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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桒也哑然无语。
两人面面相觑许久,突然同声道:“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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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安,什么消息,你脸色这么怪?”翼州某间客栈,惹了一堆麻烦给别人自己尚微服悠哉游哉的太平看着拿着刚送来的消息,罕见露出一脸呆滞相的少安奇道。
少安无语的将手中的纸卷递给太平:“小姐,是京城最近传言。”一边取下太平手中的茶碗放到一边。
太平伸手接过来,笑咪咪:“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小心成这样,莫非你家小姐我要被凌迟了不成……”
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已是一脸的古怪,若非少安待她咽下了茶又拿走了茶碗再递给她看,保不准已经喷得一地水了。
呆愣了半盏茶功夫,太平仰头倒在躺椅上,捂着肚子,笑得直打滚。
少安有点寒,小姐,莫不是,气疯了?
断袖,断袖呀,实没有想到还能有抢了董贤成名作的一天,莫非这名垂青史的主角就换了她不成?太平“哎哟哎哟”的捂着肚子直叫疼,偏又忍不住连连喷笑。
京城最新火爆八卦,景帝待燕王一向甚厚,颇为喜爱,离京前一晚,还留宿宫中,与之彻夜长谈,抵足而眠,本来这就越点矩吧,也算不得什么,最劲爆了不得的是,清晨帝醒来,见燕王睡意尚浓,侧压自己衣袖,娇态倚懒,竟不忍惊扰,取匕断袖而起……
由此再看燕王一向桀骜之举,再加上这次一举诛杀官员百余名自己尚不痛不痒,这其中关系耐人寻味呀……
“少安!”太平怒道。
“小姐……”从来不见小姐嗓门这么大过,少安颇有些战兢。
“这份情报谁写的,我要拔了她的皮!”
小姐,迁怒不好吧?
“娇态倚懒?娇态倚懒?谁连这没品味的形容词都写上了?这么没眼力界的,孤非拔了她的皮不可!“
少安无语。
汉有游子,不可求思
训旨十二道沿路而来,最后竟以燕王行踪难觅为由,书成皇榜,四处装贴,大姚上下一起看她挨骂,这等儿戏,不像是军国大事,倒有几分玩笑戏说,朝廷,那总是高高在上的肃穆庄严的,几时出过这等没规矩搞笑的事情?一时之间竟成民间笑谈,人们忽略了这背后的血腥,反倒觉得这年少燕王着实是个有趣的人,让朝廷这般焦头烂额又哄又训,倒似自家小儿玩闹的样子,每每那训斥的皇榜高声念来,四下总是一堂哄笑。
太平咬牙暗恨,想都不用想她也知道这古怪妄为的馊主意是谁出的,却也没什么法子,自己自觉这次确实是有点过火,只得越发掩藏了行踪,只等这最后一处去过了,就快马加鞭直奔燕云。
鸿蒙书院
少安递了帖子,有人出来恭敬的请了进去奉茶请坐,却道院主不在,太平笑笑,无妨,等等便是了。
书生装扮的使女鞠躬,和一个小僮一并小心却不谦卑的侍侯。
果然不愧鸿蒙书院,就连这奉茶的小僮也是斯文有理,举止不俗。梅翧闻着龙井茶香避着使女小僮小声赞道。太平眯眯凤眼,淡淡带笑,不置可否,慕容秋叶东张西望,浑身的不自在,唐姡却是端座喝茶,斯斯文文的样子很像那么回事。
慕容秋叶是某日清晨客栈房门外捡到的,唐姡是某日酒楼用饭很酷的不请自来的,熟人偶遇,梅翧颇有些惊喜,太平却懒懒倦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人打哈哈,什么也没说,倒是两人彼此看见的时候心里颇有些诧异,又很快的嬉笑成一团。
一直等到正午,享用过一顿很丰盛的酒席,主人家却依旧不曾回来,慕容秋叶忍耐到极限,也不管还有使女小僮在旁了,大声囔囔道:“大小姐,这也没个准信,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太平正和明缘斗棋,沉香木的棋盘,色泽温润触手清凉的棋子,纵横棋道上一黑一白的盖大楼,旁边的使女小僮看着眼角都有点抽搐。
钗嬷嬷一掌拍在慕容秋叶的肩膀:“年轻人,要有点耐性心,你看人家小唐,多稳重。”
慕容秋叶咧了咧嘴,不动声色的挪移了两步,却又不服气,一大巴掌拍在盯着本书无比沉迷的唐姡肩膀上:“喂,我说姓唐的,你今天脑子坏掉了?”
