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孤城 白蛋 全集》第 16 部分

  功能 和 功能!侯雪城也不再推辞,伸手去接。“你在哭?因为悲伤吗?那是怎样的感觉?”他不懂得悲哀,朱靖只让他喜悦。伤害朱靖的人,他会愤怒,然而悲伤是怎样的感觉?
  “悲伤是……”范芦看着侯雪城那只因为抬起,而露出的那只瘦到骨节突出的手腕,实在忍不住悲痛,别过头去。“希望宫主永远别有那样的感觉。”
  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美得惊人的孩子,会有一双那么冷淡的眼眸,彷佛连他的心都是毫无感情的,没有温度的。那双眼眸并不是冷酷,只是无情。
  就像一尊冰雕的娃娃,空有人形,却没有心。
  若只是这样,他也不会动心,就像人不会爱上雕像般。但是,这男人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那双如薄冰般的黑眸会忽然燃起炙热的烈火,彷佛要烧尽世间一切,不惜自焚。那种强烈的情感,令他震撼的无法自己。
  他只想知道,除了朱靖,别人不行吗?……他不行吗?
  他因为别过头,侯雪城又看不到,伸手落了空,玉剑竟然跌落地面,剑尖朝下,倾刻折为两断。
  两人都因惊愕而沉默了。傲神宫的最高信物……
  范芦惶恐的已经说不出话。“宫主……”他冷汗直流,毁坏信物,那是死一万次都无可弥补的大罪,他简直无法想像自己会有如何的下场。他跪伏在地,等到侯雪城的惩处。
  侯雪城沉默很久,忽然冷冷的笑了。“真是的,我竟然执着于这种物事,摔的好。我又何须这种东西呢?我所在的地方,就是傲神宫,我侯雪城就是傲神宫的信物。那东西,那玉剑,不过是个假物而已,毫无意义。”
  他摆手。“将那物事丢了罢。”
  冰雪孤城第三部-06 不渝(前篇)
  侯雪城虽如此吩咐,但范芦哪敢真的丢弃,他双手捧起折成两断的玉剑,细细检视有无接合的可能。忽然间,一张纸片从断处飘落至地面,范芦讶然拾起,细看之下不禁大惊。“宫主!”
  “嗯?”
  “这是……冰心诀第九层心法,上头写着:‘第一代宫主补遗’……”
  “哦?”侯雪城挑起眉毛。“拿来。”他停了一下,又道:“你念来我听。”
  正在这时,朱靖推门进来。“雪城,外头的……啊,范掌司……您亲自来了?”他虽在朝廷等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在傲神宫却比范芦低一辈,便依着宫礼参见了。
  范芦只看了他一眼,眼中却有着说不出的怒意,虽知道不能怪朱靖,却仍是五味参杂。他朝朱靖拱手,然后对侯雪城躬身。“宫主,那件事情,便下次再议吧。属下告退。”
  他将纸片双手递上,放入侯雪城手中,侯雪城却摆手挥开。“你收着吧,有空再议。”
  待他退下后,侯雪城问朱靖道:“你不是忙婚事吗?找我什么事?”
  朱靖微微一笑。坐到侯雪城身边。“才上完朝,过来看你,想念你。你可想念我?”
  侯雪城奇道:“奇怪了,不是刚才下床离开,不过议个事就想念,那你还能办什么事?”
  如此不解风情,朱靖也没什么可说的。此时已快到午时,下头的人送了膳食过来,朱靖将他抱下床,放到桌边椅上,慢慢给他解说饭菜的方向。曾经想喂他吃东西,但侯雪城冷冷拒绝,说自己虽看不见,却还不是废人。因此只好作罢。
  凝视着侯雪城慢慢用着膳,朱靖好想伸手摸他,却又不敢。这个爱人的威严,他是从小领教,从小忌惮,但是真想抱住他。真希望一辈子都能别放手。此时的幸福如此珍贵,但又明知非常短暂,这人随时可能消逝。
  半夜时分,朱靖总是起来凝视着他,默默流泪。要如何才能保住他?如何才能和他厮守?如何才能令他展颜?
  每当看着侯雪城发作,痛苦到全身痉挛,连汗水都隐泛血色,就知道那种苦楚实在不是人能忍受。无法代替他身受,却又无可奈何。要怎么做,这为了他做尽一切的爱人才能远离这样的痛苦?
  朱靖真愿意牺牲一切来换取,什么未来,什么亲事,他都无所谓。眼前的一瞬就是他的永远,他只想保住这个爱人。这样的感受又辛酸,又幸福,又快乐,又哀伤。但是侯雪城永远不会懂得吧?
