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有一个猫眼,里头一定有一只眼睛,盯着他一举一动。一虫尽量昂起头,装神气。一个声音又传来:“您是哪位呀?”
一虫假装不耐:“不是跟你讲了吗!文明哥们。李总!”
一会儿,门开了,探出一颗秃头。瘦个男子满面疑惑,上下打量他,挑直根披金戴银的手指,问:“你是?”这人一只手抓着门把,大有一见不对,便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关门大吉之势。
一虫高声:“你就是文明?我是席一媚,大哥。”那张脸立刻变做笑吟吟,连声招呼:“哦,大哥,哈,是什么风把大哥给吹来了?快进,快进!”
一虫松口气,箭步跟入。
陡眼见四面墙都镶的玻璃幕墙,大红帐幔高高垂下来。复又呈伞形线条,讲究地挂起。一虫看见后花园里,葡萄架下,老板椅上,坐着那一媚!她蓦地回头,想不到是大哥寻来,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她一个弹跳,拔腿想溜。背后就是断喝声:“妹妹,哪里去!”
一媚止步,瞥见一张怒发冲冠的脸。那张脸下面,身段的下半截,大踏步走过来。捉住她手肘,把她拖到一片浓荫背后。那一媚情知不妙,立刻堆出笑脸,没头没脑地笑:“嘻嘻,大哥,告诉你一个大大的好消息,爷爷席喜雨…”一句话没完,她粉红脸蛋上,早“啪”地一个脆响,冷不丁吃大哥举掌掴了一记。一刹那,四周寂然无声。瘦高个不近不远,一边探头探脑。一媚大瞪着眼,滴下泪来。她委屈低声:“哥哥,你打我?”
一虫喝:“说!你是不是被秃头包二奶了?”
一媚一捂脸,哭得梨花带雨,一跺脚:“哥,什么二奶三奶,说得多难听!我和张文明是真心相爱的!”
“放p!就那秃头,他年纪都可以做你爸了哩。”
一媚把头一横,“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是你哥,我不管,谁管?你等着!”一虫说着,几步朝瘦高个趋去。他裤腿,好似感染了主人的情绪,愤怒地,在一虫腿上,一撇,又一飘。
那张文明正从一颗树后探头,见一虫面色铁青地赶来。忙一缩脖,躲藏不迭。一虫追去,不见人影,又绕到假山池子背后去,静观了一会动静。他拉开架势,一个鼠窜,朝旁边一株墨绿的雪松扑去。不料仍然扑空。这秃头,溜哪儿去了?他鹤步,打算钻到堆春叠翠的观音竹丛里去。突地背后钻出一个人来,正是张文明!他鹤步近一虫,高举一截干竹棒。不由分说,鼓突起细眼,瞄准席一虫头部,一棒砸下去。
第三十九章 戏风弄月
不料,一虫猛地回头,一睁眼。吓得张文明半呆,忘了自己干什么来了。停顿之际,一虫抡起拳头,照准他鼻子捣上去,打个不偏不倚。张文明踉跄几步,歪倒树上,一扔g子去摸脸上,一手的血。嘴里结巴地:“有话好好说嘛。你…你怎么乱打好人?你你素质太差!”
一虫鼓起眼来,吼:“好人?你这老混蛋!仗着手里有几个钱,多少清清白白大陆妹,都坏在你这样的色鬼手里!”说着,抬腿就是一脚,踢中他腿肚子。趁势飞出爪子,揪他衣领,拎他起来。
“你敢玩我的妹妹!我扁!”说着,拳头又抡起来。席一媚哭着扑上来,死死抱住大哥膀子,张口喊:“不许你打他!”
