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自行割去g丸,差点送命。不自宫,就得逛八大胡同。逛妓院,自古是学子自我奖赏的方式之一。古人进士及第后的庆贺方式,要么去妓院,要么在家中召妓。孟郊的《登科后》:“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少年时读,以为是骑马到郊外去赏花,现在才悟到那是狂逛妓院!古有榜样,也就心安理得。
为了省钱,穷学子总是努力寻找物美价廉的青楼。为了找这样的青楼,他们把分散京城各个角落的那些胡同编成歌儿牢记。李春烨偶然发现,那全是浪费。这偶然是逢上卓碧玉。他这才知道,有些大户人家妻妾多得很,应付不过来,她们也会找学子,根本不用花钱。而卓碧玉,是那样可人,真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他感叹说:“如果没有碰上你,我这辈子算是白结婚、枉做男人了!”
有道是“娶妻娶德,娶妾娶色”,李春烨做到了。如果把江氏比做骨骼,没有她这个家就难以支撑的话,那么卓碧玉就是血r——没有她他就没有生机。然而,一个人有骨骼有血r不够,还得有点什么。
以前那四十六年,李春烨虽然穷困,虽然不得志,但是活得充实。生来,他就带着一个梦。为了这个梦,母亲几十年如一日在孤灯青影下纺绩;为了这个梦,江氏宁守活寡;为了这个梦,卓碧玉粗茶淡饭省着每一点碎银,而他自己更是悬梁刺股。为了摆脱性欲的干扰,他也差点自宫。那一次次名落孙山,他黑摸摸站在泰宁北郊的朝京桥上,真想一跳了之。朝京桥又叫延桥。俚语“延桥上等黑”,就是说进京赶考失利的学子返乡,觉得无颜见乡亲,要在那桥上等天黑再进城。等天黑不用多少时间,可他的心度日如年,翻江倒海。他下决心一了百了,再也不用为功名烦恼。好在这时,老母亲颤悠悠找来。她估计他该回来了,每天天黑都要到这桥上来找一找,等一等。她不责怪他落第,只怪他不回家。她说:“做人嘛,要吃得下三堆狗屎!吃不下三堆狗屎,还做得人下去?”这话促使他加倍努力,更加坚定要夺得金榜。按常例,举人考进士接连两科落第的,可选为小官吏。但他不满足于小官吏,坚持再考,矢志要当泰宁第三个状元!
金榜终于题名,李春烨首先感到的不是欣喜,而是失落:状元梦彻底破灭!不过,这没让他沮丧多久。幸运的是他不像江日彩,入仕先到穷乡僻壤当县令,而身居朝廷。朝廷是个富有魔力的地方。从永定门直进,经过左侧的先农坛,右侧的天坛,穿过箭楼来到正阳门下,千步廊左右是一大排总领全国的各部衙署,还有对称排列的社稷坛和太庙。自天安门进皇城,穿过端门,沿着狭长的砖道,来到一座高大的城门下面,高耸的城墙向内凹进去,压得你喘不过气来。自午门到紫禁城,再直直向前,才到太和殿——皇帝召见大臣的地方。这一程走过来,让你的心不断地沉下,而愈发觉得庄严。虽然只是个行人小吏,他还是洋溢起治国平天下的热情。
风雨滞残春 六(4)
然而,年复一年,万历皇上的影子都见不着。李春烨所能看到的,是小人好权者驰骛追逐,与名节之士为仇雠,门户纷然角立,邪党滋蔓,交相攻讦。他惊讶极了,失望极了。什么礼义廉耻,越往上越稀罕。原来只知人们拼命往朝里挤,没想到在朝的人却一个个一次次找借口离职返乡,移情山水,独善其身。他也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心想:人家皇上自己都不在乎,你还在乎什么呢?
李春烨一夜又一夜地想,怎么也不明白自己在乎什么。景翩翩的出现,让他突然发现自己还梦想点什么。如果说江氏是骨,卓碧玉是血r,那么景翩翩就是灵魂!
一个人能够没有灵魂吗?
此时此刻,李春烨拥着江氏,心却想到景翩翩。他忽然想:要争取纳景翩翩为妾!
再纳个妾,江氏这里好说,只是卓碧玉那里麻烦。他们有言在先,不允许他再纳妾,他不敢轻举妄动。可是纳景翩翩这样的妾,想必她不会太反对。宋朝时候,有位本家叫李之问,也是妻子不许他纳妾,可他偷偷爱上一位叫聂胜琼的名妓。李之问回老家,聂胜琼还寄信上门,写了一首词《鹧鸪天》:“玉惨花愁出凤城,莲花楼下柳青青。尊前一唱阳关后,别个人人第五程。寻好梦,梦难成,况谁知我此时情。枕前泪共帘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李之问妻子读了,感动不已,连忙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让李之问把聂胜琼娶回家。卓碧玉也非俗辈,说不准到时候比李之问妻更慷慨。问题是:景翩翩连官员客都不愿见,我还可能娶她吗?
