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甄嬛传1-7+番外》第 7 部分

  康禄海凑上前道:“小主放心。如今小主恩泽深厚,只要您开一句口谁敢违您的意思呢?只消小主一句话就成。”
  心里直想冷笑出来,恬不知耻,趋炎附势,不过也就是康禄海这副样子了。
  有一把脆亮的女声冷冷在身后响起,似抛石入水激起涟漪:“难怪本宫进了昭阳殿就不见你伺候着,原来遇了旧主!”
  闻声转去看,容色娇丽,身量丰腴,不是丽贵嫔是谁?丽贵嫔身侧正是曹容华,相形之下,曹容华虽是清秀颀长,不免也输了几分颜色。不慌不忙行下礼去请安,丽贵嫔只扶着宫女的手俏生生站着,微微冷笑不语,倒是曹容华,忙让了我起来。
  丽贵嫔一句也不言语,只瞟了一眼康禄海。康禄海甚是畏惧她,一溜烟上前跪下了。
  丽贵嫔朝向我道:“听说皇上新拨了不少奴才到莞嫔宫里,怎么莞嫔身边还不够人手使唤么?竟瞧得上本宫身边这不中用的奴才。”
  我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贵嫔姐姐说的差了。康禄海原是我宫里的奴才,承蒙贵嫔姐姐不弃,才把他召到左右。既已是贵嫔姐姐的奴才,哪有妹妹再随便要了去的道理。妹妹我虽然年轻不要懂事,也断然不会出这样的差池。”
  丽贵嫔冷哼一声,“妹妹倒是懂规矩,难怪皇上这样宠你,尚未侍寝就晋你的位分,姐姐当然是望尘莫及了。”
  “贵嫔姐姐这样说,妹妹怎么敢当。皇上不过是看妹妹前些日子病得厉害,才可怜妹妹罢了。在皇上心里自然是看重贵嫔姐姐胜过妹妹百倍的。”
  丽贵嫔听得我这样说,面色稍霁。转过脸二话不说,劈面一个干脆刮辣的耳光上去,康禄海一边脸顿时肿了。扶着她的宫女忙劝道:“主子仔细手疼。”又狠狠瞪一眼康禄海:“糊涂奴才,一大早就惹娘娘生气!还不自己掌嘴!”康禄海吓得一句也不敢辩,忙反手“噼噼啪啪”左右开弓自己掌起了嘴。那宫女年纪不大,自然品级也不会在康禄海之上,敢这样对他疾言厉色,可见康禄海在丽贵嫔身边日子并不好过。
  我只冷眼瞧着,即使有怜悯之心,也不会施舍分毫给他。世事轮转,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丽贵嫔行事气性多有华妃之风,只是脾气更暴戾急躁,喜怒皆形于色,半分也忍耐不得,动手教训奴才也是常有之事。曹容华想是见的多了,连眉毛也不抬一下,只劝说:“丽姐姐为这起子奴才生什么气,没的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丽贵嫔道:“只一心攀高枝儿,朝三暮四!可见内监是没根的东西,一点心气也没有,一分旧恩也不念着!难道是本宫薄待了他么?”
  曹容华听她出语粗俗,不免微皱了秀眉,却也不接话,只拿着绢子拭着嘴唇掩饰。
  丽贵嫔歇一歇,恨恨道:“如今这些奴才越发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吃里爬外的事竟是做的明目张胆,当本宫是死了么?不过是眼热人家如今炙手可热罢了,也不想想当年是怎么求着本宫把他从那活死人墓样的地方弄出来的?如今倒学会身在曹营心在汉这一出了!”
  话说的太明了,不啻于是当着面把我也骂了进去。气氛有几分尴尬,曹容华听着不对,忙扯了扯丽贵嫔的袖子,轻轻道:“丽姐姐。”
  丽贵嫔一缩袖子,朝我挑眉道:“本宫教训奴才,倒是叫莞嫔见笑了。”
  说话间康禄海已挨了四五十个嘴巴,因是当着丽贵嫔的面,手下一分也不敢留情,竟是用了十分力气,面皮破肿,面颊下巴俱是血淋淋的。我见他真是打的狠了,心下也不免觉得不忍。
  脸上犹自带着浅浅笑意,仿佛丽贵嫔那一篇话里被连讽带骂的不是我,道:“既是贵嫔姐姐的奴才不懂规矩,姐姐教训便是,哪怕是要打要杀也悉听尊便。只是妹妹为贵嫔姐姐着想,这上林苑里人多眼杂,在这当子教训奴才难免招来旁人闲言碎语。姐姐若实在觉得这奴才可恶,大可带回宫里去训斥。姐姐觉得可是?”
