,假如我们找到这三项特征,我们就一定找到了地球。”
“假如!”宝绮思叹了口气。
30
他们已经飞越过这个行星系的主要世界,此刻正在最外围两颗行星间继续往外冲。十五亿公里内,完全没有稍具规模的天体存在。前面有的只是一大团彗星云,不会产生多大的重力效应。
远星号已加速到光速的十分之一。崔维兹非常清楚,理论上来说,这艘太空艇可加速到接近光速,不过他也很明白,实际上,十分之一光速已经是合理的极限。
以这个速率飞行,能避开任何稍具质量的物体,却无法闪避太空中无数的尘埃粒子,为数更多的原子与分子更不在话下。在极高速航行的过程中,即使那么微小的物体也会磨损、刮伤艇体,造成十分严着的损害。假若以接近光速的速率飞行,每个撞向艇体的原子都具有宇宙线粒子的性质。曝露在无孔不入的宇宙线辐s下,太空艇中每一个人都无法幸免。
在显像屏幕上,远方的恒星看不出任何动静,虽然太空艇以每秒三万公里的速率运动,但从各方面看起来,它都像是静止在太空中。
电脑正在进行长距离扫描,以侦测任何可能与太空艇碰撞的物体,它们即使体积有限,仍然会构成严着的威胁。在必要情况下,太空艇会稍微转向闪避,不过这种情形极不可能发生。由于可能来袭的物体都很小,相对速率也不太大,太空艇改变航向时又不会产生惯性效应,因此身在太空艇中的人,根本无法知道是否出现过堪称“千钧一发”的状况。
因此崔维兹一点都不担心这种事,甚至根本连想都不想。他把所有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丹尼亚多交给他的三组座标上,而他特别注意的,则是与他们目前位置最接近的那组座标。
“座标数字有什么问题吗?”裴洛拉特紧张兮兮地问。
“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崔维兹说:“座标数字本身并没有用,你还得知道零点在哪里,以及设定座标所使用的规约——比如说划定距离所依据的方向,以什么作为本初子午线等等。”
“这些你怎么找得出来?”裴洛拉特茫然问道。
“我已经取得了端点星和其他几个已知点相对于康普隆的座标,如果我将它们输进电脑,电脑便会算出究竟该用哪种规约,这些座标才能对应端点星和其他几个点的正确位置。我只是想将这些事在脑中整理一下,这样我就能对电脑发出适当的指令。一旦确定了规约,我们拿到的禁忌世界座标值就可能有意义了。”
“只是可能而已?”宝绮思问。
“只是可能而已,恐怕就是如此。”崔维兹说:“那些毕竟是相当古老的座标,用的应该是康普隆辨约,伹无法绝对肯定。假如它们根据的是其他规约呢?”
“万一真是这样呢?”
“万一真是这样,我们得到的只是一堆毫无意义的数字。可是——我们好歹也要确定一下。”
他双手在微微发亮的电脑键盘上轻快滑动,将必要的资料输进电脑,然后双手放在桌面的手掌轮廓上,再静待电脑确定这些已知座标所用的规约。答案出来后,他顿了一下,接着命令电脑使用相同的规约,算出最近一个禁忌世界的位置,最后终于在电脑记忆体的银河舆图中,找出了这组座标对应的地点。
屏幕上出现一个星像场,并且自动迅速移动,达到停滞状态后又开始不断扩大,将周围各方向的星辰都挤出屏幕,直到星辰几乎消失殆尽。r眼根本跟不上这种迅疾的变化,看起来只是一团模糊的斑点。最后屏幕上剩下来的,只有边长十分之一秒差距的正方范围(根据屏幕下方标示的数值)。然后一直没有进一步的变化,在漆黑的屏幕中,只剩下六个暗淡的光芒点缀其间。
“哪个才是禁忌世界?”裴洛拉特轻声问道。
“全都不是,”崔维兹说:“其中四颗是红矮星,一颗是准红矮星,另一颗是白矮星。在这些恒星的轨道上,都不可能有任何可住人世界。”
“单凭这样看一眼,你怎么知道那些就是红矮星?”
