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管治?!你现在搞不好连命都保不住了,不自量力,还来c手江湖事!”
无情道:“你们野心那么大,我们要是不管,只怕为祸深矣,悔之莫及。每个要乱天下的人都说是为了治天下,但一旦坐拥天下,却置天下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顾。”
林傲一道:“我们这是雄心,当大丈夫立大志,岂可没有雄心。”
无情道:“雄心是顶天立地,俯仰无愧,要无枉此生的一展抱负,做点为国为民有意义的事,不是你这种伏袭同道、染指江山、觊觎江南,暗算别人的把式。你的是野心。”
“人人都有野心,你是聪明人,”林傲一眯着眼道,“你敢说你不好权?”
“一个真正够聪明的人,本来就应该不好权。”无情道,“最怕是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偏又十分好权,还远不如蠢人好权,为祸不烈。”
林傲一突然怒叫起来了:“你说我是蠢人!”
无情淡淡地道:“你确是好权。”
林傲一道:“人不好权,天诛地灭。人不为己,天地不容。”
无情道:“好权不一定要害人,要害人。杀人才挣得的权势,我就有权教他尝尝失势的滋味。”
林傲一嘿笑道:“你现在并无龙泉之剑,还r在砧上,居然学人论权势,枉你一世聪明。要夺大权,哪有不害人就唾手可得的!现在我说杀你便杀,你作不了主,活不了命,我有的就是权!”
无情道:“一个真正聪明的人不介意人说他笨,一个自作聪明的人,决难忍受别人说他蠢!”
林傲一决然道:“我不必跟即将死去的人辩说那么多。”
然后,他语音一寒,已显得很不耐烦:“我跟你说那么多,你都听不进去,就莫怪我下毒手了。我只要知道一点:你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不是聂青?”
他当然要知道这个要害:到底他的破绽在哪里?为何无情觑出了他的破绽,却仍然没有提防?
无情双眼一翻:“你真的要知道?”
林傲一道:“你也可以等我的人来齐了之后,对你用刑再说,但我没弄清楚这一点,杀你总是憾事!”
无情道:“我本来就要说。”
林傲一道:“我的大捕头还是怕刑求。”
无情道:“我怕。没有人不怕痛。”
林傲一道:“你果然是聪明人。聪明人应该快些说该说的,可少受点皮r之苦。”
无情道:“我打从一见面就开始怀疑你。”
林傲一不信:“我有什么让你生疑的?”
“裙子。”
“裙?”
林傲一不明白无情指的是什么。
──裙?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正在上疑神峰的道上,”无情道,“你在烧东西。”
林傲一也记起来了。
“那是裙子。”无情道,“虽然你已烧了个七七八八,但我还是可以分辨得出来,那是一袭裙子,我还看到裙裾的花边。”
“对,”林傲一道,“你还问过我烧谁的裙子。”
“你没有答。”
“我没答。”林傲一道,“我只回答跟你一样,去杀吴铁翼。”
“你是没有回答,但我却注意到你的手。”
“我的手?”
“你的手指沾有金粉。”
“裙子?金粉?我的手?”林傲一忍忿含怒,一字一字地道,“你可不可把个中关系说的清楚一点?”
“你烧的裙子花边镶着金箔,所以在投火焚烧的时候,才发出青焰。”无情很快的把这件事的关系扯在一起,“你烧的时候,只顾把它焚成灰烬,却忘了手上已沾了金粉。”
“金粉……”林傲一疑惑地道,“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无情道,“可是后来我到了绮梦客栈,就发觉有点怎么样了。”
林傲一依然迷惑。
“她们穿的衣服。”无情说,“虽然不一,有的女装,有的粗布,有的索性把自己打扮成男人,只不过,有一件事,她们都是人人如一的……”
林傲一呻吟了一声,左手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子。
‘家徽。”无情道,“山东‘神枪会’的家规森严,讲究气派,所以,不论她们怎么改容易妆,有一样记号是肯定不变的。”
林傲一接道:“她们把‘神枪会’的家徽,绣在衣服上。”
无情道:“辈份愈高,金粉愈多,家徽愈是深明。”
然后他道:“我核对过金粉的色泽、质素,正是你手上沾的、火里烧的,一模一样。”
林傲一道:“所以……”
无情道:“所以我肯定你杀了‘神枪会’的人──至少,绮梦身边有人死在你手里。”
林傲一不服:“你岂能断定?说不定,我只是脱光了绮梦身边侍女的衣服,和她上床而已。我只是烧掉了她的衣服,又没真的杀了那个人。”
无情只淡淡地道:“是吗?”
