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心灵那一端》第 4 部分

  钱穷困呢?为什么总是让妻子刘瑞芬数落和不满呢?
  想到刘瑞芬的数落和不满,张鸿远心中不由地“噔”了一下,无形中自己击中了自己的隐痛——他不自主地想到,刘瑞芬是不是有了外心,悄悄背着他在外边……
  恼怒、羞辱、妒火,突然填满了张鸿远的胸膛,张鸿远觉得心如刀绞,万剑穿心。然而一阵痛苦的震颤之后,又觉得这一切似乎都是不存在的猜想,于是张鸿远仔细认真地分析了种种可能发生的条件和对象之后,心中渐渐平静下来。但是他总觉得,一种莫名的担心像无形而巨大的夜s的手掌笼罩着他,他说不清是无形的夜s给他带来了惊恐,还是自己内心深处的自我惶恐?他想看清内心深处和身外那个让他不安、令他担心的精灵,可是他办不到;他想安慰安慰自己,可是这边自我安慰刚刚接受,那边又不由地推翻了。人的斗争,自我斗争,最艰苦最损耗人的精力和元气哪。
  突然北院的街门一响,接着响起了堂弟——“闷颅“的叫喊声。
  “为——民——哎————”
  悠长嘹亮的吼声撕破了黑s的夜幕,闷颅叫五更了,上煤窑的人要出工了,天要明了。
  张鸿远猛然觉得疲困极了,于是他迷迷糊糊睡着了。书包网 。。
  第五章:防儿女就像防贼的岳父,竟然对女婿施舍大方之举。
  刘顺德老汉突然走进了张鸿远家的大门。
  张鸿远没有想到岳丈会不请而至。张鸿远与刘瑞芬结婚十几年来,同住一村仅仅是一沟之隔,刘顺德不经女婿女儿的请驾,不会到女婿家,但是,这次却破例了。
  刘顺德一进街门就习惯x地咳嗽了一声。
  “咳呵——”
  那是一种沙哑但却响亮的咳声。那是刘顺德特有的咳声,也是村里人们十分熟悉的咳声,听到这种咳声,人们就会知道说话婆婆妈妈、走路沉沉缓缓、步履扭捏、喜好装作一副长者气味十足的刘顺德来了。
  “老爷——”
  建诚和建刚像两只刚刚出笼的鸟儿从屋里飞驰而来,两个小脑袋一齐挤在刘顺德的膝下。
  刚进门还绷着个脸的刘顺德一听到那脆生生的呼叫,哇——看哪!刘顺德的脸上犹如云开r出,佛光顿现,仿佛一杯陈年美酒下了肚,喜气滚滚,涌上那圆乎乎的脸庞。
  “我娃们呵,真亲呵,亲煞老爷呵——”
  刘顺德那为挚诚的亲情浇热的嘴,仿佛变了形走了样,嚅嚅着,吐出了如云如雨、如糖如蜜的话语来;那颤抖的眉角,幸福快活的热浪仿佛像秋天成熟的红嘟嘟的酸枣一碰就会滚落下来;那双皱巴巴的老手,看吧,那双被岁月和无数往事浸泡和剥蚀的手,此时,颤抖着抚摸着那两个外孙的不太规则的扁长的脑袋,那仿佛是抚摸着老汉眼中的两颗价值连城的珍珠;看老汉那闪着光的像燕子窝一样的眼眶,仿佛在刹那间变成了暖泉沟两个流蜜的水泉。
  张鸿远听到岳丈的咳嗽声和孩子们的叫声,走到门前迎接老汉。
  “叔,来啦?”