“上午,我在金铺街r店碰上德龙婶。”江氏忽然说,“她刚到建宁回来,说春仪他家里又吵架了。”
“他们怎么经常吵!”李春烨嘟囔一句,想睡。
“听说,他娶了个妾……”
“不会吧,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听他说过?”
“谁都没说。从外面娶来的,藏在另一条街上……”
“不可能吧!是人,又不是东西,怎么藏得住?”
“就是呢!家里知道了,大吵大闹。我说他这么长久怎么不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如果能迟两天走,你是不是去看他一下?”
“我……我哪有空!”
“我是怕他们吵翻了,出什么事……”
倒是真该担心。丁家本来是旺族,丁家巷是建宁最大的巷子,住的都是丁姓人家。后来不知怎么发不开,只剩最后一家。这一家有三个儿子,可是接连出事:长子读书后在江西为官,民众造反,他被怒杀;次子经商,在芦庵滩船毁人亡;三子做木匠,有次盖起一幢大屋,收工的时候发现一把斧子忘在屋顶,叫徒弟上去取,不小心让斧子掉下来,正好砸到他头上,当即殒命。又不巧的是,三兄弟只有一个儿子,这儿子又只会赚钱不会生儿子。他跟李春烨的父亲李纯行一起在外经商相处很好。李纯行失踪后,靠邹氏寡母养育两个儿子,经济拮据,便让李春仪过继,改姓丁叫长发。两家说好:长子姓丁,次子姓李,三子又姓丁,以此类推。他们还写好契约:不许他纳妾,否则财产分文不给。因此,丁氏把房产、田产契文全部自己锁着,做生意的钱也由父亲或者自己过手。李春仪在她家跟当长工一样,只不过衣食无忧。可是,好像命中注定,他生一个儿子后,也只会生女儿。好在自己家时来运转,兄长进士及第拜官朝廷。日子一久,日积月累他也攒了些私房钱,便偷偷娶妾,盼望有朝一日能荣归故里。钱挪出去不声不响,可这人娶进来就藏头露尾。才两个来月,就被跟到私房捉了双。丁家要求:要么马上把妾赶走,要么自己空手离开丁家。这两者,尚不知他作了何种选择。
“你说,该怎么办啊?”江氏追问。
“唉——”李春烨也为难。“这种事……这种事……”
“要不,把钱退给他,省得他们……”
“不可!这不行!退不得!你一退,让他觉得我们也不要他,退路都没有,这怎么行呢?”
风雨滞残春 六(5)
“那怎么办?”
“我看……顺其自然吧,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就当不知道,反正他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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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滞残春 七(1)
北京的殿堂宏伟,民房及其围墙大都低矮,胡同和院子充满阳光。李春烨进京,直接到江日彩府上。到大门口,撩开帘子,步下轿子,他不由望了望偏西的太阳。正在这时,大门开一隙,江日彩的管家张妈往外倒药渣,溅到轿夫身上。轿夫大怒,骂她怎么把药渣乱倒。李春烨连忙劝解,说这是他老家规矩,药渣要倒路上让千人踩万人踏,病才会好。
江日彩在回廊的躺椅上边晒太阳边百~万小!说,睡着了,书掉地上,太阳移走多时还没觉察。李春烨一进门就看到江日彩,连忙唤道:“完素兄!”
“别叫他!让他再睡一会儿!”张妈对李春烨说,直把他引入客厅。“昨天,他还念叨你哩,今天就来了!”
正说着,江日彩却醒来:“二白,真是你吗?我刚做梦,梦见我们小时候摸青……”
李春烨请轿夫把行囊搁厅上,三步两步奔到江日彩身边,不让他起身。他刚说两句,马上猛咳起来。李春烨一边帮他捶背,一边问:“药吃了吗?”
江日彩只顾咳,张妈作答:“中午吃过。下午,我看他……温在炉子上,我这就倒来!”
咳完一阵,又吃了药,江日彩马上好起来,脸色红润,精神焕发,亲自给李春烨泡茶。江日彩略说朝廷近来的情况及自己的病情,李春烨略说到湖广任职及回泰宁特别是他家的近况。江日彩问:“听说,杨涟的事,是你上了奏疏?”
“怎么可能呢?我跟杨大人虽然无亲无故,可也没仇吧?到湖广没多久,我还特地登门拜访他。当地知县告他,我还制止过,只是势单力薄,没能制止住。”怕说不清楚,李春烨没提及管家老邢的嫌疑。
“我相信你不会做那种落井下石的事。可是……可是人家说……唉——,这世道!”
