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脸上就有了几份犹豫之色。
顾夕颜对这位夫人到是挺有好感的,直言道:“我想让夫人去劝劝少芹!”
“我?”周夫人面露诧异。
顾夕颜就叹了一口气:“上几辈的事。我们是不知道的。可这一辈的事,没有谁比您更清楚了。我也没指望您说了,她就会有个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想给她请个醒而已。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啊!”
周夫人沉默良久,道:“那好,我去试试看!”
顾夕颜就缓缓地点了点头。
冤冤相报何时了,先让周夫人去试一试吧,如果能有所缓和,那是最好的,如果不能……就照着懋生的意思做吧……
想到这里。她心中就生出几分不快来。
杀人是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可有时候,人一旦突破这个极限,就会越滑越远。到达自己也不知道的境地……
又过了两天,高姑姑带着赵嬷嬷和嫣红回来了。
高姑姑和赵嬷嬷的变化都不大,只有嫣红,人清瘦了不少。神态间少了几份娇憨,多了几份利落,好象骤然间就长了好几岁一样。
大家梳洗过后就到了顾夕颜房里请安。
高姑姑望着顾夕颜圆润了不少的脸庞,她不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把了脉,又问了这段时间的饮食,高姑姑就不由怔了怔。
不知道少夫人身边是谁在照顾?看样子,也是个通透之人。
一切都安排好了,高姑姑在与不在,顾夕颜并不是非常地在意了。
她心不在焉地让高姑姑品了脉。笑着对赵嬷嬷道:“嬷嬷,我把晓春和晓秋带回来了……这眼看着要过年了,往年总是分隔两地,这次可以一起过个团圆年了。”
赵嬷嬷脸色大变,嘴角微翕,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倒是高姑姑比较镇定。笑道:“让少夫人费心了……这次我们出去,也给孩子们带了一些东西,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见孩子?”
顾夕颜大方地笑道:“孩子们暂时就住在爽风楼……高姑姑要不是不嫌弃,也住在那里,您看怎样?”
高姑姑爽朗地站了起来,笑道:“那我们就多谢夫人了!”
爽风楼里,两个孩子叽叽喳喳地向母亲和姑祖母说着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满脸的欢快和满足。
高姑姑就笑道:“少夫人说让你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吗?”
“嗯!”晓秋忙不迭地点头:“说让哥哥去军营,让我去蒜苗胡同学规矩……规矩学好了。就可以当差了。还可以拿钱,沐休的时候还可以来梨园看母亲……”
一直强忍着地赵嬷嬷就捂着嘴嘤嘤地哭了起来。
高姑姑就冷冷地斥责道:“哭什么哭……你还怕人家不知道这里出了什么事啊!”
懵懂的晓秋看见母亲哭了起来。无措拉着母亲的衣袖:“母亲,您怎么了,我和哥哥都很乖,没有调皮,少夫人还赏了我一碟粟子糕……母亲,您别哭了,我以后一定听话……”
晓春也有些不安地站在一旁,低声地道:“母亲,我们没有调皮……”
高姑姑叹了一口气,摸闻摸晓秋地头,笑道:“你母亲这是高兴地!她服伺姑祖母出了一趟门,累了……你们下去吧,让母亲休息休息!”
两人孩子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赵嬷嬷就跪在了高姑姑的面前,抱着高姑姑地膝盖:“姑姑,您是看着春儿和秋儿长大的,您要救救她们……”
高姑姑神色有点凄婉:“这都怪我……你从小看着这府里的鬼域伎俩长大,哪里还分辩得出是非来……现在,你想回头,已是不可能的了……你现在就拿定主意吧!”
赵嬷嬷泪痕斑斑地抬头:“我要是走,少夫人会不会放了晓春和晓秋?”
“你说呢?”高姑姑望着她一副愚昧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就怕是您想孩子们走,孩子们也不愿意走……说不定哪天晓春长大了,还会觉得是你这个做母亲的断了他的前程……”
赵嬷嬷一下就瘫软在了地上。
第二百六十八章 瑞雪丰年(中)
那边高姑姑正和赵嬷嬷说话,这边红嫣正立在炕前回顾夕颜的话。
“……姑姑每天只睡六个钟头,吃两顿饭……我开始只是负责照顾姑姑的衣食起居,后来实在是太忙了,抽不出人手来,姑姑就要我帮着清洗包扎伤口的布带,用开水煮被褥……看见我手脚伶俐,又让我砸草药,熬药膏……”说到这里,嫣红的脸上散发出一股如玉般晶莹的光彩,“壶关镇上至总兵,下至府衙看门的小厮遇见了我,都喊我一声杨姑娘……”
因为通过自己的辛苦工作得到了别人的尊敬,对嫣红来说,都是一个全新变化吧!