林傲一笑了一笑,眼里升起了敬重之意:“我只棋差一着。我也在找吴铁翼那大老虎的下落。我可无意要打大老虎,替天下人出口气。讨公道,这种大仁大义的事只适合大捕头你,我兴趣在他身上油水可多着呢!你善于抓人,又擅于破案,我跟着你准没错,待你抓了人、破了案,我再杀了你,一切都归我了。”
无情淡淡笑道:“我现在还没逮着人,也还没把案子勘破。”
林傲一道:“但我已等不下去了。我觉得你已开始怀疑我了。我再不觅着时机下手,只怕你逮的是我,破的是我的法门。”
无情道:“对,先下手为强。”
“后下手遭殃。”林傲一道,“我打从一开始,就太好整以暇,迟了一步,几乎一子错失,全军即墨。我以为你不良于行,行动必缓,所以纵然提早在道边候你,却居然没把衣服尽焚,还是让你眼尖,一眼看到死门了。我就怕你看出疑点,所以自行说明梁越金走报我有关庄怀飞托母的事,但还是瞒你不着。”
无情道:“但你为了要争取大家的信任,以及要瞒过我,也真的下了不少功夫。”
林傲一苦笑道:“是苦功。我还得在自己身上戳了两个大伤口。”
无情道:“而且还要剧毒攻心。”
“那毒的确很厉害。”林傲一道,“但我还是经受得起。我们东北林家的“冰天雪’,从小到大都吸食服用,一早已培养出抗毒之力,吸收之后,以毒攻毒,反而可当着补调之用。”
无情更正道:“只怕那不是‘冰天雪’,而是‘甩头蓝’。”
此语一出,林傲一又脸都青了,眼也绿了,手背青筋怒贲,几乎没立即把无情扼杀当堂。
铁布衫 第五回 冰天雪
“你──”林傲一厉声道:“你是怎么知晓我们正在研究配制‘甩头蓝’的?!”
无情神色不变:“其实,我这趟上疑神峰,是受诸葛先生所托三件事。”
林傲一哑声问:“什么事?”
无情道:“一是要查疑神峰上猛鬼d里的蓝花、血案。”
林傲一喃喃道:“原来你在来绮梦客栈之前,已知道猛鬼庙的传说了。”
无情道:“第二件事当然是一并截击追捕吴铁翼。”
林傲一自从发现无情居然知晓“甩头蓝”一事后,已不再那么从容淡定了:“原来这不过是三件事之一,还……还有一件呢?”
无情道:“还有一件就是‘甩头蓝’。”
林傲一忽然激动起来:“这关‘东北一刻馆’什么事?”
无情道:“关事,而且还关事得很。”
林傲一忿然道:“这不公平。当年,诸葛老儿联同四大名捕、七大寇、七道旋风和象鼻塔、发梦二党、金风细雨楼等所谓正义之士,硬栽说‘冰天雪’这种毒物是我们引入的,闹得连蜀中唐门、老字号温家、江南霹雳堂、金字招牌方家、飞斧一族余家也联手把我们‘一黑馆’的人逐出中原,更联手砸了我们在黄河以南、长江一带的十三个分馆──现在来了个新药‘甩头蓝’,怎么又怀疑到我们身上!”
无情平静地问:“冰天雪’是不是‘一黑馆’的独门毒药?”
林傲一道:“这个……是的,我们只拿它作为治病。”
无情即问:“治什么病?”
林傲一答:“有些老人,年纪大了,体力衰退,记忆不清,受疾病折磨,用这种药,能使他们重行奋亢,镇痛减压,并产生幻觉,返老还童,青春常驻,服后会觉得轻松、欢快──这是良药。说来,我好像是在推销药品似的。”
无情再问:“年轻人服了呢?”
林傲一半晌不吭声,好一会才道:“也会产生奋悦,尽情歌舞,纵情声色,但能治沮丧、拔颓废,会在服食后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胆壮气豪。”
“这是‘冰天雪’的好处,”无情紧的问,“坏处呢?”