  好寂寞,有种要沉下去,又爬不上来的感觉。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不知道如何做,不知道路该怎么走下去,不知道两人该如何歇息。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一日又一日,只能看着爱人持续虚弱下去,一日又一日,守着即将落尽的夜幕。
  到底,该如何做呢?到底,该如何救雪城的性命?朱靖只觉得喉头苦涩。
  若失去雪城,他要如何活下去?在没有得到前,他只是盼望。成日思念,只要看到雪城就开心,就满足,从来不敢奢望其他。但是得到雪城后,在尝过那样幸福的极致之后,却又要失去。朱靖无法想像自己该当如何承受,若是失去了,该当如何独自活下去?
  为何他会得到这样的怪病?难道上天令他失去武功还不够?到底要如何才能救他?为何练了冰心诀便不可动情?这是怎样残忍的武功,怎样没有人性的心法?朱靖真是恨到极点。
  他闭上眼睛,然后睁开,再次凝视着爱人。侯雪城安然的用着膳,他是九皇叔的亲子,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说起来,算是自己的堂弟吧?若生长在王家,彼此会是怎么样的情景?对立?相爱?
  不管如何,都不会到这样的境地。但是即使雪城落到这样的处境,每天熬着那样的苦楚,仍是对他微笑,依旧毫无后悔。他说这样就已足够,他说已经很幸福。但是雪城不会明白被留下来之人的感受。永远的凄伤,无尽的黑夜。
  他落下泪来。
  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侯雪城慢慢的道:“你又哭了?伤心的感觉?范芦也哭了,他也伤心。伤心……就会流泪……”
  朱靖反握住他的手。“你这样已经够了。我不求你连这个都懂得。我该满足了,却又想着希望永远,贪心到无耻。其实有这一刻,应该已经足够。”
  侯雪城淡淡的微笑。虽没说什么,却让朱靖忽然有种安慰的感觉。“你放心,韩相国府里的寒魄丹一定能救你性命,我无论如何会到手,决不让你死。”
  侯雪城淡淡的道:“生死,不过是一瞬间。朱靖,都没所谓的。没有后悔,其实就够了。”侯雪城的声音沙哑,却仍然冷峻而傲岸。“我并不想当悲剧性的人物,我是侯雪城。即使要死,也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朱靖,就如我不懂得你悲伤的感觉。你也不会懂得我的执着。”
  朱靖凝视着他。虽然感觉他体内以往超凡入圣的功力已经不再复存,但是那种君临天下的冷漠与威势,却完全没有更变,让人不自觉的俯首称臣。
  他不觉有些气馁,放开他的手。“雪城,你究竟要我如何是好呢?”他低低的叹息着,然后忽然紧紧拥住了他。
  侯雪城推开碗筷,“以后我不在了,你上有高堂,又有保家卫国的责任,好好活下去,和韩晚楼过下辈子也就是了。她是个不错的女人。”
  朱靖苦笑。“我和晚楼成亲,是为了你啊。晚楼她……其实爱上了你。前些日子,她来找我。说她父相很坚持这门亲事,若是她不允,那‘寒魄丹’就不可能交给我。晚楼她……一心一意,只是为了你着想。”
  侯雪城对韩晚楼毫无感觉,即使知道她对自己有着感情,也仍不去在意。只说:“那就不好,你娶了她,她该全心全意只为你一人而已。而我从来不需要她,她替我想什么,都和我无关。”
  他忽然觉得心中似乎压着一块大石,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满足?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不再有所求?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感觉到幸福?
  从回到庆王府,朱靖就只有不断奔忙的为他找灵药,求大夫。即使在他身边,也只是黯然流泪。那个自由不羁,如同天上孤鹰的男子,却为了他镇日担忧,愁眉不展。连那个任性的韩晚楼,都要为了他收敛骄纵的性情,情愿嫁一个不爱的男子。
  他记得当时韩晚楼意气飞扬,对自己的未来充满自信,想要就要,想做就做,从不去计较其他,也不管别人的想法。如今,是否一切都变了?而这个变数,却是他这个人。
  他对自己所选择的从不后悔,但是却没想过别人的感受。第一次去试想别人心情的时候,侯雪城觉得彷徨。一切似乎,只是个错误。
  “雪城,你在想些什么?”朱靖觉得不安。第一次发现侯雪城如此的遥远,他握紧小师叔的手。
  侯雪城没有理会他。从不懂得什么叫做自我牺牲,也从来不屑。但是他们的做法,却让他觉得有种朦胧中的不祥。
  待他离开人世,朱靖和韩晚楼的未来,将会如何呢?他的存在是否曾经有意义?