“嘴长在人家那里,我也没办法!”
“我一直在想……我是想,是不是人家看你这两年比较顺一些,就以为……唉,你知道,魏忠贤现在是……现在是……怎么说呢?以前要弹劾他的人,差不多全都给他整下去,重用起他的一班人。人家很自然以为你……你升迁也因为他……”
“一个人跟谁亲跟谁疏,总有自己的分寸。为什么一定要人家跟他过意不去,我也要跟着过意不去呢?我没跟他过意不去,不等于一定跟他……跟他怎么……怎么啊!”
“那是,那是哩!只是……只是……我们呗,说句实话:那种人还是远着点好,不要只看眼前。当官一阵子,做人一辈子。”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全走了,钱龙锡、袁崇焕等人带着酒r和药进门,马上热闹起来。
江日彩妻妾留在老家,现在全靠张妈一个人照顾,一有客就忙不过来。再说,她是北京人,做不来南方菜。北方人吃得简单,而且不喝汤,让福建的江日彩和李春烨、松江的钱龙锡、广东的袁崇焕这些南方人至今吃不习惯。今天,袁崇焕把他妻子鲍氏带来,让她下厨。她也是广东人。广东人的吃在南方人当中又是最讲究的。
钱龙锡是江日彩同科进士,一直在朝中,上年升为礼部右侍郎,跟李春烨挺熟。袁崇焕,李春烨早见过,过目不忘。朝廷面选人才,原则是“同田贯日身甲气由”。“同”指长方脸,“田”指四方脸,“贯”指头大身直体长,“日”指长短肥瘦适中又站得直,凡适合这四字者为优等;“身”指体斜不正,“甲”指大头体小,“气”指单肩高耸,“由”指头小体大,凡属这四字者归次等。以此来看,李春烨适“贯”,钱龙锡适“田”、“贯”,江日彩适“日”,而袁崇焕虽然可以勉强适“日”,总体却给人感觉像小猿猱,让人不敢相信会选这样的人去领兵打仗。可是,人不可貌相。既然皇上都破格看重他,李春烨有什么道理小视呢?李春烨一见,先袁崇焕后钱龙锡,连连拱手,然后又对袁崇焕笑道:“将军大名现在是如雷贯耳啊!你题字的聚奎塔,我去年回家路上……”
“还聚奎塔,聚个p!”袁崇焕性格暴躁,马上露出一肚子委屈。“现在朝廷都聚了些什么人,大人不知道吗?”
风雨滞残春 七(2)
“哦——,又怎么啦?”江日彩也吃一惊。
袁崇焕这次进京是受皇上传唤前来商讨辽东之事,但他请求调用红衣大炮却给拒绝。袁崇焕的战略是“主守而后战”,具体是“凭坚城,用大炮”。他认真研究过,认为明军是汉族有史以来最善于进攻的军队。而现在,是后金屡屡进攻。面对明军的火力,后金的对策是用盾车与骑兵结合。他们在阵前布盾车,轩前装置五六寸厚的木板,再裹上生牛皮,让明军的火器失去作用。其后是一排弓箭手。再后是一排小车,装载泥土,用以及时填塞壕沟。最后面才是铁骑兵。战斗开始,他们先用盾车抵挡明军第一轮火器,然后铁骑突然奔出,直冲明军阵营,力求一举冲垮。明军列阵时,总是把火器放在最前面,一旦被突破就束手无策,往往很快被消灭,剩下步兵与骑兵野战,弱不抵强。在守城中也是这样,放着金城汤池不用,把将士和火炮布在城外,等于野战。一旦城外军队被击溃,逃奔城下,为了避免伤及自己人,城上的火器不敢用,打开城门放入自己的将士往往又被敌人乘虚而入。一战战如此,一战战失败。现在,形势已经非常危急!前任兵部尚书王在晋也说:“一坏于清(河)抚(顺),再坏于开(原)铁(岭),三坏于辽(阳)沈(阳),四坏于广宁。初坏为危局,再坏为败局,三坏为残局,至于四坏,捐弃全辽,则无局之可言矣!”换言之,已经坏不起啦!一定要改变这种战略!现任兵部尚书孙承宗与袁崇焕英雄所见略同,支持他重筑宁远城。经过一年多努力,宁远城修好了。现在,袁崇焕请求调给红衣大炮,大臣们却纷纷反对。左都御史刘宗周慷慨激昂说:“国之大事以官德为本。红衣大炮来自国外邪教,乃雕虫小技。堂堂中国,若用小技以御敌,岂不贻笑大方?”
皇上听了不大高兴,当即反驳:“火器乃中国长技!”