唐姡头也没抬,一把泛着幽蓝的银光甩了出来。
慕容秋叶左右两下好险的闪开:“姓唐的,你她妈谋杀呀!”
唐姡眨眨眼睛,眼神还有些茫然,待看清了面前的人,张口就是:“她妈的,慕容秋叶你找死呀,本姑娘睡得好好的,你乱拍什么爪子!”
睁着眼睛都能睡,慕容秋叶一脸的佩服,真正抱着本书不是掩饰用的梅翧‘噗哧’一声笑出来。
黑楼摇摇欲坠,太平朝着明缘扑过去:“明缘,我也好困呀~~”指尖一道黑光却向着白楼直弹而去,明缘一手接住太平的熊抱,一手两指曲起一弹,白光撞上黑光,悄无声息的碎成粉末,指着棋盘上险象环生的白楼和已然坍塌的黑楼,面无表情的道:“你输了。”
太平掩嘴打了个呵欠,若无其事道:“没劲。”
少安闻言,放下手中正敲敲打打研究朝代和材料的古琴,抬头道:“小姐,要不打牌吧?”
“好呀好呀,什么彩头?”慕容秋叶摩拳擦掌,唐姡两眼放光,就连一身书卷气的梅翧都放下书卷,眨巴了两下眼睛。
旁边站着的侍僮已经是双眼严重抽搐,那个使女也是脸色有点发青,俨然是努力克制着才没有爆跳起来。
洱海黑白石,班芦匠师的手艺,惊世奇珍,举世无双呀!
这伙都什么人呀?先生不肯见,却也不逐,好吃好喝的伺候,还把自己的宝贝都拿出来了,那粗人用来遮掩睡觉的可是前朝的孤本呀,平日里她们摸都摸不着的!
正喧闹间,钗嬷嬷首先皱了皱眉头:
九罭之鱼,鳟鲂。我觏之子,衮衣绣裳。
鸿飞遵渚,公归无所,於女信处。
众人皆侧耳静听,明缘颔首道:“是《九罭》之歌。”
歌声清朗苍劲,有股动人肺腑的力量。
隐隐传来一阵笑声,众人鼓掌齐和:
鸿飞遵渚,公归无所,於女信处。
鸿飞遵陆,公归不复,於女信宿。
是以有衮衣兮,无以我公归兮,无使我心悲兮。
歌罢一阵安静,然后一阵高喧笑赞声。
《九罭》是诗经国风豳风中一篇,意赞美挽留周公,太平把玩着手中的棋子,淡淡一笑,棋子轻轻落于棋盒中,而后站起,少安上前给她扣上斗篷,钗嬷嬷打起门帘,她一言不发的就此迈步而出,使女与小僮面面相觑,诧异不名,忙跟至门外,这陌生来客已经走到了马车前,回首凤目一扫,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那懒倦风流的姿态,看得二人直傻眼,稍顷,少安从马车里接过一张信笺,转身递给二侍,又取出一锦盒送上,微微躬身一礼谢过招待之情,一行人扬尘而去。
使女抱着锦盒,实在忍不住揭开一看,竟是一套与老师所藏一般无二的洱海黑白棋子,看打磨色泽手艺,竟比班芦大师似乎还有高明几分,不禁惊诧,忙拿着信笺直奔后宅而去。
车内,梅翧迷惑不解道:“大小姐,董先生以《九罭》之歌试探,其意自名,大小姐为何还她《汉广》之篇?”
太平从写下那个封回笺起,脸上就一直带着一种奇怪的笑意,此时听梅翧问起,再臆想过几日等那京中流言传至此处,这迂腐大儒再想起这信笺时的脸色,更是爬在案几上笑得喘不过气来。
其余人看着她笑,多是不名,只有少安,一脸的哭笑不得,想想却也有些忍俊不禁。
良久,太平勉强止住笑声,道:“也罢,这等腐朽老君子不合我的心意,就留着她给这大姚江山考考古吧。”一边伸着懒腰,凤目眯成一条线,笑意尚在嘴角,那倦倦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有古怪。
众人见她无意解释,又去少安,少安却成了闭口葫芦死活不说。
与此同时,劳太平等了半日也不曾出来一见的鸿蒙书院院主,大儒大贤董陇先生也正一头的雾水,她知燕王闻歌声后一言不发的离去,心中已是黯然叹息,见侍僮递上来的燕王回笺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燕王此番来意,她自然是明白的,她以书画琴棋私藏相待,其意是不以她年少相轻,慕她才慧,以文相待,不敢受她师礼,她既然候过正午,足见其诚,再以《九罭》相试,探她意向,也隐隐有相劝之意,谁知她一言不发走了便罢,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合,偏她又送来这古怪的回笺,到底是何意呢?