  丽贵嫔方才罢休,睨一眼康禄海道:“罢了。”说罢朝我微微颔首,一行人扬长而去了。
  康禄海见她走得远了,方膝行至我跟前,重重磕了个头含愧道:“谢小主救命之恩。”
  我看也不看他,“你倒乖觉。”
  康禄海俯在地上,“小主不如此说,丽主子怎肯轻易放过奴才。”
  扶了槿汐的手就要走,头也不回道:“丽贵嫔未必就肯轻饶了你,你自己好自为之。”
  “小主……”我停住脚步,有风声在耳边掠过,只听他道:“小主也多保重,小主才得恩宠就盛极一时,丽……她们已经多有不满,怕是……”
  康禄海犹豫着不再说下去,我缓缓前行,轻声道:“要人人顺心如意,哪有这样的好事?我能求得自身如意就已是上上大吉了。”
  小允子见我只是往前走,神色岿然不动,犹疑片刻方试探着道:“丽贵嫔那话实在是……”
  嘴角浮起一道弧线,“这有什么?我还真是喜欢丽贵嫔的个性。”小允子见我说的奇怪,不由得抬头瞧着我。
  宫中历来明争暗斗,此起彼伏,哪一日有消停过?只看你遇上什么样的敌手。丽贵嫔这样的性子,半点心思也隐藏不得,不过让她逞一时口舌之快而已。反倒是那些不露声色暗箭伤人的才是真正的可怕。
  暗自咬一咬牙,昨夜才承宠,难道今日就要竖下强敌?丽贵嫔也就罢了,可是谁不知道丽贵嫔的身后是华妃。只有在这宫里存活一日,即便尊贵风光如皇后,怕是也有无穷无尽的委屈和烦恼吧,何况我只是个小小的嫔妾,忍耐罢了。
  棠梨宫外乌鸦鸦跪了一地的人,眉眼间俱是掩抑不住的喜色。斜眼看见黄规全也在,心里暗自纳闷。才进庭院,就觉棠梨宫似乎与往日不同。
  黄规全打了个千儿,脸上的皱褶里全溢着笑,声调也格外高:“恭贺小主椒房(1)之喜,这可是上上荣宠,上上荣宠啊。”说罢引我进了莹心堂,果然里外焕然一新,墙壁似新刷了一层,格外有香气盈盈。
  黄规全道:“今儿一早皇上的旨意,奴才们紧赶慢赶就赶了出来,还望小主满意。”
  槿汐亦是笑:“椒房是宫中大婚方才有的规矩。除历代皇后外,等闲妃子不能得此殊宠。向来例外有此恩宠的只有前朝的舒贵妃和如今的华妃,小主是这宫中的第三人。”
  椒房,是宫中最尊贵的荣耀。以椒和泥涂墙壁,取温暖、芳香、多子之义,意喻“椒聊之实,蕃衍盈生”。想到这里,脸不由得烫了起来。多子,玄凌,你是想要我诞下我们的孩子么?
  黄规全单手一引,引着我走进寝殿:“请小主细看榻上。”
  只见帐帘换成了簇新的彩绣樱桃果子茜红连珠缣丝帐,樱子红的金线鸳鸯被面铺的整整齐齐,我知道这是妃嫔承宠后取祥瑞和好的意头,除此再看不出异样。疑惑着上前掀被一看,被面下撒满金光灿烂的铜钱和桂圆、红枣、莲子、花生等干果。心中一暖,他这样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眼中倏然温热了起来,泪盈于睫。怕人瞧见,悄悄拭了才转过身道:“这是……”
  “皇上听闻民间嫁娶有‘撒帐’(2)习俗,特意命奴才们依样办来的。”
  见我轻轻颔首,槿汐道:“小主也累了,你们且先退下,流朱浣碧留下服侍小主休息。”于是引了众人出去。
  流朱高兴的只会扯着我的手说一个“好”字。浣碧眼中莹然有光:“如今这情形,皇上很是把小主放在心上呢。煎熬了这大半年,咱们做奴婢的也可以放心了。”
  一切来的太快太美好,好的远在我的意料之外,一时难以适应,如坠在五里云端的茫然之中。无数心绪汹涌在心头,感慨道:“皇上这样待我,我也是没想到。”
  从来宫中得宠难,固宠更难,谁知让玄凌如此厚待于我的是我的姿容、慧黠还是对他怀有的那些许让他觉得新鲜难得的对于情缘长久的执着呢?或许都是,又或许都不是。揉一揉因疲倦而酸涨的脑仁,命流朱浣碧把“撒帐”的器具好生收藏起来,方才合衣睡下。
  举目满床满帐的鲜红锦绣颜色,遍绣鸳鸯樱桃,取其恩爱和好,子孙连绵之意。鸳鸯,鸳鸯,愿得红罗千万匹,漫天匝地绣鸳鸯……
  …
  注释:
  (1)椒房:亦称“椒室”。汉代皇后所居的宫殿。因以椒和泥涂墙壁,取温暖、芳香、多子之义,故名。后亦用为后妃的代称。《汉书。董贤传》:“又召贤女弟以为昭仪,位次皇后,更名其舍为椒风,以配椒房云。”颜师古注:“皇后殿称椒房。欲配其名,故云椒风。”