“长技又若何?”刘宗周坚持说,“要紧的是慎选督抚。若文官不要钱,武官不怕死,何愁不太平?”
这话有一定道理。将士忠诚固然重要,但是不够,还必须有好的战略和好的武器。可这些文人士大夫,道德文章名满天下,对兵律见识却如此迂腐!
在这样一件关乎江山存亡的大事上,皇上显示出极大的雅量,让大家争个够,耐心寻求最佳方案。然而,大臣们争论整整一个上午,没个结论。中午,在宫中宴请。皇上给大臣们一个个又作揖又敬酒,礼贤下士,鼓励说:“多喝点!人家诗人喝了酒会作诗,你们喝了也有灵感,下午一定能出个周全之策!”
下午,在皇上鼓励和酒精刺激下,大臣们畅所欲言。有理学家之誉的瞿九思竟然献计说:“鞑虏之所以轻离邦土,远来侵略,是因为他们没有美女。要想制驭他们,只有让他们那里也多美女,让他们的男人沉湎于女色。我们最好的战略是教他们的女人缠足,教她们穿我们的服装,柳腰莲步,娇弱可怜。他们如果沉湎于美女,必然消失悍性,肯定不想来侵犯我们!”
堂堂的金銮殿,简直跟开玩笑一样!一个下午,还没有统一意见。晚上,又在宫中用餐,之后秉烛继续讨论。高烛换了一根又一根,直到夜半,工部尚书陈贵书突然想出一条妙计,说:“后金之猖獗,与其祖坟风水有关。如将房山金人陵寝捣毁,泄其王气,明军定然转为胜矣!”
皇上听了大喜,好几位大臣表示赞同,袁崇焕一时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皇上终于下旨:“命京营明日出两万兵马,直捣金人祖坟。掘地三尺,彻底断它龙脉!”
兵马浩浩荡荡掘坟去,红衣大炮的事给搁了,不再商议。
“风水个p!这些乌鸦,只会讲大话空话!”袁崇焕气得咬牙切齿。“把我好端端的事给搅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袁崇焕这人就是大大咧咧。“乌鸦”是时下对谏官的蔑称。可是,身为朝廷命官,几人没进过谏?所以这话在其他三位听来也觉得刺耳。当然,谁也不便说不能这么骂。还有,江日彩是很重风水的,他难道不知道?李春烨连忙转移话题,试着问:“我们王恭厂不是造了很多神机火器吗?”
风雨滞残春 七(3)
“神个p!太监裤裆样的没个d用!”
袁崇焕这话又让其他三个听得不由皱了皱眉。这要是让魏忠贤或者是他的小喽啰听到,能不记恨你?你以为守一下辽,皇上看重一下,就可以把公公们都不放眼里?袁崇焕啊袁崇焕,这年头可不能不多长两个心眼啊!他们想这样提醒他,但谁也没说,因为他们又想这里没有外人,说直率些无妨。他的嘴在外面肯定会有所遮拦,又不是三岁小孩。
袁崇焕见他们没接嘴,以为他们不信,接着具体分析:“神机火器”名字好听,在实战中问题不少。首先是s程短,一般只有数百步,能打到一两里地的很少,因此敌人很快就能与明军短兵相接;其二,再装填火药不便,两次发s要隔较长时间,往往没来得及第二次发s敌人就冲到眼前;其三,威力不够,小型火器主要用霰弹,大炮用实心弹,如果不命中目标没什么杀伤力,而瞄准器又差,对骑兵命中率更低;其四,稍多发几炮就容易发烫,甚至在再装火药时爆炸;其五,容易炸膛,有时对自己的威胁比对敌人更大。而红衣大炮原来是英国海军的,因为运载的军舰在澳门搁浅,落到葡萄牙人手里,大明从葡萄牙人那里买来,共有三十门,全都部署在京师。这种火炮s程远,威力大,使用安全,不易发热不易炸膛,各种瞄准器又比本国造的好得多。因此,他希望别让这么好的家伙闲着,调到前线去发挥作用。哪想那些“乌鸦”拼命做道德文章,让皇上当断不断。听这么一说,其他三人也傻眼,不敢相信真有其事,不免替前方将士替整个大明江山揪心起来。可有什么办法呢?
“要粮饷,我给你保障;要红衣大炮,我是无能为力啦!”江日彩说,“不过,我可以帮你写个疏!”
袁崇焕追问:“会有用吗?”
这倒是真成问题。皇上的脾气,别人不知道,李春烨还是清楚的,但是不便对外说。他只能说:“写,我看是不必再写,反正皇上已经知道。什么时候,我跟皇上当面提一提。”
“我一定争取早日康复,早日上朝……”江日彩兴冲冲说。
“我是无能为力啦!”钱龙锡有气无力。见李春烨一脸狐疑,他又说:“你不知道吧?本官无能,已经贬出京城,朝中要交给你,完素兄也要交给你啦!”