纸笺上正是一首《汉广》: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子,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同样是诗经国风中一篇,其意取热恋汉水那边游玩的男子,可惜无法接近于他。
等那等流言传到这大儒耳中,先生面色铁青,失手掉了手中茶盏,已经是后事了。
再等太平听闻先生气得直喘气,却甚爱笺上那笔字,几次下手都没忍毁之,乐得拍案狂笑,更是多年后的事了。
再等再等景帝为这一笺苦思奇谋几番谋取,那就更是多年多年后的事了。
多年多年多年后,历史洗涤了尘埃,风流皆成往事,隔绝了人群封在玻璃中的古老痕迹,多少人驻足凝望,向往那千年前的传奇儿女们,红尘烟波里,何等风采,倾世流华……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子,不可求思。
燕云,燕京
虽然早已知晓,当真站在脚下,太平依旧是久久无言。是转世的轮回还是黄梁一场幻梦,再一次的模糊起来。
眼看大家等得久了,少安扯了扯太平的衣袖,轻声唤道:“小姐?”
太平猛然醒觉,才发现自己眼眶竟有湿意,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大家笑笑,收敛了情绪。
“小姐这趟路绕得可就有点远了。”君梅笑道,接太平下了马,换上正式的銮舆进城。
这些个仪仗排场都在燕云城外候了有近一个多月了,太平人不到,她们也不可能自己空着进城。
“是呀,人没到,这训旨十二道可就都到了,咱们可都一道道的听着了,皇榜也贴得满城都是,大家伙儿该有意见了,这还没见着人呢,先跟着一块儿挨骂了。”君橒道。
众人皆笑做一团。
临行前,太平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这恍若刻在梦里的相同又不相同的巨龙一眼,不再是那只能崇思臆想的沧桑古痕,此刻远远匍匐在崇山峻岭之中的它身上旌旗飘扬,缨枪挺立,在骄阳烈日下负载的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而今日她来到这里,就是要用这些只会一次次被动防御的生命去杀戮掳夺出一个庞大帝国,一个太平盛世,让烽火燃烧在长城之外,让鲜血流淌在它族的土地上,哪怕,骸骨遍地……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
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两万……
“燕云么?它该叫燕京才对呀。”
城门外,太平喃喃自语道,周围人听见,相互对视一眼,钗嬷嬷若无其事的拍掌笑道:“可巧了,到底是一条血脉的,这喜好也差不多,咱们老太祖当初就是这么说的。”
若能合姚姒两国之地,当以此城为都,南踞北望,千年基业可待。
这是第一个姓君的君家老祖宗的原话,就以此话而言,君家能延续百年,这姬姓皇室还真算是宽宏大量的君王了。
太平放下车窗帘子,不置可否的淡淡掩下眸。
“小姐,燕云城官员们出城相迎了,要下车见见么?”骑马跟在车侧的少安道。
“不了,让她们回去吧,府里再见不迟。”太平在车上撑着下巴应道。
少安刚预备下马,被车上的钗嬷嬷叫住了:“让老奴去吧,当年随主子这么一走,一别就是四十余年,幸得还有小主子在,不然老奴真没脸回来见老姐妹们……”
想起少年往事,钗嬷嬷有些惆怅,眼眶都湿了。
太平抽了条帕子递给老嬷嬷:“还是少安去吧。”
车外君梅也笑道:“您老人家见这些人作甚?那些个老人家都没让出来,府里等着呢,到府里有得是功夫让你们抱头痛哭老泪纵横。”
钗嬷嬷一声笑骂,也就没有再坚持。
白马红缨,金铃丝络,锦旗华盖,数千人的仪仗浩浩荡荡的望不见头,燕云城城门大开,城中官道两旁挤满了伸长脖子的百姓们,銮舆进城,由当先的官员们打头,两旁黑压压的人群齐齐跪了下来,道中排首的官员似乎想说些什么,一个年轻女子从銮舆旁走过来跟她窃窃私语一通后,官员们也就什么都没说,让开道,沉默的跪在一旁。
銮舆车驾缓缓行在城中官道上,没有人说话,车中人似乎也没有露面让大家看看的意思,一片寂静,气氛肃穆得有些怪异。
太平透过纱幕珠帘隐隐可见满城跪倒的人群,心中颇有些感叹,莫怪乎世人皆为权利疯狂,这样高高在上惟我独尊的诱惑实在难以抵挡。
“先去祠堂吧。”想起什么,太平吩咐道。
钗嬷嬷闻言诧异道:“什么祠堂?”