  (2)撒帐:古代婚俗的一种。流行于汉族地区。形成因时因地而异。撒金钱彩果,渲染喜庆气氛,并祝愿新人早生贵子,多子多福。其源起于汉武帝迎李夫人之事,目的在祈子。后世或用五谷,或用谷豆,或用谷米,或用麦子掺以花瓣,也有夹杂铜钱者。《戊辰杂钞》:“撒帐始于汉武帝。李夫人初至,帝迎入帐中共坐,饮合卺酒,预戒官人遥撒五色同心花果,帝与夫人以衣裾盛之,云多得多子也。”吕程玉《言鲭》卷下:“唐景龙中,中宗出降睿宗女荆山公时,铸撒帐金钱,含径寸,重六钱,r好背面皆有周郭,其形五出,穿亦随之,文曰‘长命守富贵’,每十文系一彩绦。”宋吴自牧《梦梁录。嫁娶》:“礼官以金银盘盛金银钱,彩钱、杂果,撒帐次。”
  第15章…嬛嬛
  天色尚未暗下来,敬事房的总领内监徐进良便来传旨要我预备着侍寝,凤鸾春恩车一早候在外头,载我入了仪元殿的东室。宫车辘辘滚动在永巷石板上的的声音让我蓦然想起了那个大雪的冬夜,一路引吭高歌春风得意的妙音娘子。不知怎的会突然想起这个因我而失宠的女子,她昔日的宠眷与得意,今时此刻不知她正过着何种难捱的日子,被皇帝厌弃的女子……纵然她骄横无礼,心里仍是对她生出了一丝怜悯。这辆车,也是她昔日满怀欢喜、期待与骄傲乘坐而去的,不过十数日间,乘坐在这辆凤鸾春恩车上奉诏而去的人已经换成了我。心底微微抽一口凉气,她是我的前车之鉴,今后无论何时何地哪怕宠冠后宫,谨慎与隐忍都是一条可保无虞之策。
  芳若迎候在殿外,见了我忙上来搀扶,轻声道:“皇上还在西室批阅奏折,即刻就好。请小主先去东室等候片刻。”
  芳若引了我进东室便退了下去。独自等了须臾,玄凌尚未来。一个人走了出去,西室灯火通明,因是御书房的缘故,嫔妃等闲不能进去。我不敢冒失,只身走到仪元殿外,在朱红盘龙通天柱边止了步子。
  月亮浅浅一钩,月色却极明,如水银般直倾泄下来,整个紫奥城都如笼在淡淡水华之中。后宫之中,东西筑揽雁、问星两台,遥遥相对,是宫只最高之所。除此之外便是皇帝居住的仪元殿。站在殿前极目远望,连绵的宫阙楼台如山峦重叠,起伏不绝。月光下所有宫阁殿宇的琉璃华瓦,粼粼如星光下的碧波烁烁。
  殿前的玉兰半开半合,形态甚是高洁优雅。夜风有些大,披散着的长发被风吹到了眼里迷了眼睛。于是轻唤槿汐:“去折一枝玉兰来。”
  是一折紫玉兰,花梗坚硬而长,花苞初绽,亭亭如小荷,随手用玉兰松松把头发挽起,发间就有了清淡迷离的香气。风愈大,玉涡色的长衣裙裾无声的飞起,衣裳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不由得举起宽大的袖子掩了掩。
  听见玄凌走到身边,“春日夜里还有些凉,别站在风口上。随朕进去。”又笑一笑,“朕给你预备了样东西。”
  微感好奇,进了东室,见桌上搁着一碗热腾腾的饺子。玄凌与我一同坐下,向我道:“饿不饿?朕叫人预备了点心给你。”
  看上去味道似乎很好,却只有一碗,看着玄凌让道:“臣妾不饿。皇上先用吧。”
  “朕已在西室用过了,你且尝尝合不合口。”
  依言咬了一口,不由得蹙眉吐了出来,推开碗道:“生的。”
  玄凌闻言笑得促狭:“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方才醒悟过来是上了他的当,羞急之下赌气扭转了身子。玄凌起身走至我身前,又扭了身子不看他,如此几次,自己也觉得不成样子,兀自低了头。他俯下腰身看我,轻笑道:“朕的莞卿生起气来更叫人觉得可爱可怜。”
  我低声道:“皇上戏弄臣妾。”
  “好了好了。”他轻拍我的背,“朕并非存心戏弄你。这一碗饺子合该昨晚就让你尝了,朕听闻民间嫁娶这是不可或缺的。宫里有规矩拘着,朕虽不能一一为你办来,能办的自然也全替你办了。”
  想起早上的“撒帐”,心里感动,身子依向他轻轻道:“皇上这样待臣妾……”心中最深处瞬间软弱,再说不下去,只静静依着他。
  他的声音渐渐失了玩笑的意味,微有沉意,“朕那日在上林苑里第一次见你,你独自站在那杏花天影里,那种淡然清远的样子,仿佛这宫里种种的纷扰人事都与你无干,只你一人遗世独立。”
