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偷”的会比较爽?
此刻他正把头埋在我的脖颈间,低声说:“不知道会关十三多久。”
我不知道。历史上有关十三的记载,这段时间相当模糊。可以说,在胤禛做皇帝之前的一大段时间里,有关十三的记载是空白的。
“我已经买通了人,照应他。可是十三喜欢到处跑,他喜欢到处跑。”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的脖颈间似乎多了一个小小的湖泊。
我只是搂着他,不说话。他爱十三。我知道,在那个姓爱新觉罗的家里,若说有什么人是值得他心疼,关心和想去保护的,只有十三。
我轻轻吻着他的耳朵,感觉他的身体渐渐燥热。
他有时会很凶猛的进入,丝毫也不顾及我的感受,我被那瞬间而致的冲力扼住喉咙,仿佛那感受由我的下t蔓延到了咽喉,让我的呼吸难以为继。
“叫出来。”他在我身上说。
我只是把高声叫喊变成唇边粗重的呼吸和呻吟。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想看到他灵魂的深处,想知道他到底把痛苦埋到多深的地方。
十三关了两个月放了出来,人瘦了些,冻坏了膝盖,得了关节炎。
然后就是朝堂上有关于新太子的争论。我知道我的丈夫是沉得住气的人。老八是当局者迷了,或者说是利令智昏,居然急巴巴的让百官保举。
于是我的丈夫变得轻松多了,居然白天也有空闲到我的屋子里。
“不是喜欢‘偷’的吗?”给他上茶的时候,我悄声说。
他只无声的笑了,对我说:“前段时间,我是差点熬不住了。”
我却笑了说:“现在就不急了?新太子还没出炉呢。”
他冷笑了说:“急什么,我有什么可急的。整个朝廷都是瞎了眼吗,也不看看皇上的身体好的很呢——既有皇上,何需太子。”
那一瞬间他的目光如炬,几乎盛满人间所有的自信。
让我满心欢喜。
他闲闲的抿了一口茶,说:“我只管帮着太医调理好老爷子的身体,然后,咱们就等着看天下第一大笑话吧。”
我微笑着,只管欣赏他的自信。
“藏其心,不掩其才。这也是苏默止的话。可入你的法耳?”
他大笑起来:“藏其心,不掩其才。老八确实是本末倒置了。”
果不其然,老八碰了一鼻子灰,我狡猾的丈夫由于天天跟着照顾皇上,听到了不少梦话,所以知道皇上心里还是舍不得太子,又假惺惺的呈请皇上复立太子。
康熙四十八年的时候,太子复立了。
然后大封诸王。我的丈夫,被封为和硕雍亲王。所有的一切都变了,贝勒爷变成了王爷,贝勒府变成了王府,还有年氏,变成了侧福晋。
年氏变成侧福晋我一点都不奇怪。只是觉得那个人似乎有一点点忘恩负义,那些日子里他偷偷摸进的不是我的被窝吗?