林傲一冷笑道:“你们老只往坏处想,所以才诬我们于不义。”
无情道:“你不说,我可以替你说下去。这种药,服了之后,年轻人就在自以为是、情绪高亢中,胆大妄为,在神志不清之中,为你们所用,去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听说,从‘冰天雪’衍生出来的药品,服了之后,有的人杀尽家人后暴毙,有的还j污了自己的娘亲和妹子而后自尽,你就利用这些服药后的青年为你们打江山,杀敌人。”
林傲一道:“这药可不只是‘一黑馆’制作的,‘神枪会’也有c一手。你们的铁二捕头还亲到山东破过案。我们一旦知道这药性有问题,也没再制作、服用,我们的人也退回东北、济南。“一黑馆’撤离黑龙江之后,也已易名收山了。”
无情道:“不错,‘一黑馆’是改名为‘一刻馆’,但却决没有因而收手、收山,只在找一个更安全更歹毒的方法,进行你们的大计。”
林傲一怒道:“你在毁谤‘一刻馆’。”
无情道:“如果是我诽谤‘一刻馆’,那么,近日在江湖上流传的‘甩头蓝’又是什么!”
无情冷冷沉沉地道:“服用了‘甩头蓝’的人,全都浑浑噩噩,如坠魔界之中,任人鱼r,由人驱使,甚至恍如处身鬼域仙境中漫行浸y,迷失本性,这药性岂不极似‘冰天雪’,只不过,药性更强烈些,而药毒更猛烈许多而已!更糟糕的是,你们将这种药引诱年轻人服食上瘾,他们之中不乏精英之士,现已沉沦堕落,为人c纵生死!”
林傲一目中凶光大现:“你怀疑……是我们──把这毒药引人中原?!”
无情望着他,双目寒彻似冰:“现在‘甩头蓝’的确已流毒中土,不少人已身受其害。我看;东北‘一刻馆’对侵占中原之野心,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了吧?”
林傲一抗声道:“错。我们‘一刻馆’顾名思义,只珍重朋情友谊,相聚一刻,争胜永恒。”
然后他忽然省悟了什么似的,狞笑道:“幸好。”
无情奇道:“幸好?”
林傲一道:“幸好现在是你落在我手里,不是我落到你手上。”
无情等他说下去。
林傲一道:“所以,现在是我审你,不是你审问我。”
无情笑笑。
这是实情。
林傲一道:“就因为是你落在我手里,所以,你问我的,我可以不答,我问你的,你却非答不可。”
无情提醒他:“不过,你也已回答了我不少问题,释了我不少疑团。”
林傲一脸色一沉,随又笑道:“没有用。”
无情问:“什么没有用?”
青月公子道:“你激怒我也没有用,你听到的,也不会有用。”
“哦?”
“你不久就要死了。”青月公子林傲一带点恶意的道,“死了,知道多少都一样,知晓什么都没有用。”
“反正我都快要死了,”无情居然顺着他的意思说,“你不妨把真话告诉我。”
这反而引起青月公子的疑虑。
“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林傲一再次提醒他,“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
“我跟你谈话到现在,我一直制住你的脖子,”林傲一问,“我可有没有松懈下来?有没有疏忽过?”
无情答得很快:“没有。”
“你只要一动,稍稍一动,或有异动,我就会马上发力──”林傲一狠狠地道,“一扭,就那么一扭,就会扭断你的脖子。”
“一个人的脖子断了,那就完了,”林傲一道,“就算有再利害的武功、绝招、兵器、暗器,都没有用,有,也施展不出来了,是不是?”
无情的回答也很老实:“是。”
林傲一知道自己纵控大局,但仍不大放心,加了一句:“那你还凭什么还可以那么──”
无情替他说了下去:“镇定?”
林傲一冷哼一声。
他不喜欢无情的若无其事。
──尤其是跟这个人对敌的时候。
奇怪的是,做他的朋友,会很容易便喜欢他、佩服他,甚至情不自禁地服膺于他、听服他的意旨,可是,一旦作他的敌人,哪怕已控制在自己掌心,稳c胜券,还是让人心里慌忽忽的,不踏实。
他一向在杀人前,已c控大局,看敌人在自己掌握下害怕、恐惧、惊怖,乃至呻吟、哀号、求饶,让他充满了快感、得意、成就。
现在无情的命已在他手里。
可是他并没有感觉到成功。
没有快感,也没有得意。
甚至愤怒大于开心,紧张多于高兴,反而好像是他自己落在无情手里。
──这个天杀的残废,就算已把他俘虏了,竟然还是让人感觉着他的力和压力!