  我低低道:“臣妾没有那样好。宫中不乏丽色才德兼备的人,臣妾远远不及。”
  “何必要和旁人比,甄嬛即是甄嬛,那才是最好的。”面前这长身玉立的男子,明黄天子锦衣,眉目清俊,眼中颇有刚毅之色,可是话语中挚诚至深,竟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我抬头看着他,他亦瞧着我,他的目光出神却又入神,那迷离的流光,滑动的溢彩,直叫人要一头扎进去。不知这样对视了多久,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发际,缓缓滑落下去碰到那枝紫玉兰,微笑道:“好别致。”话语间已拔下了那枝玉兰放在桌上,长发如瀑滑落。他唇齿间温热的气息越来越近……
  七夜,一连七夜,凤鸾春恩车如时停留在棠梨宫门前,载着我去往仪元殿东室。玄凌待我极是温柔,用那样柔和的眼神看我,仿若凝了一池太y春水,清晰的倒映出我的影子。龙涎香细细,似乎要透进骨髓肌理中去。
  接连召幸七日是从未有过的事,即便盛宠如华妃,皇帝也从未连续召幸三日以上。如是,后宫之中人尽皆知,新晋的莞嫔分外得宠,已是皇帝跟前炙手可热的人了。于是巴结趋奉更甚,连我身边的宫人也格外被人另眼相待,只是他们早已得了我严诫,半分骄色也不敢露。
  第七日上,循例去给皇后请安。那日嫔妃去的整齐,虽不至于迟了,但到的时候大半嫔妃已在,终是觉得不好意思。依礼见过,守着自己的位次坐下与众嫔妃寒暄了几句,不过片刻,也就散了。
  眉庄与我一同携了手回去。才出凤仪宫,见华妃与丽贵嫔缓缓走在前面,于是请了安见过。华妃吩咐了起来,丽贵嫔道:“莞嫔妹妹给皇后娘娘请安一向早得很,今日怎么却迟了,当真是希罕。”
  微感窘迫,含笑道:“众位姐姐勤勉,是妹妹懒怠了。”
  丽贵嫔冷冷一笑:“倒不敢说是莞嫔妹妹你懒怠……连日伺候圣驾难免劳累,哪里像我们这些人不用侍驾那样清闲。”
  心头一恼,紫涨了脸。这个丽贵嫔说话这样露骨,半分忌讳也没有。若只一味忍让益发兴得她无所顾忌。于是慢里斯条道:“贵嫔姐姐侍奉圣驾已久,可知非礼勿言四字。”
  丽贵嫔脸色一沉便要发作,我笑道:“妹妹入宫不久,凡事都不太懂得。若是言语有失,还望贵嫔姐姐大度,莫要见怪。”丽贵嫔看一眼华妃,终究不敢在她面前太过出言不逊,只得忍气勉强一笑。
  华妃在一旁听了只作不闻,向眉庄道:“惠嫔近来也清闲的很,不知有没有空替本宫抄录一卷《女论语》(1),也好时时提醒后宫诸人恪守女范,谨言慎行。”
  眉庄顺从道:“娘娘吩咐,妹妹怎会不从。只不知娘娘什么时候要。”
  华妃以手抚一下脸颊,似乎是沉思,半晌方道:“也不急,你且慢慢抄录。本宫若是要了自会命人去取。”说着看看眉庄道:“惠嫔似乎清减了些,可是因为皇上最近没召你的缘故。”
  眉庄大窘,“华妃娘娘见笑了,不过是冬日略微丰腴,如今衣裳又穿得少才显得瘦些罢了。”
  华妃轻轻一笑,丽色顿生,徐徐道:“原来如此。惠嫔与莞嫔一向交好。本宫还以为这一厢莞嫔圣恩优隆,惠嫔心里不自在的缘故呢。”说着又向我道:“莞嫔聪敏美貌,得皇上眷顾也是情理中事。”她话锋一转,“旁人也就罢了,莞嫔既与惠嫔情同姐妹,怎的忘了专宠之余也该分一杯羹给自己的姐妹,要不然可是连管夫人和赵子儿(2)也不如了。”
  华妃话中机锋已是咄咄人了。不知眉庄是否也因我得宠的缘故生了不满,不由得抬眼去看她,正巧眉庄也朝我看过来,两人互视一眼,俱知华妃蓄意挑拨,彼此顿时心意了然,温然一笑。
  眉庄淡淡笑道:“娘娘让妹妹抄录《女论语》是为训示六宫女眷,妹妹又怎能不知嫉妒怨恨为女子德行之大亏。眉庄虽无才愚钝,德行却万万不敢有亏。”
  华妃道:“你虽然德行无亏,难保别人也不是如此。本宫在宫中多年,人心凉薄反复无常的事看得也多了。”
  话中句句意有所指,眉庄尚未来得及反应,我亦微笑道:“多谢娘娘提点教诲。娘娘既让姐姐抄录《女论语》训示后宫众人,为的就是防止后宫争宠招惹事端。娘娘用心良苦,妹妹们恭谨遵奉还来不及,怎还敢逆娘娘的意思而行呢。何况……”我看着华妃鬓边轻轻颤动的金凤珠钗道,“吕后凶残,戚妃专宠,管夫人与赵子儿均下场惨淡。如今皇后与华妃贤德,高祖后宫怎能与我朝相比。”