不是稀罕什么名分,只是他一句谢谢都没有。
也许我应该这样想,既然他和我之间存在着某种“偷”的关系,就不适宜公之于众,相反,年氏却是正大光明的为他是生了一个儿子。
封侧福晋的事情又是忙了一阵。年氏和新生的阿哥成了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连我的小弘时都有些被冷落了,正好和我同病相怜。
日子就过得很平淡了,我的心境过了一段时间也就平和下来了。最近迷上的是园艺。因为爱喝绞股兰,而这东西那时候并不能登大雅之堂,所以我就自己在园子里种了一点,样子普普通通的,但绿油油的很喜人。
又种了些好活的花草,对着那些花花草草,会觉得心情很好。
十年
我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把心掩藏到深海下面,连我自己都看不清楚,那一片平静的水面下面,是不是还有汹涌的暗流。
我只知道我每天有更多的时间沉默。
底下人已经习惯了我做事的方式,我不喜欢把事情复杂化。女眷之间的来往,我也照常参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回忆这段时间的时候,记忆里,常常只有我一个人。
孤单的,安静的,一个人。
我习惯在下晚的时候在院子里照顾我的花草,喜欢把头发松松的挽起来,什么装饰品也没有。夕阳会在上面抹上一层温暖的光泽,我自己虽然看不到,但是想象就已经足够。我从来都为我的头发感到骄傲。那是一种很自然的美丽,柔韧,光滑。我记得那个人喜欢抚摩我的头发,似乎我的头发是某种性能良好的导体,会让我们之间突然敏感起来。
只是他很久没有一边叹气一边抚摩我的头发了。
我们见面的时候通常会有很多其他人在场。比如他的妻子,有一副沉静的面庞;他最宠爱的女人,那个女人娇柔美好;一个为他生下长子的女人,因此他很疼爱她;还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她将为他生出他唯一的继承人;最近又多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她也将会为他生出一个可爱的孩子。
在夹杂了这么多人的时候,我忽然会觉得没有我站立的地方。他通常是严肃的,但也会有温和的时候,女人大多数都温柔恭敬。
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我们之间突然变得很陌生。我有时会站在他身边对他恭敬的微笑,他也礼貌的回应,我会有刹那错觉——以为自己是在做一个让人窒息的梦。
只是这个梦为什么没有尽头了呢?
仔细想来,夫妻之间的感情,似乎是很容易淡薄的。至少我们还存着对彼此的尊重,是否值得庆幸?
康熙四十九年的爆竹在夜空炸响的时候,我的心忽然被震颤了一下,看着无数礼花在黑色的天幕里绚烂的坠落,忽然想到,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年了。
十年啊。
我有不依附于某个男人生存的条件。
但是为什么还是不想离开?
新年后的一天,他让我去他的屋子。我只松松的挽了头发,并不带一点装饰。
“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他问我。
难得单独和他在一起,我却已经卸不下那副沉重的面具。
“是啊,今天是什么日子呢?”我微笑着为他上茶,动作轻捷。
“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他握住我的手。
“真的不记得。还望王爷提点。”
“我这段日子是冷落了你。宫中事情又多。家里她们几个那里也是三天两头就有事情。”
他这是在向谁解释呢?是对我,还是在对他自己。
我只微笑着听了,点点头。继续温和的为他更衣。
“只有你最让我省心。”他补上一句。
我又觉得很好笑,却笑不出来。
“多谢王爷赞赏。”
转身将他的衣服放好。
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是谁说过,我们要常常赤诚相对才好?”
猛的刺中我的心脏,一点防备也没有,让我疼的无言以对。
他已经无声的站在了我的身后,环住我的腰,亲吻着我的头发,低声说:“阿离,十年前的今天,你我第一次见面。”
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只是不知道你也记得。在心里无声的对他说。
“你总要离我这么远么?”他紧紧的抱住我,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转过身来,安静的看着他的眼睛,说:“那又怎样呢?”