“君家祠堂,父亲交代入城后要先在宗祠面前替他跪上一个时辰。”太平有些无奈,一个时辰就是两个小时呀,她爹也真不客气。说是为他跪的,但父亲什么心思,太平哪能不明白?不过是以父之名,让自己无从拒绝罢了。
钗嬷嬷的脸色颇有些怪异:“少爷说的?”
“嗯。”太平眨眨眼睛,有什么不对么?
钗嬷嬷嘴角挂出一丝笑意:“我们君家从来不兴那一套,哪有什么祠堂,倒是燕云城中百姓们给立了一个无字碑,就在城中街道,祭祀什么都是碑前拜拜罢了。”
“街道上?”太平手撑了额,细声细气的道。
“对。”钗嬷嬷有些忍俊不禁。
太平无语,被她爹算计了,她这主子当得可真是,先是没见着人就大家一块儿看她被训斥,然后第一次露面就跪在大街上,她这都什么形象呀,全完了……
正哀怨呢,钗嬷嬷提醒道:“小姐,无字碑就在前面了。”还拜不拜了?那神情分明就幸灾乐祸的多。
太平有气无力的挥挥手:“叫停吧。”
这是正夏,外面大太阳呀~~都能烤糊了,早知道她就半夜进来了,还无字碑呢,真够时尚的,有时候她真怀疑,她们君家的老祖宗莫不是也是穿来的?
金铃悠悠三声,仪仗停了下来,车前放置了三阶脚踏,两旁侍僮上前一左一右撩开马车珠帘轻纱,一个头戴白玉博山的玉冠,身穿素面青丝广袖曳地曲裾单衣,细腰盈盈一握,直短发齐耳,肤色玉白,凤目龙眉的年轻女子扶着老嬷嬷的手走了下来。
对于一个郡王来说,这身装扮实在有些简单得过火了,没穿正式礼服不说,素面朝天不说,就连配饰都一点没见着,不过如此简单的装扮,穿在她身上却丝毫不减其人贵气。
走到无字碑前,双手加额,鞠躬九十度,起身,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然后双膝及地,缓缓下拜,如此三礼,再接过侍从递上的香,深深一鞠,起身c入碑前香火缭绕的青铜大鼎中。
“让大家散了吧,不必陪侍。”行完拜礼,太平头也不回的轻声吩咐道,端端屈膝跪于碑前锦垫之上。
钗嬷嬷回头高声道:“小姐祭祖,让大家不必陪着了,大家都起来散了吧。”说着声音竟有些断续,还伸手抹了两下眼睛。
四下里鸦雀无声,人群里不知谁一声高喊:“燕云百姓恭迎小姐回府!”
“恭迎小姐。”
众人齐声,竟无一人起身,渐渐传来哽咽之声。
一别四十一年,沧海桑田人世变幻,君家子孙,终于又重新踏上了这块土地。听着这万众一心的欢呼,看着四十一年无一日忘却的熟悉的碑前跪着的又一位少年主子,这赫赫君家仅存的希望,钗嬷嬷这回是真的潸然泪下。
燕云百战之地,民心可用呀,天下有几人能抵挡这千万人齐呼一声的至高诱惑?
无字碑前,太平垂首掩眸,寂静无声,谁也不知道她此时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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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燕云城,燕王府。
唐姡和慕容秋叶跟在太平身后进入一间偌大的厅堂,厅内灯火通明,木板铺地,左右两边内外两排位置上早已跪坐着不少人,见太平进来,众人齐齐弯下腰,双手贴地,额触手背:“主上。”
太平于当中首位唯一的锦榻上坐下:“免了,都坐下吧。”
又指了左边第二排最后一个位置和右边第二排最后一个唐姡和慕容秋叶去分别坐下。
“大家一向可好?”太平笑道。
刚还端庄肃穆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右边第二排第一位的一个面容清丽体态修长的年轻女子首先盘腿坐下,笑道:“好,肯定比主上好,主上腿疼不?”
众人哄笑起来,太平苦笑着摇摇头。
她前面一个面容与她有三分相似的中年女子回头屈指在她头上狠狠一敲:“没规矩!”
独孤箐抚着额头高叫起来:“独孤统领大人,这可不是在家里,现今你我同殿为臣,份属同僚,你如此无礼,是何道理?”