  华妃唇边的笑意略略一凝,丽贵嫔察言观色,上前一步立即要反唇相讥。华妃眼角斜斜一飞:“贵嫔今日的话说的不少了,小心闪了舌头。”丽贵嫔闻言,只得忍气默默退后。华妃转瞬巧笑倩兮:“妹妹的话听着真叫人舒坦。”说着目光如炬瞧着眉庄,“惠嫔与莞嫔处得久了,嘴皮子功夫也日渐伶俐,真是不可小觑了啊。”
  眉庄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默默。
  华妃揉一柔太阳x,道:“一早起来给皇后问安,又说了这么会子话,真是乏了。回去罢。”说着扶了宫女的肩膀,一行人浩浩荡荡一路穿花拂柳去了。
  眉庄见华妃去的远了,脸一扬,宫人们皆远远退下去跟着。眉庄看着华妃离去的方向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她终于也忍不得了。”携了我的手,“一起走走罢。”
  眉庄的手心有凉凉的湿,我取下绢子放她手心。眉庄轻轻道:“你也算见识了罢。”
  春风和暖,心里却凉湿的像眉庄的手心,轻吁道:“华妃也就罢了。姐姐,”我凝视着眉庄:“你可怪我?”
  眉庄亦看着我,她的脸上的确多了几分憔悴之色。在我之前,她亦是玄凌所宠。本就有华妃打压,旁人又虎视眈眈,若无皇帝的宠爱,眉庄又要怎样在这宫里立足。眉庄,她若是因玄凌的缘故与我生分了……我不敢再想,手上不由自主的加了力,握紧眉庄的手。
  眉庄轻拍我的手,“不是你,也会有别人。如果是别人,我宁愿是你。”她的声音微微一抖:“别怪我说句私心的话。别人若是得宠只怕有天会来害我。嬛儿,你不会。”
  我心中一热,“眉姐姐,我不会,绝不会。”
  “我信你不会。”眉庄的声音在春暖花开里弥漫起柔弱的伤感与无助,却是出语真诚,“嬛儿,这宫里,那么多的人,我能信的也只有你。陵容虽与我们交好,终究不是一同长大的情分。如若你我都不能相互扶持,这寂寂深宫数十年光y要怎么样撑过去。”
  “眉姐姐……”我心中感动,还好有眉庄,至少有眉庄。“有些事虽非嬛儿意料,也并非嬛儿一力可以避免。但无论是否得宠,我与姐姐的心意一如从前。纵使皇上宠爱,姐姐也莫要和我生分了。”
  眉庄看着烟波浩淼的太y池水,攀一枝柔柳在手,“以你我的天资得宠是意料中事,绝不能埋没了。即使不能宠眷不衰,也要保住这性命,不牵连族人……”
  我苦苦一笑,黯然道:“更何况华妃已把你我当成心腹大患。咱们已是一荣俱荣,一衰俱衰的命数了。”
  眉庄点一点头,“不只你我,只怕在旁人眼里,连陵容和淳儿也是脱不了干系的。”眉庄口中说话,手里摆弄着的柳枝越拧越弯,只听“啪嗒”一声已是折为两截了。
  柳枝断裂的声音如鼓槌“砰”一下击在心,猛地一警神,伸手拿过眉庄手中的断柳。张弛有度,一松一紧,才能得长得君王带笑看。若是受力太多,即便这一枝柳枝韧性再好也是要断折的。我仰起头看着太y池岸一轮红日,轻声道:“多谢姐姐。”
  眉庄犹自迷茫不解:“谢我什么?”
  默然半晌,静静的与眉庄沿着太y池缓缓步行。太y池绵延辽阔,我忽然觉得这条路那样长,那样长,像是怎么也走不完了。
  夜间依旧是我侍寝。半夜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因心中有事,睡眠便轻浅,一醒来再也睡不着。宠幸太过,锋芒毕露,我已招来华妃的不满了。一开始势头太劲,只怕后继不足。如同弦绷的太紧容易断折是一样的道理。
  轻轻一翻身,夹了花瓣的枕头悉悉索索的响,不想惊醒了玄凌,他半梦半醒道:“怎么醒了?”
  “臣妾听见外头下雨了。”小雨打在殿外花叶上,清脆的沙沙作响。
  “你有心事?”
  我微微摇头,“并没有。”微蒙的橘红烛光里,长发如一匹黑稠散在他臂上枕间。
  “不许对朕说谎。”
  转过身去靠在他胸前,明黄丝绸寝衣的衣结松散了,露出胸口一片清凉肌肤。我抬起手慢慢替他系上,“皇上,臣妾害怕。”
  他的口气淡淡,“有朕在,你怕什么?”