崔维兹说:“我们现在看到的不是真正的恒星,而是电脑记忆中银河舆图的一小部分,其中每颗恒星都标有简介,只不过你无法看到,通常我一样也看不到。可是一旦我的双手和电脑进行接触,像现在这样,那么我的眼睛注视某颗恒星时,我就能知道不少的相关资料。”
裴洛拉特以悲伤的语调说:“那么,这些座标毫无用处了。”
崔维兹抬起头望着他。“不,詹诺夫,我的话还没说完。我们还要考虑时间因素,这组座标是两万年前的,在这段时间中,那个禁忌世界和康普隆都绕着银河中心公转,两者的公转速率、轨道倾角和离心率都很可能完全不同。因此,随着时光的流逝,两个世界不是渐渐接近,就是距离越来越远。过了两万年后,那个禁忌世界如今所在的位置,与座标值的偏差可能在半个到五个秒差距之间,当然不会在这个十分之一秒差距边长的方格内出现。”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以康普隆为原点,让电脑将银河的时间往前推两万年。”
“它能这样做吗?”宝绮思的声音听来有点肃然起敬。
“嗯,它无法使银河本身回到过去,却能让记忆库中的舆图时光倒流。”
宝绮思说:“我们能看到任何变化吗?”
“看——”崔维兹说。
屏幕上原来的六颗恒星开始缓缓挪动,此外另有一颗恒星出现在屏幕左侧,且渐渐向中央漂移。裴洛拉特兴奋地指着它说:“来了!来了!”
崔维兹说:“抱歉,又是颗红矮星。它们非常普遍,银河中的恒星至少有四分之三是红矮星。”
屏幕上的画面停下来,星体不再继续移动。
“然后呢?”宝绮思说。
崔维兹答道:“这就是了,这就是银河那一小部分在两万年前的样子。如果那个禁忌世界以平均速度进行星移,就应该出现在屏幕正中央。”
“应该出现,可是没有啊。”宝绮思尖声道。
“的确没有。”崔维兹表示同意,声音几乎不带任何情绪。
裴洛拉特长长叹了一口气。“啊,太糟了,葛兰。”
崔维兹说:“且慢,不要绝望,我原本就没指望看到那颗恒星。”
“你没有?”裴洛拉特显得极为讶异。
“是的。我跟你说过,这不是真正的银河,而是电脑中的银河舆圆,某颗恒星若没收录在舆图中,我们便不可能看到。假如一颗行星被称为‘禁忌’,而且这个名称沿用了两万年,它就八成不会被收在舆图里。事实上果真如此,因为我们看不到它。”
宝绮思说:“也许因为它不存在,所以我们才看不到。康普隆的传说可能是杜撰的,也可能这些座标并不正确。”
“说得很对。不过,电脑既然找出了那个世界两万年前的可能位置,就能够估计出它如今的座标。根据修正后的座标——我唯有利用星图才能做出这个修正——我们现在可以切换到真实的银河星像场。”
宝绮思说:“伹你只是假设禁忌世界一直以平均速度进行星移,万一它的速度有异于平均速度呢?那你现在得到的座标就不正确了。”
“说得没错,但是和未做时间修正的结果比较,我们几乎可以肯定,根据平均速度的假设进行修正后,得到的结果将更接近真实的位置。”
“你真乐观!”宝绮思以怀疑的口吻说。
“我正是那么乐观,”崔维兹说:“希望不出我所料——现在就让我们看看真正的银河。”
两位旁观者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崔维兹则以轻松的语调慢慢解释(或许是为了缓和自己的紧张情绪,并且延后揭晓谜底的时刻),好像在发表一场演说。
“观察真正的银河比较困难,”他说:“电脑中的舆图是人工产物,不相干的东西可以除去。比如说,如果有个星云遮蔽视线,我能将它消除;如果视角和我的预期不合,我可以调整到更方便的角度。然而观测真实银河的时候,我必须照单全收,毫无选择的余地。假使我想有所改变,必须在太空中真正运动,花的时间会比调整舆图多得多。”
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屏幕上出现了一团恒星云,里面挤满一颗又一颗的星辰,看来像是一堆散乱的粉末。