  侯雪城慢慢低下了头。
  冰雪孤城第三部-06 不渝(后篇)
  夜凉如水。
  侯雪城握紧手中的玉像,那是他这几个月从未离身的东西。沉吟了良久,终于放在桌面。他拿起玉箫,低回的叹息一声,对范芦道:“走吧。”
  范芦弯腰抱起他,离开了他住了半个月的处所。
  下了“静芦”,范芦正想穿过花园,视线猛然触及樱花树下的一个幽黑身影。他站住脚步,与那黑影相对凝望。
  朱靖缓缓走向两人。他的脸色铁青的可怕,那张贵族优雅的脸孔狰狞的扭曲起来,“这么晚了,你们,想去哪里?”
  侯雪城示意范芦放下他,在凉亭内落坐。“你先出去守着。”待范芦退下,他转头对朱靖道:“你该明白,我是打算要走。”
  朱靖微微一震,苦涩的道:“我待你不够好吗?你要离开我,甚至没有一声告别。”
  侯雪城淡淡回答,“如告诉你,恐怕你会阻止。”他转过脸,避开他的目光。“我在此已打扰太久,本该离去了。”
  “你往哪里去?回傲神宫?我和你一道走。”
  侯雪城摇头。“你尚有高堂,又身有保国重任,如何能够远游?”他默然半晌,“朱靖,我留下来,只会让你镇日伤怀。我对你半分用处都没有……等到韩晚楼嫁过来,你就会忘了我的,韩晚楼对你很好,你会幸福的。”
  “住口……住口!”朱靖厉喝,“你是想惩罚我吧,是不是?我的幸福是和你在一起!”朱靖抓住他的肩膀一阵摇晃,“你为什么不懂,终我一生,我只爱你一个人啊!”
  侯雪城凝视着他,伸出手抚摸他的脸,过了很久,他放下手,“我该走了。”
  “别走!”他一把抓住他,紧紧拥住他的身躯,“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别让我失去你。”
  侯雪城深深叹息一声,轻声说:“若从未拥有,又何来失去?”
  朱靖必须抱着他,感受他的体温,这个人总是如此冷淡遥远,不管他如何努力,永远也得不到他的心。有时候他几乎觉得,自己似乎爱上了一个没有人类感情的冰雕娃娃。
  侯雪城这次没有反抗,任他对自己需索的拥吻,他虽极力令自己冷静下来,气血却不断的翻腾,他推开他,“我走了。”
  朱靖扭曲着脸,满眼伤痛,“我不会让你走的。”他一把攫住他的腰,将他按在树上,开始不断的吻他。侯雪城惊觉到这侵略性的举动,不禁急怒,他的手已探入他的衣襟,他用力推不开他,怒道:“放开我!”
  朱靖的唇封住他,一手撕开他的衣襟,抚摸他的胸膛。“雪城……”他炙热的呢喃。他碰触他的态度既强硬又温柔,侯雪城却僵硬起来。“放开我。”他惊怒交加。
  朱靖用身躯紧紧按住他,“我不会放开你的,现在不会,将来不会,今生都不会。”
  “朱靖,你太放肆!”
  朱靖的苦笑扭曲了脸孔,“雪城,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没有当你是我师叔过,我保护你,尊敬你,对你唯命是从,只是因为我爱你。”
  他恐怕雪城那样剧烈的挣扎而弄伤了自己,双手滑下他的腰,将他固定在树干上。
  那么细的腰,他的心中掠过一阵心痛的怜惜,不自觉的减轻了手上的力道,如果太用力,可会折断他的腰吧?
  侯雪城却抓到了机会,一把拔出他腰间的剑,刺入他肩膀。
  朱靖怔了怔,这一剑的去势他看的分明,却没有想要躲开。他看着他,眼中的哀伤胜过忿怒,怜惜多过痛楚。他的声音低沉,“一连两次,你都用我的剑伤了我。”
  侯雪城深吸口气,“你再不退开,我会用它来杀了你。”
  朱靖摇头,“我一退开,你便要离我而去。”
  侯雪城长剑抵住他胸口,提高声线。“让开!”
