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笔,合目轻叹了口气,说道:“没亲娘的孩子就是可怜。”
我一下子捂了脸,半哭泣道:“审言!你说话不能这么狠哪!”
他说:“我是在说言言,你以为我是说谁?”
我放下手,气急败坏地说:“你今天要是不好好吃饭……”
他拿起那几页纸,边放齐边说:“你就会对我不好了。我知道,没事,你反正不在乎我,那时那么长时间不理我……”
我抱了脑袋,“审言,我投降!你说吧,我该怎样?”审言抿着嘴垂下了眼睛看他的铺在案上的稿纸。
他的头发梳得十分整齐,肩上披着件外衣,我觉得奇怪。往日我若没起,他就乱着头发去练功,钱眼曾说那时如果从背影看,他和号称容貌绝美的审言没什么区别。
我去外厅洗漱,再叮嘱人们上早餐和热的药,回来见审言还在读他的稿子,就坐在他侧前面端详他。他眼底有淡青色的暗影,看来是没有睡好觉。我不该和他聊那么晚,他还要起早。
审言提笔加了一个字,低声说:“我头发乱着就没法写东西,你不喜欢的话,一会儿你可以再给我梳一下。”
我松口气,“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他轻声说,“你就不能猜对一次?”
我笑,“审言,你是生气了。告诉我,生什么气了?”
他答:“没有。”
我刚要再说话,余光里见有东西在门边动,忙扭头看,审言也侧脸看。只见虚掩的门缝中间,一根有着几片绿叶的树枝伸了进来,从上面划到下面,再在门底缝隙处水平来回走动,然后又回到门之间往上走。审言轻轻叹息,重新看他手中纸张,我说道:“言言,进来吧。”
那根树枝先进了门,言言才进来了,看了一眼审言,审言没看他。言言走到我身前,十分灵巧地坐在了我的膝盖上,抱了我的肩,对我说:“娘昨天没来。”
我抱着他亲了一下他的脸,笑着说:“对不起,言言,以后让莲蕊姨带着你们来看娘。”
言言说:“莲蕊姨不敢,说怕爹不高兴。”
审言轻咳了一下,我小声说:“爹在看文,别……”不等我说完,言言就跳了下去,走到了审言的案前,审言不动声色,安然地拿开一张纸,接着看下面的。
言言在案前走开了几步,转头看一下审言,见审言没反应,就又走了回去。审言拿起笔,写了一个字,又放下笔。言言把手中树枝空中挥了几下,审言眼睛没抬。我惊讶言言的这种大胆,也许因为他知道审言不会伤害他。
言言又来回走了一趟,看审言还不理他,终于对审言说道:“我会写‘一’。”我捂住了嘴。
审言又拿开了一张纸,没表情。言言把手中树枝背在了身后,头到了审言对面的案边,看着审言说:“我也会写‘二’。”
审言眉梢轻微的挑了一下,但对言言已经够了,他踮起脚跟,没拿树枝的手扒在案沿,郑重地说:“我还会写‘三’呢!”
审言终于半睁了眼睛看言言,言言把拿了树枝的手也放在案上,树枝指着房顶。
审言低声问:“你会写‘四’吗?”
言言说:“不会,但我会说四,我也会说五,还有六七八九十。”
审言叹息了一下,把稿纸整理了,放在一边,铺了新的一张纸,对着言言微点了下头。言言一下脚跟落地,刚要到审言那边,但先跑到我身前,把树枝给了我说:“娘,拿着我的宝剑。”我接过树枝,言言跑到审言身边,审言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膝盖,言言犹豫着说:“姥姥说爹的腿和胸都受伤了,不能抱我。”
审言深深地看了言言一眼,轻声说:“现在好了,能抱你了。”
言言笑了,爬到了审言膝盖上,背对着审言坐在审言怀中。审言的双臂环过了言言的细小的肩膀,一手按住纸,一手拿起笔递给言言。言言握了笔,审言道:“你拿笔的姿势很对,谁教的?”言言万分得意地说:“姥爷教的。那天姥爷说要定什么题,他教我拿了笔,说我点的就是他要的,他还教我写了一二三,后来他还管我叫小祖宗呢。”我大惊,爹就这么定科举的试题?!