崔维兹说:“那是银河某个区段的大角度画面,当然,我想要的是前景。如果我把前景扩大,相对之下背景就会变得蒙陇。这个座标点和康普隆足够接近,所以我应该能将它扩大到和舆图中的画面一致。我只需要输入必要的指令,但愿我的头脑能保持足够的清醒。开始——”
星像场陡然扩大,成千上万的恒星被急速推出屏幕。三个人猛然觉得自己向屏幕冲去,由于感觉过于真,他们都不由自主向后一仰,彷佛是对一股推力生出的自然反应。
先前的画面又出现了,虽然不似舆图中的那般黑暗,但是那六、七颗恒星都在原先的位置上。此外,在接近中央的部分,还出现了另一颗恒星,它的光芒比其他恒星明亮许多。
“它在那里。”裴洛拉特细声道,声音中充满了敬畏。
“可能就是它,我会让电脑摄取它的光谱,然后详加分析。”沉默相当一段时间之后,崔维兹又说:“光谱型为g 4,因此它比端点星的太阳较小、较暗一点,不过比康普隆的太阳要明亮些。电脑的银河舆图不该漏掉任何g型恒星,既然这颗遭到遗漏,很可能表示它就是那个禁忌世界环绕的太阳。” 宝绮思说:“我们有没有可能到头来却发现,这颗恒星周围根本没有可住人行星?”
“有这个可能,我想。倘若真是那样,我们再设法寻找另外两个禁忌世界。”
宝绮思固执地说:“万一另外两个也是空欢喜一场呢?”
“那我们再尝试别的办法。”
“比如说?”
“但愿我知道。”崔维兹绷着脸说。
第三部 奥罗拉星
第八章 禁忌世界
31
“葛兰,”裴洛拉特说:“我在旁边看,会不会打扰你?”
“一点都下会,詹诺夫。”崔维兹说。
“如果我问问题呢?”
“问吧。”
于是裴洛拉特问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崔维兹将视线从显像屏幕栘开。“只要是屏幕上看起来很接近那个禁忌世界的恒星,每一颗的距离我都得测量出来,这样我才能断定它们真正的距离。我必须知道它们的重力场,所以需要质量和距离的数据。如果缺乏这些资料,就无法保证能做一次成功的跃迁。”
“你怎么做呢?”
“嗯,我看到的每一颗恒星,电脑记忆库中都存有它的座标,这些座标可转换成康普隆的座标系统。接下来,根据远星号在太空中相对于康普隆之阳的位置,再做小幅度的修正,就能得到每颗恒星和我们的距离。屏幕上看来,那些红矮星都很接近那个禁忌世界,伹事实上有些可能更近,有些其实则更远。我们需要知道它们的三维位置,你懂了吧。”
裴洛拉特点了点头。“你已经有了那个禁忌世界的座标……”
“没错,但那不够,我还需要知道其他恒星的距离——误差可以容许在百分之一左右;在那个禁忌世界附近,那些恒星的重力场强度都很小,些许误差不会造成明显的差别。而那个禁忌世界环绕的太阳,或是说可能拥有禁忌世界的那颗恒星,在禁忌世界附近产生的重力场却很强,我必须知道它精确的距离,精确度至少得是其他恒星的一千倍,单有座标无法做到这点。”
“那你该怎么做呢?”
“我测量出那个禁忌世界——或者应该说它的恒星——与附近三颗恒星的视距离。那三颗恒星都很暗淡,需要放大许多倍才看得清楚,因此,它们的距离想必都很远。然后,我们将其中一颗摆在屏幕中央,再向一侧跃迁十分之一秒差距,跃迁的方向垂直于对禁忌世界的视线。由于附近没有什么恒星,即使我们不知道较远处星体的距离,这样的跃迁仍然很安全。
“在跃迁之后,位于中央的那颗参考恒星仍缓篝在原处,如果三颗恒星距离我们真的很远,其他两颗暗星的位置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然而,那个禁忌世界的恒星距离较近,因此会有视差移位产生,从移位的大小,我们便能决定它和我们之间的距离。假如我想验证一次,我可以另选三颗恒星,重新再试一遍。”
裴洛拉特说:“总共要花多少时间?”