  朱靖凄然长笑,“要我眼看你离开我,我宁可让你亲手杀了我。”
  侯雪城的长剑颤抖起来,忽然他张口吐了一口鲜血,然后一口接一口呕血,全身瘫软下去。
  “雪城!”朱靖大惊,正要扑去,忽然一道人影急掠而来,一掌退他。正是范芦。他扶住侯雪城摇摇欲坠的身躯,对朱靖怒目而视。两人互相凝视对峙。
  范芦小心翼翼的拥着他,尽量不去碰触他身上的伤势,侯雪城紧闭着眼,静静偎在他怀中。
  范芦凝视着侯雪城,怀中之人的睫毛极长,在雪白的脸庞上形成弧形的y影,显得特别脆弱,弱不胜衣。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如此拥住侯雪城,除了朱靖,侯雪城几乎是不让任何人碰的。他一阵心痛,越加拥紧他。
  “放下他。”朱靖终于开口,紧紧盯着动也不动的爱人。“范掌司,眼下只有我能救他,若他死了,我也断不会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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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靖端着药碗走进卧房,侯雪城仍然沉睡着,他在床侧的椅上坐了下来,将药碗轻轻放在几上,凝视他清秀无俦的容貌,深深的叹息一声。
  这七天来,侯雪城仍然高烧不退,身子却冷得像块冰般,偶尔睁开眼睛,意识也不清明。
  朱靖连夜冲进韩府,硬是预借韩府奇珍“寒魄丹”,韩相国在韩晚楼极力游说下,终于答应借出一半。但一半寒魄丹的效力却并不大,服下后却只是暂时保住他的性命。如果再不清醒过来,他实在怕他会熬不过这个晚上。他深吸一口气,拂去这些令他痛苦的想法,“雪城,我们该吃药了。”
  侯雪城仍然没有反应,他心下酸楚,柔和的抚摸床上男人汗湿的白发,过了半晌,他端起药碗,自己喝了一口,然后低头哺入侯雪城的口中。
  这一次,他不再将药汤呕出来,朱靖心下微宽,“是了,乖孩子,要喝药才能康复阿,你一定能够活下去的……,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他说到最后一句,几乎哽咽了。
  侯雪城让他喂入了半碗药汤,忽然头一偏,急促的咳嗽起来,竟将方才喝下的药汤尽数呕了出来,朱靖慌了手脚,只见他咳的厉害,却又没有力气,一时之间,一张雪白的脸庞咳的通红。
  他呕尽药汤,朱靖见他又昏沉睡去,不禁目中含泪。
  老天爷阿,只要他能够活着,他愿意用任何东西来换取,那怕是自己的性命,他都……
  黄御医这几天都后在隔房休憩待命,此时听房内有了动静,连忙进来诊治,过了一会儿,他放下了侯雪城的腕脉,不敢看朱靖盼望的眼神,长叹一声。
  朱靖脸色苍白,“……难道真的不行……?”
  “禀王爷,这位公子能熬到现在,已几乎是奇迹了,他的心跳次数不及常人的一半,体温也低的不正常,小人……只怕也无能为力。”
  即使朱靖已经料到几分,但听到这皇城之内医术最佳的黄御医亲口说出来,不禁面如死灰,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双眼凝视着侯雪城的脸,一语不发。
  再过三天,就是大婚的吉时了。他……该如何做?去得到另外一半的寒魄丹?他已经退无可退。
  冰雪孤城第三部-07 霞彩(前篇)
  侯雪城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
  不过是三天的辰光,他身上已经开始溃烂,可能先从内脏开始腐败,呼吸时都发出了腐烂的恶臭。恶疮从脚部开始往上蔓延,如今已到了胸口,也许再没几天会延伸到头脸吧。
  朱靖日夜守着他,片刻不离。替他擦汗,替他换洗发出恶臭的衣衫。那样尊贵的王爷,值这样的贱役,却没有半丝嫌弃的神情,有的只是说不出的怜惜和痛楚。
  这时朱靖命下人捧来热水,开始替侯雪城擦洗身躯。他缓缓在软榻前半跪下来,用手轻轻梳开他前额的发丝。用布巾敷在他脖颈上,让他习惯热水的温度。看着那样原本均匀合度,有着优美线条的躯体,现在瘦到筋骨凸节,皮肤已经发黑,长着烂疮,不断流出黄水。
  朱靖的眼睛润湿了,视界模糊,忽然想起侯雪城当时对他的微笑,对他说的那句话。
  “你现在流的血,将来我势必十倍报偿的了。”
  那又何止是十倍?雪城,我又要如何报偿你对我的情义?朱靖忽然弯下身躯,竟然不避秽臭,紧紧拥抱住侯雪城的身躯。
  这时下人来禀报,时辰已到,宾客俱都到来。太君嘱王爷前去相府迎亲。朱靖直起腰,凝视着侯雪城半晌,轻轻替他穿妥衣物。摸摸他汗湿的额头。然后看了始终也守在卧房的范芦一眼,也不再多交代什么,转身离开房间。
  范芦冷眼看着朱靖的一举一动。他无法明白为何侯雪城明知道动情可怕的后果,仍然甘之如饴。冰心诀练得越高层,其反噬的威力越大,这是所有傲神宫人都熟知的事情。会有多么可怕的折磨,只有当中身受的人才知晓。
  从第一代傲神宫主开始,历代没有任何人敢犯这样的禁忌,先是失去武功,然后五感皆失,内脏腐败,经脉断裂,全身瘫痪,然后开始呕血。最后全身溃烂而死。
  那是何等可怕的事情,是给练冰心诀而动情的人最可怕的惩罚。没有任何人能镇静面对禁受的起。
  为何宫主那样冷傲无情的人,却为了这人如此义无反顾?这人究竟有什么魅力可以令他如此?
