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是住进来,以便于观查。”
舒畅为舒晨办了住院手续,通知爸妈带点日用品过来。舒晨这一年多,在医院呆久了,也不吵闹,乖乖地听从护士的安排。
直忙到快近中午,一切才妥当,舒畅这才飞车赶住滨江劳改农场。
出了市区,沿着江堤开了四十分钟,便看到大片大片的水田,一望无际似的,仿佛与江天连成了一处。
有一块水田里,有几十个身着橙色囚衣的犯人正在c秧,田埂上站着几个荷枪挺立的狱警。
舒畅响了下喇叭,以示招呼。其中一个军官模样的男人抬手挥了挥,舒畅笑笑,把车开得飞快。
“舒记者好!”车在农场高大的铁门前停下,舒畅跳下车,按照规矩办理手续。值班的警卫笑吟吟地看着舒畅,“穆队长都过来问过你好几次了。”
舒畅吐了下舌头,“她有没骂我?”
“骂你又怎么样?”闻声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英姿飒爽的警官,身材高挑,剑眉星目,嗓音沙哑。
舒畅回过头,“我会乖乖地站得笔直,让你尽情发挥y威。”
“去你的!”穆胜男上前揽住舒畅的肩,就往外走去,“你说九点钟到了,这都十一点多,我还以为你路上出了什么事,电话打了又不接……”
“胜男,你现在越来越象小女人了哦!”舒畅挪谕地斜睨着穆胜男。
在舒畅小时候称霸街头巷尾时,这位穆胜男大队长便是她的同伙之一。穆胜男的父亲是个老公安,一直想生个儿子。生了穆胜男之后,纯当男孩养。将门出虎女,穆胜男是滨江市的少年武术、跆拳道的冠军,身高腿长,比男生还男生,于是,他父亲给她取名叫胜男。
穆胜男与舒畅从幼儿园到高中一直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直到高中毕业,穆胜男去了警察专科学校,舒畅去了工程学院,两人才分开。毕业后,穆胜男到劳改农场工作,舒畅做了法治记者,两人又黏上了。
“找死啊!”穆胜男捏了捏舒畅的脸腮,她最讨厌别人说她象个小女人。
舒畅闪躲开,笑着向前跑,穆胜男几个大步就把舒畅又捉了回来。
正时午餐时间,两人先去餐厅。
从大门走到餐厅的一路,几个帅气的警察恭敬地向穆胜男点头颔首。
到了餐厅,一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手疾地帮两人端来两人餐盘,三荦两素一汤,饭是农场自产的大米,粒粒晶莹饱满,很是丰盛。
“安阳,我们农场新考进来的公务员,研究生学历,才子!”穆胜男不爱读书,幸好有舒畅帮她捉题,每次考试才低空越过。对于会读书的人,她自然而然有一种敬仰。
“研究生来这里,太委屈了吧!”舒畅惊奇地看着这个非洲小白脸。
安阳笑了笑,“我学的是犯罪心理学,来这儿正是用武之地。”他点了下头,没有继续交谈,就转身走开了。
“胜男,在这里有没觉得象自已象女王一样?”舒畅喝了口汤,忙不迭地就往嘴巴里塞饭。忙了大半天,她饿疯了。“端饭送汤的都是这么高品质的帅哥。”
穆胜男耸耸肩,“你羡慕?”
“不敢羡慕,只有你这四肢强强的人才能在这里工作,换了我,神经整天绷得紧紧的,迟早有一天要崩溃。”别看犯人们服服帖帖的,让干啥就干啥,可是他们哪个不是藏龙卧虎。那一双双低垂的眼帘下,谁会知道掩饰着什么。
穆胜男在桌下踢了她一脚,恶狠狠地瞪她,“你神经有那么脆弱吗?”
舒畅呵呵地笑,想当年自已也是豪女一个。只不过过了二十岁之后,她好象变得越来越娇弱了。
“晚上回市区吗?”
胜男一挑眉,“你有事?”
“嗯,陪我去下夜巴黎,我想去暗访下。”
胜男拧起了眉,“夜巴黎?那不是夜店吗?”