  刘顺德亲切地看了张鸿远一眼,那匆匆忙忙的一望算是对女婿问候的回答。刘顺德一手拉着一个外孙子,喜气和热忱似乎冲昏了头,那张皱巴巴的嘴里吐出一连串咬字不清的、亲热的无法从语调上分辨年龄和水平的话语,刘顺德的心猝然与孩子们融为一体了,猝然间真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玩童了。
  “老爷,讲一个笑话,讲一个笑话,嗯?老爷,讲呀——”
  孩子们不等刘顺德坐稳,就缠着讲笑话。刘顺德不会讲古论今,只会用他那和言细语、繁繁絮絮、絮絮叨叨的令孩子们发笑的风格,讲一些流传了不知多少年多少代的传闻、笑语和童谣。
  “猫儿们,不要搅闹你老爷,让你老爷歇歇儿。”张鸿远想把孩子们轰出去。
  “别,别别!我不累。”刘顺德生怕挖走他的心肝宝贝似的赶忙阻止张鸿远。
  于是,刘顺德便煞有介事地给孩子们讲起故事来。他仿佛是专门来给孩子们玩闹说笑的,认真、专一,那非常投入的劲头,就像一位世纪的老人,站在了高高的云端,在给太行山与吕梁山,讲那开天辟地,三皇五帝的故事。是的,他是那么幸福,他那喜悦恐怕整个宇宙都无法容纳了,天哪——
  看看天气不早了,张鸿远赶忙给岳丈准备午饭。
  别看刘顺德一介平头百姓,吃喝上面却十分有派头,或者说十分讲究,归纳起来有三大特点。
  其一,一r三餐之中必有一餐有酒,酒过三杯,不多饮。老汉胃口不好,喝酒之意不在酒,在乎和胃保暖也。
  其二,不管什么饭什么菜,要精要香要软,口味必佳。以村里人人必吃的糁子为列——刘顺德所吃的糁子有三个特点:一稠;二要有红薯倭瓜甘甜类蔬菜配饭,如没有此类蔬菜,也要加入少许糖精;三是米多。此三个特s不具备,刘顺德就会毅然罢饭。
  其三,就是吃饭时要有人端到手头。刘顺德年过花甲,不但没下厨房做过饭,连饭都没到厨房端过,他那吃饭要人端送的镜头,大概与皇宫传膳的气派与感觉都差不多吧。
  为此,张鸿远须亲自下厨房为岳丈做菜。刘瑞芬做的饭菜是j代不了她父亲的,弄不好,会引起刘顺德罢饭。
  张鸿远炒了一盘j蛋,拌了一盘土豆丝,外加一盘r常吃的咸菜,凑成了一热二冷。建英到供销社打回半斤散泉白酒。好了,翁婿二人,岳丈大人坐在炕上,女婿坐在地下的板凳上,酒菜摆在炕沿边上。俩人一杯又一杯喝了起来。好啊!那菜是十分寒酸的,可是有滋有味呀;那酒是粗醪的,可那翁婿之情十分绵长呀。
  看来酒菜十分对口味,刘顺德酒兴特浓,三杯过后,又让女婿满上了第四杯。
  “叔,喝吧。”张鸿远举杯劝酒。
  “嗯,嗯。好,好!喝!”
  刘顺德应劝举杯,看呵,那双微微有点发抖的手小心地捏着杯,那两只圆圆的眼睛闪着亲切热烈的光,直盯着那酒,似万分珍爱,又似不忍心喝掉,又似生怕洒掉一星半点,酒杯在他亲切热情的目光护送下缓缓送到那微微地启开一条真诚缝隙的唇边,一股饱满而深长的气流将酒杯吸住,随之手臂一抬,头一仰,接着是一声动人心弦的长呷声。
  “啊——”
  听,那长长的真挚而绵软的呷声,仿佛刘顺德不是喝下一杯白酒,而是将六十载所有欢欣和幸福全部注入了五脏六腑。接着老汉又夹起了一筷j蛋送入刚刚被白酒浸润的嘴里,而后捏着筷子的手突然停在当空,只见老汉目视前方,专心一意,嚅动嘴巴,虔诚而严肃地咀嚼那块入口的j蛋,那不是贪婪的咀嚼,而也不是机械地咀嚼,那是一种真挚而欢欣的分享,仿佛老汉能从每一次咀嚼中品味出人生的一个个令人惊喜的密谛,能氢大地上所有的滋味一个个溶进味觉细胞、化作九千九万九亿亿个美妙的回味……
  “好——”
  听他一声叫好,表明一次伟大的品尝运动完毕了。看他那耕种着善良的花白胡须的脸,甜美和欢欣的神采胜过那尊万人敬仰的弥勒菩萨,而你会觉得此时的刘顺德才是活生生的弥勒佛。
  张鸿远一向自视甚高,认为岳丈只是一个守财、嘴馋而平庸的小中农,今天却被岳丈大人身上那种对生活、对人生如痴如醉的虔敬之情感染了,不知不觉也多喝了几杯。
  酒足饭饱,张鸿远便催促岳丈躺一躺。这时,刘顺德却小心谨慎地从胸前掏出一包东西,那是一块已消失了本来图案和颜s的手帕,刘顺德缓缓打开手帕,却见一堆币值不同的人民币惊异地望着张鸿远。
  张鸿远吃了小小一惊,正要惊疑地问话,刘顺德却用神秘的语调说:“猫儿,远小,这是二佰块,二佰!借给你给建忠办事,三五年里赶快还给我,三五年!可不能叫清虎知道,也不能叫瑞妮知道。千万!天知,地知,你我知道就行了。”
  张鸿远愣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他激动了,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
  “这?叔,怎好意思……”
  张鸿远又是激动又是不知所措,刘顺德却无视张鸿远的感激之情,却连催张鸿远把钱裝起,生怕女儿刘瑞芬进来瞧见,那神情仿佛是在g一件不光彩的勾当似的。
  张鸿远只好将钱放在炕席底下。他的心跳的很厉害,他太激动了,以至于没有扶好炕席,席子滑下来将他的手挂伤了,但他没有感到疼痛。
  人,痛苦和悲伤的时候可以感觉不到皮肤的伤痛,而喜悦和激动的时候也使人忽略外表的创伤。
  应该说,张鸿远可不是轻易流露感激之情的人,更何况因为借他二百块钱——因为钱而激动到如此情景,更不合张鸿远的脾x。真正让张鸿远激动的原因有两条:一是没想到视钱如命的岳丈会慷慨解囊,而且是将他一辈子的私房钱全都拿了出来;二是张鸿远没想到岳丈会如此信赖他,肯将血本借给他。要知道,刘顺德到底有多少私房钱,谁也不知道,不但儿子儿媳和女儿们不知道,就是刘顺德最信任的与他同甘共苦同患难了近四十个春秋的老伴都不知道,钱是刘顺德的命。
  命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中,难道能轻易j给别人吗?刘顺德怕女儿们计算他,因此防女儿比防小偷还严密呢;刘顺德怕儿子儿媳糊弄他,因此防儿子儿媳就像防强盗;刘顺德其实并不防老婆,但他防着老婆那过分的善良,由于善良老婆会在别人引诱面前,把他刘顺德的命根子出卖,然而,刘顺德却敢于将钱借给女婿。刘顺德信任自己的女婿,而且深知女婿胆小谨慎,而关键是他知道女婿为人忠诚有信义,这是别人身上见不到的东西。而张鸿远恰恰是因为受到岳丈的信任而激动呀!