顾夕颜微笑着听着:“高姑姑每次都去……这次有没有遇到熟人?”
嫣红沉吟道:“熟人啊……有几个。罗大夫、刘大夫、王大夫、秦大夫……还有这隘关的王参将……”
看样子,教堂里的人并没有去隘关……
“嗯,”顾夕颜笑道,“你服伺高姑姑辛勤了,我让红玉这个月多给你一两银子的例钱,算是辛劳费。”
嫣红曲膝道谢而去。
顾夕颜却歪在大迎枕上想起了韩氏。
今年雍州城的雪特别的大,不知道她家里的情况怎样。
从九峰回来,她特意让人送了米和炭去,这次,要不要也送些棉袄之类的。想到这里,她有点坐不住了,叫了杏雨进来:“我想去龚府一趟,你安排个时间!”
杏雨应声而去。顾夕颜又叫人喊了墨菊来。把韩氏地情况告诉了她:“去买二十匹棉布来。我去龚府的时候带过去。”
墨菊刚走。云裳过来通禀。说柳眉儿来了。
柳眉儿是来给顾夕颜送小衣裳的。红的绿色黄的紫的铺满了床。各式各样。还有虎头鞋、披风、枕头。都是小小的。可爱得不得了。
两人拿着衣裳比划了半天。墨菊过回来话。说已经吩咐了外院地管事去采办了。
柳眉儿奇道:“买这么多地棉布干什么?”
顾夕颜就把用途跟她说了。柳眉儿沉吟道:“要不。我也跟你去一趟!”
顾夕颜倒有了主意:“要不你让人给那些孩子缝几套衣裳吧……又不要精工细作,只有暖和就行了。你又是单独在雍州城开府,比我还自在些……”
柳眉儿一想,道:“冬衣怕是做不几套……不过可以从现在开始就缝春衫。你看如何?”
“行啊!”顾夕颜道,“她那里大的穿了小的接手,管它是冬衣还是春衫的,你只管做了,还怕没人穿吗!”
过了两天,顾夕颜就和柳眉儿抽空去了一趟龚府。
她们去地时候,韩氏怀里正抱着个哭不停的孩子在那里渡步,看见顾夕颜,神色间就有些不好意思。
顾夕颜主动迎了上去:“韩姐姐,这可是你又收养的孩子?”
那孩子只有几个月的样子。在韩氏的怀里犟得满脸通红。
柳眉儿也上前去逗孩子,看见孩子嚎啕大哭,吓了一跳。忙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吵得这么厉害?”
韩氏一边吩咐人给顾夕颜和柳眉儿上茶,一边耸着孩子道:“不知道,早上还好好的,午饭过后就一直哭!”
顾夕颜就伸出手去摸了摸。
有一点点地发热。
“请了大夫没有?”顾夕颜忙问。
韩氏的脸上就流露出焦急:“请了,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到!我这边又走不开……家里还病着一个呢……”
顾夕颜吓了一跳:“韩姐姐。你家里到底有几个孩子?”
韩氏把在怀里哭快在闭气的孩子竖起来,拍着背,道:“有八十几个孩子!”
“那你们自己的孩子谁带啊!”顾夕颜目瞪口呆之余,不禁问道。
韩氏脸上就露出苦涩的笑容:“我和夫君,一直没有孩子!”
顾夕颜就被震在那里。
龚涛,是没有妾室的。
柳眉儿也有些傻了眼。
两个人不由就交换了一个眼神。
韩氏对这样的反映已司空见惯了,笑道:“这马上就是小年了,夫人怎么有空过来……看我,你还怀着孩子。只顾站着和您说话了……你快坐下……”
是啊。这都快到年关了,很多大夫都不出诊了。韩氏又不可有多的银两打点……想到这里,顾夕颜就喊了跟来的墨菊:“让人去把赵嬷嬷接过来给孩子瞧瞧!”
墨菊应声而去。
韩氏眼中就流露出感激的神色。
顾夕颜就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地来意说了,韩氏略犹豫了一下,道:“少夫人的心意我领了……但东西我不能收……说起来,国公爷每次给夫君的赏赐都比别人地多,我们怎么好意思再拿夫人的东西……”
如果不是性格耿介,家里也不至于清寒于此吧!