他忽然笑了:“今天晚上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抱着我,靠在床上,解开我的头发,一丝一丝的抚摩。
“阿离怎么会变得这么心狠了?”他幽幽的问我。
我忽然也极其迷恋起我的长发,含了一束在嘴里,却不说话。
“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在想什么?”他说。
我微笑着摇头,但是我想知道,我真的想知道,任何人都会对这个问题好奇。
“我不会告诉你,”他忽然现出一种清冷的狡猾,那是一种我很熟悉的气质,“但是,后来每次有人进门我第一次见到那些女人的时候,我都会想到你。”
如果这是谎言,也是一个甜蜜的谎言。我只希望他只对我一个人说过。
“那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想什么吗?”我的心情忽然快乐起来。
他低头看着我。
“我在想,你会不会爱我。”我将头发从口中取出。
我喜欢这个甜蜜的谎言,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他明亮的眼睛忽然柔和起来,低声说:“和你在一起,可以说很奇怪的话,想很奇怪的事。好象可以飞到很高的地方,住在云间。”
那不是我。那是他想象出来的我,那是经年累月安静的结果,那是我们不得不麻痹彼此的幻想。而我所期盼的,只不过是一份真正的感情——真实的,可以握在手中的,自私的,让我独自占有的。
我微笑着吻了吻他的嘴,什么也没有说。
我们就这样结束了第一个十年。
将来的路还很长,他已经开始将我幻想成了另一个不存在的女人。
生日
康熙四十九年新年过后没有消停几日,府上就又格外繁忙,因为三月底是福晋的整三十生辰,而四月初八就是年侧福晋整二十的生日。这位是新晋升的福晋,又是第一次以福晋身份做寿。本来府上已经有了李氏侧福晋,只要循例做生日就是了,但年氏毕竟与她不同,李氏年纪比福晋还大了一岁,固然不及年氏年轻美貌,这还是其次,主要是因为年氏这也是赶了巧,丈夫刚晋位亲王,她又刚生下一个儿子,母子俱得宠爱。底下人自然不敢拿旧例来给她做生日。
李氏却没空为这事情受闲气。她又怀孕了。一门心思的养胎,把这一股脑的事情都推给了我和钮钴禄氏。
三月一到,我每天的生活很忙碌。早上吃了饭,请了安,回去看会书,就去和钮钴禄氏议事,听下面人的回话和建议,下午的时候睡了午觉,再去请示两位福晋,再讨论一阵子,差不多了就回去把这一天的讨论结果记录下来,第二天吩咐下去。
本来说是要合着一起办了,喜气又热闹。过了一阵子福晋又说不好,还是分开来办。
钮钴禄氏是极有耐心的人,我们两个一起做事也算合拍。
只是我容易厌倦。明明已经厌烦了,脸上还要装着严肃端庄的样子,实在很累。
弘时来的时候会让我轻松一些。
开春的时候他已经进学了。不能常在我这里磨蹭了,但他还是会跑来找我。
有时候是让我看他写的字,有时候是背书给我听,都会让我心生欢喜。
“三阿哥真是进步许多。”
他虽然还是童声清稚,却已经褪去了奶声奶气。
“我来找了善姨几次,下面人都说你有事,善姨很忙吗?连阿玛都有空陪我下棋呢。”
小人儿仰面看着我。我刚从福晋那里回来,喝了一口茶。微微笑了说:“倒也不是。你福晋额娘和年侧福晋过段时间要做大寿,所以最近事情就繁杂些。等我忙完了,我就给你绣个新荷包可好?”
伸手碰了碰他已半旧的荷包,又转面对跟着他的丫头说:“你们须得再勤快些才好。侧福晋最近没精神管你们,也不要懈怠了的。”
弘时却只管笑着挤到我身边,端起我喝过的那杯茶抿了一口,说:“好香!这是什么茶?我竟是没有喝过。”
我只含笑看他将我的茶都喝了。
轻寒过来续水,说:“这是绞股兰,格格最是爱的味道。这续过水了之后味道更好,三阿哥再试试?”
我整理着他的头发,说:“刚才喝的猛了,他哪里还喝的下?再说这绞股兰有些性寒,小孩子少喝点的好。”
又和他说了一会子闲话,我便有些困了。
“善姨累了吗?”他问。
我不忍拂他的兴致,就微笑着摇头。
“我还是先走了。善姨好好休息。”他闷闷的说。
下来走了两步,他又折回来,攀在我耳边小声说:“善姨也不要只是为了别人做生日就白白累坏了自己。我会去求阿玛,等你生辰的时候,什么也不用做,让别人给你布置一个大大的生日。可好?”
我不禁笑了,心里只觉得温暖,又觉得这样的话,我是期待另一个人对我说的。
“弘时的心意我领了。只不过这事情你别跟你阿玛提,也别跟别人提。只当是——我跟你的秘密,好不好?”我哄着他说。
他点点头,忽然又不好意思的说:“我还不知道善姨的生辰是哪一天。”
我好笑的看着他一脸的慎重,似乎他说的那些,明天他就可以为我做到。
“腊月初一。腊月初一,记好了吗?”