“真有此事?”李春烨不大相信。
江日彩说:“这年头,会奇怪吗?”
正尴尬时,鲍氏端菜上桌。那碗盛很满,又烫,她碎步频奔,一路嚷着:“菜来啦——!我的任务完成啦,该你们出手啦!”
鲍氏煮的是“老火靓汤”。这是东莞名菜:夏天用冬瓜煲排骨加扁豆、赤小豆降火,冬天用花旗参煲j祛寒,不仅可口好下饭,还滋补。
接下来,其他人煮出自己家乡的拿手好菜。钱龙锡煮的是“炒鳝糊”。这是松江名菜。有人说炒鳝糊是因为鳝不够大做不成鳝丝,只好出此下策。其实这糊咸中带甜,油而不腻,味道挺好,足见松江人之精明。
轮到李春烨,他煮的不是闽菜——福州菜太甜他不喜欢,他煮的是泰宁菜:鱼煮粉丝,放了辣椒,味道却格外清甜。李春烨说,泰宁口味跟京城差不多,喜欢稍辣偏咸。泰宁人还喜欢将辣椒磨成粉,焖蛋都要放些,不仅美味,而且色彩漂亮。可惜京城的辣椒粉太不像样了。
这样东拼西凑一桌菜,让他们个个胃口大开。
当然,男人更在乎的是酒。酒逢知己,文武并举,敬酒敬差不多了开始猜拳。袁崇焕的拳本来很好,可今天很糟,老猜不赢。他叹了叹,说今天很晦气,一出门就碰上尴尬事。那皮岛守将毛文龙,是袁崇焕的部下。可是,今天一早却突然在京城碰到。没有通过他,怎么能擅离职守,而且进京呢?他很恼火,但毛文龙说魏忠贤急需一些海货,来不及通报他。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不便大骂,窝了一肚子火。本来也忍了,可红衣大炮调不成,这里又输拳,很自然想起这桩窝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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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滞残春 七(4)
提起毛文龙,也勾起江日彩的郁气。毛文龙不是个善良之辈,好大喜功,滥用职权,从老家杭州买了违禁物资,以“帅府毛”封皮,公然运上皮岛,一倍两倍高价出售。然后在岛上买人参、貂皮等物贩到杭州,一路势焰滔天。更不可容忍的是,他居然仿效巡方官例,考举地方官员。为此,江日彩曾经大怒,上疏说他大违祖宗法度,要求弹劾。只是那皮岛位于辽东、朝鲜和山东之间,毛文龙“灭奴虽不足,但牵奴则有余”,不可轻易变动。因此,江日彩的奏疏没被采纳。现在,他出一口气:“你要找个机会好好修理他!不然,他迟早有一天会坏你大事!”
“是啊,我也这样想!”袁崇焕点了点头。
风雨滞残春 八(1)
李春烨早早出门,去太仆寺报到。刚出大门,就碰上魏忠贤的仆人,送上帖子,中午要在家里给他接风。他想推辞。让他背那么大黑锅,想起太监都恼火。他说长途奔波非常累,改日不迟。来人却说:“我们老爷说,离京没好好给大人饯行,回来一定要好好接个风。”李春烨又想去去也好,可以当面问他:老邢到底是什么人?
魏忠贤今天很客气,还请了他的大白菜客氏及他的干儿子刑部尚书崔呈秀等人作陪。崔呈秀年纪比魏忠贤还大一岁,天生不长胡须,白白嫩嫩,外号“光板子”。有天,魏忠贤开玩笑问他何故不长须。崔呈秀乖巧说:“您老无须,儿子岂敢有须?”魏忠贤不敢领情,说:“你比我还大,怎么能称父子呢?”崔呈秀居然说:“我比您大,我孙子称您爷总可以吧!”魏忠贤看这人如此忠耿,很快提拔他为刑部尚书,心腹事都托付他。人们听闻,纷纷以“光板子”为荣,把胡须剃去,争着认魏忠贤为爹为爷。今天,他们都比李春烨早到。
魏忠贤府上的酒是有名的。本来宫中有御酒房,酿造的荷花酒、寒潭香、秋露白、竹叶青、金j露、太禧白等等,都是上等好酒,可他不满意,又在自己府上酿造金盘露、荷花x、佛手汤、君子汤、琼酥、天r等等,通过御茶房进献皇上,胜过御酒房的酒。
离京不到一年,魏忠贤家中陈设没什么变化。上桌刚落座,突然冒出一人,立在席前,吸十数口烟不吐,慢慢地像线一样渐引渐出,似乎出现楼台城池,人物桥梁,像是蓬莱的海市蜃楼,忽而好像还有奇花瑶草,异鸟珍禽,鱼龙鲛鳄,忽而又炮焰怒发,千军万马,刀光剑影,奇妙极了,看得李春烨目瞪口呆。
“这叫烟戏,刚从西洋引进的。怎么样,没见过吧?”魏忠贤问。
李春烨如实说:“没见过。”
“土包子吧?”