顾夕颜真诚地道:“韩姐姐,我送这些东西来,并不是为了你,而为了这些孩子。”
韩氏望着怀里嗷嗷哭着的婴孩,又望了望端着茶一拐一拐走进来上茶的桔红,有了几分迟疑。
顾夕颜是个机灵的人,立刻就让人把东西搬进去,自己则拉了柳眉儿坐了下来。
以龚家目前的状况,肯定是没有请仆妇地,这些孩子们又小,也不知道水烧开了没有。顾夕颜如今怀着孩子,比平时更慎重。所以韩氏的茶,她并没有喝,而是拉着韩氏问了一下孩子们的情况。
因为收养的都是身带残疾的孩子,所以有些孩子都二十几岁了。因为没有谋生或是自理地能力,至今都只能蜗居在龚家,靠着龚氏夫妻过日子。
“……所以我们现在省吃俭用的,就是希望能在家乡多置几亩田产,以后,孩子们也有个依靠……”
顾夕颜不由地陷入了沉思。
谈话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冷清。
好在这种冷清并没有维持太久,嫣红就扶着高姑姑进来了,她们身后还跟着脸色有些苍白的赵嬷嬷。
大家都没有想到高姑姑也会来,都有些诧异地站了起来。韩氏就抱着孩子迎了上去,喊了一声“高姑姑”。
高姑姑朝着她点了点头。先向顾夕颜行了礼,然后才坐到一旁地凳子上,把韩氏手里地孩子接了过去。
她给孩子诊完脉,又看了看孩子的脸色,最后还把裹着孩子地包被打开,按了按孩子的肚子。
顾夕颜这才发现。这个孩子四肢完好,不象个残疾的孩子。
柳眉儿也看出了一些,在高姑姑看诊地时候就小声地对顾夕颜道:“这孩子哪里有问题……”
虽然声音不高,但大家都凑在了起,韩氏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解释道:“这孩子是我夫君一个同僚的孩子……他十月份战死在了梁地,妻子受不了打击,上个月上吊自杀了,留下了三个孩子,大的才四岁,小的才几个月……夫家的人说负担不起。我只好暂时先把他们接回来再说……”
顾夕颜非常的震惊:“军中应该会有笔钱给孩子们啊?”
韩氏脸上就露出犹豫之色。
一时间,屋子里地气氛就有些僵硬。
顾夕颜不相信以齐懋生的为人会不给那些死去的将士抚恤金。
她声色俱厉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是非正常的死亡?”
顾夕颜那句“非正常死亡”的置疑让韩氏面红耳赤,她急切地道:“不是……是战死的……只是品阶太低。每年只有二两银子……生了三个女儿,夫家又容不下,所以才自尽的……”
柳眉儿见顾夕颜和韩氏的样子都有点严肃,忙出来打圆场:“高姑姑,小孩子得了什么病?要不要紧?”
顾夕颜和韩氏这才想到眼前之急。
高姑姑也不愿意这两人之间有什么误会,忙道:“小孩子是吃夹了食……谁负责在喂她?”最后一句。是问的韩氏。
韩氏脸一红,道:“是春花。”
顾夕颜到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发烧,要不然,用草药降温,孩子这么小,太危险了。
高姑姑就给开了一个消食的方子,又嘱咐了几句,顾夕颜出了大半天了,大家就一起离开了龚府。
路上。顾夕颜问高姑姑:“说起来,去您那里求诊,还是韩姐姐推荐地……您是怎么认识韩姐姐的?”
高姑姑微微笑了笑:“我经常去隘关。在军中就有了几份薄名,有一次韩氏找我瞧病……我们就认识了。”
难道也是治不孕之症吗?
高姑姑好象看出了顾夕颜的心事,状似随意地道:“韩氏和龚将军是青梅竹马的少年夫妇,有一年龚将军受伤卧病在床,都是韩氏在床前侍疾,因此流了孩子……后来就怀不上了。不过,她找我,倒不是为了自己的事,那次也是龚将军受了伤……”
不知道为什么,顾夕颜听了就觉得心里闷闷的。
回到梨园,周夫人正在那里等她。
两人在屋子里坐定,婢女们上了茶,顾夕颜就撤了身边的人和她说话。
周夫人的说辞很婉转:“……人虽然清瘦了不少,但精神很好,思路清晰,口齿伶俐,我和她说什么,都笑盈盈地应着。还找了做药膳的师傅在家里补身子……少夫人就放心吧,相信少芹很快就能从丧子之痛中恢复过来……”
顾夕颜脸上就浮现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周夫人见状,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等周夫人走后,顾夕颜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了好一会呆,然后就喊了段缨络来:“我们去后街走一趟。”
第二百六十九章 瑞雪丰年(下)
大年三十,大雪纷飞,籁籁落个不停,到了下午,不仅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早上清扫干净的甬道上立刻又盖上了一层银白,齐府的几位管事急得额头冒汗,亲自带着小厮扫雪。
顾夕颜披着一件火红的狸毛大麾,手上捧着鎏铜缕花手炉,小心翼翼地走在抄手游廊上,一旁的杏雨和墨菊象母j护小j似的跟在她身旁,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她的动静,生怕她走得不稳。
脚下的水磨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带着水流般的纹印,是有防滑的作用的。顾夕颜看到她们这副紧张的样子,不由微微地笑了起来。
转过廊角,就看见贤集院门前停着一辆玻璃马车。
漆黑发亮的车身,明亮如镜的车玻璃车窗,气宇昂扬的马车夫。
跟在顾夕颜身后的红鸾惊喜地道:“是玉官哥哥和少芹姐姐来了!”