  “皇上待臣妾这样好。臣妾……”声音渐次低下去,几乎微不可闻,“皇上可听过集宠与一身,亦是集怨于一身。”
  玄凌的声音微微透出凌厉:“怎么?有人难为你了?”
  “没有人为难臣妾。”心中颇觉酸苦,可是这话不得不说,终于也一字一字吐了出来:“雨露均沾,六宫祥和,才能绵延皇家子嗣与福泽。臣妾不敢专宠。”
  揽着我身体的手松开了几分,目光轻漫,却视着我,“若是朕不肯呢?”
  我知道他会肯,六宫妃嫔与前朝多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会不肯。心下一阵黯然,如同殿外细雨绵绵的时气,慢慢才轻声启齿:“皇上是明君。”
  “明君?”他轻哼一声,喉间有凉薄意味,像是他常用来清醒神志的薄荷油,那样凉苦的气味。
  “已经八日了。皇上在前朝已经政务繁忙,六宫若成为怨气所钟之地,不啻于后院起火,只会让皇上烦心。”他静静听着,只是默然的神气,我继续说:“皇上若专宠于我而冷落了其他后妃,旁人不免会议论皇上男儿凉薄,喜新忘旧。”双手蜷住他的衣襟,语中已有哽咽,“臣妾不能让皇上因臣妾一人而烦心,臣妾不忍。”说到最后一句,语中已有哀恳之意。
  或许是起风了,重重的鲛绡软帐轻薄无比,风像只无形的大手,一路无声穿帘而来,帐影轻动,红烛亦微微摇曳,照得玄凌脸上的神情明灭不定。双足l露在锦被外,却无意缩回,有凉意一点一点蔓延上来。
  玄凌的手一分分加力,脸颊紧紧贴在他锁骨上,有点硌的疼。他的足绕上我的足,有暖意袭来。他阖上双目,良久才道:“知道了。”
  我亦闭上双目,再不说话。
  ※※※※※
  是夜,玄凌果然没有再翻我的牌子。小允子一早打听了,皇帝去看已长久无宠的悫妃,应该也会在她那里留宿了。虽然意外,但只要不是我,也就松了一口气。
  总有七八日没在棠梨宫里过夜了,感觉仿佛有些疏远。换过了寝衣,仍是半分睡意也无。心里宛如空缺了一块什么,总不是滋味。悫妃,长久不见君王面的悫妃会如何喜不自胜呢?又是怎样在婉转承恩?
  怅怅的叹了口气,随手拨弄青玉案上的一尾凤梧琴,琴弦如丝,指尖一滑,长长的韵如溪水悠悠流淌,信手挥就的是一曲《怨歌行》(3)。
  十五入汉宫,花颜笑春红。君王选玉色,侍寝金屏中。荐枕娇夕月,卷衣恋春风。宁知赵飞燕,夺宠恨无穷。沉忧能伤人,绿鬓成霜蓬。一朝不得意,世事徒为空。鹔鸘换美酒,舞衣罢雕龙。寒苦不忍言,为君奏丝桐。肠断弦亦绝,悲心夜忡忡。
  未成曲调先有情,不过断续两三句,已觉大是不吉。预言一般的句子,古来宫中红颜的薄命。仿佛是内心隐秘的惊悚被一枚细针锐利的挑破了,手指轻微一抖,调子已然乱了。
  怨歌行,怨歌行,宫中女子的爱恨从来都不能太着痕迹,何况是怨,是女子大忌。又有什么好怨,是我自己要他去的。不能不如此呵……
  略静一静心神,换了一曲《山之高》(4):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巡巡几遍,流朱不由得好奇道:“小姐,这曲子你怎么翻来覆去只弹上半阕?”