“怎么能跟你京城人比呢?”
“后悔了吧?”
“后悔什么?”
“小孩样的闹回家啊!”
“那谈不上什么后悔不后悔。我是身体不适。这不,回南方调养一段,现在好多了,何悔之有?”
“李大人气色确实好多了!”大白菜客氏c话。“看来,还是原配伺候好啊!”
众人大笑。酒宴在笑声中开始,同时有艺妓在一边弹唱。
按魏忠贤和李春烨以前私下喝酒的规矩,三巡酒一过要开始猜拳。魏忠贤酒量好拳差,李春烨则拳好酒量差,两个人棋逢对手,每回都要斗得天昏地暗,鱼死网破。醉了,称兄道弟,也吹牛打骂。李春烨骂魏忠贤“还想猜过我,等你裤裆里重新长出来吧”,魏忠贤则骂李春烨“总有一天我要把你送厂子里去”。魏忠贤这里说的“厂子”,不是东厂西厂的厂子,而是紫禁城西华门外的一间小屋子,那里专门阉人。魏忠贤被阉过,该享的福享不了,恨不能把全天下的男人都送那里去阉。他们赤ll地进行人身攻击,却不伤和气。因为他们以前的地位差不多,虽然都在朝廷,但都是下人,没什么好计较。这几年不一样,魏忠贤像早上的太阳一时辰比一时辰高,仅次于皇上,令人炫目,再那样喝那样闹就有失身份。可是在三五人的小圈子里,有时还会那样喝,还那样闹。今天,人不算多,该怎么喝呢?
“来啊——”魏忠贤高声叫道,“换杯!”
随即上来一人,将桌上的酒杯逐个收起。这些杯都是纯银精制的,漂亮是漂亮,可是太小,樱桃小口斯斯文文喝差不多,给这些大男人,不如索性用碗。李春烨正想着,见又上来一人,给每个人摆上的竟然是一只只三寸金莲绣花鞋,立时傻了眼。
“这鞋你肯定见过。”魏忠贤笑道,“可是用来当酒杯,你肯定没见过。”
“太荒唐了吧?”李春烨坦率说。
魏忠贤说:“这是京中最新流行的!”
“这……这……这怎么……怎么可能……”李春烨难以接受。
风雨滞残春 八(2)
其余人大笑。
“这是新的,你闻闻看!”魏忠贤拎起一只鞋塞到李春烨鼻子上,他闪开了,便自己闻,又吻了吻。“这鞋是宫中的,宫女们一针一线做出来。哪怕是穿烂了,外人想看一眼都看不到!”
鞋酒游戏分文武两轮。第一轮文的,每人要诵一句吟咏三寸金莲的诗,念错一句罚一鞋,一句不会罚两鞋。魏忠贤脸已经喝红,拎着那只渗着酒的鞋,摇头晃脑带头吟道:“朱丝宛转垂银蒜,今宵低事抛针线。怪煞大风流,频频撼玉钩。千般轻薄够,可也羞灯火。渐觉麝兰微,画屏人欲速。”
秉笔太监要有相当的文化水平。宫中要选那些天资聪颖的小太监入“内书堂”就读。那里的教师都是翰林院的翰林。太监从那里逐步升迁,所要求跟宫外文官相似。谁也知道,魏忠贤从没读书,大字不识。居然会让他当神圣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一职,实在是y阳倒错,太阳从西边出来。可他竟然敢当,面不改色心不跳,丝毫不谦让。他不识字,可他有他的办法:让手下替他讲解奏折,把艰深的古文翻译成浅显的口语,然后发号施令,再让手下把他的命令翻译成文言,用朱笔书写在奏折上。这方法笨得很,但他至少是没闹什么笑话,令人钦佩。现在他鹦鹉学舌,背人家的诗词又诵得有声有调。
魏忠贤是不是念错了,没人指正。这诗词,李春烨根本没印象,不知道对错。
接下来,大白菜客氏诵“莲中花更好,云里月更圆”。崔呈秀诵“新罗绣行缠,足趺如春妍。他人不言好,我独知可怜”。一个个都念得出一句,或完整一首。
轮到李春烨,绞尽脑汁还想不出一句。他觉得挺惭愧,自认倒霉,一声不吭,端起两鞋酒,闭起两眼一饮而尽。
第二轮武的,将一汤匙放在碗中旋转,匙柄指向谁谁就得喝一鞋。公平公正,只看运气。
那鞋酒少说有半斤,再会喝也喝不了几鞋。没多久,一个个飘飘然起来。
魏忠贤一把将客氏抱到大腿上,有样东西随之沉沉掉到地上。大家一看,发现是魏忠贤那“宝贝儿”,一个个大笑不已。客氏羞得只顾捂脸面。魏忠贤略为难堪,放下客氏,索性大大方方捡起来,竖在桌上,又从怀里掏出一根,一并竖着。人们这才发现一根是铜的,一根是木的。他斥责众人道:“笑什么笑!这都是皇上恩赐的哪,还不跪下?”