  晚上,一向缺少笑容的张鸿远突然不知什么原因脸上泛着喜盈盈的光彩,躺到了炕上,张鸿远对刘瑞芬说:“建忠办事的钱借到啦,赶快给定个r子吧。”
  刘瑞芬笑骂到:“娶儿媳妇了,看把你喜得,怪不得脸上有了点气气。烧不熟。”
  张鸿远笑了,刘瑞芬没问钱从哪里借来,他也就省的跟她说谎话了,此时他心里感激岳丈大人,也就觉得身边的妻子更可爱了,而且觉得一切都变得可爱了。
  一场冬雪悄悄降临了。这场雪虽不很大,但恰能将大地覆盖。此时,秋后的山野,经过霜冻和寒凝蹂躏后的那种苍凉的面容消失了,而映入人们视野的是一副洁白清晰的画面。被残秋初冬的寒扰的十分沮丧的人们,面对清新白亮的世界,油然心动,精神振作,人们心中都在感叹,冬天真的到了,节气变了。冬雪覆盖着生机,覆盖着明年开春——难以遏制的人间欢乐和喜悦。婚丧嫁娶,是山庄窝铺的百姓人家的头等大事,十分慎重讲究,尤其是办理婚嫁大事,那阵势,那规模,那讲究,也不亚于一场正规战役,不亚于国家盛事,不亚于过去的皇帝登基,现在的开国大典,不得了呀。其实,齐家治国就是一回事,只是形势和规模不同罢了。
  而且山乡人家既不会因为儿女们长相、智力等差别,而免去必不可少的办事的规程,也不会因为门第高低,家户大小,贫富不同而废除办事的议程。婚事之所以要办得有板有眼,有议有程,其根本的意义就在于,在山乡人的眼里,传统的规定和仪式神圣不可更改,远比国家的一纸结婚证要慎重的多。农村老百姓往往习惯于依据传统文化和自己道德良心来约束自己。
  婚姻必须举行明媒正娶的完婚大典,否则,即使领取了结婚证书也不能视作夫妻。而且不论任何人,不论谁家,每逢子女婚配,必须推举一人主持这个隆重的议程。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一般来说,婚丧大事要一个主要人物主持,这个人一般要具备三个条件,一是要熟悉办事的程序、要求和细节;二是要有人缘、有威信;三是要头脑精明,善于应变,有组织协调能力。张鸿远的祖父张孟老汉在世时,张家的红白喜事都由张孟老汉主持。张孟老汉虽然目不识丁,但却心灵手巧,处事果断。张孟老汉去世后五个儿子已分为五家,各自经营自己的光景,这时家中办事的时候突然缺少了主持人。张孟老汉有三个能g的儿子,已早他先去世,在世的两个儿子,一个是赶牲口的张克智为人粗率,脾气暴躁;一个是常年卧病在床的张克礼,俩人都不是主持大事的材料,因此,主持人的重担自然落在了张鸿远这一代人的身上,这种天然的断层现象给张鸿远创造了担当大任的机会,因此从六十年代起,酷似张孟老汉遗风的张鸿远被推上了主持红白大事总管的地位。
  十六r办事,十五r这天,张鸿远家已充满了喜庆的喧闹。
  秦花妮第一个走进张鸿远家的大门。刘瑞芬刚刚吃过早饭,炕上的被子没有叠,灶台上的锅碗还没有洗涮,一见秦花妮来了脸上马上开出了万朵桃花。
  “他婶儿,来的真早,看我这一早上,一会儿寻黄米,一会儿找红枣,乱七八糟的不成个样儿。”听刘瑞芬的口气儿,她已乱了套了。
  秦花妮深知刘瑞芬的脾x:刘瑞芬家里的东西,不论粮食还是物件,没有固定存放的位置,平r不拾掇,用时乱寻找,这与刘瑞芬那办事没规律,说话没逻辑的习惯十分相符。秦花妮心中不由得冷笑,但表面上却不动声s地说:“咱知道你现在是火烧眉毛。一早上三蛋有点咳嗽,吓了我一跳,我生怕这个三蛋小子不争气,接骨眼儿上病的厉害了,我可就帮不了你的忙,可就该着让你讪克我。这不,我让四凤误一天学,看着点三蛋小,还是给你娶儿媳妇的事当紧呀!”