张文明立刻堆下笑来,迭声辩解:“大哥,你你别误会。我和你妹妹不是闹着玩!不信我拿离婚证明给你验收。”席一虫的爪子松了一松。
抱住他不放的一媚赶紧c口:“哥,求你冷静点!这里是讲法律的地方。人家要是报警,包管让你蹲几天牢房!”席一虫听了,爪子又一紧。他脖子挺得又直又硬:“一虫不怕!先收拾了你张文明再说!”他奋力地摔脱膀子,把一媚推掉。揪着张文明,倒退到开阔点的葡萄架下来。他手里的人质呲牙咧嘴,像是可怜兮兮。这人突地细眼一鼓,指着一虫背后,喊:“大哥,你看!”席一虫果然扭脸去看。这一看,手里的人质趁机反击,他肩臂关节早中了一个老拳,跌退两步。张文明脱险。嘻嘻哈哈地道:“对不起啦大哥,大哥太不理智!万一…”
那一虫回头见自己的妹妹张臂一抱张文明的腰,横着眼白只顾剜自己。他突然间觉得十分地累,眼前的一媚好似一个他素昧平生的女子。他拍拍脑瓜,叹口气,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他突地想到妹妹的命运是抓在她自己手里的。做哥哥的管得太宽,也没意思。主要是那张文明,看起来好像并不坏。
背后的张文明一迭声地喊:“大哥,大哥!别急着走嘛!小弟想和你聊一聊呢。”
席一虫早已扬长而去。别墅里的一媚立刻拿起女主人的派头,使唤着女佣李妈端水,给受伤的爱人洁面。
这幢别墅复归于风平浪静。
后花园里,葡萄架下,张文明悠然躺到沙发躺椅里,腿一伸,闭目。微风偶尔吹过来,这天是有点凉了。席一媚刚刚出浴。她一头乌发堆云聚霞,湿漉漉的。身上着一件宽大的绸缎睡袍。望张文明身上只一扑,嘻嘻地娇笑,投怀送抱,大送香吻。久别的人搂做一团,分都分不开。
二人春心大炽。她嘴里哼哼有声,怀中嫩藕放于男人脸上,左右擂晃。男人张口一咬,掀开她睡袍,一塞便进去。一个是如痴似狂,搅动一片清平世界,风流帐中刮风下雨。一个是星眸惊欠,如鱼得水。葡萄架下弄风戏月。
席一虫气冲冲地折回宾馆,倒头仰到床上,望着天花板发闷。看见桌上有电话,便拎起话筒拨通兰兰儿手机,口里酸酸地叫着兰兰儿的名字,突然不再语言。另一头的兰兰儿照例是默不作声。僵持一刻,闷闷地挂了。
一觉醒转,看窗外夜色盈盈,晚风吹动了碎花窗帘。
席一虫去街头餐馆里,胡乱吃了点什么。他漫步在晚风拂拂的街头,说不清的寂寞,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好似一个火烧心的人,只是团团乱转。突地想起福建的山容来。已经整整八天没有听到山容的声音了吧。他知道她会伤心,她会彻夜难眠。赶紧找电话亭,塞卡打她手机。
山容一听是他,急得哭起来:“你…你死到哪儿去了?”
“我在中山。”
山容一听,劈头责问:“为何不告诉我!你眼里没我!”
“办完了事,我马上回乡。也不过几天。怕你牵挂嘛。”
“放p!你瞒着我,我就不牵挂了?”
一虫语塞,拎着听筒不吭不响。山容不再死缠烂打,过分为难就没意思了。她口气一变,立刻曼妙温柔起来。那种儿女态,叫人rr地心疼。
“哥,我想你!一天听不到你声音,夜里就睡不成。”停了一停,又追补一句:“你想不想我?”
“想。”
山容不依了,“不行,怎么只有一个字。我要听三个字的!”一虫便重复一遍。容“扑”地一笑,破涕为笑。又问:“哥,夜里睡得可好。”
“好。”
“好?!好嘛,那就是你压根儿不想我。你骗我哩!”
女人的问题真是刁钻古怪。一虫自知说漏嘴,又不想圆滑补漏。大睁着眼发呆。山容酸溜溜地,嚷起来:“你说话呀!”
“说什么。”
“说什么,我要你哄我!”