  范芦始终无法想像。爱一个人,真能为此牺牲那么多吗?要怎样至情至性的人才能放弃所有尊荣,甘愿以这样凄惨的方式从容就死。宫主……真是太傻了。
  他轻轻握住怀中的冰心诀补遗,抚摩着侯雪城已经开始漫出黑色斑点的脸庞。
  “宫主,你永远是我的宫主,这篇冰心补遗,我不会让任何人再看,除了你,我不承认任何人。念给你听后,我便毁去它,以后,我也不叫任何人练这劳什子功夫了。宫主……,我从小看你长大,你现在这样子我很痛心啊……”
  他终于流出眼泪。一直知道侯雪城对他有戒心,认为他有野心,但是范芦从来没在意过。
  他的确有着野心,想要得到傲神宫,但这理由的出发点,其实只是想得到傲神宫的这个宫主,只想要这个傲岸尊贵的人而已。如果失去他,傲神宫的权位对他而言又算的了什么呢?
  对侯雪城的感情,他仰慕,敬爱,甚至戒惧。却还有一种如同父兄般说不出的怜惜。
  他展开那张薄如蝉翼的纸卷开始轻轻的念着。
  “吾乃傲神之初祖,立宫迄今四十年余,恃神功名大静,捭阖于天下,旷无敌手。《大静》行功需以《冰心》作佐,‘不惊不嗔,无情无欲’,方无走火入魔之虞。
  行此《大静》,必由七岁始,无心无虑、断情断念之清净童子,方可持守行修。此童之根骨悟性,亦需上佳,且切为至要者,乃‘至情至性’四字为求。
  修习者若违此要义,则无得窥此功之上乘境也,以吾之修为,亦无可违也。
  吾今逾八十,终悟此中深义。《冰心》为《大静》之基,《大静》为道门之功,然则此功必至人断情绝念耶?吾惑也。倘此功必至人断情绝念,则何必切以至情至性之童修习之?
  修练至终是何境界?无七情之惑、无六感之张?此竟为道门寻觅不得求之至途?吾不以为然也。
  文末附者,乃为吾悟得之精义。以吾之根基,或无法达于彼径,冀有缘者识之,持守修习,此乃为吾之所愿,并希吾徒,俱以此修法为砺。兴许此番补遗,得觑天人妙境耶?
  十方来去,性理皆空,真知微见,玄妙其中。
  披拂日月,咀嚼烟霜,几番风雨,硕果依旧。
  千载朝暮,万物存亡,显昧两曜,生死一朝。
  我之非我,凋而不凋,若有若无,若存若亡。
  大情至性,大音希声,至善无别,至爱无私。
  去不谓损,来不谓饶。拈心敞见,返朴归真。
  ”
  范芦缓缓念完以后,十指微收,手上的薄纸已经燃起,瞬间成灰。“宫主,待你大去,我以十年为期,有了承继之人,必将跟随而去,冰心诀便从你我断绝吧。以后再不会有任何人有机会和您一样处于这样凄惨的境地。就是朱轩,我也不会让他练至第五层以上,能治好他的病也就罢了。”
  范芦俯下身躯,用自己的脸去摩擦侯雪城的脸孔,声音有着说不出的温柔。“你当真便如此一睡不起吗?下两个时辰后便是朱爷大婚的吉时,你可知晓其中的道理?”
  他缓缓的道:“当他大婚以后,事事便要以妻子为重,与她敦伦,爱她护她,同她生养孩子。即使王爷还爱你,也再不能光明正大的对你好了。”
  “我不知晓王爷这么做究竟对是不对,他是完全为了你,想要得到另一半的灵药,但是宫主,这样真的好吗?你起来说句话啊……宫主,起来骂我一声放肆吧?”