审言抬眼看了我一下,我做了个鬼脸。审言握了言言拿笔的手说道:“‘四’是这么写的……你写一遍……里面少了一点东西……嗯,写对了。”
言言高兴得在审言腿上一个劲儿地颠动,我不由得说:“言言轻点儿,爹才好。”言言立刻不动了,微侧脸说:“爹,我要写‘五’。”审言低嗯了一声,握着言言的手写了五。放了手让言言写,言言说道:“爹,您把我的名字写在旁边。”审言轻声问道:“为何?”言言大声道:“我要当天下第五大高手!”
审言一愣,我问:“怎么不是第一大高手。”
言言认真的神情,“娘,钱伯说,第一大高手都活不长,老有人去找他们麻烦,不好玩。”
我笑了,“那第二大呢?”
言言答:“钱伯说第二也不好,肚子里总有只鸡,活的,那多难受啊。”我知道他说是嫉妒的意思。第二名是不舒服,离第一才一步之隔,到底意难平。
我点头,“那第三呢?”
言言皱眉,想了半天,说:“好像他说,第三是什么板凳,老让人踩着。”我想了会儿,明白了钱眼的意思。每次大家提起前三名,那第三简直就是为了衬托前面两个,没几个人尊敬,还不如不让人知道自己。
我又问:“那第四呢?”
言言笑,“我想当第四,但莲蕊姨说‘四’不好听,别当。”我知道莲蕊是不想记起她的叔叔郑四。
审言微叹,重握了言言的手,在“五”前面写下了“第”接着在后面写了“高手常言”。然后放了手,用手指着一个字一个字地低声给言言读了一遍,言言欢喜得浑身颤抖,拿起了纸说道:“爹给我写的,第五高手常言!我要让她们好好看看。”说完把那张纸放在了一边,对审言说:“爹再拿一张纸给我写字吧。”审言又放了一张新纸,我原来还担心他会心烦,现在看来他根本不会。
审言把着言言的手又写了个“五”字,然后言言自己一遍遍地写着,审言偶尔低低地说:“那上面的一横长一点……嗯,很好……这里别这么使劲……”
审言的脸颊几乎贴着言言的耳朵,我突然觉得他们长得很像,眼睛都十分有神,嘴唇都是抿着的,言言是如此稚气,审言是如此纯洁。
仆人们送饭和药来了,言言从审言的膝盖上下来,拿了那张纸,到我面前拿了他的树枝,极度兴奋地说:“我去贴了这纸就回来。”他转头对着审言说:“爹,您等我。我回来和您写字。”说完跑了出去。
审言叹气,推了书案缓慢起身,走到方桌前坐了,我双手给他端了药,他看了一眼,说道:“我教了儿子那么半天,累坏了,你就这么对我。”我一下子笑了,把药送到他的唇边,小声说:“他和你真像。”审言闭了眼睛,“没办法,都是他管我叫爹叫的。”我笑得手一抖,差点把药洒了。
我们用了早餐,钱眼和杏花来了。钱眼穿了身十分平常的衣服,杏花也很朴素。我正纳闷,钱眼对我说:“知音,你从你的衣服里挑件差点儿的,咱们去看宅子,可不能穿得太好,让人觉得可以使劲向咱们要钱。”说完,他看着审言的粗布白衣又加了一句:“但也别成这样,别人以为咱们缺衣少衫的。”
我去挑了件衣服给审言放在椅子背儿上,审言站起来,穿在他的粗布白衣外,我只给他系了下腰带。一抬头,见杏花惊讶地看着我,可钱眼却一脸知情地怪笑,弄得我十分不好意思,说道:“你们在外面厅里等我吧。”
钱眼嘴歪地笑着对杏花说:“娘子,咱们出去,我跟你讲个好事。”
他们前后出去,审言坐在椅子上看着我。他的眼睛里有种我不熟悉的亮晶晶的表情,我突然觉得不好意思,就背对了他穿上出门的衣服。审言在我身后轻声说:“看都不看我了?”
我不回头地笑道:“又激我?你脱了衣服,我就看你。”
他叹道:“刚才钱眼都看出来我缺少衣服……”
我一哆嗦,回身正看上审言一闪而逝的笑容,我嗔怪道:“审言!就知道怎么吓唬我。我们走吧。”
他没动,脸上一副无奈的表情,“大概走不了。”
我忙问:“你走不动了?”