众人只当是说笑,笑而不动。
“见皇上你们敢不跪?”魏忠贤怒目圆睁,青筋暴跳。
众人一看不对头,一个个向那两根“宝贝儿”跪下,异口同声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趁众人在那里叩拜,魏忠贤将那木“宝贝儿”收进自己怀里,铜的塞进客氏怀里。客氏不肯要,他硬要塞,又一把将她抱起,宣布说:“现在开始,我们两人算一个,只要喝一杯就行!”
“不能耍赖!一个人一杯!”李春烨一半仗着酒,一半仗着老交情,立即表示反对。
客氏连忙说:“你们谁有一对,也可以两个算一个!”
众人没话说了。
“吴姑娘,你出来!”魏忠贤突然叫道。不一会儿,出来一个非常美丽的姑娘,光彩照人,无可挑剔。“你坐到这位大人腿上!”
魏忠贤指的是李春烨,令他惊慌失措,那姑娘无所适从。魏忠贤变了脸,问吴氏“你坐不坐”,再问李春烨“你要不要”,紧接又对崔呈秀说:“他不要,就送给你!”
李春烨只好站起来,招呼吴氏:“来吧来吧,恭敬不如从命!”
接下来,李春烨的酒主要由吴氏喝。喝到天黑时分,只有魏忠贤和李春烨两个没醉。其余人送走了,两个人留下来喝茶。
李春烨迫不及待问:“我家以前那个管家老邢,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啊!”魏忠贤爽朗应道,“我到你府上喝过酒,还不记得他?”
“他是个‘无名白’。”
风雨滞残春 八(3)
“什么意思?”
“他好像对杨涟特别感兴趣,不是跟你有关系吧?”
“这怎么可能?我手下多少人啊,要干什么的人也有啦,还差他一个?”
“那倒是!不过,我也怀疑人家认错了。”
“认错什么?”
“有人到杨府偷画,又偷偷送县衙,有人怀疑是我那老邢干的,把他给杀了。”
“这些刁民!”
“杨大人死太惨了,你也太过分了!”
“我有什么办法呢?那些人啊,我管得了吗?十年前一百年前他们就那个鬼样,大明律法放一边,他们爱怎么整就怎么整,皇上也管不过来。”
“那也是!”李春烨深有同感。比如明律规定套在犯人脖子上的枷不得超过二十六斤,可是大太监刘瑾专权时,东厂发明的枷重达一百五十斤,不少官员当场被枷死。这世道,恶人不是一两个,一两个人心善也没用。
“皇上很念叨你啊!”魏忠贤说,“我只好安排你回来。”
“多谢老兄!”
“我们之间,谁跟谁啊,谢什么!”
“说得也是,大恩不言谢!”
“别跟我说酸不溜秋的话!”
“你不是也会念诗诵词了吗?”
“那是跟着玩!什么鸟意思也不懂,傻乎乎背的!”
。。
风雨滞残春 九(1)
回江日彩住宅,李春烨一夜难眠。一则酒茶喝多了,二则床铺生,三就是魏忠贤让他太感动。
李春烨从魏忠贤家里告别出来,正要上轿,他突然说:“哦,差点忘了,酒真是误事!”
“什么事?”李春烨止步回身。
“那个姑娘送给你……”
“开玩笑!君子不夺人所爱!”
“嗳——,君子更要说话算数嘛!说实话,我还舍不得呢,可我这人嘴太快,说出去了舍不得也要舍得。”魏忠贤又跟李春烨耳语。“反正我留着也没用!”