“怎么哄。”
“气死我了,呆子!”山容嗔骂着,重重地跺脚。她静默一会,突然就不生气了,复转妩媚。瞬间她变得千姿百态,甜甜地发令:“吻我!”一虫对着听筒咂嘴儿,“叭”地一响。
转回宾馆,在灯火通明的走廊,就见席一媚全身着黑,肩扛坤包,靠在包房门口,等他来。一虫知道,她一定捎来了失散几十年的台湾爷爷席喜雨的消息。
第四十章 男欢女爱
晚秋,芙蓉兀自地盛开。一个太阳高高吊在天上,像十五的月亮。雪般白。秋风满大地s扰,地上立的生命都摇摇晃晃,萧瑟之中平添几分生气。今年,席一虫的无极农场征得乡政府许可,签了协议。向东边一座山头扩张。先让山主把半边山的树伐走,然后雇了一辆推土机,推出一条条的梯形垅子来。他计划来年这里种一片脐橙。脐橙在这一带已形成产业规模,许多外省来的水果批发商开着货车来这里批发。这些日子,一虫正赤膊上阵,独自在垅上挖深沟,好埋草肥进去。
福建打工的山容其实前夜已回老家来了。她辞职不干了。有心拿出年前的几个月和一虫耳鬓厮磨,卿卿我我一番。实在来说,多年的打工生活过去,如今她也累了。想找个依靠,来年再出门挣钱不迟。不过,她回来了,却躲着一虫不见。瞒得席一虫三不知,打她手机,总是不通。以为她上班紧忙,因此也不放心上。
乡下的宁静是她早便向往的。还记得一死党的话:此生最后的梦,就是枕*河而居,朝看红日在薄雾的山凹中冉冉而出,夕看晚霞染遍村庄上炊烟袅袅的暮空。那时,或有情投意合的爱人相陪在旁过着眷侣相亲相依的神仙生活。或没有,只得乐符的悠扬跳跃或书香狼籍一室静静的伴我,偶有远方孩子的书信带着他稚气未脱的笑脸呈掺于其中,或间中也飘然有朋友只纸一二,来探讨争论生活思想情感的种种,悦慰充实孤独的乡居闲淡。那样的日子,不管是一个人,还是有爱人她和我一起,都将会是我生命中最美的时光,我都会把它过得有滋有味,虽孤独,却绝不空虚寂寞。
现在的山容可以一觉睡到日上三杆了,再不会有人来罚款、扣工资。说不得的慵懒。闷了就骑辆摩托到市里去,泡泡书店,逛逛超市。不想回来,便去姨妈家留宿一夜。姨妈在市里新开着一爿餐馆,生意却也红火。
今天她打扮齐整,穿一件r白色西装领衬衫,下面配一条深棕色直筒裤,出来见人。看见这个日子晴朗,她不去市里了,转道向农场方向驶来。她打算躲到一个隐蔽地里,偷偷地看席一虫干活儿。想来一定有趣哩。口里‘扑哧’地笑了起来。今天心情这么好,也是因为刚刚收到弟弟山盼发来好消息。消息里兴奋地说他已经交到女友了。过年会带女友回家。女友就是小蔓。她见过的。想到弟弟也有女人了,她做姐的自然大喜。
她兴冲冲赶去农场时,依据山势向陷于山谷的无极农场展望,怎么也搜寻不到席一虫身影。眼见计划泡汤,败下兴来。肚里骂:“好个小流氓,一定还赖在床上哩!奚落他去!”掉转摩托,直奔席一虫屋宇。
山区秋晨清凉如水,那太阳出来,淡白色。看去比盛暑模样远多了。路过的人看见一个高挑亮装的美女端坐在摩托座上,那长风飘飘的,眼球就亮了。过去了还舍得转过头来看。
山容看见席一虫的大门小门还有厨房的门都像花一样开在那里,像是随时地等人进去。她鹤步躲到门后,洗眼向里望去,看见卧房门紧闭,她气呼呼,抬腿把门一踢,怦地一响,房门大开。床上,那枕着双手横躺的人倒是不惊不乍,他着一件白衫子,头发耐心梳过,脸也刮得干净。好整以暇,饶有兴味,欣赏着门口气呼呼急红了脸的山容,山容叉着腰哩。
那席一虫点着一支烟,吐故纳新样儿。面上无喜无悲,不知搞什么把戏,只见他老成地伸出手来,缓缓地,勾个手指示意:“女人,过来。”
一下把山容看懵了眼,不知怎的气也消去大半。呆着眼回应:“我不是女人,我是姑娘。”
“你都做了二十多年的姑娘了,还没做够么?”
山容只恨不得过去踢死他。奇怪,嘴里却答:“我做够了。你要怎么样呢?”