  忽然之间,他眼中热泪涌流出来,低落在侯雪城的脸上。流连许久,终于唤了侍女前来守候,毅然出门而去。
  冰雪孤城第三部-07 霞彩(后篇)
  侯雪城其实并未失去所有知觉,他只是不能动,无法说话而已。朱靖的温柔细语,范芦的悲愤陈词,他都一句不漏的听入耳中。
  朱靖大婚,他总要结婚的,他是王府的独子,皇帝的宠臣,怎可能一辈子不大婚?但两人之间可能产生的变化,侯雪城从没细思过,朱靖一向是属于他的,他的笑容,他的温柔,从没分给别人过。
  这时,宾客大都已经齐聚。
  虽然离屋子很远,但是前庄的鞭炮、锣鼓,及人们嘈杂的语声,仍然隐约传来。
  侯雪城心思开始紊乱。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想撑起身。方微微一动,胸口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忍不住抽了一口气。
  惜惜已经守候了四个时辰。这时看他清醒,不禁大喜。“侯公子,您醒了,真是太好了,老天长眼。您昏睡了三天都没有醒,把王爷急死了,摇您也摇不醒。”
  侯雪城默然点头,他早知道这一天会来临,从没有杀掉朱靖那天起,便已准备承受这种苦果。他定了定神,感觉自己所躺的床帐换了,空间的气流也不太一样。这不是朱靖的寝室。
  他终于开口,声音黯哑而不可辩。“这是哪里?”
  “这是后庄的别院,最近府里的客人多,王爷怕惊扰您,伤了身子,所以将您移至别院静养,究竟清静一些。”
  侯雪城在她的服侍下半坐起身,“我没事,让他好好招呼客人。”只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已吃力的喘息不已。
  惜惜服侍他喝了药,他已倦极,但仍苦苦支撑,两婢都知道他在等谁,惜惜心酸,柔声道:“公子睡一会吧?”
  侯雪城轻轻咳嗽,“你去将我那本札记拿过来,顺便将笔砚一齐拿来。”
  “公子,你不能再写了,这样耗费心力,您的身子会……”
  “去拿来。”侯雪城的声音暗哑,几不可闻。
  两婢无法,惜惜只好替他拿来,替他捧好书,怜怜则捧好笔墨。
  侯雪城拿着笔沉吟着,他双目已经不能视物,手腕也僵硬,只能凭着尚存的触觉辨识纸张的方位。吃力的移动手腕书写。要以最精简的字句将本身所有武功记录在札记上是颇困难的,他慢慢将一个章节写完,脸上已经毫无血色。
  怜怜急了,“爷,您休息一下吧,累坏了怎么得了?”
  侯雪城放下笔。这本札记,是他半生来武功的结晶,他已经无法再替朱靖做任何事情,瘫痪形同废人。等自己死去以后,能留给朱靖,对朱靖有用处的,也许只有这个了吧?他冷冷的道:“什么时辰了?”
  “回公子,酉时了。”
  侯雪城点点头。他虽不语,但两婢心知他正等着朱靖。但那人今日是不会来的。惜惜在心中呐喊,今天是他的d房花烛夜,公子您是盼他不来的。
  男人都是如此负心薄幸吗?明明爱的是一个人,却可以违背良心去娶另外一个,王爷怎么对得起为他散尽功力的侯公子?
  侯雪城却彷佛心情很好,他一向寡言笑,但今天却破例对她们微笑,“外头好热闹,鞭炮和锣鼓声连后庄的这里都听的到。”
  惜惜小心翼翼的问:“公子觉得吵?让婢子去将窗户阖上。”
  “不用,若我不是病着,也想去凑热闹呢。”
  惜惜黯然,不明白侯雪城说这句话,是有着什么样的心情。
  这时,门外轻轻响起敲门的声音,惜惜在他的示意之下推开门,门外是黄封。
  他穿着一身簇新的武官服色,一走进就问怜怜,“公子好些没有?”
  两婢敛衽行礼,怜怜道:“公子他……”
  “我要家里寄了一只百年参来,你熬了让公子喝下去。”
  “公子他已经……”
  “黄封。”
  黄封听到由床帐内传来的呼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惜惜将床帐挽起,露出侯雪城苍白秀色的脸。
  “师……师叔祖……,您醒了……”他激动的语不成声。“您昏迷了那么许多天,叫大家担足了心。师父如果知道了……”他急忙回身,“我去禀明太君,求太君撤了这婚事。”
  侯雪城冷冷阻止他。“不用,大家现在一定正忙着,明日再说吧。”
  “怎可等到明日?你难道不在乎?王爷他……”
  侯雪城截口,淡淡的道:“你怎么在此处,今日客人多,你不负责守护主人吗?”
