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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玉虚宫时,千色似乎是没打算惊动任何人,一路静静下山,也不再像往日那般有意无意地候着青玄的脚步。她走得有些急,而青玄跟在后头,追得有些辛苦,却也咬牙硬忍不出声,只是一路默默紧跟着。
接下来的日子里,师徒俩似乎已经是相对无言,再也无话可说,即便是日常不得不有什么交谈,也是用最简洁的字词替代。有时在路途中歇息,千色能感觉到青玄在看她,可是,看到最后,他总会低垂着头,落寞地看着自己的右手。
他的右手有伤,即便是空蓝渡了一千年的修为给他,助他疗伤,那烧伤依旧还未痊愈,只怕以后会留下伤痕的。
她不是不心疼,可是,如今,她已是无计可施了。
她早已有预感,自己是过不了天劫的,否则,她不会这么贸贸然地带青玄上玉虚宫。本打算将青玄留在玉虚宫,托付给师尊,可谁又能料到,青玄竟会胆大妄为到在长生宴上惹出这么些事来?这么一来,若是真的将他留在那里,若他惹出事端来,岂非让师尊为难?一直以来,青玄这个孩子都很依赖她,依赖得竟已是有了别样的感情,甚而至于有了魔障——
没错,在九霄殿里发生的那些事,一定是魔障!
他年轻气盛,只怕已不是第一次有那样的魔障了,若是久久沉溺其间,于他修仙没有半点裨益!若是在她历经天劫之前,他不能修得仙身,那么,该要如何是好?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他再回到原本的命数之中,而她,总有一天也是要离开他的,不能一直让他依赖着。
以往一直狠不下心,可如今,借着这个机会,是否应该彻底狠下心了?
抬起头,望着天际清寒的月华,她也不免喟叹苦笑,自己心中的杂念已是越来越多了,当年那个心无旁骛一心修仙的千色,怕是再也回不来了罢!
回到鄢山之后,青玄将整座山前前后后一一寻了一次,这才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肉肉竟然不见了!
青玄在离开之前为他备下的粮食和衣物,一动也没动过地还在原处,屋前屋后也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肉肉这个痴儿竟然如同飞了天遁了地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青玄急匆匆地将这事告诉千色时,千色竟是一点也不吃惊,只是眉目平静地应了一声,继续抄撰着经书。
“嗯。”
“师父!?”青玄看着她平静的模样,似乎一点也不见着急之色,心里涌起了难以言喻的狐疑。
师父好像早就知道什么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千色毫无波澜的言语便就为他的狐疑做了最好的诠释。“为师早就说过,他有他的命数,时候到了,他自会离开的。”她说得甚为平静,一字一字地在那雪白的绢宣上写着什么,垂下的眼睫尾翼在颊上涂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命数,命数,命数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青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复杂神色,掩住眼底的漩涡,眉头轻皱,复又展开。他垂着头思忖了半晌,仿佛知道自己问不出个满意的答案,也就不再询问那与肉肉命数有关的事,只是有些怯怯地上前一步,将手伸向那砚台:“师父,青玄给您研墨吧。”
偏生就是那么巧,他那伸向砚台的手正好就碰到了千色那提笔蘸墨的手。那一瞬间,仿佛被火烧了一般,千色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迅速地缩回。
他不过是无意之中碰了一下她的手罢了,可她的脑中竟是不由自主地就浮现出那一日在梦境中旖旎的缠绵——
他温暖的胸膛与火热的吮吻,他的唇舌是如何贴在她敏感地颈间肆意滑动,那躯体亲昵的纠缠,藤蔓一般彼此攀援,仿佛结了一体,再难分开;她甚至记得自己的手攀上他身体时的触感,那年轻的身躯,皮肉之下隐隐跳动的血脉,当她发出仿似欲拒还迎的低唤,心里似乎也在渴望他更进一步,期待着那不知名的危险,仿佛再一次嗅到空气中那流离承转的暧昧气息……
魔障!
又是魔障!
无孔不入的魔障!