“不会太久,繁着的工作都由电脑负责,我只要发号施令就行了。真正花时间的工作,是我必须研究测量的结果,确定它们都没问题,还有我的指令没有任何失误。如果我是那种蛮勇之徒,对自己和电脑具有完全的信心,那么几分钟内就能完成了。”
裴洛拉特说:“真是太奇妙了,想想电脑能帮我们做多少事。”
“这个我一向心里有数。”
“假如没有电脑,你要怎么办?”
“假如没有重力太空船,我要怎么办?假如我未受过太空航行训练,我要怎么办?假如没有两万年的超空间科技做我的后盾,我又要怎么办?事实上我就是现在这样——在此时,在此地。倘若我们想像自己身处两万年后的未来,我们又要赞叹什么样的科技奇迹?或者有没有可能,两万年后人类己不复存在?”
“几乎不可能,”裴洛拉特说:“几乎不可能不存在。即使我们没成为盖娅星系的一部分,我们仍有心理史学指导我们。”
崔维兹在椅子上转过身来,双手松开电脑。“让它计算距离吧,”他说:“让它着复检查几遍,我们反正不急。”
他用怪异的眼光望着裴洛拉特,又说:“心理史学!你知道的,詹诺夫,在康普隆上,这个话题出现了两次,每次都被斥为迷信。我自己说过一次,后来丹尼亚多也提到了。毕竟,除了说它是基地的迷信,你又能如何定义心理史学?它难道下是一种没有证明和证据的信仰吗?你怎么想,詹诺夫?这个问题应该比较接近你的领域。”
裴洛拉特说:“你为什么要说没证据呢,葛兰?哈里·谢顿的拟像已经在穹窿中出现许多次,每当着大事件发生时,他就会针对时势侃侃而谈。当年,他若是无法使用心理史学的方法做出预测,就不可能知道未来才会发生的事件。”
崔维兹点了点头。“听起来的确不简单,即使有过一次失误,没能预测到骡,那仍是不简单的事。但话说回来,它还是令人感到邪门,有点像是魔术,任何术士都会玩这种把戏。”
“没有任何术士能预测几世纪后的事。”
“没有任何术士能创造奇迹,只是让你信以为真罢了。”
“拜托,葛兰,我想不出有什么伎俩,能让我预测五个世纪后会发生什么。”
“你也无法想像有什么伎俩,能让一个术士读取藏在无人轨道卫星中的讯息。然而,我就目睹一个术士做到这一点。你有没有想过,定时信囊以及哈里·谢顿的拟像,也许都是政府一手导演出来的?”
裴洛拉特对这种说法显得相当反感。“他们不会那么做。”
崔维兹发出一下轻蔑的嘘声。
裴洛拉特说:“假如他们企图这样做,一定会被逮到的。”
“这点我不敢肯定。不过,问题是我们不知道心理史学如何运作。”
“我也不知道那台电脑如何运作,可是我知道它的确有用。”
“那是因为还有别人知道它如何运作,如果没有任何人知道,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况?那样的话,要是它因为某种原因停摆,我们都会变得一筹莫展。如果心理史学突然失灵……”
“第二基地人知道心理史学的运作方式。”
“你又怎么晓得,詹诺夫?”
“大家都这么说。”
“什么事大家都可以说——啊,禁忌世界的恒星和我们的距离算出来了,我希望算得非常精确,让我们来推敲一下这组数字。”
他盯着那组数字良久,嘴唇还不时蠕动,彷佛心中正做着一些概略的计算。最后,他终于开口,不过眼睛没扬起来。“宝绮思在做什么?”
“在睡觉,老弟。”然后,裴洛拉特又为她辩护道:“她很需要睡眠,葛兰。跨越超空间而维持为盖娅的一部分,是很消耗精力的一件事。”
“我想也是。”崔维兹说完,又转过身面对电脑,他将双手放在桌面上,喃喃说道:“我要让它分成几次跃迁前进,并且每次都要重新检查。”然后他将双手又收回来,“我是说真的,詹诺夫,你对心理史学知道多少?”