真正到了三月底四月初的那段日子,我真是有些受不了,人多还是其次,关键是吵,好几个戏班子日夜奋战,宾客络绎不绝,应酬又多。年氏本身也不是特别爱热闹的人,身体又不好,但是还是全力支持着,见客,受礼,听戏,一样不落,虽然面色苍白,却有掩不住的喜色写在眉梢眼角。
终于忙完了。我的丈夫虽然也不喜欢这样的烈火烹油似的热闹,但这样的活动对于壮大声威联络感情收买人心活跃社交都是有帮助的。
何况,这场好戏的主角是那个柔弱的女人,为了博她苍白的一笑,这么做他也是高兴的吧。
现在他正在我对面坐着,看我慢慢整理着礼单,逐一写信回谢。
“这些交给下面人做好了,何必这么辛苦。”他的声音安静,合着午后的春光有些让我分神。
“我怕下面人写坏了。再说,他们未必清楚侧福晋和这些人的交情。”我并不停下笔。
说是侧福晋和外面人的交情,其实说到底,是雍王府和这些人的交情罢了。
他不再说话。
过了片刻,一片阴影投在肘边。我抬起头,他站在我面前,淡淡蹙眉。
“阿离。”他张口,却没有继续下去。
默默看着他。
他从袖中掏出一幅东西,递给我。
那是一张柔软的绢布。
上面的字迹是我熟悉的,却放低了姿态,媚骨固然没有,连他一贯的张扬与肆意也少了许多,隐隐竟是一种低沉。
上面录的是一首词,不过寥寥数语。
思往事,
渡江干。
青蛾低映越山看。
共眠一舸听秋雨,
小簟轻衾各自寒。 (注1)
“你说过我写的字都会好好藏着的,这个,是我前几日写的。你也收好了的。”他轻声说。
我看着那句“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已经觉得刺眼了,他这么一说,我忽然又想起那年他叫我看他写的《爱莲说》时候的光景,几乎下泪,却还是抬起面,说:“王爷让我收好的东西,我自会收好。”
他吃惊的退了一步,几乎不信我的话。
“阿离,你没看明白吗?”
那一方洁白的绢布上,字字锥心,词的意思我当然明白——你我曾一起走过那么多路,撑着船,跋涉过多少山河,为什么如今你我还在一起,却已经貌合神离了呢?
我安静的收起他送给我的质问,低声说:“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呢。胤禛能告诉我吗?”
他走过来,抱住我,动作轻柔,喃喃说道:“你不是不明白。你就是太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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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思往事,渡江干。青蛾低映越山看。 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
这是朱彝尊的一首词,似乎是纪念一段逝去的恋情。有人说写的是恋人间的心心相应,但我觉得既然一开头就是思往事,可见这段感情已经是过去式了。
所以大意就可以理解为,我们曾一起有过美好的时候,但现在彼此虽然还在一起,心里也有彼此,但已经不能互相温暖了。十分无奈。
布施
夏天之前,我向胤禛请示出去住一段时间——理由是前段时间在园子里忙得太累了,想在外面的庄子静养一段时间。
“可以,”他没想多久,就点点头,“免得到夏天的时候驻夏就不好了。底下的庄子里你随便捡一个住下。府上的事情不要担心,怀玉的身体也好了些,可以帮着做些事。”
我听他提起年氏,便说:“侧福晋的心思七窍玲珑,本是好的,只是做事太细致了反而伤身。这个道理王爷想必也是清楚的。”
他缓缓扫了我一眼,目光与我相交的瞬间让我呼吸有些困难——我是想提醒的人是他而不是年氏——他最近做事很辛苦,太子复立之后并没有振作,对政务反而更加惫懒。
他点点头,展颜一笑,低声的对我说:“我知道了。你也不必担心。”