齐毓之每年都会比其他的人早到,去贤集院给徐夫人请安,然后就会陪着徐夫人去参加余年阁的大年宴。
红鸾满脸的惊喜,眨着大眼睛渴求地望着顾夕颜。
顾夕颜微微地笑:“去吧……记得要规规矩矩地给哥哥和嫂嫂请安……”
红鸾高兴地应声,象小鸟似般欢快地朝着院内跑去,雷嬷嬷、栀子等一帮近身的婢女嬷嬷急急给顾夕颜行礼,然后又匆匆地去追红鸾。
红鸾今年都十一岁了,虽然能说会走,但比起一般的女孩子,还是少了一份伶俐,脾气也很大,在她面前还收敛几份,其他的人,是放都不放在眼里的……但她是燕国公齐灏的女儿,这些,都不是问题,来提亲的人还是趋之若鹜。
顾夕颜却非常地担心。
结婚没什么了不起。可要把一桩婚姻经营得好。却是一门大学问。不仅需要智商。还需要情商。
她们一路慢行进了徐夫人的院子。石嬷嬷早已在门口垂立。看见顾夕颜。领着方少芹带过来的嬷嬷婢女们曲膝给她行了礼。又说了几句感激的话。
齐懋生走后。顾夕颜虽然没有再去看方少芹。却不时地让人送去一些补品。
顾夕颜朝她扬颌微笑。然后进了屋子。
魏夫人正坐在外间喝茶。看见顾夕颜进来。就斜睨着内室朝着顾夕颜挑了挑眉:“你来了!”
顾夕颜微笑着点头,喊了一声“魏夫人”,就听见内室有红鸾缓缓的声音:“少芹姐姐,你怎么瘦得这么厉害……”
方少芹没有做声,到是齐毓之。温柔地道:“姐姐这段时间身体有点不好……红鸾,我也有很长时间没来看你了,你又长高了不少。象个小大人了!”
红鸾嘻嘻地笑,低声说着什么顾夕颜听得并不十分清楚。
段缨络帮她撩帘进了屋。
齐毓之握着徐夫人的手坐在床缘边,红鸾趴在齐毓之的膝头,方少芹则垂手立在床头。本应在了旁服伺的章嬷嬷就站在不远处的多宝格格子前。
看见顾夕颜进来,大家给她曲膝行了礼,跟着进来的宝娘给顾夕颜端了一张绣墩。顾夕颜坐下来和齐毓之夫妻说了些家常话。
几句寒暄之后,顾夕颜就借口余年阁的事忙,就要告辞:“你们陪祖母坐回就快些过来吧!……今年你二叔不在家,你要主持今天的祭祀礼,我又有身孕,还指望着少芹帮我招呼众位长辈!”最后一句,却是对齐毓之说的。
“婶婶放心!”齐毓之点了点头,转头吩咐少芹,“你去送送婶婶!”
方少芹应了一声“好”。要去搀顾夕颜。
顾夕颜甩开手臂。笑道:“难道你也要把我当病人不成……我这段时间可是被拘坏了!”
方少芹若微微地笑,顾夕颜已俯下身问红鸾:“你是留在这里和哥哥嫂嫂们一起去。还是和我一起去。”
红鸾望着齐毓之,脸上就留露出几份不舍来。
齐毓之一怔,望着红鸾的脸,神色间竟然有片刻的茫然,顿了顿,才道:“红鸾,你就跟着我,好不好?”