裴洛拉特好像有点意外。“一窍不通。身为历史学家,比如像我,和身为心理史学家简直有天壤之别。当然啦,我知道心理史学的两个根本基石,但是这点每个人都晓得。”
“连我都知道。第一个条件是涉及的人口数目必须足够庞大,才能使用统计方式处理。可是多大才算‘足够庞大’呢?”
裴洛拉特说:“银河人口的最新估计值是一万兆左右,也许还低估了。当然啦,这是绝对够大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心理史学的确有效,葛兰。不论你如何强词夺理,它的确有效啊。”
“而第二个条件,”崔维兹又说:“是人类不能知晓心理史学,否则他们的反应会产生偏差——可是大家都晓得有心理史学啊。”
“只是知道它的存在罢了,老弟,那不能算数。第二个条件其实是说,人类不能知晓心理史学所做的预测,而大家的确不知道。唯有第二基地人才应该晓得,但他们是特例。”
“仅仅以这两个条件为基础,就能建立起心理史学这门科学,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并非仅仅根据这两个条件,”裴洛拉特说:“其中还牵涉到高等数学和精密的统计方法。据说——如果你想听听口述历史——哈里·谢顿当初开创心理史学,是以气体运动论为蓝本。气体中的每个原子或分子都在做随机运动,因此我们无法知道任何一个的位置或速度。然而,利用统计学,我们能导出描述它们整体行为的精确规律。根据这个原则,谢顿企图解出人类社会的整体行为,虽然这个解不适用于人类个体。”
“或许如此,但人类并不是原子。”
“没错,”裴洛拉特说:“人类具有意识,行为复杂到足以显现自由意志。谢顿究竟如何处理这个问题,我完全没概念,即使有懂得的人设法向我解释,我也确定自己无法了解。可是无论如何,他的确成功了。”
崔维兹说:“因此这个理论想要成立,必须有为数众多而不明就里的一群人。你难道不觉得,这么巨大的一个数学架构,是建立在松软的基础上吗?如果这两个条件无法真正满足,那么一切都会垮台。”
“可是既然谢顿计画没垮……”
“或者,假如这两个条件并非完全不合或不足,只是比理论预期的弱一些,那么心理史学也许能有效运作好几世纪,然后,在遇到某个特殊危机时,它便会在一夕之间垮掉——就像当初骡出现时,它暂时垮掉那样。此外,如果还应该有第三个条件呢?”
“什么第三个条件?”裴洛拉特微微皱起眉头。
“我也下知道,”崔维兹说:“一个论述也许表面上完全合乎逻辑,而且绝妙无比,却隐含了某些未曾言明的假设。也许这第三个条件,是大家视为理所当然的假设,所以从来没人想到过。”
“如果一个假设被视为如此理所当然,通常都是相当正确的,否则的话,就不可能被视为如此理所当然。”
崔维兹嗤之以鼻。“如果你对科学史和对传说历史一样了解,詹诺夫,你就会知道这种说法错得有多严着——不过我想,我们已经来到那个禁忌世界的太阳附近了。”
的确,屏幕正中央出现了一颗明亮的恒星。由于太过明亮,屏幕自动将它的光芒滤掉大部分,其他恒星因而尽数从屏幕上消失。
32
远星号上的洗濯与个人卫生设备十分精简,用水量永远维持合理的最小值,以免回收系统超过负荷。这一点,崔维兹曾板着脸提醒裴洛拉特与宝绮思。
尽避如此,宝绮思总有办法随时保持清爽光鲜,她乌黑的长发永远有着后丽的光泽,她的指甲也始终明亮耀眼。
此时,她走进驾驶舱,说道:“你们在这儿啊!”
崔维兹抬起头来。“用不着惊讶。我们几乎不可能离开太空船,即使你无法用心灵侦测到我们的行踪,只要花上三十秒,就一定能在太空船中找到我们。”
宝绮思说:“这句话纯然是一种问候,不该照字面解释,你自己其实很清楚这点。现在我们在哪里?可别说‘在驾驶舱中’。”
“宝绮思,”裴洛拉特说着伸出一只手。“我们现在,是在那个禁忌世界所属行星系的外围区域。”
她走到裴洛拉特身旁,将一只手轻放在他的肩上,他则用手臂环住她的腰。她说:“它不会是什么真正的禁忌,我们未受任何阻拦。”
崔维兹说:“它之所以成为禁忌,是因为康普隆和其他第二波殖民者建立的世界,刻意和第一波殖民者——外世界人所建立的世界隔离。如果我们自己没感受到这种刻意的限制,又有什么能阻止我们?”