这使他更动杀意。
杀气大盛。
“你知道吗?”无情却在这时说,“你也让我发现到一件事。”
林傲一审慎地道:“你说。”
“你是没有松懈,保持警觉,”无情道,“可是,你太紧张。你虽然已成功地暗算了我,可是,你却完全没有轻松过。”
听到这番话,青月公子的脸色更是难看。
无情知道自己的话已击中了他。
他再追问一句:“为什么?”
林傲一沉默。
灯影晃动。
这一大段期间,dx里什么声音也无。
没有鬼啸。
没有厉嗥。
──这群鬼凄厉之处,难得有如此平静。
除了他们二人从友成敌,一问一答,一来一往,相互对话之外,没有任何杂音声响。
但他们的话却有回声,一层一层,一阵一阵,深深远远的传了开去,好像,有好几个无情,好几个青月公子在对话似的,这使得在d里只要还活着的人,都感到十分的诡异、不自在,如在梦魇之中似的。
铁布衫 第六回 甩头蓝
半晌才听林傲一干涩地反问:“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
无情点点头。
林傲一望定无情,一字一句他说:“因为跟你做敌人并不好受。”
无情看着他,眼色有点不同了。
林傲一说开了头,索性把话说下去:“我还是喜欢跟你做朋友,不喜欢当你的敌人。”
无情甚至带点同情的望着他:“你本来也是我的朋友。”
林傲一激动地道:“不,不!你是官道上,又是侠道上,打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同道,我只不过在道上截你!一开始,我们就对立,不是友,而是敌!”
无情却平静地反问:“为什么呢?你不一定要在魔道上啊,你大好身手,何必作贼?何况,我跟许多大盗都成了好友,阳关道,独木桥大道如天,各行一边,各走各路,谁也没碍着谁,大家仍是好朋友、好兄弟。”
林傲一一副不能置信的模样:“你是官差,又是名侠,有哪个大盗大贼敢跟你交朋友?黑道上的好汉,给你逮着了,不入天牢也砍头去了,谁敢与你称兄道弟?!”
无情一笑道:“有,还多得很。”
“谁?”
“沈虎禅。”无情说到这个名字,连眼睛都亮了,“以及他的七大寇。”
听到这个名字,林傲一也没二话说了。
“是佛是魔,全凭一念之间。”无情道,“是敌是友亦然。”
“不对!”林傲一青筋横过面颊,要不是全力抑制住,就在刚才的刹间,他已几乎要发力拗断无情的头,“你既上得了疑神峰,就是我的敌人,一旦成敌,非死即生,所以也只有你死我活,何况,我已对你下了手,已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其实,你之所以不能放松下来,我也知道原因。”无情道,“你自己就是一座疑神峰。”
“什……什么?!”
对这个说法,林傲一觉得完全不可思议。
“你自己根本就在疑神疑鬼。”无情道,“你的疑虑愈多,是来自对自己的信心不足,对自己要办的事没有把握,跟自己过不去!”
“你没资格劝我!”林傲一吼了起来,“别忘了,你的命仍在我手里!”
“你激动,是因为你知道我说中了。”无情道,“你自己就是一座疑神峰,因为心怀鬼胎,自己心里就有一处猛鬼d!”
“住嘴!”青月公子咆哮道:“我只要知道,你第三个远道而赴绮梦客栈的理由,是不是要追查‘甩头蓝’?”
“是。”无情决然道,“我对孙老板、习姑娘等人所见的红粉,骷髅,白骨,飞行庙宇……如果所言非虚,那么一概都疑是吸食了‘甩头蓝’所产生的幻觉。”
林傲一冷笑:“她们又怎会吸食‘甩头蓝’!”
“她们不会。”无情道,“但她们要经过桥。”
“桥?”
“独木桥。”无情道,“独木桥上有飘忽的雾。”
“你是说……”青月公子惊疑不定地道,“雾中有毒?”