太平笑道:“说得有理。”
独孤黍苦笑:“属下教女无方,主上赎罪。”
太平眨眼一乐:“暂时就当她看不见吧,且记着,回家你板子随便打。”
众人哈哈大笑:“对,要狠狠的揍。”
都放松了身体,或是盘腿或是支脚枕膝的在坐垫上坐下来
慕容秋叶和唐姡先是端正的跪坐,然后又学着众人放松身体随意坐着,然后就开始互瞪,大家同是江湖上有名号的青年一代,好歹也算是个损友,居然都瞒得这么死紧,一点风声不漏。
川中唐门,开封慕容,霹雳堂雷家,天山兽门,药王谷,千机门,日月教,淮海排帮,乌兰牧场,江南首富王家,逍遥山庄,碧波岛,金雷盟……
都是些江湖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黑黑白白竟有半数在这里,滴水于海,所谓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四十来年,君家看着是没落了,其实却根本没伤着筋骨,慢慢的,慕容秋叶和唐姡也都看明白了,在座这些除了少数的几个,其他都是些潜藏在野的江湖一众,还不算是大小姐手中最大的牌,最起码,最庞大的那群,君家用以起家的军将,这里却一个都没见着……
“都谁没到?”
“青州刘家,苍穹堡,霁云山庄……”右边第一排第三位一青年女子翻着卷宗念道。
“哈,书上说得没错,白的果然不如黑的讲义气。”太平笑道。
慕容秋叶心里却是一寒,奉天堡,霁云山庄,青州刘家,这可都是江湖白道牛耳,没想到竟然也跟君家有关系。
“主上,要不要……”左边第一排第一位上,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子笑眯眯的比了个看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手势。
太平摆了摆手:“算了,由着去吧,强扭的瓜不要了。”
“对呀,咱们主上只喜欢自己送上门的。”独孤箐嬉笑着,毛手毛脚的去摸太平案上的茶,少安翻个大白眼,拿走。独孤黍咬牙扭头装没看见。
“把这些东西都散了吧,我要开学堂,军队也要招人,都回来吧。”太平道。
“都散了?一点不留?”一直没开口的钗嬷嬷有些不舍的道,经营这么多年了,都散了,可就一点后路都没有了。
“散了,江湖手段终究不是杀场正道,也别说什么后路了,成败两途而已,要不就是帝国盛世,要不……”太平勾唇浅浅一笑:“殉国吧。”
天色将白,众人散去的时候,太平叫住了慕容秋叶:“慕容,到军队去吧。”
慕容秋叶想说些什么,太平止住了她:“我知道你祖母是什么意思,但我更知道慕容你能做什么,我身边不缺杀手也不缺护卫,去吧,江湖和战场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去学学杀万人的本事,三年后,还我一个青年将军。”
慕容秋叶咬了咬牙:“是!”
临出门时,慕容秋叶忍不住回头,灯光下,那尚不满十八岁的女子伸着懒腰笑嘻嘻的跟身旁的白衣僧人说些什么,那双眸依旧淡泊依旧缥缈,仿若丝毫不觉,方才这室中句句定下的是何等的算计,何等的杀戮,何等的野心……
“子夜”的夜里,她唤她大小姐,嬉笑怒骂丝毫不觉有何不可,今日起,她却甘心屈膝,献上一身才华,赌上一生一族的性命荣辱。
这女子就像燕云城中的无字碑,看不透,读不懂,却让人仰望供香,慕容秋叶甩甩头,看东方隐约发白,日将升。
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征服与摧残
七月流火,这个七月注定要被燕云人铭刻在记忆里,笑谈一辈子,紧随着十二道训旨和燕王入城后面而来就是二十余万一无所有的灾民,其后灾民的安置,燕云学院的出现,王府组建近卫军,以燕云城为中心,整个燕云十八州全民总动员,陷入一场空前的忙乱中。
传令使的快马日夜不停的奔驰在燕云十八州的官道上,燕王府车水马龙,十二个时辰不停的运作,还没有专门的办公大楼,太平无奈,只得将各个部门暂时都安置在自己的燕王府,反正也足够大。
不管是在什么年代,不管要做什么事情,总是离不开一个“钱”字,财帛四面八方百川归海一样的汇集过来,又像流水一样从太平的笔下奔流出去,这势头,让见惯风云的钗嬷嬷都不禁暗暗咋舌,前五代君家人忙着打仗,都没时间花钱,霐少爷又不是挑剔好享受的人,积攒下来的这可敌国的庞大财富算是全耗在小姐身上了,莫怪小姐这一路杀了人不算,还不嫌麻烦的把一百多官员的身家都给抄了……