  听了秦花妮的一片表白,刘瑞芬立马露出了感激万分的表情来,半带讨好,半带恭维地说:“哎呀,救人如救火,你不来可就把我放到地下了。”
  “看你说的,家里大大小小这么多人,我秦花妮算老几。”秦花妮自我表白的目的,就是要引起刘瑞芬感激,目的达到了,于是又谦虚起来。
  刘瑞芬也明白秦花妮的意思。秦花妮的谦虚就像市场上讨价还价一样,其目的是要争取今天的领导权。于是刘瑞芬说道:“你谦虚什么,论手快,论经事,谁能比上你?哎,今天全靠你安排指挥,我可全指望你了。”
  秦花妮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按照常规,完婚前几天要办几件事,淘洗黄米,碾黄米面,洗红枣,煮红小豆,剁饺子陷儿,之后要捏好次r贡献祖宗的糕,做一块谢婚大枣糕,包好次r款待娘家客人的饺子汤所用的饺子,蒸好娶亲大馒头和款待娘家客人的小馒头,摘剥好次r所用的葱、蒜、姜,洗涮好次r用的锅碗瓢盆。这些活都由自家里老婆媳妇们g。这一大堆杂七杂八的活儿,没有一个精g的妇女主持安排不行。张家里老婆们论精明能g首推秦花妮,其次是张鸿勇的媳妇小胖妮,再次就是张鸿兆的媳妇——外号叫“大烟筒”的杨春芬,每逢张家办事,这三个比较争强好胜的媳妇都会发生一场争权夺利的明争暗斗,这一次秦花妮抢先取得胜利。
  下午,张鸿远指挥着他的叔伯弟兄们和儿子、侄儿们开始借家俱、盘灶火。那灶火是临时火,能烧开四担水大锅的大火。天黑前,搭起篷布,把整个小院遮了起来。
  这时天空中零零落落的雪花飘在了篷布上,静静地谛听着张鸿远家叮叮咚咚、嘶嘶喊喊的热闹声。
  吃过晚饭,张鸿远让建忠把建忠的叔叔以及堂叔堂伯伯叫来,碰头商量次r的人员分工事项。张鸿远做过许多次总管,都能镇定自若,然而,这次为自己家做总管却不由有些心中着慌,而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着慌,慌从何来,所以,他将次r要办的所有事项都在心中列好了流水账,直到将人员分工敲定,又反复掂量却无遗漏,才安心入睡。
  凌凌散散的小雪花倔强地从容地飘了整整一夜。这些看起来卑微单薄的小东西们,像这片土地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样,自信地,仿佛带点傻哈哈气,执迷地依附这片土地,厮守着这片土地,最终与这片土地自然而然地溶于一体。它们仿佛被一种强大的力量驱使着,为着一个神圣的使命,潇洒而来,一夜之间村庄、山梁便被装扮成一位玉洁冰清的淑女。这位淑女仿佛是吉祥、喜悦和美满的化身,来到这片土地,问候这片土地,抚摸这片土地上奔波了一整年的人们的疲倦心房。
  j叫头遍,刘瑞芬和孩子们就起床了。刘瑞芬淘米、洗红薯,准备早上一大家四五十口人吃的焖饭。建忠虽是新郎官,但也早早起来挑水去了。建英在厨房礤土豆丝,准备就饭菜。建诚和建刚跑出跑进忙着给门神、土地、天地、财神、灶王等神圣们摆供烧香,这小哥俩常常因为找不到神在哪,或者是因为不知往哪里摆供品争吵起来,争吵一会,谁也说不服谁,只好进屋里叫醒仍睡在炕上的父亲张鸿远。
  张鸿远被叫醒了。他没有早起的习惯。躺在炕上,热炕温暖着他那瘦弱的身躯,他心安理得指拨着孩子们忙里忙外。
  他认为这是别人不如他的地方。弟弟张鸿志能有这种体验吗?不能,他连儿子都没有。堂弟张鸿勇有吗?没有,虽然他有一儿一女,可别说是侍候他,就是他侍候孩子们稍有不周,还会受到孩子们抱怨,老婆小胖妮还要赏他一顿臭骂。那么,闷颅呢?堂弟闷颅是弟兄们中生儿育女的冠军,他有五女三子,可是别说他躺在炕上指挥老婆孩子g点活儿,他一声不吭像个奴隶似的g一天活儿,老婆能正眼看他一眼就感激涕零了。张鸿远毕竟是张鸿远呀,他的生活有自己的自豪和佳境呀。