“如果雾中散布的是‘甩头蓝’,那么,那条就是毒木桥。”无情道,“如果中毒再深浓一些的话,足以把脖子也甩断掉──只瞥见一些幻像,说来还不算严重。”
林傲一瞳孔收缩:“看来,你的确是为‘甩头蓝’而来的。”
“‘甩头蓝’不止在此地出现。”无情补充,“不久之前,西镇镇主蓝元山在‘金印寺’山僧噬人的凶案,恐怕跟这种毒物也不无关系。事实上,我们怀疑‘武林四大世家’中一向谨慎、稳重、对爱情专一的北城城主周白字,在与南寨寨主殷乘风决战‘谈亭’之前,也着过‘甩头蓝’的道儿,才会做出一连串互相残杀、自毁前程的事体来。”
无情双目直视林傲一,发出刀刃一般的利芒:“甚至可以说,我们此上疑神峰,打大老虎在其次,探索独木桥上的毒反而是首要任务!”
青月公子瞳仁更绿:“我们也一样在追查本来是独门秘方的‘甩头蓝’,何故竟如此迅速的流毒于江湖……”
他喃喃道:“的确,‘服了甩头蓝,一生回头难’,你查是查对了,可惜……”
无情问:“可惜什么?”
青月公子道:“你追查不下去了。”
无情又问:”因为你要杀我?”
林傲一道:“无管如何,我都留你不得。不过你倒可放心,‘甩头蓝’一事,你死了就撒手,但这件事我倒一定不放过。这件事,我们‘东北王’一刻馆首当其冲,决不容事态再形恶化。不过,杀你之前,我总要弄清楚你何以知晓我的身份,否则,我总觉得……”一时说不下去。
无情居然笑了一笑,带点倦意地道:“你不让我活下去,一定有你不得已的苦衷。”
青月公子盯住他,好像从来就不认识他这个人似的:“你说话打动我也没有用。对这件案子,留你并肩作战,无疑如虎添翼;但让你活过这一次,只怕我也是自掘坟墓。”
无情还游目望了望四周:“这儿倒是一座天生的坟墓。”
青月公子沉吟了一下,才道:“既然你曾经当我是朋友,那在你死于我手之前,我还是要问清楚一些事情──不过你可以不答,反正你都快要死了,也无惧了。而且,你本是残废,但仍算是一条汉子,我也不至于会对你用刑。但我可不知道别人会不会。”
无情听了就坦然道:“好,你问吧。”
仿佛,快要死的将是林傲一,而不是他似的。
林傲一虽有点为之气结,但还是问:“根据你刚才的说法,你最多只以为我假冒聂鬼王,但又怎知晓我是林傲一?”
无情道:“因为你看孙绮梦的眼色。”
“眼色?”林傲一迷惑了,“我的眼色?”
“对,你看孙老板的眼神,不知不觉中,流露出又恨又爱的情感来。”
“又恨又爱?”林傲一嘿声道,“哼,又恨又爱!”
“是又爱又恨。”无情道,“孙老板是个大美人,男人对她动情、动心,乃至有非分之想,都是正常不过的事。也就是说,有的人在眼里流露出仰慕、好色,乃至妒嫉,都不出奇。奇的是你。”
“我?”
“你的眼色有压抑不住的需求和欲望,但又有难言的悲愤和不平,所以更愈发显得又恨又爱。”无情道,“不过,很明显的,绮梦姑娘却不认识你。”
林傲一点点头。
他虽不想承认,但心里不得不同意和佩服。
“也就是说,你对绮梦有怨,她却对你无知。”无情笑笑,“人的眼睛常常难以隐瞒自己的感情,不管什么颜色的眼睛都一样。有的犬只是绿眼的,有的猫瞳仁是蓝色的,而有的小鼠眼珠还是红色的,不过,它们看到主人和看到敌人的时候都一样流露的是高兴、快乐、畏惧、防卫的神色。连小动物也如此,何况是人。”
林傲一道:“于是,你联想到传说中的孙绮梦拒婚而远赴野金镇事件,从而想到就是我这给人悔婚的家伙!”
“当然这还不足以证实,也不足够。”无情道,“不过,我们却把绮梦客栈前的土质和水质,作了些化验,也得到了些结果。”
“化验?”林傲一轻蔑地道,“我们不是一起研讨的吗?也不见得能验出些什么来,只知道那儿水质很奇特,夹杂着一些少见、罕有的物质,我姑且称之为钒、钻、镓、镍、镧……等异物,也出现在水里,还有些说不出名称的杂质,有的溶解,有的不溶──但这有什么希奇?上面就是疑神峰,峰里有猛鬼d,d里有‘沙漠蔷蔽’──能生长出这种‘蓝花神兵’来,这儿的水质。土质,不奇才怪!”