  怜怜和惜惜露出焦急的脸色,不想让侯雪城伤怀,频频和黄封挥手使眼色。
  黄封没有看见,侯雪城却凭着空气的流动而感觉到了。“你们干什么?你们照料我这许多天,一定也累了,去休息吧。”
  怜怜与惜惜相视一眼,“婢子不累。”
  “我有话问黄封,你们下去。”
  “但……”怜怜还待再说,见侯雪城脸色不豫,只得同惜惜退了下去。
  侯雪城等两人走后,淡然开口,“外头真吵。”
  “师叔祖,这场婚事,徒孙是极不赞成,但是您要体谅王爷,他也是无可奈何。我只是不能了解,即使非娶韩家小姐不可,也不必在你病重昏迷时让她进门,这对师叔祖太不尊重了。难道师父他一点都不担心您吗?在这时候还有心情成亲?”他几乎是自言自语的说着。
  说到一半,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太失礼,于是连忙补救。“师父他……,您昏迷的这些天,师父日日衣不解带的守在您身边,师叔祖,您千万要谅解师父。”
  侯雪城淡淡的道:“我没有什么好谅解的,他成了亲,这是喜事,我只有替他高兴。”
  黄封后悔得恨不得摘下自己的头,他满身大汗,“哎,我不会说话,师叔祖……”
  侯雪城不明白自己现在那样沈淀的感觉是什么,应该觉得无所谓的,但是为何,竟有种闷痛的炽灼感?“你出去吧,我累了。”
  黄封还想再说什么,但是看侯雪城已经疲倦得闭上眼睛,只得静静守着。
  过了半个时辰,侯雪城的病势突然恶化,他发着高烧,并且不住呕血,怜怜和惜惜都吓坏了,黄封更是懊恼万分。
  “师父还在路途迎亲,我去找师父来。”
  “不行的,太君吩咐过,今晚万万不能打搅王爷。”
  “不管了!”黄封叫道,回身正要走,衣角却被侯雪城拉住。
  虽然发着高烧,但是他的意识依然是清醒的,“别……别打扰他……”
  “师叔祖,难道你不想见到师父?”
  侯雪城摇头。
  黄封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只得废然长叹。
  侯雪城闭上眼睛。那一年,他们相遇在雪季,他十岁,朱靖十四岁。大他四岁的少年首先露出了微笑,“小师叔。”
  他自小练得是大静神功,斩绝一切七情六欲,辈分又极高,除了师父,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是戒慎恐惧,不敢稍做调笑,但这个少年却完全不在乎他没有感情的眼,在他面前爽朗的笑,逗到他哭笑不得。
  但他是不能有感情的,所以他独自居住到山顶去,将自己与他隔绝,不看他,不想他,日夜钻研武功,研习枪法。
  他喜欢那样寂寞且清静的日子,那是他过惯了的,朱靖的出现扰乱了这一切,但一切会回复的。
  直到侯雪城接到朱靖中伏的消息,那一日,他带着双卫飞奔下山,就已经料到会有这一日。
  和朱靖在一起的日子,看着他,念着他,对他笑,动情爱着他。
  侯雪城从一开始就明白,杀不了朱靖,就等于杀了自己。
  冰雪孤城第三部-08 静夜(前篇)
  可是,这样的爱着朱靖,每日充满了快乐与痛苦的日子,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以前的生活平静无波,即使师父死的那日,他也不懂得哀伤。
  朱靖教会了他知道,什么是感情,如何爱人及被爱,以及身为人的喜悦。
  是的,以前的他不能称为人,只是一个会动、会说话的物品,待别人像待一张几、一只杯般,即使对自己,也没有丝毫怜惜过。
  但是朱靖是那么的怜惜他、宝爱他,他的爱像永不枯竭的泉水般,不断拥出,滋润了他枯竭的心。
  其实,朱靖对他如何,他不是没有感觉。但是即使朱靖不在乎他,不对他好,他也不在意。
  对侯雪城而言,他的人生,从不怕跌跤,不怕付出,不怕有损伤,不怕亏损。因为所亏损的,都是经验的累积,他都不觉得损失。即使伤心和痛苦,也是属于自己的。
  感情,一向由侯雪城自己决定方向。他曾后悔付出,未曾后悔爱过,从不觉得爱错了人,因为那是他选择的,他就承担这样的选择。
  但是,为什么自己的爱会伤害朱靖呢?朱靖为何总是那么痛苦?是因为自己命中就注定不能爱人与被爱的吗?