  吃过早饭,雪住了。东方的天空透出了淡黄的光晕。有建忠的堂叔张鸿兆、建忠的姑姑张鸿娥,加上介绍人李林秀和一个八岁男孩组成的娶亲队出发了。按照传统,新娘子是用轿子迎娶的,但五十年代改作毛驴迎娶,到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的今天,由于洋车——自行车的时髦,因此又改用自行车迎娶了。
  传统也要变化,随着社会发展趋势在变,而实质却始终不变。今天迎娶新娘子推自行车的是“大眼睛”刘壮虎和“黄风”张德兴两个人。
  建忠不去迎新娘,当地风俗规定新郎在家等新娘,叫做等亲。什么时候新娘子来到家门口,什么时候新郎官才去换衣装,换上里里外外一身新,才拜天地入d房。
  满院子是帮忙的人:有本家族的帮忙g杂活的人;有受到邀请的师傅们——炒菜和拉拉面的师傅,高有峰,赶大车的忠书,“没明没影着”吴明英,小个儿拐三狗,还有挑面的张五小;拉风箱的周五小总是不请自到,他是个老光g,没有固定的工作,整r里以帮助村里以及村外红白喜事为职业,办白事时他充当yy、洒扫停尸房驱鬼、钻坟墓赶野兔、叫死魂,办喜事儿时发挥不了他那不怕鬼不怕邪的特长、为了混饭只好帮主家拉风箱,而且帮忙不要钱,只有g罢活多给几个馒头——少则四个,多则八个,够他吃一天就行,否则少一个也不行,多一个也不要。
  人多,也就热闹起来了,车把式忠书边g活边逗建忠:“嗨,忠猫儿,看喜得你,嘴都笑得合不上了,小心点呀,笑歪了嘴,黑夜上了炕小心新媳妇认错了人,一脚蹬到你地下。”
  忠书那一本正经地开玩笑,不时将院里g活的男男女女逗得哄笑起来。不喜欢说话的建忠不断受到逗耍,不断的红脸,突然间,建忠也一本正经地冲着忠书问道:“忠书哥,你娶老婆的那一天,没有笑,是哭了吧。”建忠那一本正经的问话,一下将忠书弄了个愣怔,附近的人突然哄笑起来。这时,小个子拐三狗顺着建忠的话开玩笑说:“忠猫,你说对了,忠书那天晚上一上炕就哭了起来,我们到窗前一听,忠书正跟他老婆王玉平吵架呢,王玉平说:‘大老爷们哭什么,今天是喜事呀,没出息。’你听忠书说什么?忠书哭着说:‘你踢着我了,你踢着我这儿啦,你个小母驴,踢着这能不疼吗?”王玉平一听,忙说:哎呀亲疙蛋,心疼煞人啦,快让我看看,踢得厉害不厉害?’忠猫,你问问忠书,他老婆踢着他哪儿了,你也防着点。”
  小个子拐三狗话音刚落,满院爆发出一阵又一阵哄笑。
  那无所顾忌的笑声,那像红土地般火热而s动的笑声,驱开了笼罩在张家院落四周的寒凝,冲走了盘踞在红土崖上空的y云,与雪住云开闪现的y光亲切地拥抱在一起,那是来自生命的光明与来自大自然的光心相印的拥抱。
  张鸿远被喜庆的气氛和欢动的笑声感染了,他显得异常振作,清瘦的身姿更加洒脱,不过,他的内心总有一种揣揣不安的感觉,他不时地看着r头,惦记着迎亲的人们:沟东村到红土崖近十里路程,步行走一小时多,但下雪天,路又泥又滑,一个小时也许赶不回来,万一路上摔跌一下……
  张鸿远的心悬着,,表面上又得表现出镇定自若,而刘瑞芬此时却显得快快乐乐,自在极了。
  刘瑞芬抱着四小子建猛,东看看西瞧瞧,不断地到南窑里,猴三张有生是邀请来炒菜的厨师,一边忙碌,一边偷空与刘瑞芬说笑说笑。猴三是被刘瑞芬特邀帮忙的,村里能炒了菜肴的有几个,刘瑞芬专门说服张鸿远请了猴三。而且猴三也非常想帮忙,前几天,生怕张鸿远不叫他,还特意主动在张鸿远面前表过两次态。
  俩人都在不着边际地闲扯着,谈话的内容平淡无味,可是那心情与表情,仿佛俩人都在一个蜜罐子里似的,以至于,新娘子都进了门啦,俩人还不知道。
  “新媳妇来了!”