无情静静的等他说完,却加了一句:“但有的化验,你去了浴洗,我们却找出了疑点,寻得了结论。”
林傲一忽然想到什么事情似的,撑住了,还张大了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人。”无情道,“有人死在井里,他是给杀害后丢入井中的。他身上还少了好大的一块r。”
然后他望定林傲一,一字一句的说:“看到了这打捞出来的尸体,还有她身上给咬掉的r,我们自然大可联想到:你嘴里衔着那块r的来由了,是不?”
他像是在审犯人般说。
而且间中夹杂着一两个突袭一般的问句。
铁布衫 第七回 一口r
“你咬下来的不是鬼r,”无情并没有因林傲一一时答不出来而放过,“而是人r,对吧?”
林傲一还是没有回答。
他淌着汗。
仿佛这汗珠都是绿色的。
“你们杀了人,就把她推入井里,一了百了。”无情不像是死生由人的俘虏,而似是明断善恶的判官,“你还咬了她的一块r,顺便证明了你自己的清白:你不但给鬼咬过,也咬过鬼。”
青月公子叹了一口气。
还是没有说话。
“你负伤──或装负伤的时候,我仔细看过那块你嘴里衔着的r,那块不似是刚刚从人的身上一口咬下来的,因为切口已成瘀色,也没有大量的涌血,甚至血块已干涸,r已硬涩,肌理也坏死了。”无情一面说,一面观察着青月公子的神情,“新鲜人r决不会这样子的,当然了,除非那真的是鬼r,或者是死人的r。至少,是死去了一段时间的r。”
青月公子舐了舐干涩的唇:“所以,你佯作命人分析水质和土质,其实,也暗中派人去井里打捞了?”
“避人耳目,自所难免。”无情道,“白幺儿的水性一向很好,何况,他对核验一向是精专得很。”
“我们那时就一直在想:如果你不是聂青,那会是谁呢?”无情这次不待青月公子追问,已说了下去,“我们看了伤口,找到了死尸,想到你的出现,你的伤势,还有你的绿眼睛,长得极速的胡须,就联想到称雄东北的一个人物,还有他的‘咬牙切齿’,以及他们家族研制的‘冰天雪’,能将毒力吸收转化为内力的奇特体质。”
他笑笑又道:“一切都指向一个名字:那就是你:青月公子!”
“不过,如果没有老鱼的伤和他的告诫,”无情还有补充,“我们还不能真个儿断定是你。”
“老鱼?”青月公子没想到已一早给人算定了是他,心中既惊且疑,“他的伤……”
他百思不出在这一环节上自己又出了什么错。
“他给咬了之后,他的眼色跟你是一样的,你没发现吗?”无情道:“何况,他告诉阿三,他在背后遇袭的时候,虽不及回头,但是有你在他后面:也只有你在他后面。”
林傲一闷声道:“我以为他死定了,不然,再补一记,他死了就不会有那么多语言了。”
无情摇头、“别忘了,他是‘铜皮铁骨、铁壁铜墙’鱼玄姬。”
林傲一嘿道:“好好的一个犟汉,却叫了个唐朝女道士的名字!”
“唐朝女诗人是鱼玄机。”无情道,“他的确姓鱼。他的武功却是李玄衣调教出来的。他曾迷恋过姬摇花,一度不能自拔。所以他干脆以这两人大名中其中一字作他名字,以作纪念,以为做戒。你别看他是个莽汉子,他其实大有玄机。”
“我知道。”青月公子哼声道,“我就是不敢小觑他,才施猝袭。但还是小看了他,不知道他已看破了我。”
他怪笑一声,叹道:“难得啊难得。”
无情一怔:“难得什么?”
“你今天已快要死了,却还替部下朋友吹嘘!说起来,做你的朋友真幸福。”青月公子似乎有点感慨,“不过,还是做你的敌人比较够意思!”
他又忿忿不平地道:“不过,他给毒毒绿了眼,关我p事!”
无情不温不火地道:“当然有关,黑皮肤的人,生的孩子皮肤易黑。长得高大的父母,生的孩子多半不矮。爹娘秃发,孩子到中年以后,通常都有秃顶之危。双亲若生病而殁,其子女也容易犯这种病。这叫遗传。吃了香豆,n溺难免也有个味道。常食r类,血气也旺些。若经年用红色蓝色紫色的颜彩拌水淋花,芍药和菊,都可以开个红、蓝、紫来。既是遗传,也是感染。老鱼给你咬了,余毒未消,当然转绿,难道还转黄变红白不成!”