四十一年了,君家终于又组军了,老兵们丢下锄头,跑回家翻出生锈的刀枪,抹着眼泪擦得铮亮,把儿孙们赶出了家门。虽然燕云城头飘的不是她们日夜念叨的火红的荆棘橡叶缨枪旗,而是陌生的黑底白花旗,虽然她们不知道所谓白蔷薇到底是个什么花,虽然对近卫军这词觉得挺新鲜,虽然对这少年燕王所作的一切都觉得挺新鲜,但实诚的燕云人都笑呵呵的:是小姐呀……
这语气听着,竟不像是对主子,倒像是自家孩子,有几分宠溺,几分纵容,几分欣慰。不能不说,君家数代经营的人格魅力是空前成功的;不能不说,某祸水桃花评价某人最大的本事就是诱拐得人心甘情愿的掏心挖肺是非常正确的。或许,我们可以相信,所谓人格魅力这种飘渺的东西也是可以遗传的。
让人争议最大的是,这次组建的燕王近卫军中还有一支专门招收男人,千百年来,虽然男子可以参加武举,但鉴于男子身体因素,大规模招收男子从军,组建专门的男子军队,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太平也是最近才弄明白,此间男子,除了会生孩子以外,其他的表面上看起来跟她前世并没有什么不同,却还是有一些很奇怪的特质:天生气力还是比女子强,但一旦习武的话,就普遍不如女子了,而且男子的身体即使不是自然动情,s处经过人为的碰触挑逗还是很容易情动,一旦情动就四肢无力只能任人宰割,被人qg到脱精而亡,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这么说,这里不就是不存在什么“不举”类毛病么?果然不愧是专门给女人享用的,想到自己的前世,男人们为追求此类“征服”“雄风”绞尽脑汁挖空心思,他们要知道此间男子如此天赋,不知道是羡慕还是恐惧,太平暗笑,幸好自己不是什么医学狂热者,不然非解剖几个人体来研究一下不可。
话说回来,她也不是未经人事了,怎么都没有发现?在她看来没什么不对,但依照这里的标准,某人是不是大胆的过火了?是不是能够上那个y什么荡的浸猪笼标准了?
太平的脸色很是古怪。
“少安,你小小年纪怎么知道这些?”太平的语气意有所指,她没记错的话,少安比自己还小一岁,只是个十七岁的小丫头吧?
“这是常识好伐?”正在给太平洗头的少安翻了个白眼,小姐什么都聪明,就是很多常识都无知得可以,今天突然问起这些,也是新鲜的可以了,想到这里,少安不由自主的撇了一眼太平泡在水里的手臂,光洁如玉,那个漂亮的蓝色细月形,曾被小姐嫌弃为守宫砂的胎记,已经不见了,纵然已经放下这个心思了,让那些侍僮们知道了还是要伤心的吧?小姐的一侍呀,也许是一个恐怖的大人物……
燕云学院开学,首任山长就是燕王本人,军政格物三院同设。
军事院不对外招生,全是军队中出色人才的培训进修学院,当一群早已告老的白发苍苍的老将军走进军事院,欢呼声几乎把大堂掀了,做为军官摇篮的军事学院,能在军队掀起一番狂热风波也是意料当中的。
政律院,顾名思义,专业就是政务律法管理,只招收秀才以上的书生,学制三年,三年学考合适才给毕业。大姚当世十位大儒,有三位进了政律院,政律院院长正是告老还乡多年的前刑部尚书大人。
格物院什么人都收,年满七岁的孩子都可免费入学,看个人兴趣,天文地理诸子百家琴棋书画百科百工,什么都教,什么都学。
太平这个山长做得很心虚,军政都好说,毕竟有现成的专家,她只要提供一个教学概念,开放思维引导一下就可以了,格物院初期基本就是虚设,实际的作用就是一孩童启蒙班,没有教材,师资严重匮乏,只能慢慢摸索,好在这个也不着急,只要她播下火种了,一代两代三代,总有收获的时候。一般人家的孩子舍不得送来,大部分小学员都是流亡来的灾民,还有就是一些开通一点的家庭,请不起私人先生,又没有书院收男孩,才把儿子送来,最让太平哭笑不得的就是那些深闺大家的少爷们了,纯粹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军事政律院的学员教员甚至她自己都是他们考究的对象。她怎么无论到哪做什么,都能让人跟引申出婚介所的功能?难道她身上贴着媒婆的标签?还是这年代的人真就这么缺乏交流场所?