想了想又淡淡的加上一句:“到时候我去接你。”
我微笑不语。他叹气起身,将我揽入怀中:“阿离,阿离。我会想你的。”
想念有浅有深,我又能在你的记忆里占多少空间。
收拾东西去了郊外一所庄子,那是一直归我管帐的一所庄子,里面的管家和下人有几个我都是熟悉的,还有我阿玛介绍过去做事的人,所以虽然没有去过,但感觉并不陌生。
自古暮春叫人伤感,伤春之作不计其数,但我以前就觉得奇怪,春天过后不是还有夏天吗?花落尽了不是还有叶吗?也许是我偏爱绿色植物的缘故,总是特别喜欢暮春初夏,觉得这时候的乔木长得最好看,浅的,浓的,淡的,深的,绿色,渐渐溢满夏天,层次分明,叫人见而忘忧。
一个人在一个干净又安静的庄园享受我喜欢的时节,我简直要以为自己是住在古龙的小说里了。
将琴安放在一株大树下的石桌上,独自抚琴,看春光渐老,却喜不自胜。
午后散着头发,卧在塌上百~万小!说,清风徐徐,阳光温暖,渐渐睡去,又自然醒来。
偶尔洗手下厨,把我喜欢的蔬菜扔进一锅炖蔬菜浓汤,分给所有人一起吃。
下雨之后去散步,穿轻便的鞋。摘了路边的小野花,夹进书里,风干了做成书签,细细的在书签背面写下“碎碎小花不知名,挽韶光点点”。
晴朗的晚上打开窗户,灭了蜡烛,看流萤飞入我的卧室。靠在窗边,分不清天边星子和眼前的荧光。
会有说不清楚的喜悦。
但还是想和一个人分享。想和他一起做这一切会是多么快乐。
也许等我老了,他比我还老,我可以慢慢把一切说给他听。只是不知道,到那时候,还能不能情浓若此时此刻。
端午的时候,我带着轻寒去看了赛龙舟,挤了一身汗,心里却开心。又在外面的茶馆里喝了茶,到下午方回去。轻寒和我同乘一车,回来的一路上,我们两个都是说个不停。
刚到庄子门口,管家就庄重的过来,扶我下车,低声说:“格格,四爷来了。在后院等您。”
我微微点头,心里却突突跳了起来,喜悦漫天卷地而来,仿佛这是一个隐秘的约会,我已经等了他很久了。
胤禛背对着我站在树下,负手而立,垂着头,看着我的琴。
夕阳落在他身上,让他显得有些不真实。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我却猜得到。平静的,安稳的,一点点淡淡的笑意。
“晚饭做好了,吃饭吧。”我轻声说。
吃饭了,吃饭了。我忽然有落泪的冲动,我的妈妈,每天都会重复的一句话。对她心爱的丈夫和女儿笑着说,吃饭了,吃饭了。
让我也来试一试,这种简单的温暖。
他转过身来,稳稳的说:“好。有什么好菜?”
他清瘦的样子让我微微有些心疼,走过去,伸手挽住他:“都是你喜欢吃的菜,你要多吃一点才好。”
他深深的看着我,握住我挽着他的手,说:“看来你住的还好,那我就放心了。”
吃了饭,坐在院子里休息了一会,两个人靠在一起,说了一会话。见天色渐渐黑了。我笑着说:“我一直想着你要是来就好了。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他轻轻揉着我的头发,说:“在外面的时候,你的话就多些。怎么在家里的时候就不愿意理我了?”
我看着他的侧脸,青春年少的面貌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不知道啊。我以为你知道。小簟轻衾各自寒——这话是你说的,我没说过。我要出去,你来不来?”
“这么晚了,还要去哪里?”他奇道。
我站起来,沐着月光,对他温柔的笑了笑。
他便跟了来。
车夫正老老实实的候在车边。
“四爷,格格。”
我们上车了之后,车夫便问道:“主子,还是去上次那个村子吗?”
我看了一眼那个人满脸的不解,说:“不去了,去再前面的那个村子吧。”
“这是做什么?”他问。
等马车已经离的庄子远了,我便指了指车上的一个麻布口袋:“去布施。”
他的脸色变得十分费解:“布施?这么晚了去布施?你可以白天让人送过去啊。自己一个人出来,也不知道危险!”