林傲一似乎也在检讨自己:“看来,老鱼给我‘咬’了之后,你就开始防范我了;要向你下手,最好时机应在老鱼中毒之前。”
“不对。”无情更正道,“在你还没‘下口’之前,我已因一个人提供了一件事而对你加强了防备。”
“谁?”青月公子讶然道,“什么事?”
“罗白乃。”无情道:“他一看到你,就有个感觉,让他觉得不对劲中带着畏怖。”
林傲一傲然道:“他当然怕我。”他的语言里充满了自恃,“很多人都怕我,也不止他一个。”
“可是他本来没见过你,”无情反问,“他怎会对你有熟悉的奇特感觉?”
“你说呢?”
青月公子饶有兴味的反问。
“近期见过令他觉得骇怕的,只有两次,”无情层层推进的说,“一是在味螺镇,他遇上了垂危的朱杀家。”
青月公子侧着头,诡笑问下去:“还有一次呢?”
无情道:“便是他在绮梦客栈里所遇的月下鬼魂了。”
“不过,那是个女鬼,你虽然是鬼王聂青,”无情居然开了他一个玩笑,“你就算是鬼,也决非女鬼,他们应该不会看错,而这一点,我也还看得出来。”
青月公子指着自己的鼻子:“那我是谁?”
然后他忍俊道:“你们总不会认为我是朱杀家吧?”
“当然不是动辄杀人一家大小的朱杀家,但你既可冒充聂鬼王,也同样可以假冒朱杀家;”无情道,“现在冒牌货很多,听说江浙有个少年无情,比我小十来岁,有成千上万的人奉银子请他办案辑凶呢;岭南也有个老年无情,居然在杀了人劫了饷后宣称自己是御前大捕头,他自己是故意犯案潜入贼窝,居然也把那御史大人吓住了不敢判刑。”
“朱杀家的眼珠是混浊的,r白色的;”林傲一眨了眨双目,“你还没有清楚我的眼色,又怎看出我对孙老板又爱又恨,又怎硬栽老鱼中毒后呈现同样眼色,便当作是我咬他一口r!”
“你说得对。你的眼色是绿色的,朱杀家是白的。”无情重,“本来我也想不通,但是,不是有一种薄如纸的玻璃色片,可以戴入眼眶里,要什么颜色有什么颜色,要有什么样的眼色便有什么样的眼色的吗?听说,波斯国有一种叫‘高唐镜’的事物,若切成小片套在眼球上,就会有这种效果。为了这种特别的镜子,中原武林,还一度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你们不是真的以为我就是朱杀家吧?”青月公子怪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当朱杀家?嗯?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浸在酒里?还得要舌根紫蓝?脸部溃烂?毒瘤在额?蛆虫满身?我好歹也是‘东北王’林木森的儿子,也是‘一刻馆’的署理馆主,我对孙绮梦尽管不平不忿,为了应付她,扮扮聂青也就是了;为了要对付你,自己戳了两个血d,那也就够了──我干吗还要这样难为自己,闹个满身尸虫,一脸烂泡?!”
他笑得前俯后合:“我?犯得着吗?”
无论他怎么笑,眼睛仍盯住了无情,神情里还是有点孤寂,甚至连他的笑纹还漾出了落寞来。
无情看着他笑,听着他说,也颇有同感:“是呀,我也想不通,你的确是犯不着如此搏命;就算你认为绮梦姑娘对不起你,或一意要伏杀我,也断断不需如此……卑屈!”
“没想到,聪明绝顶的大捕头无情也有想错了边的时候──不过,却错有错着,提防了我,但到底还是给我放倒了。”青月公子得意地道,“你们如伙众上绮梦客栈截击吴铁翼,我怕还来不及,只好尽力截击,怎会把消息叫那姓罗的小把式到处散播,对我可有什么好处?我得要费那么大的功夫,要把他骗上来疑神峰不成!”
“如果不是你,”无情却不以为忤,犹在推敲不已,“那么,罗白乃又怎会觉得你有熟稔的感觉?”
“由于罗白乃在味螺镇遇上的那怪人是朱杀家,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猜度出来的,所以我难免会联想到你就是……”无情犹在苦思,“如果不是你,会是谁呢?为什么要叫罗白乃上来?罗白乃通知了孙绮梦等人,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那人真的是朱杀家?罗自乃的熟悉感觉难道错了吗?”