“做够了,那就不做了。”
山容听得云里雾里,待得明白了时,忍不住扑哧一笑,把脸一红。白他一眼,笑谑地问道:“怎么叫不做了?”问完,勾下腰去,捂嘴大笑起来。花枝乱颤哩。
那席一虫却不笑,骨碌下床,走到山容面前,盯着她双眸,把手勾她下巴,说道:“做我的女人吧。”
山容把嘴一撇,打走那只手,“我呸,你今天搞什么鬼哩?”
“我今天不搞鬼,我今天要你哩。”
说着,揽腰抱起山容,掩紧房门。把怀中尤物往大床上一扔,脱了衬衫,赤膊扑上去。那山容呼吸急促,面上红光直闪,全身软在那里。似有不胜之意。
男人很慌乱,像是找不到具体路径。伏在山容身上大掌乱摸,他双手颤抖,左扯右撕,花老半天才把女方衣物扯脱,看见山容雪花茹房时,早没了平日斯文像,像饿鬼看见美味。一口搭上去,咬住不放。那山容乌发乱了,脖子直了。胸口拼命地迎送起来,席一虫大手揽起小蛮腰,塞一只软枕垫上,双肩骨立,分开山容腿,下t和尚头昴昴,急着找归宿。找到归宿时,身随心动,一下一下挺进。山容不由啊啊乱叫。原来已达西天极乐,忍不住一番吟哦。不一会儿,席一虫泄洪,泄进娇躯里头。挪移娇躯,洗眼一看,但见p股印里,被单上,一滩处女红漫在那里。席一虫看见,和尚又举。山容看见和尚又举,嘴里娇声道:“我还要……”
屋子里,一双男女被翻红浪,忙着滋y补阳。滚在床上,学了半天做人的道理。
第四十一章 台胞回大陆
席一虫被一阵怦怦的敲门声惊醒。睁眼看见同睡的山容正葱指捏着自己鼻子笑耍哩。见他睁眼,细声笑道:“小r儿,看你醒还是不醒?”席一虫听见叫小r儿,心里一热,笑眯眯地一把按倒女人,笑着说:“你是我的小肋骨。”山容把气向男人脸上喷着说:“你是我的补天石!”席一虫一扑,咬住她小嘴儿热吻。骨碌下床,穿衣出去了。丢下那山容脉脉望着情郎不放。
席一虫容光焕发出来,看见一妇人正待离去,原来是村妇细巧儿。那细巧儿听见脚步响,回头看见席一虫,兴奋地喊:“好虫子哩,你跑哪去了。快回老家去,你台湾爷爷回来了哩!”
席一虫把眼一睁,不信地道:“什么?!”
卧室里山容听见消息,也穿衣出来了哩。睁大眼睛,劈脸一通冷嘲热讽:“我说我家臭小r儿怎么就对女人爱搭不理?管情是亏得台湾老头撑腰哩。”说着把腰一扭,给他背看。一边斜眼冷哼:“狐假虎威,臭美!”
台湾爷爷回大陆探亲一事,幸得席一媚在广东结交的台湾商人张文明从中斡旋,牵线搭桥。最终经席喜雨本人亲笔信函确认。席一虫方知祖父千真万确还在人世,并且活得很好。听张文明说在那边开办着一家小有规模的私人医院哩。他要妹妹保密,先不要向家里透露风声,到时好让祖母胡胭脂得一个大大惊喜。
是以,这回心中有底,知道细巧儿不是信口雌黄。席一虫这会儿没功夫跟山容抠气闲扯,拉起她小手进屋梳洗,打扮一番出来。原是要她一起回村见祖父哩。山容意会得,不肯。口里推说:“我这样没名没份的去见人,像个什么样子哩?不去!”
“你都跟我……那样了,你不去谁跟我去哩?”
山容把眼一翻,推他一下:“我跟你哪样了哩?”
“你跟我,咳,不是已经…。”他突地结巴起来,涨红了脸,急了干脆就大喊:“你都要做我老婆了!你做老婆的不去,难不成我拉别的女人去啊。”说着鼻子哩冷哼。
“谁要做你老婆了?
“老子没功夫跟你扯了哩。你不去,我拉别的女人去!”那席一虫故意装出拔腿就走的样子。山容看见虫子真走,把脚一跺,咬牙叫起来:“你敢!”