青玄,他不过是个孩子,少年轻狂,血气方刚,难免会有些联翩的浮想,可她,历经沉浮,自认看透世事,怎能时时刻刻将那些不堪入目的一幕幕记得如此清楚?
也不知是手足无措还是那突如其来的罪恶感,她的脸一下便煞白,手中那蘸了浓墨的狼毫一时没有握紧,竟是“啪”地一声落了地,散开了一团狼藉的墨迹。
“不用研墨了。”她蹲下身拾起那支笔,趁着那瞬间迅速地将自己的不自在掩饰起来,待得起身之后,眼眸之中已是流转着淡淡的疏离,就连语气也显得有几分冰冷:“你回房去好好休息吧。”
不再看他一眼,她继续地抄撰着经书,想借此涤洗自己内心的污秽绮想,平息心中无边无际的罪恶感,却不知,青玄已经将她的一举一动全都看在眼里。
低垂着头,青玄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失落像是一枚锋利的针,猛地穿透了他的心。那一瞬,他突然觉得师父如今看他的目光已是不若之前了,如同他就是毒药恶疾一般,避之唯恐不及。
仿佛本能的,他突然想起当日遇到付云川时,付云川一身恶疾,遭人厌弃,那种孤绝和无助,如同阴云,沉沉地压向他的心,令他难于呼吸。
那会不会也是他的命数?
“师父,你还在生气么?”他小心翼翼地将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话说出了口,默默地将那烧伤未愈的手藏在身后,心中倍觉苦涩。
千色抄经的手略略顿了顿,心在惶惶地颤动,声音却是端得一如既往的平静:“有什么事值得为师生气?”
“师父还在介意那事么?”明知有的事就是症结所在,却不能轻易提,可他却还是黯然地垂下眼,执意提起,眼里隐隐地泛起了湿意,一字一字地做着保证:“青玄,再也不敢了,师父莫要再生气了。”话到了最后,隐隐透出几分埋得很深的寂寞与凄凉,令人不胜唏嘘。
他那言语中带着怎样的委屈与心酸苦涩,千色又怎会听不出来?
“你修为尚浅,不懂分辨何谓魔障,若一味浮想联翩,沉溺其间,便会越陷越深,难以自拔。”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口气,她搁下手里的笔,却并不看他,只是垂眸看着那写满了经文的绢宣,觉得心口隐隐地酸痛,有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明日为师有些事要办,你拾掇好了之后,只管一路先往北去罢。”
“师父,你不与青玄一同去么?”青玄的心猛地跳了跳,突然觉得这话像是一种遗弃之前的安慰,令他突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有时,预感总令人惴惴不安,像是命运定下的鬼魅,时不时,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让心口烈烈地一灼,被某些不知名的东西纠缠着,阴魂不散,挥之不去。
而此刻,他正有着这样的感觉!
“为师办完了事自会同你会合的。”千色应了一声,也不知是敷衍,还是真有什么要紧事,并不向他言明。
“师父有什么要紧事要办,青玄等着便是。”似乎是踌躇了一下,他咬咬牙,并不妥协,只是倔强地回应着,心头五味杂陈,眼里心事重重:“青玄说过,会好好保护师父。”
见他又在肆意任性了,千色的脸色一下就沉了!
“你保护为师?你如今,凭哪一点保护为师?”她难得地冷冷哼了一声,直视他的眼眸如同锋利的钩子,溢满阴云似的黯然和嘲讽:“莫要以为你在长生宴上不知天高地厚地发了几句狠话,便就自认真的无所不能,唯吾独尊。你不过一个无名小卒,道行低微,见识浅薄,风锦是不便与你计较,昊天是不屑同你计较,你倒是较起真来了!”
这言语的打击性无疑是极大的!
那一瞬,话一入耳,青玄心一紧,甘甜酸涩的滋味一时之间交织而过,周身血脉奔涌,指节在紧握下变得青白,脸庞渐渐化作了扭曲的形状,紧抿的薄唇,凸蹙的眉宇,呈现出一种可怕的,谁也不曾见过的狰狞!