  心思付在琴音上,眉目不动,淡淡道:“我只喜欢这上半阕。”
  流朱不敢多问,只得捧了一盏纱灯在案前,静静侍立一旁。弹了许久,宽大的衣袖滑落在肘下,月光隔着窗纱清冷落在手臂上,仿佛是在臂上开出无数雪白的梨花,泠然有微明的光泽。指端隐有痛楚,翻过一看原来早已红了。
  推开琴往外走。月白漩纹的寝衣下摆长长曳在地上,软软拂过地面寂然无声。安静扬头看天,月上柳稍,今日已是十四了,月亮满得如一轮银盘,玉辉轻泻,映得满天星子也失了平日的颜色。其实,并不圆满,只是看着如同圆满了的而已。明日方是正经的月圆之夜,月圆之夜,皇帝按祖制会留宿皇后的昭阳殿。冷眼瞧了大半年,玄凌待皇后也不过如此……的确是相敬如宾。只是,太像宾了,流于彼此客气与尊崇。每月的十五,应该是皇后最期盼的日子吧。如此一想,不免对皇后生了几分同情与怜悯。
  此时风露清绵,堂前两株海棠开得极盛,枝条悠然出尘,浅绿英英簇簇,花色娇红绰约如处子,恍若晓天明霞,铺陈如雪如雾。月色冷淡如白霜,只存了隐约迷蒙的轮廓。
  风乍起,花朵漱漱如雨,一朵一朵沾在衣间袖上,如凝了点点胭脂。微风拂起长发,像纷飞在花间的蝶触,只是悄然站着不动,任风卷着轻薄的衣袖拂在腕骨上,一阵高一阵低,若有似无的轻。偶尔有夜莺滴沥一声,才啼破这清辉如水的夜色。
  我晓得他来了,熟悉的龙涎香隐约浮在花香中,什么香也遮不住他的。他不出声,我亦只是站着仿若无人之境。
  他终于说话,“你要这样站多久?”却不转身,听得他走得近了,靴子踏在满地落花之上犹有轻浅的声响。嘴角扬起一抹浅笑,他果然来了。倏忽把笑意隐了下去。缓缓的转身,像是乍然见了他,迟疑着唤:“皇上。”
  还隔着半丈远他已展开了双臂,双足一动扑入他怀里。他的金冠上有稀薄的露水,在月下折出一星明晃晃的光。手轻轻抚着我的肩膀,“这样让朕心疼,叫朕怎么放得下你?”
  像是想起什么,挣开他的怀抱,轻声疑道:“皇上不是去看悫妃了么?怎么来了棠梨?”
  他一笑:“看过她了。走过来见今儿的月色好,想来瞧瞧你在做什么。”他的唇轻贴在我的额头,“朕若不来,岂不是白白辜负了你的《山之高》。这样好的琴声,幸好朕没有错过。”
  别过头“噗嗤”一笑,颊上如饮了酒般热:“皇上这样说,臣妾无地自容。”以指顽皮刮他的脸,“堂堂君王至尊,竟学人家‘听壁角’?”
  他握住我的手指,佯装薄怒,“越发大胆了!罚你再去弹一首来折罪。”
  携手进了莹心堂,槿汐等人已沏好一壶新茶,摆了时新瓜果恭候,又有随身的内监替玄凌更了衣裳。见众人退下掩上了门,我微微蹙眉道:“皇上这一走,悫妃许会难过的。”
  食指抬起我的下巴,长目微睐,有重重笑意:“你舍得推朕去旁人那里?”
  推他一推,退开两步,极力正色道:“臣妾说了,皇上是明君。”
  玄凌仍是笑着,在我耳边悄声道:“朕明日再做明君罢。今夜且再做一回昏君。”
  再忍耐不住笑:“那臣妾亦明日再做贤妃罢,去向悫妃姐姐负荆请罪。”侧一侧头,“四郎,你想听我弹什么曲子?”
  他怔了一怔,仿佛是没听清楚我的话,片刻方道:“你方才唤朕什么?”
  方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脑中一凛似有冰雪溅上,顺势屈膝下去,“臣妾失仪……”
  他的手已经挡住了我的跪势,弯腰半抱在怀中抱了起来,眼中有一闪奇异的我从未见过的明耀的光芒,“很好。这样唤朕,朕喜欢的很。”他把我抱在膝上,语气温软如四月春阳煦煦:“你的闺名是甄嬛,小字是什么?”
  “臣妾没有小字,都叫臣妾‘嬛儿’。”
  “唔。朕叫你‘嬛嬛’好不好?”
  低垂臻首,瞥眼看见椒泥墙上烛光掩映着我与玄凌的身影,心如海棠花般胭脂色的红,轻轻的“恩”了一声。
  懒懒的靠在玄凌身上,他的声音似饮了酒样沉醉,吻细细碎碎落在颈中,“朕方才瞧了你许久。嬛嬛,你站在那海棠树下,恍若九天谪仙。嬛嬛,弹一曲《天仙子》罢。”
  依言起身,试了试调子,朝他妩然一笑:“其实嬛嬛弹得不算精妙,眉庄姐姐琴技远在我之上,还需她时时点拨。”
  他展目道:“惠嫔么?改日再听她好好弹奏一曲吧。”
  琴声淙淙,只觉得灯馨月明,满室风光旖旎。
  才要睡下,门上“笃笃”两下响。内侍尖细的嗓音在门外恭声唤道:“皇上。”
  玄凌有些不耐烦:“什么要紧事?明日再来回。”
  那内侍迟疑着答了“是”,却不听得退下去。
  我劝道:“皇上不妨听听吧,许是要事。”
  玄凌披衣起身,对我道:“你不必起来。”方朝外淡然扬声:“进来。”
  因有嫔妃在内,进来回话的是芳若。素来宫人御前应对声色不得溢于言表,芳若只不疾不徐道:“启禀皇上,惠嫔小主溺水了。”
  我猛地一惊,一把掀开帐帘失声道:“四郎,眉姐姐是不懂水性的!”