席一虫回头一笑,摆手招呼:“那你还不走?你跟我爬高山钻山d过来的,还客气什么哩?!”那山容听了,红着脸赶着他拳打脚踢。二人笑骂着,骑摩回村子来。
席家大院前,一眼便见村人呼朋引友,络绎不绝,争相赶来看热闹哩。
席一虫停了摩托,携山容进屋。有眼尖的女人大喊:“好虫子哩,快来叫爷爷哟。”
席一虫拔开人群朝里看,看见一个戴金边眼镜的老年男子。那男子,中等个子,衣着光鲜。看面部滑溜溜的,看不见皱纹。红光满面,在那里亲切跟人微笑握手。剃着板寸头,头发还是黑的,双鬓银丝依稀可见。跟照片上一模一样,一看便知祖父席喜雨了。此时,席喜雨正被几个同龄的老人拉扯着嘘寒问暖,互相介绍旧识好友。一旦认出,便哈哈大笑。席家客厅里,一时间热闹非凡,人脸上荡漾着喜色哩。
席一虫正要张口说话,背后被人一扯衣服,看见是隔房大伯子,拉到一边,小声吩咐:“把你乃乃带过来。”席一虫点头,知道乃乃进地下室去了。拉起山容向后院走去。后院一片翠绿竹子,那里摇曳。找到后院一扇小门,掏匙打开。迎面是一溜台阶。山容不信:“乃乃做地下室?你家怎么能…。?”席一虫伸手去捂她嘴,示意别喧哗。他打开灯,下到台阶尽头,又见一扇门,门缝里透出灯光来哩。
席一虫敲门,轻轻叫:“乃乃,是我哩。”
里屋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虫子么,进来。”
席一虫推门进屋,山容跟在后头,大气不敢出哩。看见祖母正躺在床上,盖着被褥。屋子里很寂。
“这个妹妹好面熟哩。”席一虫正要开口,听见看了身旁山容一眼,山容甜甜地叫了一声乃乃。席一虫笑着说:“她是山容哩。乃乃,我快要跟她结婚了哩。”那山容暗暗把肘一撞他。
胡胭脂听了,显是十分高兴。一脸的皱纹一齐动,笑眯眯地指着山容道:“妹妹过来,让我看看。”山容看着席一虫,见他点头,走过去,胡胭脂示意床头坐下,双手捧着山容一只手,睁眼左瞧右看,细细端详,看得那山容害羞。胡胭脂喃喃道:“嘻嘻,真是一对儿。”转脸吩咐:“虫子,这是个好姑娘哩,不可怠慢了她。”
席一虫走前告诉:“乃乃,有好消息哩。”
“什么好消息哩。你大声点。我老了耳背哩。”看见祖母伸耳过来,席一虫弯脸揍前去,口齿清楚地说:“爷爷从台湾回来了哩!”
胡胭脂听见,面上无惊无喜。说声:“知道了。那老不死的,还知道回来哩。”口里喃喃自语着,面朝里要睡。席一虫动了动嘴唇,又听见一句:“你们出去吧,不要让老东西看到我!”
席一虫吃一惊,失声问:“你不想见见爷爷么?”
那胡胭脂扭转头,厉声喝:“虫子也耳背么!”停顿一会,口气缓下来,吩咐:“传我的话,就说我知道老东西回来了。不管我是死是活,你们不能让他看到我这张脸。老成这个样子了,残花败柳,他还是别看的好。免得把他吓唬到了。你们有良心,就一五一十,照我的话做。”说完,见地下两个呆着不动,那里对望,老太婆急了,挥手赶:“给我出去!”