他鼻子出气,“我走不动你也不会来抱我。”
我跺脚,“审言,告诉我你怎么了?”
他轻叹,“你忘了你的宝贝儿子说什么了?”
我恍然道:“言言说会回来和你写字呢。”
审言淡淡地说:“你把他的话忘了,他还能让你清净?”
我哈哈笑,“审言,我也奇怪,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话了?”
他稍侧了脸,从眼角看我,“你这当娘的,竟然觉得奇怪?”……
我们正说笑,果然听见外面言言大声叫钱伯和杏花姨,然后告诉钱眼审言怎么教他写字,怎么给他写了第五高手的名头……
我和审言出屋,钱眼正摸着言言的头说:“小子越来越机灵了,小嘴儿巴巴的,给我当徒弟吧。”言言没来得及答话,看见我们,跑过来拉我的手,“爹和娘要出门?”眼睛大大,几乎要哭的样子,我点了下头。他脸耷拉了,放开我的手,走到审言面前,审言半垂了眼睛看着言言,言言想了想,说道:“爹,我给您当徒弟了,您不用问我。”钱眼大笑,审言低声说:“儿子就行了,已是徒弟。”钱眼笑,“是啊,要不怎么叫‘徒儿’呢?”
言言主动拉了审言的手,笑着,“爹,太好了!我用磕头行礼吗?”审言一抿嘴,“不用。”似乎走了下神儿。言言立刻摇着审言的手,“我和您一起出门吧。”可谓得寸进尺。审言点了下头,言言一下子呆了,接着放了手就往外跑,被钱眼一把抓住,“哪儿跑?我们就要走了。”
言言急得跳脚,“我的宝剑,我得带着……”
车上,言言挤坐在我和审言之间,一路嘴就没停。审言闭着眼睛,没说几句话,我就得应付言言无休止的话语:“娘,那红的什么?”(是……)“看!有个小孩儿在哭!”(他摔着了……)“云彩怎么是白色的?”(因为……)“娘,我喜欢白色,我要爹天天穿的衣服。”(我说:“我给你做……”审言咳了一下。)“娘,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我?”(我答:“因为你可爱呀。”审言叹息一声。我忙说:“跟你爹小时候一样。”)……
到了地方,我已经精疲力竭,下车时杏花过来扶了我一把,问道:“小姐,不舒服了?”我哀叹道:“杏花,我最高只能做到第六大高手。”杏花不解地看着我,钱眼哈哈笑了,“知音,我调教的,日后了不得。”
我周围看看,我们是在一处院门处,门第高大,但门漆脱落,铜环满布锈迹。院墙上爬满了疯长的白色和淡粉色的牵牛花,院子里面的树木茂盛,枝杈伸到了院外。
审言到了我身边,言言过来,硬插到我和审言之间,一手拉了我,一手拉了审言。钱眼到了门前,扣动门环,院里面没有声音。钱眼又大喊了几声,没人回应。他走出门洞,向旁边走去,我才发现三丈外还有一处大门,可看着也是一样失于维护。钱眼在那边敲了门,也没人,他走过来,看了看天,说到:“是该这个钟点儿啊。昨天说好了再来看看,这人忘了?知音,怎么办?”
我四外打量,我们在的地方不是个繁华的地域,除了这两个紧邻的院落,周围只几所民居。院门对着的街道另一边,有个茶棚,再远处,有条小河,景致有种田园气息。
我对钱眼说:“咱们在那个茶摊坐坐,等等吧,我喜欢这个地段。”
我们过了街道,言言双脚蹦着行了全程。进了茶摊竹子搭的凉棚,我拉着言言的手到了桌边坐下,审言也坐下。我一放手,言言就钻到了桌子下面,坐在了审言的腿边。钱眼和杏花也围着桌子坐了,钱眼向店家要了茶水,对我说:“知音,像不像咱们在路上的时候?”
我点头,“是,我们回来,就没有这么出来坐过。现在就差李伯了,不知他怎么样了。”
钱眼坏笑,“当然是高兴得很,不信,他回来时,你问问他。”
我疑问:“你怎么知道他会回来?”
钱眼一抬下巴,“我们俩,不,我们仨,”他对着审言点了下头,“总得时不时见见。毕竟,我们的交情不同寻常</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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