我笑了说:“有时候有轻寒陪我的。只是把东西悄悄往穷人家院子里或是从窗子外面一摆罢了,不会有人知道。”
“没有人知道?”他惊愕的看着我。
我微笑了说:“有时候,人要做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才会开心。”
他呼出一口气,说:“你对。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行善不求名声,才是大善。”
我只是想尝一尝做圣诞老人的滋味罢了。
“这些年,逢年过节,你就为我开粥铺,施舍茶水,有发大水时就筹办的药品送出去,有饥荒又以我的名义义卖筹钱,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几十万两银子了吧?”他说。
“你心疼银子?”我笑着说。
“以为你是在为我买好名声,”他接着说,“现在看来并不完全如是。你到底还是因为真心才会做这些的。”
我点点头:“你若不喜欢,我也许不会这么大胆的去做。”
说话间已经到了,车夫将速度放缓,好让我们将一小包一小包的东西放在墙头门前。
里面东西不多,装了一些面粉,一些布,二两银子。
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将东西都布施完了。
马车穿过村庄离开的时候,有些村民被惊醒了。
远远的看到灯火点点,听到有人大声喧哗:“菩萨啊!菩萨显灵了!”
我大笑起来,他也忍不住笑了。
“若是刚才就被人家看见了,看你怎么脱身。”他教训着我,脸上却还是有笑容。
“你不知道世界上有件东西叫刺激吗?”我笑着说。
后来就听说那附近几个村子都流传菩萨显灵的传说。福晋她们问起我,说我那段时间就在那里,有没有见到菩萨。
我就会看看他,看看他,严肃的说:“菩萨慈悲之深岂是我这等凡人能揣测的,宝相庄严,凡人又怎么能窥探到?”
于是大家就很是叹息。唯有他,垂着头,看不清楚表情,肩膀颤动。我便莞尔,两个人能有共同的秘密,是一种幸福吧。
日落
不是第一次来木兰狩猎了,却是第一次找到这样的美景。
傍晚时和我的丈夫一起策马奔驰——现在我的骑术已经好了许多,再不是只能勉强坐在马背上了,用十年的时间学会骑马,我是不是太笨了一点?
在一个寂静的山坡上,我们停了下来。让马在一边吃草。我们站在山头看夕阳在天边燃烧。虽是在天边,却又似乎就在我们面前,伸手可及,那颜色肆意张扬,惊心动魄。
太美的东西,言语无法形容,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安静的欣赏。
“夕阳无限好。”他说。那一片夕阳绚烂到极致之后,很快就涅没了。天空中被染成一片迷离的紫蓝。
我微微侧过脸看着他,他神色平静,只是嘴角抿得有些紧,勾出一点坚毅。这样的神情是让我安心的,似乎他就是天地间唯一能从容掌握一切的人。
是的,夕阳无限好。不必感叹什么只是近黄昏。
“我喜欢这里。”我说。
“看日落?”
“从前,有个小王子,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爱看日落。有一天,他心情很不好,就看了一千四百次日落。”
《小王子》,这真是一个美好的故事,适合在这样的日落里,在这样安静的山坡上,讲给身边的人听。
他仔细的看着我,说:“一天看一千次日落?他真是很奢侈啊。我却只要一天一次就满足了。”
我笑了起来:“你说的对。如果我喜欢一件东西,就不敢靠它太近,比如落日,我是极爱极爱的,但是如果我一天看一千次,我怕我的心会承受不了那种幸福而爆裂啊。我甚至连一天一次都不能承受。”
他的眼睛里荡漾起一层浅浅的笑容。
他轻轻伸手扶住我的肩,好象我是一个易碎的瓷器。
“阿离,”他的声音似乎要将我催眠,“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说起那些希奇的故事时,眼睛里都会有一种做梦的神色?”
“我说过,这些都是我梦到的故事啊。”我的笑容现在看上去一定也是很虚无的吧。
“可有梦到我?”他在我的肩膀上用了一点力。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里面竟有一丝期盼。
“我不是刚刚才说过吗?有些幸福,我承受不了。”
肩膀上的力忽然消失了。
我们都从刚才的梦中醒了过来。
打马下山,一路无话。
第二天的时候,我又往那个山上去了,这次是一个人。刚到山下,就看见几个他贴身的侍卫守在那里。
“格格现在不能上去。”极恭敬的口气。
我下了马。
“为什么?”