席一虫不得已,拉起山容走出地下室。
第四十二章 永别
席一虫步履沉重,一时不知怎么办好。祖父祖母分离四十年,如今好容易重聚一起,胡胭脂却不肯出来相见。席一虫深知祖母这么多年的等待之苦。如今相隔咫尺,若是不见,太不合情理了哩。
山容见他眉头紧锁,一边犯难,抢一步贴上前,主动勾住他腰,软声建议:“你不用太发愁哩。他们一代人的恩怨断不是我们孙辈所能晓得。你就按乃乃所说,把话给爷爷带到就行了。至于要怎么做,相信爷爷会有定夺哩。”
席一虫见说得有理,也就不再犯难,面上乌云也顷刻散去。毕竟,祖父回大陆来了,一别故乡四十年哩。少壮离家,花甲之年始还乡一次,老人家拼上千辛万苦,情形与别不同。无论如何都是值得庆祝的大喜事哩。
席一媚人在广东,电话里听到消息欢呼雀跃。立刻张罗车票,明天可抵家乡。家中席一虫母亲、弟弟席一升都在,席一虫向家人复述一遍乃乃的话。几个人听了也一筹莫展,免不得大眼瞪小眼。最后一致赞同山容的方案,由祖父自个定夺。席一虫母亲的意思是毕竟老两口一分四十年太长,老太婆一时缓不过劲来也是正常不过。这事先放一放,或许过天她会改变主意哩。众人点头称是。
黄昏落日时,风停下来,泥土等待着寒气袭来,然后变僵变冷。树枝头的叶子一天比一天少。当血红的夕阳照直了那光秃秃枝条,更能给人以苍凉之感。席家大院里,噼啪地响起了鞭炮,一时间声震四邻,热热闹闹样儿。席家放出消息,明午大摆宴席,款待乡亲。
直到晚饭前席一虫才得机会跟祖父单独交谈了一会。席喜雨抓了一把现金塞到长孙手里,要他负责采购事宜。吩咐联系一辆卡车,明天去城里拉一车啤酒过来。又从旅行箱里拿出一些金银首饰和一个存有十万元的折子交给席一虫母亲。其中一块镀金的瑞士手表特别引人注目,款式自是席一虫平生未见,显是贵重之物。席一虫把祖父拉到一边,婉转告诉乃乃胡胭脂的意思。席喜雨听了默然无语,叹了一口气,执意要长孙带他去地下室。在他意识里,分离了四十年,兴许这是最后一次见面机会,怎么能不见呢?
席一虫只好遵命,避开众人眼睛,小心翼翼引着席喜雨转到后院,开门下台阶。席一虫灵机一动,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因此最后一扇门他就不打算擅自打开,免让乃乃为难。如果席喜雨能劝动乃乃,如果乃乃愿意,会自己出来开门哩。
席一虫口齿清楚地对门告诉一声:“乃乃,爷爷要来见你哩。他老人家就站在门口。”话音未落,倏听咚地一声作响,席一虫转头一看,吃惊地看见爷爷已双膝下地,跪在门前了哩。那席喜雨老泪纵横,哽咽着说:“胭脂,是我哩。你还好吗?”见许久听不见回应,席喜雨又说:“胭脂,是我对不起你啊。丢下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头。我真该死哩。你开开门,我要看看你!”不论怎么劝,看来胡胭脂说到做到,她并不回话,令席喜雨很是尴尬。二人突然听到胡胭脂着嗓门在哭泣哩!屋里这一哭,屋外的人哭得更响了。两个老人再不多话,只是相对饮泣,旁边的席一虫鼻子也一抽一抽,不停地擦眼睛。饶如此,屋里的胡胭脂仍坚持己见。席一虫见终无回转余地,遂把祖父劝开了。一家人分头忙事,不提。
地下室里,胡胭脂待得长席喜雨离开,听见脚步渐远。复又老泪纵横起来。老太婆说不清是悲是喜,一生中大大小小留在尘封记忆中的日子以及日子里的苦难、孤寂、汗水、思念还有为他流过的眼泪,一齐浮现眼前,一幕一幕,活色生香。奇怪的是,那些思念和苦难一旦变成记忆中的一部分,就会变得特别有味道,酸涩之外居然还有甜蜜。反而痛苦像是被岁月之泉清洗掉了,再不可能来折磨她,叫她彻夜无眠。
是以,她也就不再为悲伤流泪了。此时她流的是喜悦之泪哩。当眼泪流干,她心境已是清明如水。
次日,阳光普照,宴席如期举行。席村前后两进的阔大祠堂,桌席延伸到了祠堂外的阔大坪地上。因为是敞开式宴席,不设人数限制。只要是乡亲,皆可入座。是以,这里人流如潮,酒香菜香飘溢。交谈声劝酒声划拳吆喝声不绝于耳,到处是欢声笑语。