“总之,我不走!”他突然低吼出声,眼神带着一种张牙舞爪的凶狠,妄图再一次祭出“杀手锏“:“若师父定要赶青玄走,青玄就——”
“你就自甘堕落,是么?”千色早已猜到他会这么说,毫不留情地冷笑一声,打断他的威胁:“你若真要那样,为师也无话可说,只当从没有救过你,也没有收过你这个徒弟!”
突然就无计可施了,青玄不可置信地看着千色,不相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以为师父是心疼他的,在乎他的,可如今,这算是什么?
就因为他在梦里做了那罪该万死的事么?
深吸一口气,他的眼眸里漾起了伤感的汹涌,胸膛里的火和疼互相攀附着,翻滚着炙人的岩浆,几欲喷薄而出的火焰蔓延开来,蓦地就把过往的甜蜜和幸福烧得支离破碎。“我只是喜欢师父,想同师父在一起,我究竟哪里错了?!”他低低地开口,无限委屈,像是在问她,更像是在自己问自己。
“你总认定自己做的都没错,不知自省,不知悟道!”趁着这个机会,千色冷冷地喝斥着:“出去!为师不想看见你!”
“师父?”青玄抬起头来,满眼惊愕,那一声低唤里带着哀求。
不理会他的哀求,决绝地转身,她背对着他,就连言语中也全都是毫不留情的斥责:“既是不听为师的话,那就不用再把为师当做师父了!”
青玄不再说话,踌躇了许久,终于妥协,迈开步子,近乎机械地一步一步蹭到门边。推开门,冷风灌进来,原来外头不知不觉下雨了,可他却仿似失了知觉,只垂首站在屋檐下,沉默地看着那淅淅沥沥的细雨。
雨水溅在泥地上,一个又一个浅浅的小坑,宿命的脚印一般,即便浅,却无法轻易消失。一滴雨水,自屋檐淌落,溅起小小的水花,细微得近乎无声,可他的听觉却独独捕捉到了,只觉得恨音连绵。
他是真的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
难道喜欢一个人,有错么?
难道,就因为他喜欢的是自己的师父,所以便就有错么?
又或者,喜欢是不能有欲念的,而他不仅生了欲念,还偏偏生出了占有欲,所以,他便就错了么?
在屋檐下站了许久许久,他缓缓地蹲下身子,倚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夜幕中绵绵不绝的雨。
好吧,就算他真的错了吧,可是,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挽回?
师父若是不喜欢他,他不会强求,师父若真的念着风锦,那么,他是否该应允了玉曙,让师父与风锦重修旧好呢?
将头埋在膝间,他的心在无声的呐喊,可面色却是一片寂寥。
既然师父也说他错了,那么,或许他真的错了吧……
可是,他为何一点也不想悔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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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里,千色轻轻推开房门,见着倚在门边睡过去的青玄,只能无奈地不住叹气。
瞧瞧他这倔强的眉眼,就连睡梦中也蹙着眉喃喃自语着“我没错……我哪里错了……”
其实,他不过是一个单纯的大孩子,素来惯于直来直去,又哪里真的知道自己有没有错,错在何处?
转身拿来衣衫覆在他的身上,她蹲下身子,心疼地看着他不安稳的睡颜。
“青玄,你没错。”她闭上眼,嘴唇轻颤,沙哑地开口,满是自责:“错的,是为师。”
膏药贴
青玄不是没有预感到师父会悄悄离开,所以,他忐忑难安地倚在师父的寝房门口,生怕有什么意外事件。可身子到底不是铁打的,他倚着墙,直到实在累得撑不过去了,这才阖眼稍稍睡了睡。
这一睡无疑就坏了事!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为什么会睡得那么沉。总之,待得他醒来以后,淅淅沥沥的雨已经停了,高悬的明月投下光晕,透出几分噬骨的寒意,凉凉地沁在心间。此时此刻,寝房的门大开着,桌案上的琉璃盏中,红烛已几乎燃尽了,只留颤巍巍的余光,层层堆簇的垂泪凝成殷殷的赤红,干涸在琉璃</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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