那个侍卫看着我的眼神里分明写着“何必多此一问”的惋惜。
“现在王爷正和年侧福晋在这个坡上赏落日,叫奴才在这里把着,说是闲杂人等一概不许上去打搅。”依旧是极恭敬的口气,听起来却带了一点讥诮的意味。
我点点头,说:“那你们就。。。。”
我哑然失笑,说什么呢,好好守着?我不是大度的人,心亦会酸痛,只是他不知道,他让我痛得太久了,以至于我已经习惯了。
于是就信马由缰。
夕阳是那里都可以看的,驻足的片刻里,那一片绚烂景致已经结束,只是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做一场好梦。
“善姨!”一个清亮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来。
是弘时。他前面还有一个人,是十三。身后还跟着几个下人。
我们都下了马见礼。弘时开心的说:“十三叔刚才带我去打狍子了。看!”
战利品就挂在他的马鞍边上。
我笑着对十三说:“真是麻烦十三叔了,有耐心带着弘时手把手教他,竟让他这么开心。”
十三这几年总是被皇上训斥,变得沉默许多。听到我的话,只淡淡一笑,说:“小孩子总是容易开心的。”
我微微有些感慨。
他和我同岁,到是二十五岁,看上去却比我老了许多,不知是遗传了康熙的少年多白发还是心中不如意,总之鬓角都已经斑白。又听他说出“小孩子容易开心”的话,心中难免有些酸涩。
他也有过少年裘马意气风发的时候啊,那时候小楼还在,他豪气万丈又百般温存——真是美妙的融合啊。
如今,只剩下一双眼睛里还有光芒。
弘时见我们皆沉默,说:“善姨,我送两只狍子给你,今晚烤着吃,可好?”
我缓过神来,便点头说:“好。”
十三微笑了说:“你骑术比以前好多了。不过最好还是我送你和弘时回去吧,天晚了。”
晚上的时候,他过来找我。
“今天你又去了?”他笑着问。
我忽然很想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是。”
“阿离,生气了?”
“没有。”
“听我解释一下。”
“好。”
“昨天怀玉知道了我们两个单独出去看日落,今天便也央着我要去,只好带她去了。”
“唔。”
“你不信?”
“信。”
“生气了?”
“没有。”
“阿离?”
“什么事?”
“你若没有生气,怎么这样对我?”
我无语的看着他。
多谢他费心编个谎话来哄我?还是为他还想着我的心思特意来安慰我而高兴?
“很美吧?”我忽然问他。
他神色不定的看着我。
“对你来说,都是良辰美景,可能身边是谁根本无所谓吧。可是,我不是。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区别。”我微笑着说。微笑着。如果不笑,我就会落泪。
他站起来。用力握住我的肩。眼睛里面闪着的光是我看不清楚的,他从来都是一个耀眼的人啊。
门外忽然有人大声说:“王爷!王爷!北京刚到的消息!贞格格生了位小阿哥!母子平安!”
这是康熙五十年,乾隆出生了。
琐事
门外突如其来的喜讯把我和他隔得更远。
我转过脸去,不想看他脸上掩饰不住的欣喜。
“阿离,看着我。”他低声说。
我对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恭喜。”
他猛的咬住我的唇。
与其说我们是在接吻,不如说我们是在互相啃噬。那么多的痛楚,我想用这样激烈的纠缠还给他。
分开之后,我才尝到嘴里有新鲜的腥甜。
“阿离,你到底想要什么?”他问。
我伸出手,轻轻擦干净他的嘴角,整理了一下他的衣服,说:“出去吧,王爷,外面报喜的人还在外面等着呢。”
说完之后,我优雅的转身。只听见背后一片瓷器破碎的声音。
他走了出去,对报喜的人说:“来的很及时。赏。”
声音冷静从容。
我站在那里,等一切喧嚣都消失了,等支撑我的力量都耗尽了,便蜷缩在宽大的躺椅上,盯着他刚刚摔碎的一地破碎的茶具。破碎的样子很抽象,锐利的碎片将我的思绪也切得纷乱繁复起来。
轻寒收拾起了那一地的狼藉。
“格格。”轻寒似乎想说些什么安慰我。
“没什么。”我说。
抬起头对她一笑,说:“真的没什么。难道这日子我还不过下去了吗?”