入夜时,当一切沉寂下来,席一虫提了饭菜篮,下到地下室给乃乃送晚饭。开门却见漆黑一团,发现地下室里荧光灯早已灭了哩。心跳就加快了,紧张地喊乃乃,静寂的地下室里,许久听不到一点声响。以为乃乃睡着了。
他放下竹篮,摸索着找到开关,重新开灯。提篮走近床头,要叫醒乃乃起来吃饭。只是不管席一虫怎么叫,直挺挺躺在床上的胡胭脂仍是一无回应。席一虫就呆了,当脑子里闪过那个念头,连他自己也不肯相信。他颤抖着手揍到祖母鼻前,原来老人不知今天的什么时候,已停止呼吸。
乃乃过世了。他感到了悲苦,两行眼泪刷地流下来。
第四十三章 继往开来
那些日子,天空出奇的晴朗。太阳每天一起一落,照耀着哀乐四起的席村。阳光透过竹林落到地上,落到披麻戴孝的人身上,落到席家坪地中央停放的乌黑棺椁上,它们斑斓、破碎,默默无声。妇女们大声地哭灵,所有前来悼念的亲朋和乡亲围成了一个人圈,绕着棺椁一步一跪。乐师吹起挽歌。原来今天是殡殓之日哩。
那日,席喜雨哭红了眼,欲要动手揭开白布,看一眼胡胭脂遗容。不料被长孙席一虫等人婉转劝止。席一虫再如何作难,老人遗愿不能不遵从哩。连灵位上摆放的胡胭脂遗相也是胡胭脂盛年时代的旧照。经过放大处理,是以席喜雨所看到的仍是四十年前的胡胭脂。
席喜雨来到胡胭脂生前迷恋的地下室。地下室摆设跟自己四十年前在时一模一样。一角安放着自己睡过的红木古床。床上挂有红缦,叠着被褥。梳妆台上,放着自己用过的的烟斗,镜子,砚台,仕女图案的瓷质笔筒等。最惹人注目的,是整整齐齐放在桌上的一大摞线装书,那是他从前翻过的书。书的面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
一旁还立着只锈迹斑斑的蘑菇形台灯。灯下,一本线装书打了开来。一边有茶盅,茶盅显眼地印有繁体的结婚纪念字样。另有一部砖头厚的医书,独立地放在一边。桌前摆放着一张雕花的红木扶手椅。活像是灯下伏案的人刚刚离去,等会必定会回来。如今主人终于回来了,却已是花甲之年哩。
弹指一挥间,四十年过去,一切已物是人非。席喜雨在地下室度过了最后一晚,次日起程,回台去了。一共在大陆老家呆了八天。那席喜雨知道长孙席一虫是个有志青年,回台后悄悄汇给他一笔发展基金。无极农场有了坚强后盾,搞起规模养殖,发展迅猛。
次年,席一虫和山容结了婚,过起小康生活。弟弟席一升仍不学好,从祖父回大陆,一夜变成一个花花公子。嫖妓宿娼,大肆挥霍,无所不为。一次因聚众赌博,被人告发,受捕入狱。到现在还没出来。
兰兰儿还在中山。有一天告诉席一虫,她要嫁人了。席一虫堆笑地问:“嫁给谁哩?”
兰兰儿不买帐,反唇相讥:“反正不是你!”说完就挂了。席一虫闹了个大红脸。碰巧让提着大包小包进屋的山容看见脸色,于是一通取笑:“小r儿,怎么闹脸红了?”那虫子老脸一咧,说句:“老婆,快帮我灭火!”说着抱起山容就要进房去。
山盼呢,跟小蔓成了一对。他们的愿望是积蓄一笔钱,在家乡盖一座小洋楼。然后结婚生子。
梅雪妍自从跟席一虫离婚,离开无极农场。以后再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这个女人好像消失了。消失在很远很远的茫茫人海里了。也许携手连风在一座没有人知道的城市,过着神仙眷侣的自在生活吧?当然,这只是猜测罢了。
最不幸的是妮娜,自从被蛮蛮无理羞辱,甩手而去。无论她怎样下决心,假装忘情。但假装只是假装而已。她骗不了自己。她当山盼是蛮蛮。拼命地拿山盼发泄。但山盼并无怨言,有求必应。是以,她再没有成功跨过人生这道艰难之槛。她日益憔悴,终日为情所困,日益消沉。在一个寒冷的风雨夜,妮娜浑身着黑,突然从屋子里狂奔而出,投河而死。当山盼携小蔓赶到时,一切已经太迟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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