  建诚和建刚从大街门飞了进来,尖声叫了起来,孩子们喜悦而明快的叫声像电流击中了张鸿远的心房,眼泪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渗满了眼眶,差点迸了出来;心,“呼沓”一下落地了。
  新娘子坐在自行车上被推到了街门外青石古道上的大槐树旁。推新娘的车手,“大眼睛”和“黄风”已累得满头大汗,脸红得比新娘子的嫁衣还艳。
  这时,新郎官忙开了,“大烟筒”春芬打帮建忠换上新衣服。这是当地的规矩,新娘子不到家门口新郎不换新装。建忠换罢衣服,春芬露着她那黑灰的大门牙喊道:“来哇,背新郎。”
  随着“大烟筒”一声喊,,建忠的表哥三孩小跑进新房将建忠背出来,同时建忠的堂姐夫也将新娘子从槐树下背进了院子里,新郎新娘同时背到院子中央靠前墙的供奉天地爷神位的地方,结婚典礼仪式开始了。一张纸将天地爷的神位遮盖了,红纸上写着“典礼仪程”:
  一、 新郎新娘向毛主席、共产党敬礼;
  二、 向父母鞠躬,新郎新娘互敬礼;
  三、 背诵毛主席语录;
  四、 谈谈恋爱体会;
  五、 唱革命歌曲;
  六、 谈谈生活打算;
  七、 携手入新房。
  主持仪式的人是吴栋,由于他每说一句话总要带一句“是不是”,所以村里人g脆叫他“是不是”。头一条和第二条进行得较顺利,第三条至第六条可就难了。新娘子是个文盲,十八岁的大姑娘从没出过村儿,更谈不上见过市面,幸好建忠还识几个字,平r里受父亲的影响还看看报纸、读一读扫盲课本和一些农村科技普及读物,马马虎虎读了一段“我们来自五湖四海”,又似唱非唱地哼了一段《东方红》,回答了几句逗笑话,总算是j代过去了。
  院里挤满了人,张鸿远家四周也站满了人。典礼仪式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突然,西北风刮了起来,“呼呼呼”吹得顶上的篷布“轰轰”直响,地上还没有来得及消融的雪花被吹了起来,晴朗的天空仿佛又下起了雪。猛然东南角系着篷布的压绳石从院墙上掉了下来,篷布的一个角一拖下来几乎打翻煮面锅。
  张鸿远吃了一惊,连忙叫人将篷布拉起,绑好绳子。这一惊非同小可,像突然变化的气候一样,张鸿远的心间不由掠过一阵不详的预兆,按照传统迷信的说法,娶亲当天突然变天,主新娘子凶狠或不祥和。
  此刻,一度中断的典礼仪式又继续开始了。大伙要求新郎和新娘拉着手入新房,可是新娘子死活不从。一阵风吹来,忽将新娘子头上蒙着的红盖头吹到了地下,新娘子那又黑又瘦又有点丑陋的脸上布满了恼气,一双眼凶狠地向挤在她身边的“是不是”剜了两剜。这时,张鸿远站在南墙边上恰好看到了儿媳那可怕的目光,不由地内心一抽,身子仿佛受到了致命的一击,几乎倒地。
  谁也没有发现张鸿远的变化。刘瑞芬也没有关心这些事情,她仍在南窑跟猴三闲扯。这时候,看罢典礼的秦花妮突然走进了南窑,见刘瑞芬满脸红光与猴三谈得火热,便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说:“哎呀,外边大热闹,你俩在里边小热火,娶了儿媳妇婆婆到烧起来了。”
  猴三一见秦花妮进来,便不敢同刘瑞芬闲扯了。秦花妮便坐在刘瑞芬身边,从刘瑞芬怀里抱过小猛说:“来,我抱抱小猛。大嫂,怎没见二嫂今天抱小猛,怎,你是不是舍不得,连抱都不让人家抱抱?你这人,人家舍得借你二佰块钱,你到是能做出来?”
  刘瑞芬因为周玉香只借给她五十元钱,本来就有点故意冷落周玉香,经秦花妮这么一提,气就来了:“什么?借我二佰块?活见鬼啦!张了回口,借出五十块,还惹得我跟小猛他爹大大吵了一架,哼!”
  秦花妮故作不信道:“你别唬我,二嫂能那样待你?你把亲生儿子都舍得给她,她就舍不得借二佰给你?不可能!大嫂,你别说笑话。别人欺我老实,你也唬我?”