红鸾听了,就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那一刻,象极了叶紫苏。
顾夕颜就似笑非笑地撇了一眼方少芹。
方少芹只觉得红鸾的笑容非常熟悉,却记不起什么时候见过了,又觉得顾夕颜那一眼笑得奇怪,却又不知道她为何要这样的笑。
她还来不及细想,就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和低低的问候声。
方少芹一怔,就看见墨菊一边撩了帘子一边道:“少夫人,几位太夫人和夫人、太太们过来看夫人了!”
这话说的拗口,顾夕颜却笑着站起了身:“快请进来……”
她的话音没落,方少芹就看见四叔祖的嫡妻领着大伯母崔氏等人鱼贯着走了进来。
她们一进屋,崔氏就几步上前扶住了顾夕颜:“哎哟,你这是什么时候,快坐下来,快坐下来。”
顾夕颜站着把进来地人都喊了一遍,这才坐来。
墨菊和杏雨几个婢女就霍霍地搬着凳子,一时间,屋子里简直就是人头攒动了。
齐毓之就带着方少芹给众位长辈平辈行了礼。
四婶就开口笑道:“还是玉官有心,比我们都到的早!”
大家一听,都跟着七嘴八舌的说了几句客气话;然后四婶又把红鸾搂在怀里夸了一番,大家就跟着奉承了几句,说得红鸾满心高兴地样子,顾夕颜看了不由摇头。也不知道这孩子随了谁的性子,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可千万别这样啊!
最后四审才问了徐夫人的病情。
章嬷嬷就把这段时间徐夫人的饮食起居说了一下,当大家听到徐夫人每天只吃一顿饭的时候,都怔住了。
章嬷嬷忙解释道:“夫人常年卧床……不好收拾!”
大家都听出了话里的几份意思。
齐府这么大的一个府邸,仆妇如云,如果不是魏夫人在其中挡着,徐夫人怎么跟前就连个侍疾人都没有呢!
屋子里的人大多数都选择了沉默。
齐毓之地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
四婶长叹了一口气。道:“夕颜,我知道你身上不方便……你不如多派几个嬷嬷婆子。这个样子,也有失体统啊!”
顾夕颜满脸通红,目光就不由地瞟向了外室,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是”。
四婶见状,就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这可真是稀奇了,莫非是这家里。你还当不住家不成!”
顾夕颜就唯唯诺诺地喊了一声“四婶”,无奈地道:“都是我的长辈……”
四婶就冷冷地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由我做主,让玉官、少芹两口住到贤集院来侍疾,也免得哪天人死了我们都不知道……”
方少芹一听,猛地朝顾夕颜望去,正好看见顾夕颜静谧如月色的脸。
她心中一轰,正欲说什么,齐毓之已激动地给四婶行礼:“多谢四婶了!只要婶婶答应了。我,我今天晚上就和少芹搬过来!”
顾夕颜垂着眼睑,低低的道:“是婶婶不好……以后。母亲就烦请你们两口子照顾啦!”
甜糯如醴的声音变成了嗡嗡的蜂声暖昧不明地钻进了方少芹的耳朵里,她瞪大了眼睛,望着那张笑得如糖般甜美地脸,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感觉到了隐藏其中的锋利。
她不由朝着半开地幔帐望去,正好看见了徐夫人眼中流露出来的焦急。
方少芹不由上前一步,低低地说了一声“不”。
满子里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方少芹手汗如浆。勉强地笑道:“今天可是大年三十……我看还是过了十五再说吧!”
顾夕颜就淡淡地笑了笑:“你不用顾忌那些……今年不比往年,你叔叔不在家,你们那边也只有你们两个,都是冷冷清清的地方,不如一起图个热闹,人先过来,东西以后再收拾……”说着,就朝齐毓之望去,“东紫阁如果魏夫人住着。一时怕也腾不出来。我看盈香阁不错,又正是赏梅的好季节。你们今天晚上就住在那里吧!”
方少芹就朝齐毓之望去。
齐毓之微微垂头,避开了妻子乞求似的目光。
“如此,我就多谢婶婶了!”
她们到达余年阁的时候,余年阁已是灯火通明,从阁顶垂落而下的小小红灯笼,把整个天空都点缀得热闹又喜庆。
喧哗的笑语,穿梭地仆妇,远远飘来的饭菜香味,被灯笼映红的白雪,到处透着年节地气氛。
方少芹望着前面被齐氏众位女眷簇拥慢行的顾夕颜,不由伫足,眼中流露出失落之色。
齐毓之,比她想象中的更加没有头脑。
仅凭她一人,能打赢这场仗吗?