魏忠贤命人去叫醒那姑娘,然后说这姑娘的来历:去年末选妃子,派人到各地选了五千个姑娘。到京城,由太监复选,每百人一批,谁稍高了些,谁稍矮了些,谁稍胖了些,谁稍瘦了些,一下就筛掉一千。第二关,看她们的耳、目、口、鼻、发、肤、腰、肩、背,有一处稍不如意的又淘汰一千。第三关,让她们自报籍贯、姓名、年龄,凡是声音太响、太细,或是口齿不清,再减一千。第四关,量她们的手足,叫她们走几十步,看她们的风度,腕稍短、趾稍矩的,或者步态轻躁的,又减一千。这样下来,只剩一千人进宫。再由老宫女探其r、嗅其腋、扣其肌肤,仅剩三百。这三百人留在宫中一个月,由专人对其性情言行仔细观察比较,从中挑出秀色夺人、聪慧压众的五十人,才被封为宫妃。其余二百五十个,分赏给高官大臣。魏忠贤也留了一个,是这二百五十个中最好的,现在割爱给李春烨。
李春烨虽然喜欢得不得了,当众抱着的时候就忍不住又盯又看,还暗暗捏了几捏,但真要她却没思想准备。带回来,他把她安排到另一个房间,仍然自己独宿。
李春烨不为那美貌出众的姑娘,而为魏忠贤转辗反侧。魏忠贤入宫,开始时负责刷马桶之类,后来也只不过负责典膳。那时候,李春烨是行人,职责是在朝廷颁行诏敕、册封宗室、抚谕诸藩以及赏赐、慰问、赈济之时充当使节,抛头露面,地位虽然不高,但比他好多。偶然在一起喝酒,觉得两个人都没什么心计,挺合得来。魏忠贤觉得没什么人看得起他,能有一个行人官儿看得起觉得够荣幸了,反正自己管膳食弄些酒菜是小事一桩。而李春烨地位优越不多,家里又穷,得多节约些银两,能白吃白喝好酒好菜自然不拒。那一个又一个无聊之夜,那一年又一年,就是这样打发的。
魏忠贤发迹,实在侥幸。太监是一个庞大的队伍。宫中太监,分十二监、四司、八局,总共有四五千人,把皇上的政事、生活杂事包揽无遗。魏忠贤伺候的东宫太子朱常洛,在当时看来没前途。朱常洛的生母王才人,是个相貌平常的仆人,只是万历皇上偶然碰到,一时起性,不小心生下这个儿子。万历皇上一直不喜欢这个女人也不喜欢这个长子,可是那群“乌鸦”叽叽呱一直叫,要按惯例册封为太子,他拖了十五年才答应,事后又常后悔。皇太子都没人理,皇长孙朱由校就更没人管。不喜欢读书而喜欢玩泥巴、砖块、木头之类也随他,长大就让他当个木匠好了!面对这种形势,势利的太监也狗眼看人低,经常借故离开,弄得太子东宫像妃子冷宫一样。魏忠贤这点倒是不错,不计前程,尽心尽责伺候这太子、皇长孙,深得太子特别是皇长孙喜欢。这样不是一天两天,而是整整三十一年,几个人能够像他这么忠——这么憨——这么傻?万历皇上驾崩,朱常洛终于登基,但他才三十九岁。等泰昌皇上也到万历皇上那般不算老的年龄再轮孙子接位,魏忠贤已经七十多岁,有那个福也没那个命。然而,谁也不曾料想,泰昌皇上才当个把月就撒手归天,突然把这个年仅十六岁、将来更想当木匠的皇长孙朱由校拥为天启皇上。水涨船高,魏忠贤也就意外跟到了皇上的身边。
在这关键时刻,魏忠贤偏偏犯下致命的错误。这话说来又有点长。皇上的妻妾也是个庞大的队伍,分十二等,即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嫔、才人、婕妤、昭仪、美人、昭容、选侍和淑女。其中皇后一名,皇贵妃、贵妃根据皇上意愿设一至几名,其余则几名到几十名不等。万历四十八年(1620)四月,皇后王氏病逝。这时,郑贵妃趁机住进乾清宫,得到万历皇上遗言:晋封郑贵妃为皇后,并在他驾崩的第二天向内阁宣布。但廷臣们认为这样晋封不合乎祖宗典制,予以抵制。没多久,泰昌皇上又遇到类似的问题。朱常洛在原太子妃郭氏逝世后没再册封,只有才人、选侍和淑女。生育皇长子的王才人于上年死了,最受宠的李选侍很想填补这空缺。泰昌皇上在病榻前召见阁部大臣,催促速封李选侍为皇贵妃。礼部尚书孙如游却当即表示反对,说孝端皇后(朱常洛嫡母)、孝靖皇太后(朱常洛生母)尊谥,以及加封郭元妃、王才人为皇后的事还未办,不能先册封李选侍。第二天,泰昌皇上驾崩。郑贵妃与李选侍同病相怜,联手设法促使新皇上落实先皇遗言。为此,她们不惜将太子朱由校扣留在暖阁,想迫使他即位后马上册封。杨涟等大臣急了,认为朱由校年幼,托付给皇太后,岂不是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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