  刘瑞芬被秦花妮一激,便破口大骂周玉香。骂声很大,在院里忙忙碌碌的张鸿志夫妇断断续续也听到了,但张鸿志夫妇都没有接刘瑞芬的话茬子。
  西北风时紧时松,吹得门前古槐树“呜呜”直响。娘家的客人吃罢饭,天已近黄昏了,张鸿远安排好晚上前来喝酒的人们的饭菜悄消失了。他必须悄悄溜走,否则会晚上闹d房的后生们捉住,那可说不定要闹出什么笑话来。
  张鸿远躲藏在妹妹家,而且就躲在妹妹家西屋的防空d里。那防空d冬暖夏凉,有铺盖能睡觉,年轻后生们找遍全村也不会想到张鸿远会躲进防空d里。
  然而,张鸿远并没有因为躲过晚上这场可笑又可怕的耍笑而自得,相反,躲在防空d里,他的心情又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那午后忽然刮起的西北风,以及儿媳妇那丑陋的脸上那副凶狠的目光,使他产生了不寒而栗的感觉,这是怎么啦?
  他自己不断地问自己。
  人生究竟有多少喜悦是永远属于一个人呢?为什么喜悦与欢欣总是姗姗而来又匆匆而去呢?人生难道不能永远摆脱忧郁和哀伤吗?为什么忧郁和哀伤总会相伴人的一生呢?
  张鸿远太累了。喜悦也罢,忧伤也罢,都可以让人产生疲劳,不知不觉,张鸿远睡着了。。 书包网最好的网
  第六章:林彪之死与扁四之死,哪个更有震撼力?张鸿志与周玉香,过继儿子与截夺儿子没有区别。
  冬季的山村仿佛被一块寒冷,寂静无s而透明的东西包裹了。无法挣脱的冷漠与枯涩,缠在了人们的鼻端、脸颊、手背乃至整个心间,缠在了古槐树的枝尖,缠在了嵌着白花花的河床,以至于每道山梁,每粒泥土都失去红润而光亮的笑脸。
  可能是冬季的温度太低、太无情,可能是冬装保暖x差,也可能是进入人们体内的饮食不平衡、发热量贫乏,也可能是生活的负担太重,因而乡下人无法保养各自的皮肤。
  看看孩子们,那时而在寒风里挥舞,时而用小嘴巴哈出的热气回暖的小手,脏兮兮的,已失去本来面目的皮肤上,绽开了许多细小的裂口。有的裂口已愈合成灰s痂斑;有的正裂着天真的小口,淌着鲜红的泪花,向冬天致意。
  大姑娘们像爱惜自己的名誉和清白那样,爱惜着自己的肌肤,然而,猝然间还是发现细嫩的手背上出现了裂口。它们像残冬时分山野的,不知何时悄然绽开,由于害羞,不敢顾盼着已是萧条的原野,而只好娇怯地自顾自己。
  拖儿带女的母亲们,她们的手虽然布满了创伤,但却依然从容地驾驭着生活。那双手的两个侧面骄傲地展示着两重意义:布满裂痕的手背展示辛勤,温暖多情的手心展示着爱心。有了辛勤和爱心她们的丈夫和孩子们,不就会服服帖帖地依偎在她们的旗子下吗?
  男子汉的手,听任裂口绽开,听任那艳丽的雪花竞相开放。那是他们对冬天的蔑视,也是冬天的一种坦然的宽谅。
  看吧,只要能看到这些乡下人任何一双手,就会知道冬天,就会知道北方的严冬确实到了,数九了。
  突然,有两条惊人的消息震撼了红土崖寒凝锁闭的上空。
  死了。向苏联逃跑时,摔死在了蒙古的温都尔汗。
  吃罢晚饭,党员g部们刚传达过反党反毛主席的材料,村里边议论开了。这个新闻在村里吵了一阵子之后,村子里留下了一句俗话:以前但凡有人死了,人们会说xxx“去西天了”,现在则改为xxx“去温都尔汗”了。
  果真,没过几天,牲畜股喂牲口的“扁四”去“温都尔汗”了。
  “扁四”的死,不压于的死。“扁死”不是死于正常死亡。
  刚刚四十出头的“扁四”是个光g,住在村边牧畜股。晚上有两个河北平山县买煤的侉子跟“扁四”借宿,“扁四”见两个侉子偷偷捎来许多柿子准备贩卖,见柿子发了馋,便答应二人住下。晚上,两个侉子请“扁四”吃了一顿香喷喷的面片,半夜十二点,“扁四”起身给牲口添好草回到屋里,见二个侉子睡得正浓,再看焐在火d里的柿子又热又软,便大吃起来。这一吃不要紧吃滑了口,刹不住了馋气,一口气吃掉半桶柿子,吃罢上炕入睡,这一睡便再也没有醒来。次r早上两个侉子怎么也叫不醒“扁四”,他身子已发僵了,肚子胀得像个大r包。“扁四”吃柿子撑死了。
  “扁四”荣幸地由于吃得过量而撑死了。他以自己吃撑的死,为总是吃不饱肚子的人们带来欢欣与安慰,也为瘦得可怜的生活带来了许多美好的鼓励,于是引得村子里又吵起来。
  信息太闭塞、信息传播太缓慢,村子里村子外各种喜怒哀乐事件成了人们生活中不可缺可缺少的佐料。这些佐料既是人们为了摆脱僵硬单调的生活节奏的替代品,又是对生活中过于正统格式化了的东西巧妙的诙谐的戏耍。