齐毓之感觉不到方少芹的气息,回头一看,方少芹正神色落寞地站在雪地中,眼神明亮而犀利。
他不由叹了一口气。
那个如柳杨般轻盈,那如星光般闪烁的眸子,随着时光的流逝,一一被抹去,一一被替代……
想到这里,齐毓之不由地心生愧意。
他轻声地问妻子:“怎么了?”声音里,有着前所未有地温柔。
没有徐夫人的新年,更胜从来!话到嘴边,却说出了一句不相干的:“懋生,难道今天我们真的搬到贤集院去住?”
齐毓之一怔:“当然!婶婶顾忌着魏夫人不愿意管,可我们却不能不管……”
方少芹不由叹了一口气。
齐毓之就正色地望着妻子:“少芹,我知道你想什么。可现在,你让我丢了祖母只顾着自己的安危,我是做不出来的……”
第二百七十章 枝繁叶茂(一)
梨园的梨树绽开了一个个嫩嫩的芽,一簇簇,碧绿可爱地拥在一起,引来呢喃的燕子不时的穿行其中,黝黑的地上偶尔冒出几株刚露出绿意的小草,微微的风吹过,小草摇头晃脑的摆动着腰肢。顾夕颜半倚在湘妃榻上,低着头,认真地缝制着手中的春衫,乌黑的青丝和碧蓝色的领口间就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在和煦的阳光下晶莹透明的如上等的骨瓷。
翠玉抬起头来,目光正好落在那如雪欺霜之处,她神色间就闪过几份晦涩。
自从过了正月十五,顾夕颜就叫了柳眉儿来,开始让梨园的人跟着柳眉儿缝制春衫。刚开始,大家还以为是为既然出世的孩子缝制的,后来发现布料粗糙,款式简单,而且衣衫从几个月婴儿穿的到二十几岁成人穿的大小不等。大家都有些不解,还是墨菊告诉大家,说这是为龚家的孩子们缝制的。
翠玉提不起什么兴趣,可嫣红却是兴致勃勃的,每天乘着当差歇着的功夫日夜赶制,说要在柳树抽条之前做完才好。
想到这里,翠玉不由自嘲地笑了笑,把目光投向了院子里的梨花树。
少夫人在三月间搞了一次什么择选录取,把府里所有管事的职权做了一个明确的规定,然后让现有的管事出面签了一个状子,保持能按照完成那些状子上的规定;有几位在齐府当了四十几年差的外院采买上的老管事心中不服,不愿意签,少夫人立刻买了几亩薄田让他们荣养了,至于几个年纪轻一些的,或是免了差事暂时闲赋着,或是摘了藉直接撵了出去,这其中,也包括了金禄一家。
大家私底下都在传,说少夫人要开始“变天”了。
她听了,一直有些惴惴不安。
别人不知道。她在梨园,有些事是最清楚的。
少夫人当着大家的面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背地里却派了原先在高姑姑手下当差的一个姓田的燕喜嬷嬷去服侍齐毓之夫妻,听田嬷嬷那口气,好象自从大年三十齐毓之夫妻进府以后,就一直分房而居未曾同过室。据说大少乃乃的贴身嬷嬷为这事找了少夫人好几次,少夫人却解释说,这是免得在侍疾期间闹出什么丑闻来才不得已为之地。嬷嬷听了,也没有办法。只好求神拜佛的希望徐夫人早点好,可有魏夫人在贤集院进进出出地,徐夫人的病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好的,更何况,她得的可是风瘫啊!