青月公子收敛了张狂的笑意,肃容道:“姓罗那厮对我生起相熟的感觉,也亏得他,因为我本来是──”
他正要说下去。
却没说下去。
只听一声尖啸,凄厉已极,打断了他想要说的话。
开始只是一声厉啸。
然后,那啸声化成千百个怪啸,自四面八方,更凄厉百千倍的回荡了过来,此起彼落,鬼哭神号。
林傲一的脸色变了。
无情急问:“因为你是?”
林傲一犹浸y在怪啸的音波之中,不能自拔。
无情就问:“你在等人?”
林傲一目中寒光闪烁。
无情再问:“你等的是什么人?!”
青月公子双眼青光大盛,也杀气大盛,他迅速把尖齿套在左手中、食二指上,厉声问:“我再问一次,你是怎么断定我是‘一刻馆’的林傲一?!”
无情知他就要下杀手了。
他也不再拖宕。
他已拖够了。
至少,已成功地以时间换取了时机。
“我之前只是猜估,”无情摇了摇头,“后来却不是。”
“什么事促使你能断定?”
林傲一盯着他,却侧着耳聆听:在dx里,好像有千千万万个小d小x,一直发出了蠕动的沙沙之声,他们就像缩小了陷在蜂窝里,窝里每一个小d都有蛹虫哺食蠕爬着。
“铁布衫。”
“铁布衫?!”
“对,”无情道,“是铁布衫。”
青月公子更加不解。
“他?!”林傲一震动地一叠声的问,“你说是绮梦客栈那个铁布衫?!是他亲自告诉你的?!”
“不是。”无情道,“在出发前,我私下问过杜小月,她告诉我的!”
青月公子显出了荒谬诡怪之极的神色来,一时似笑非笑,似惧还怔。
“她告诉我:聂青一早已潜上来了,初为了帮‘打神腿’庄怀飞追捕吴铁翼,后来对她生了感情,就化妆成铁布衫,一心帮她和绮梦渡此危艰……”无情看着青月公子的神情,他自己也变得怪异了起来,“他既是聂鬼王,你当然就是林青月了!”
突然间,青月公子爆笑了起来。
“你……在你就是四大名捕之首!”林傲一悲愤且荒诞的大笑,边笑边喘着气说:
“居然相信一个妖女的话!”
“妖女?”无情问,“你说谁是妖女?!”
“当然是杜小月。”林青月厉声啸道,“她不是妖妇还有谁!”
他的凄啸也一样自dx里反反复复、折折腾腾、滚滚荡荡的传了开去,且变大变急变厉变远!
铁布衫 第八回 鬼王·追命·铁布衫
看到林青月的神情,无情也感觉到自己似是一脚踩在麻蜂窝里了,而且还陷得很深,陷得很深很深。
“那么,”无情也不由自主提高了声调,问,“铁布衫是谁?!”
青月公子端详着无情,眼神和脸容都大惑不解:“你真的不知道?”
无情只有承认:“不知道。”
林青月诧异已极:“这普天之下,客栈之中,疑神峰上,就只有你最不该不知道!”
无情纳闷极了:“我只以为铁布衫就是聂青。”
青月公子望定无情,仿佛要把他剖析、分解,要看透他的内心:“他真的没有告诉你?”
“他?”无情更如坠五里雾中,“谁是他?他是谁?”
“铁布衫呀!”
“铁布衫?”
无情如果手可以活动,一定在抓头发:“他为什么要告诉我?”
“好,我告诉你,”青月公子正色道,“如果不是装作得太成功,就是我太易受骗了。”
无情只觉一个头比两个大。
──铁布衫,就好像一种外家功力一般,如一袭以铁镌布的衫,攻不进,打不入,无情透视,弄不明白:
铁
布
衫!
看见无情的迷惘神情,加上地底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异响更加奇急,林傲一道:“好,我来告诉你,铁布衫就是追命。”
无情怔住了。
──追……命?!
“对,”林青月死盯住无情,说,“你的三师弟,江湖人闻名丧胆的三捕头:崔略商──我早听说他和你是学了吴铁翼在郿县耍的那一套,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两人内外奥援,声东击西,你堂而皇之,大剌剌的打道上山,崔二爷却静悄悄的先行潜伏在客栈,一明一暗,相互照应,是不?”
无情愣了半天,才叹了一口气,答:“你要我说真话?”
“人之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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