  对于村子里炒热的两则新闻,张鸿远和刘瑞芬有两种不同的态度。张鸿远持关心而认真分析的态度;刘瑞芬则是听一听、说一说而已。刘瑞芬对于在她心坎上的事可能会引发一场涕泪滂沱的号哭,也可以激起一场声嘶力竭的暴詈,然而对于她毫不在意、或者是无心在意的事儿,则是听若罔闻。张鸿远则不同,无论什么事都会比古论今,引经据典详加评析,或者发表一阵评谈,或者自个自我感叹一回。
  事件后,加强战备,反修防修,野营拉练的部队在人们熟睡之中从村边公路上穿过。次r上午,人们悄悄地传说着部队经过的消息。下午,村里召开紧急会议安排接待解放军野营拉练到村中住宿事项。晚上,八点多,本将进入宁静安详的梦乡的村庄突然起来了。
  一支部队从村东头的公路上出现了。
  上了年纪的人是为了目睹像孝顺的儿女一样可亲又可爱的子弟兵。年轻人是为了在同龄人的身上分享那雄壮、豪迈的人生气概和荣誉。孩子们是为了满足无穷无尽的好奇心和崇敬心。于是忘记了天寒地冻的季节,不约而同来到这里,村口上、马路两边挤满了全村老少男女。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四五年级和初高中的学生们,他们迅速地将暖壶中的水倒进茶杯送到战士们的手中。头几个战士不知什么原因没有来得及喝水便走了过去,这时,一向腼腆的建英突然勇敢地闯进了行进中的队列里,于是学生们一涌而进,行进的队列只好停住,战士们只好接受学生们的淡薄的敬意——喝两口白开水,于是,学生队伍的杯子在断断续续行进的行列里传递着。
  接着,老婆婆和老汉们也凑了上去。一向以老抠出名的刘顺德从怀里掏出捂热了的核桃,那核桃是门前小核桃树上摘下来放到过年给孙女外甥们分吃的,而今却意外地拿来给解放军战士吃。党员三顺老婆和小脚娥大娘端着j蛋给战士们,那j蛋可能是攒着过年待客的,只有七八个,可是战士们一个也不愿吃。
  “娃们,吃一个吧,吃一个。呵,吃一个,行不行?”小脚娥大娘、刘顺德老汉恳求战士们,眼泪都流出来了。
  终于,娥大娘将一个j蛋塞在了一个个子不高脸冻得发红的战士手里,可是小战士硬是又赛给娥大娘。娥大娘求她拿着,小战士流着泪怎么说都不要。有几个战士见小战士走不开了便围过来劝娥大娘,可是也流着泪像见到妈妈似的走不开了。
  天哪,泪水将一个瘦小的老婆婆和一伙年轻的战士粘在了一起,那是什么样的泪呀!那是比吃下十几个热腾腾香喷喷的j蛋还要甜美舒畅的泪,那是饥饿号哭的孩子吮吸到了母亲的r汁时挂在脸上的泪。
  突然,后边的队伍发生了混乱。原来一直等在路旁寻找机会帮忙的年轻人们,发现了队伍后边的炊事班正挑着锅锅盆盆走来,从不多言的门颅像一头发了惊的笨猪窜了上去与挑担的战士抢担子。挑担的战士没有防着,差点摔倒,于是队伍搅乱了。挑担的战士不松手,门颅也不言语,硬是死命地抢担子,俩人像在打架,又像在摔跤,更像在争夺一担价值连城的财宝,比《水浒传》中青面兽杨志与豹子头林冲斗得也不次。不一会惊动了一位级别不明的官过来,命令战士松手,这场争夺才以门颅胜利地夺过担子颤悠悠挑着走开为止,于是,后边的所有担子都被挑担子的行家里手们——农民们夺在手里挑在肩头了。
  一夜喧腾之后,部队在村里驻扎下来。张鸿远家腾出建忠的新房子让给了战士。建忠的媳妇正好回娘家去了,建忠只好去刘旺财家借宿,刘旺财家成份高,是富农,按规定没有资格接待解放军,那么现在只有接待贫农张建忠的荣幸了。建忠和刘旺财是一个班,幸好都是脾气x格差不多的伙计,否则刘旺财连接待建忠的荣幸也是不会有的了。
  成份,是国家、政府、军队和上级对群众依靠和信任的标准。张鸿远非常注重来自政府和社会的信任,失去政府和社会的信任,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而刘瑞芬对这些事总是听之任之。
  安顿好部队,张鸿远却反而心神不安起来了,部队的行动,之死,引起了他的忧虑。
  张鸿远从记事以来经历过几次兵荒马乱的年代。战争,由于战争引起的饥饿与恐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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