不过,以后这些事,都与她没什么关系了。
少夫人张罗着帮她说了一门亲事。
未来的相公她是见过地。和她同年。人长得一副敦厚老实样。是九峰人。在九峰城里开了一家粮油铺子。乡下还有百来亩良田。虽然不能和墨菊和红玉相比。但能这样体面地放出去。翠玉还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三月底。少夫人通过龚将军的夫人选了一批贴身的婢女。都和嫣红差不多。父亲都是战死在沙场地。如今正跟着端娘学规矩。只等那批人能上手了。她的婚期就会定下来了。估计也就在这四、五月间了。
翠玉发着怔。坐在她身边的云裳就用手拐了拐翠玉。翠玉回过神来。用眼神询问着云裳。云裳却低了头。自顾自地低头缝衣裳。
翠玉一怔。忙低下头去。用眼角地余光顾目四盼。
原来。少夫人已停下了手中地针线活。杏雨正蹲着给她穿鞋。
少夫人怀孕都有八个多月了。马上就要临产了,家里的产室、稳婆、奶娘都备下了四、五个,大家都战战兢兢地等着预产的日子。
顾夕颜在墨菊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目光就不由落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她是胸怀,已经八个月了,肚子却不大,看上去只有人家五、六个月的样子,加上自从孩子四个月以后,她每天都要绕着贤集院前的林子走了几圈,虽然说不上是健步如风,行动之间却也丝毫不见雍肿,连高姑姑对她生产的情况十分的乐观。她自己一个人歪在屋子里做针线活,觉得冷冷清清的,知道云裳几个人趁着今天太阳好端了张矮塌在梨树林里做活,就想来凑个热闹,谁知道她一来,几个笑容可拘的小丫头反而拘谨了起来,气氛也变得有些沉闷。顾夕颜试着说了几个笑话,也没能把气氛扭转过来,她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决定还是去看看在拥翠居跟着端娘学规矩的几个小丫头。
新来的几个小姑娘,一个叫四红,一个叫红叶,一个叫春秀,一个叫桃枝。
顾夕颜并没有象其他的人一样,给新进府的丫头住重新取名字,还是让她们保留了原来的姓名。
几个小丫头年龄不等,大的十五、六岁,小的只有十一、二岁,她们看见顾夕颜,都上前曲膝行礼。
动作轻柔,行事大方,与刚来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了。
顾夕颜微微地点了点头。
不知怎地,她就想起了那天在石家接受他家几位姑娘跪拜的事来。
不知道那位徐姑娘还在不在石家当差。
她刚想和几位小姑娘拉拉家常,杏雨就找了来:“少夫人,刘家十二少乃乃来了!”
梁掌珠是顾夕颜让人叫来的。
“哦!”她应了一声,和几个小姑娘说了几句话,交待了端娘一声,这才回了梨园的正屋。
梁掌珠正立在屋檐下等。
自从去年托了梁掌珠带信,大家快一年未见了。
梁掌珠看见顾夕颜走过来,迎上去行了礼,顾夕颜客气地问候了她几句,两个进了屋,在外间坐了下来。
墨菊给梁掌珠上了茶,顾夕颜就问了问顾盼兮地近况。
提起顾盼兮,连梁掌珠都带着几份压不住地得意:“拜在了洪少桐老先生的门下,今年三月考中秀才,第一名。朝庭封了廪生,整个江南郡都轰动了……明年秋天就要参加乡试了!”
“中了秀才。第一名……”顾夕颜张目结舌,“盼兮,今年才十一岁吧!”
梁掌珠与有荣焉地道:“有志不在年高……我听当家的说,如今洪少桐老先生把顾少爷亲自带在身边教导呢!”
顾夕颜额头生汗。
顾家人,的确是很会读书的。
只是不知道人品怎样!
梁掌珠又笑道:“顾夫人自从搬到江南以后,就深居简出,就是娘家的人。也是等闲不见的,一心一意守着顾少爷过日子呢!”口气中,带着点解释的意味。
顾夕颜一怔,但很快就明白过来。
梁掌珠是在告诉她,刘夫人在舒州老家循规蹈矩地给顾宝璋守贞呢!
听到她这里,她不由苦笑。
如果刘彩霞能遇到合适的人,她自然是举双手赞成她改嫁,不过,随着顾盼兮这番“出息”,恐怕刘彩霞很难再嫁了!
顾夕颜就不由叹了一口气。抬眼却看见了梁掌珠颇有些审视的目光。
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了。
她淡淡地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和梁掌珠说起来了叫她来地目的。
“我听说少乃乃在雍州城郊开了一家粗布铺子。生意还不错。”
梁掌珠一怔。
说实话,她每次到齐府来见这位少夫人,心里都有些紧张。
她说话行事总是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让人摸不清头脑。
“嗯!”梁掌珠笑道:“我们家是经营织造起家的,虽然已经织不出金绫、彩绸之类的顶级绸缎了,但这寻常的粗布。放眼整个夏国,还没有哪家的货比我们好,价钱比得我们地低。”
这件事,顾夕颜事先是派了四平去打听了。
刘家自从丢了内务府的生意,就改赚贩夫走卒的钱。在原来的粗胚棉布上下功夫,这几十年下来,竟然让刘家出了一种在民间称做“踏布”的棉布,这种棉布虽然粗糙,但结实、便宜。普通人家用这踏布做件袍子。穿个上十年不成问题。也就这两三年的功夫,这踏布开始从大江南北流行开了。
顾夕颜点了点头。笑道:“我听说,燕国公府准备用你们的踏布给行中的将士做袍子,不知道谈得怎样了?”