轻寒叹了一口气,打开窗户,又拿来一条毛毯,沏了一杯绞股兰放在我的手边。
我微微笑了说:“还是轻寒最好。”
于是就盖着毛毯,在躺椅上舒展的躺着,看着一轮老月亮。
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
长久又能怎么样了呢?
那一年的八月十六,他抱着我,问我有什么心愿。我说没有心愿。
我怎么会没有心愿呢,只是他不能帮我实现而已。
第二天,弘时便拖我和他去打猎。
休息的时候和他用一个水袋喝水,笑得满脸都是水沫子。
“善姨,听说昨天阿玛对你发了好大的火。今天看来,应该没事吧?”他用力握住我的手,问。
他才八岁,手还没有我大,却竭力想包起我的手。因为练习骑s,手心里有一些微微起茧,蹭在我的手上,让我心生安定。
“没事。你放心好了。”我对他笑着说。
“听说添了一个弟弟呢!”他又快活的笑了起来。
我看着他问:“多了个弟弟,你欢喜吗?”
“当然欢喜!别人都有好多哥哥弟弟一起读书一起玩。只是要等到弟弟能走路能玩要等好久吧?”
“现在弟弟还小,你可以好好读书,练好骑s,等他长大了,就可以教他,对不对?”我反过来握着他的手,说。
“对啊。”他看着我笑着说,眼睛里纯净得一点杂质也没有,如同最干净的水,清澈见底。
有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眼睛的人,他会去谋害那个弟弟吗?
难道权力真的会让他变得面目全非?
“善姨?”
“弘时,答应我。。。。。。”
答应我,就算走过这样污浊的尘世,涉过权力诱惑的河流,还是要能隔过欲望的纠结,还是能微笑着看我的眼睛,没有一点杂质。
可是,我该怎么说。
“善姨。”他靠近我,微笑着。
“不管善姨要我答应什么,我什么都可以做到。”他坚定的说。
“不会后悔。”他又说。
以后是很遥远的事情,只要现在还能听到这样的声音,知道他也有过这样纯洁的过往,我也没有遗憾了吧。
一个月后,耿氏也生下了一个儿子。这就是后来的弘昼。
康熙五十一年的时候,太子又被废了。没有引起多大波澜。真正在权力中心的人都没有惊讶的感觉。
这件事情在雍王府甚至没有另一件事情引起的关注多——年氏的儿子夭折了。前年的时候,慰心格格已经夭折了,如今儿子又没有了,年氏一下子就病倒了。
我知道他最近过的艰难。于公于私都是。
太子没被废的时候,有什么错误都可以推到太子身上,有什么矛头都是指向太子的。如今太子没有了,老八一伙人立刻就想兴风作浪,拖着他不得不下水,想韬光养晦都不行。一面要同老八你来我往,不能落了下风,一面还要在皇上面前表忠心。
天天就好象走钢丝一样。
家里也是愁云惨淡,年氏的儿子曾得他十分喜爱,那是一个乖巧漂亮的孩子,去的十分突然。
我们在黑暗中分享彼此的身体,却分享不了彼此的心情。
“我想要一个孩子。”我低声说。
“我的孩子。”我强调说。
“什么意思?”他问。
“过继一个孩子。最好是女孩子。不一定要爱新觉罗家的。”我说。
“也好。”他没有反对。
过了几天,他就从废太子和另外几个兄弟那里过继了几个女孩子过来,让我挑一个。
我拒绝了。
“为什么?”
“不知道,看着没缘分。”我笑笑说。
他挑了挑眉毛:“我记得你不信佛的,怎么说出来的话这么玄妙?”
他顿了一下,说:“你若不喜欢这几个孩子也就算了。自己慢慢物色吧。总有个孩子伴着好一点。”
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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