  …
  注释:
  (1)《女论语》:又名《宋若昭女论语》,唐代宋若莘所著,宋若昭作解,是《女四书》之一种。依古代《论语》思想和体制而作,在思想和行为上对古代女子提出了严格要求和应遵循的基本礼节,在当时看来,是淑女贤妇的一部行为规范和准则。
  (2)管夫人和赵子儿:汉高祖妃子,曾得宠。两人与高祖妃薄姬交好,三人更曾約定:“先贵毋相忘”,后管、赵二夫人皆得君王宠幸,独薄姬遭到冷遇。二人念及旧约,提携薄姬使其得高祖宠幸,诞育代王刘恒即后来的汉文帝,薄姬亦成太后。
  (3)李白作,诗写一个宫女由得宠到失宠的悲剧命运,与诗题的“怨”字紧相关合。
  (4)《山之高》:选自《兰雪集》。宋代女诗人张玉娘作。全文如下:“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采苦采苦,于山之南。忡忡忧心,其何以堪。汝心金石坚,*****冰雪洁。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朝云暮雨心来去,千里相思共明月。”上半阕表达相思之情,情志不渝,下半阕写离别变故,相逢难期,忧思难解。
  第16章…池鱼
  畅安宫与棠梨宫并不太远,一路与玄凌乘着步辇赶去,远远看见整个畅安宫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般。畅安宫主位冯淑仪早得了消息,带了宫中妃嫔与合宫宫人在仪门外等候。见了御驾忙下跪请安。玄凌道一声“起来”,方问:“怎么样了?”
  冯淑仪回道:“太医已在里头抢治了,惠嫔现时还未醒过来。”停一停道:“臣妾已打发了人去回皇后娘娘。”
  “恩。这时候皇后该睡下了,再打发人去告诉让皇后不用过来了。”
  “是。”冯淑仪一应声,忙有小内监悄悄退了下去回话。
  玄凌对众妃嫔道:“既然太医到了,这么一窝蜂人进去反倒不好。你们且先去歇着吧。淑仪与莞嫔同朕进去。”
  畅安宫主殿为冯淑仪居所,眉庄的存菊堂在主殿西侧。太医们见皇帝来慌忙跪了一屋子。玄凌一挥手命他们起身,我已按捺不住,发急道:“惠嫔姐姐的情形到底如何?”
  为首的江太医回道:“回皇上和莞嫔小主的话,惠嫔小主已经没有大碍,只是呛水受了惊所以一时还未能醒转过来。”听得太医如此说,我方松了一口气,一路紧紧攥着的拳头此时才松了开来,攥得太紧,指节都微微有些泛白。
  江太医见玄凌“唔”一声,才接着道:“臣等已经拟好了方子,惠嫔小主照方调养身子应该会很快康复。只是……”江太医略一迟疑。
  “只是什么……”皇帝道:“说话莫要吞吞吐吐。”
  江太医肯首道:“是。是。只是小主受惊不小,怕是要好好调养一段日子精神才能完全恢复。”
  “如此你们更要加意伺候,不得大意。”
  众太医唯唯诺诺,见玄凌再不发话,方才退了下去。
  进了内堂,眉庄的贴身侍女采月和白苓脸上犹挂着泪痕,半跪在床边忙不迭的替眉庄收拾换下的湿衣,用热水擦拭额头。见我们进来忙施了礼。
  三人伫立床边。玄凌与冯淑仪犹可,我已忍不住探身细看眉庄。
  眉庄已然换过衣服,头发犹是湿的,洇得颈下的香色弹花软枕上一片黯淡凌乱的水迹。面色苍白无血,衬着紫红的米珠帐帘和锦被,反而有种奇异的青白。因整个人昏迷不醒,连那青白也是虚浮的,像覆在脸上的纱,飘忽不定。一滴水从她额前刘海滑落,径直划过腮边垂在耳环末梢的金珠上,只微微晃动着不掉下来,一颤又一颤,越发显得眉庄如一片枯叶僵在满床锦绣间,了无生气。
  鼻尖一酸,眼眶已尽湿了。冯淑仪历来端庄自持,见眉庄如此情状也不由触动了心肠,拿起绢子轻轻拭一拭眼泪。玄凌并不说话,只冷冷看着内堂中服侍的宫人,一一扫视过去。目光所及之处,宫人们神色皆是不由自主的一凛,慌忙低下了头。
  玄凌收回目光再不看他们,道:“怎么服侍小主的?”语气如平常一般淡淡,并不见疾言厉色,宫人们却唬得跪了一地。
  冯淑仪怕玄凌动了肝火,忙回头朝地上的宫人道:“还不快说是怎么回事!惠嫔好好的怎会溺水?”
  采月和一名叫小施的内监吓得身子猛地一抖,膝行到玄凌跟前哭诉道:“奴才们也不清楚。”
  冯淑仪听这话答的不对,不由看一眼玄凌,见玄凌微点一点头示意她问下去,话语中已含了薄怒:“这话糊涂!小主出了这样大的事竟有贴身的奴才不清楚的道理!”
  冯淑仪待宫人一向宽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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