梁掌珠心里不由地“咚”了一下。
这单生意如果做成了,再从燕国公府推及到其他国公府甚至是熙照,那刘家就可以借此机会一洗前耻,重新和内务府打交道,也就有机会和江南的吴家争一争江南织造生意了。
但不知道少夫人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夕颜看着一向在自己面前落落大方,爽朗直率的梁掌珠竟然鬓角生汗,就有几份感叹。
这生意要做大,就得是官商,可官商,官商,从来都是官在前,商在后……
她本意是要找梁掌珠帮助,可关系归关系,人情还是要讲的,何必让人不快。
顾夕颜忙道:“是这样的,我听说你们只准备提供布匹,然后由其他的商家承担这缝制之事,我就想请您来拿个主意。”
“您说!”梁掌珠也静下心来,仔细地听说。
“看我们两家能不能合作,由你们来提供布匹,我们的人来负责做军袍!”
这本就是燕国公府的生意……赚得也是燕国公府的钱……我们,是指谁?齐家的其他几位夫人,还是指她自己呢……梁掌珠张目结舌地望着顾夕颜:“少夫人,要,要做生意吗?”
顾夕颜点了点头,笑道:“没错,我想做生意!”
第二百七十一章 枝繁叶茂(二)
梁掌珠沉思良久,正色地道:“少夫人,这件事,事关重大,我想回去商量商量我们当家的。”
顾夕颜很能理解,大家又说了几句客气话,然后顾夕颜就端茶送客了。
梁掌珠从梨园出来,就碰到了正要去梨园的韩氏。
在龚家被软禁的那段时间,韩氏一直很照顾她,并没有因为她待罪的身份而对她抱有同情或者是蔑视,在那不知未来的恐慌等待中,她一直心存感激,直到今天。
梁掌珠恭敬地曲膝给韩氏行礼。
韩氏还礼后笑着和梁掌珠打了个招呼,然后在婢女的带领下进了正屋。
顾夕颜听说韩氏来了,亲自迎了出来。
韩氏看见顾夕颜,略带疲惫的脸上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少夫人,这几天还好吗?”
“能吃能睡的,挺好的!”顾夕颜笑着拉了韩氏的走进了外间,两人在大炕上左右坐下。
婢女们上了茶。
韩氏笑道:“孩子们还听话吗?”
顾夕颜就笑道:“正跟着端姑姑学规矩。要不。我们等会去看看吧!”
韩氏略一思忖。笑道:“行啊!我也想看看!”
因为是自己介绍来地。所以有些担心吧!
顾夕颜就笑着请了韩氏喝茶:“我请姐姐地。是另有一桩事!”
韩氏点头:“您请说!”
“我这几天有空就和孩子们聊了聊。”顾夕颜沉吟道。“四红家里还有两个兄长。都在军营里。时不时地带些饷银回来。日子虽然贫寒。但还能饥一餐。饱一餐地勉强过日子。红叶、春秀和枝桃三个家里。就只剩下了一寡母。特别是桃枝。是老三。上头两个姐姐。都卖了。底下还有两个幼弟。日子根本就是揭不开锅了……这还是我们遇到地。我想。还有很多我们没有遇到地。比起她们来。肯定有人的际遇更是悲惨……”
韩氏一怔,凝视了顾夕颜片刻。低声地道:“少夫人的意思……”
“所以我找韩姐姐来商量商量。”顾夕颜的表情也前所未有的严肃,“柴多米多没有日子多,我们就是再帮,力量也是有限的。我想,授之于鱼不如授之于渔,我们不如帮这些孤儿寡母们找点事做!”
韩氏正襟危坐,神色间有着少有地端凝:“少夫人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尽力而为。”
顾夕颜微微点头:“我年前让人买了一批棉布,送了一部分去你家,留了一部分。准备给孩子们做成春衫再送去地。我屋里的七、八个人,还有家里的嬷嬷们,加上柳眉儿府里的人。一共有二十几个人,缝了快一个月,也不过缝了六十几件……我当时觉得太慢,就寻思找针线班子上的做。”
韩氏颇有些意外地喊了一声“少夫人”。
“我突然就有了一个主意。”顾夕颜微笑着道,“燕国公府每年要做那么多的军袍,我们何不把这些因丈夫战死需要靠微薄的赏银过日子地女子们组织起来。办个针线班子,专门接军中生意……”
韩氏就皱了皱眉头,道:“我以前也想过,可我怕因此而误了军中大事。”
顾夕颜笑道:“我知道您的担心。怕我们做的东西不如人家的好,价格反比他家的贵,还不如多拿一些银两救济更好……”
没想到还懂这些!
韩氏有些诧异地望着顾夕颜。
“这世上自然是没有绝对公平的事,既然由我牵头,那也就要有点便宜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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