  啊,他在想什么,今天是朱靖大喜的日子,和那个带霉的韩晚楼。她将得到朱靖的爱惜,与他共度一生,那原本只属于他的爱,朱靖将会奉献给她。
  他该替他高兴的,这样,即使他死了,朱靖也不会太孤单,会有别人爱他。这是一件好事。
  但是,为什么他觉得这么寂寞?
  “很痛吗?侯公子。”一只满枯瘦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侯雪城睁开眼睛,“太君。”
  “侯公子……城儿,那个孩子对不起你。”太君老泪纵横,
  “你怪我吧。你为了靖儿牺牲了一切,却……阿靖是为了救你,我却是……为了老王爷这脉的血缘。轩儿的爹,靖儿的大哥,并不是老王爷亲生的,而是当年下属的遗孤,老王爷当自己的亲生孩儿抚养长大。虽然我疼轩儿,但真正老王爷的血脉,总不能断绝在靖儿这一代啊。”
  侯雪城根本不懂,什么血脉,什么传承。这些根本对他都没意义。但是对其他人似乎很重要吧。这也无妨了。若自己今日仍是以前的侯雪城,他不会将朱靖让给他人。不过即将离开的是自己,若不带朱靖走,让韩晚楼陪他过一生,也许是最好的方式吧。
  侯雪城觉得这个老太婆很有趣,她算是这个世俗间礼教和规条的典范吧?她在意的事情,永远是自己毫无感觉的事情。问题显然是出在自己身上了。侯雪城自嘲的摇摇头。这一动,便岔了气,又是一大口血喷出来。
  “太医,太医……”太君急忙回头找御医。
  黄御医低叹一声,别过了头。
  他这种举动,便让太君的心凉了半截,“你……你好歹也写个方子给我让下人去抓药阿。”
  黄御医只是摇头。
  即使垂危,侯雪城的声音仍然冷冷淡淡。“太君,不用忙,我不行了。”
  老太君登时心如刀割,“别跟太君说这样的话。你救了阿靖的命,最后却赔上自己的命,他还这么对你,你很后悔吧?”
  侯雪城怔了一下,随即闭上眼睛。他觉得轻视,也觉得被轻视。
  大家都说我不懂得感情,甚至无情。但是什么是感情?只是那样肤浅的东西吗?
  我对朱靖好,是因为喜欢他,看他开心,我就开心。为了他快活,我什么都愿意做,最终也只是想我自己快活而已。
  我的付出,就是收获。为何别人总要说我是牺牲呢?朱靖对我好,难道也是牺牲?他也只想看我活着,因为他舍不得我而已。最终我们都只是为了满足自己。
  为何要把爱情看得那么高?难道对一个人好,就必须要得到回报?难道我本身的付出不是一种收获?对方负心又如何?朱靖对我好不好很重要吗?我从不在意这个。我只要他开心就好了。只要看他笑,我就满足。
  “太君……”他终于开口,但声音低不可闻,“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很幸福……和他相遇,与他为友……爱上他……我没有后悔过。”
  但不知为何,一滴眼泪,却从侯雪城眼睫中滑落出来。他语气仍然清冷。“我从不要求别人负担我的感情,我也不去负担别人对我的付出……因为我没有这样的义务,对方当然也没有这样的责任。我喜欢他,所以我做……我做的一切,都不会是我的损失……因为那是我自己想做的。”
  范芦排众而出,跪在侯雪城榻前。“宫主,若是你伤怀,我便将朱靖杀了,让他陪着你好吗?”他不理会身后众人的惊喘。“历代傲神宫主,从没有流泪的。流泪的下场,就是反噬而死。宫主啊……”他哽咽起来。
  侯雪城觉得脸上湿辘,伸出手来抚摩着自己的脸。这就是眼泪吗?原来,自己也会哭,也懂得那样的感情了,那样深沉的痛楚,就是悲哀的感觉吗?
  他终于开口。“范芦,你认为我流泪,是因为朱靖大婚吗?你却是错了。”他淡淡的道:“朱靖就是大婚,仍然是朱靖。只要他是朱靖就好,其他我根本不在乎。寂寞也无妨,我一个人早就习惯了。”
  范芦觉得不解。“那么宫主为何……”
  侯雪城的话语即是缓慢,显出他要说话是极吃力的事情,但仍然一句一句道来。“我觉得痛楚的,是我若离去,朱靖要怎么办呢?我想要他陪我一起去,我本该开口的。若我开口,他不会犹疑吧?”
  范芦的声音不稳。“若他犹疑,我也可送他到您那里去。”
  侯雪城摇头。“但是我又好想他活着。我想知道他安稳幸福后才死去。但是我等不到了吧?我等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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