“那些外世界人,如果还有任何人存留下来,或许也会刻意和第二波殖民世界隔离。虽然我们不介意侵入他们的领域,这绝不代表他们也不介意。”
“说得很对,”崔维兹道:“如果他们还在,的确会是如此。伹直到现在,我们甚至还不知道他们的行星是否存在。目前为止,我们所看到的只有普通的气态巨行星,总共有两颗,而且不是特别大。”
裴洛拉特连忙说:“但这并下代表外世界人已不存在,可住人世界一律很接近太阳,体积也比气态巨行星小很多,而且在这个距离,闪焰使我们极难侦测到它们。我们得藉由微跃到达内围,以便侦测这些行星。”能像个老练的太空旅人一样说得头头是道,似乎令他相当骄傲。
“这样的话,”宝绮思说:“我们现在为何不向内围前进?”
“时辰未到,”崔维兹说:“我正在叫电脑尽量侦察人工天体的迹象,我们要分几个阶段向内挺进——如果有必要,分成十几个阶段都行——每次都要停下来侦察一番。我不希望这次又中了圈套,就像我们首度接近盖娅那样。还记得吧,詹诺夫?”
“我们每逃诩有可能落入那种圈套,盖娅的圈套却为我带来宝绮思。”裴洛拉特以爱怜的眼光凝视着她。
崔维兹咧嘴冷笑了一下。“你希望每逃诩有个新的宝绮思吗?”
裴洛拉特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宝绮思带着微嗔说:“我的好兄弟,或者不管裴坚持叫你什么,你最好快些向内围前进。只要有我跟你在一起,你就不会落入圈套。”
“靠盖娅的力量?”
“侦测其他心灵的存在?当然没问题。”
“你确定自己的力量够强吗,宝绮思?你为了和盖娅主体维持联系而消耗的体力,我猜一定得睡很久才能补回来。你现在和力量的源头距离那么远,能力也许大大受限,我又能仰仗你多少呢?”
宝绮思涨红了脸。“联系的力量足够强大。”
崔维兹说:“别生气,我只不过问问而已。你难道看不出来,这就是身为盖娅的缺点之一吗?我不是盖娅,我是个完整的、独立的个体,这表示我能随心所欲到处旅行,不论离开我的世界、我的同胞多远都可以,我始终还是葛兰·崔维兹。我拥有的各种能力,我会继续保有,无论到哪里都不会有任何变化。假如我孤独地在太空中,几秒差距之内没有任何人类,又由于某种原因,无法以任何方式跟任何人联络,甚至连天上的星星都看不见一颗,我依旧是葛兰·崔维兹。我也许无法生还,我可能因此死去,但我至死仍是葛兰·崔维兹。”
宝绮思说:“孤独一人在太空中,远离所有的人,你就无法向你的同胞求助,也无法仰赖他们的各种才能和知识。独自一人,身为一个孤立的个体,和你身为整体社会的一份子比较,你会变得渺小得可怜。”
崔维兹说:“然而,这种渺小和你如今的情况不同。你和盖娅间有个键结,它比我和社会间的联系要强得多,而且这个键结可以一直延伸,甚至能跨越超空间,可是它需要靠能量来维持。因此你一定会累得气喘吁吁,我是指心灵上的,并且感到自己的能力被大大削弱,这种感觉会比我的强烈许多。”
宝绮思年轻的脸庞突然显得分外凝重,一时之间,她似乎不再年轻,或者说根本看不出年龄。她已经不只是宝绮思,而变得更像盖娅,仿佛欲藉此反驳崔维兹的论调。她说:“即使你说的每件事都对,葛兰·崔维兹——过去、现在、未来你都是你,或许不会减少一分,却也一定不会增加丝毫——即使你说的每件事都对,你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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