太平嘀咕着抱怨,侍书等人低头偷笑,总不能老实说,因为“子夜”名声在外,所以人家都乐意跟她凑热闹,都金子招牌了……
“格物院不是正缺启蒙教员么?那些孩子识字什么的都让他们兼着吧,琴棋书画都可以教一点嘛,反正也是闲着。”太平皮笑r不笑的道。
“那要给发薪水么?”总理财务的君橒问道。
“还薪水?我可没收他们的介绍费!”太平瞪大眼。
大伙儿爆笑。
“能有这种精神头,很不错嘛。”钗嬷嬷一派老态横秋状。
“这学院,我自己看着都乱七八糟四不象,也就是燕云百姓才会对我这般盲从,先辈余荫如此之厚,那无字碑实在该多跪跪。”太平颇为感叹。
情况实在出乎她的意料,格物院军事院就不说了,就连政律院也短短几天就收了有两百来人了,这可都是些秀才举子,半只脚踏进了官途的人!她实在无法相信,就凭三位大儒讲学,一位前邢部尚书院长,她这让人一头雾水的东西就能比正规的书院号召力强了。
已经在格物院任职教,也就是太平口中启蒙教员的梅翧抱着书卷进来,正好听见,笑道:“主上未免过谦了,旁的不说,就说这政律院的举子们吧,有一大半倒是冲着主上您的讲学才来的,这皇上太后亲口赞的大姚第一才女的名头,可不比那些个大儒们逊色了。”
太平苦笑,比起政律院讲学,她倒更愿意去格物院给孩子们上课,毕竟成人的观念不是那么好改变的,儿童才是最好塑造的,只是她前世就没用功过,小学初中都能勉强教了,到了高中的数理化就只能望天了,希望到时候民间的人才挖掘能有所收获。
“小姐,为什么这么着急开设学院?”少安已经疑惑很久了,她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军队不是么?学院么,小姐有这方面的兴趣,大可以等战后再说,现在怎么看也不是合适的时机,小姐已经忙不过来了,这都几天没睡个好觉了。
“军事院培养军官这想法不错,只是这政律院和格物院,老奴就想不明白了,尤其是格物院,实在太耗钱了。”钗嬷嬷也道。
太平接过侍书的递过来的冰毛巾擦了擦脸:“格物院是一定要的,不论战局成败,思想的种子得播下去,文化不灭,民族不绝,即使我们败了,民族也不会停滞进步,这些你们现在不懂,等过个十年二十年,这一批人成长起来了,大概就可以看明白一点了。”
众人大多还是没听懂,但都配合的点了点头:“那政律院呢?”
太平掩下眸:“一文一武,政律院跟军事院的目的基本是一样的。”
“我们不需要这么多文官呀?”独孤箐道。
“人才的培养储备是不能懈怠的,现在不要,三年后呢?想想姒国那块比大姚小不了多少的土地,一村一县一州一府一省一郡,我需要多少官员……”
何况她的剑既然亮出来了,那就绝不是区区一个姒国可以让它回鞘的,她的野心远比所有人能够想象的更为庞大……
“主上确定三年后她们一定撕毁合约打过来?”
太平淡淡一笑:“三年后她们不过来,就该我们过去了。”
在座诸人不是称她小姐的家人,就是唤她主上的臣属,听她这么犯忌的话,没有谁觉得有什么不对,倒是都被太平从未如此明晰过的庞大野心给吓着了,她们以为小姐不过只是想要一场永诀后患的战争,或者也许大概有可能被无奈让大姚的皇帝换换姓,现在听来,小姐这是打算灭姒国种族呀!
自古以来游牧民族跟农耕民族的战争,富庶的农耕民族总是拿掠夺成性的游牧民族束手无策,汉朝的武帝,曾经取得过前所未有的大胜利,将游牧民族驱逐万里,但付出的代价却是倾尽一国之力,穷兵黩武的拖垮了一个强大的帝国,其后历朝历代,游牧民族的祸患更是从未更除过,直至今日,大姒已然建国立都,跟中原分庭抗礼……
“当游牧民族的帐篷在大地上扎根了,当她们的男人也习惯了游园赏花而不是牧马挤奶,当她们的将士习以为常的锦衣玉食再没有天当盖地为床的彪悍与忧患,她们就再不是狼了,离开了天空的苍鹰,就是j也不惧,民族血性不能靠杀来灭绝,驱逐放纵只能唤醒强盗,狗也曾流着狼的血,做个高明的驯兽师,用鞭子和美食,让她们心甘情愿的匍匐在你的脚下,守卫你的家园。”
北方的盛夏,直愣愣的看着神态清淡的太平,众人不约而同的感觉到寒气一阵阵冒。
君梅拿着一小纸卷走进来,看大伙儿都脸色发白,惊讶的道:“这都怎么了?”
边说边把纸卷递给太平:“小姐,京中的消息。”
独孤箐不是常年跟在太平身边的,对这种两极的感受不像少安梅翧等人那么深,首先回过神来,打着哈哈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有点冷。哈,哈哈……”
“冷?”君梅看了看外头白晃晃的烈日……
“太平?”明缘的语气里罕见的带有惊讶的情绪,众人连忙回神看去,不由心中都是一惊:
“小姐!”
“主上!”
只见太平拿着摊开的小纸条,懒洋洋的姿态已经僵硬,脸色青白,平日里总是烟雾蔼蔼的两眼犹如冰晶冷剑一般,清澈见底,众人何曾见她如此失态过?心里都是又惊又恐。
太平眨了下眼睛,脸上露出似笑非笑说不清道不名的表情,语气不轻不柔不和不淡的怪异无比,晃了晃手中的纸卷:“宫中淑君,怀孕了……”
正急忙给太平倒茶的少安“啪”的一声掉了茶壶。
长安接过她手中纸卷来读到:“太医院确诊,淑君有孕,帝大喜,旨喻淑君进贵君,赐居昭阳殿,宫中即日起‘不夜天’为皇嗣祈福……”洛阳啧啧两声:“不夜天,好大的手笔,皇帝老人家莫不是高兴疯了吧。”
“不夜天”是一种特殊的状况,意思是整个紫禁城不论大小九宫八十一殿入夜后通通不息灯火,禁卫十二个时辰六班倒彻夜警戒,琉璃宫灯悬挂满城,通宵不灭,整个紫禁城通明得连只蚊子都藏不住,堪称“不夜天”。上次也就先先帝大婚迎娶静仁皇后的时候这样庆祝过三天,看今上的旨意竟然是要以这个状态一直延续要皇嗣诞生,这手笔,也莫怪洛阳会怀疑她是不是疯了。
不过这消息突然是突然点了,但也不至于让她家小姐这么失态呀,长安不解的看向太平。太平脸色还那么可怕,却什么都没说,示意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自己一甩袖子,走了。余下众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直到晚饭时分太平才恢复正常,喝着汤若无其事的问道:“秦川现在在哪里?”
长安心中心中一凛,不安的和洛阳对看了一眼:“在西边,说是捕狐狸呢。”
“叫她回来。”
“诺。”
明显感觉到长安洛阳的犹豫忐忑,太平没胃口的丢下的汤匙,轻轻叹了口气:“别担心,没什么事,朝歌带着商队还在塞外吧?让她也回来。”
“诺……”
您这安慰人呢吓人呢?洛阳长安一脸青白,更不安了。
明缘伸手抚乱了棋面:“杀气太重,不下也罢。”太平气结:“有你这么赖皮的么?难得我要赢了你就说杀气太重,平日你赢的时候怎么没见嫌过杀气重!”
已经升职为童学院启蒙教员的梅翧笑着抱过一叠纸片来请求支援。其实进修院那边奇缺教员,一脑子只认得书的梅翧胜任绰绰有余,但他一走上去,下面人都集体呈现痴呆状,这人气质斯斯文文脾气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没奈何只得当了个童学院的启蒙教员。太平无奈,和明缘一人拖过一张,用彩笔在上面画q版拟人的1234数字给他当教材。
梅翧拿起一张成品满意的审视道:“大小姐这画简简单单,却是怪有意思的,还差首诗,一并帮我写了吧。”太平斜眼看他,写了他会拿去当教材?鬼才姓!当她不知道她一笔字现在外面叫价几何么?
边忙着呢,梅翧突然想起什么,忍俊不禁道:“大小姐都几天没过去看看了?几个故事么,也吓成这样。”铺着纸片在2上面圈眼睛的明缘淡淡道:“已经不错了,在相国寺十八年,也就讲了一部西行半部s雕。”
太平一脸黑线,几个故事?说得简单,换谁老得惦记着孙悟空是母猴子小龙女叫小龙男洪七公是洪七婆蓉儿是公子靖哥哥是靖姐姐,哪怕前世是说书先生职业有瘾呢,保准也一辈子再不愿意提“故事”两个字!梅翧轻笑:“孩子可真可爱呀。”
是啊,真可爱啊,太平垂下眼眸抬腕写字,一室祥和。
明缘
“才问呀。”太平百无聊赖的转着手炉。从盛夏到寒冬,从冰镇凉茶到暖手参汤,一个问题硬生生憋了大半年,谁要跟这种人比耐心,一定会死得很惨。
“为什么?”明缘冷淡道。那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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