自从滨江把沿江两岸建为经济特区,就引来了许多淘金者。这两年,两岸有酒吧一条街、商业一条街、艺术一条街,有些听说是国内正当红的明星投资的。
“我又没让你穿警服进去抓人,你换个休闲装不就行了。”舒畅知道胜男骨子里对夜店特别不屑,认为进去的人都是醉生梦死之辈。
“你找杨帆吧!”穆胜男没商量地摇了摇头。
“那我一个人去。”舒畅象被谁戳痛了一下,脸色瞬地变了,埋头扒饭。
胜男愣愣地看着她,她这表情像雾像雨又像风。
“甩什么脾气呀,我去不就得了。”和舒畅吵架,胜男从来没赢过。
舒畅这才绽开笑颜,“还是我家胜男知道疼人?”
“你家杨帆得罪你了?”胜男人粗心却细,一下子捕捉到她话中的幽怨。
“晚上说。”
吃完饭,舒畅就拿出笔记本、录音笔,走进会议室。胜男早就帮她安排好了采访对象,刚坐下喝了口茶,听到门外就有人喊“报告”。
“进来。”在犯人面前,胜男神色凛冽,不拘言笑。“这是舒记者,你要好好配合她的采访,态度端正,有问必答。”
“是!”犯人低头敛目,视线只敢落向地面上的一点。
胜男向舒畅挪了下嘴,“我就在隔壁,结束后过来找我。”
舒畅点头,对着犯人光溜溜的头顶微微一笑,“你请坐。”
犯人的身子颤了一下,这个“请”字久违了。
两个人隔着张桌子对面坐下,犯人缓缓抬起头。
舒畅轻抽了口冷气。
她认得这个犯人。
虽然被剪了个大光头,但眉宇间儒雅俊朗的气质犹在。他曾被滨江市民戏谑地称为“儒官”。
就是这样的一个文质彬彬的儒官,却有一百四十位情人,情人之中有姐妹花,还有母女。为了这些情人,他贪污收贿、卖官敛财。他的妻子是滨江护专的教授,儿子是清华大学的在读生。按道理他是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家庭,没有人想到他会作风靡烂到这种程度。
东窗事发是从情人之间争风吃醋引起的,立案之时,滨江市是满城风雨。他的情史可以写成几本《金瓶梅》了。
舒畅认识他,不是因为他的风流韵事,而是和杨帆一同去他家行贿去的。
杨帆通过国考进了滨江市人力资源局,工作了两年,表现也很出色,和他一同进来的,不如他的都得到了提升,而他还窝在人才市场做了个小办事员。
舒畅当时在读大四,寒假回来,两人聚在一起分析,觉得是自已付出的还不够。杨帆一咬牙,用了几个月的工资,托人买了几条烟和几瓶酒,再通过七转八转的关系,找到了时任副市长的他。
去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多,两个人象小偷一样摸上楼。杨帆深呼吸了几口,让舒畅避到楼道口,送礼这事,知道的人多不好。
杨帆轻轻叩门。
是他开的门,手里端着个洁白的瓷杯,脚下一条高大的贵妇犬,他和狗一同瞪着杨帆。
杨帆挤出一脸的笑,结结巴巴地先自我介绍,半只脚跨向大门。
“就站在外面说。”他面无表情地摆摆手。
杨帆难堪得脸通红,硬着头皮说明了来意。
自始至终,他一直皱着眉头。
“我想你们领导那样安排一定有他的用意,工作上的事我不便c手。”他打着官腔。
杨帆直搓手,不知该说什么好,又不敢转过身,就僵僵地立着。
“你还有什么事?”他不耐烦地问。
“以后请市长多多关照。”杨帆耷拉着肩,把手中的东西往他家门内一塞,逃似的冲下楼。
他微微眨了下眼,突地拎起纸袋往外一扔,“胡闹。”大门“啪”地一下合上。
香烟和酒从纸袋里跑了出来,咕咚咕咚地从楼梯口滚着。
隐在楼道里的舒畅跑出来,捡起香烟和酒,一一塞进纸袋,抱下楼。
“你干吗拿回来?”杨帆脸红脖子粗,抢过纸袋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筒。
舒畅从垃圾筒里又把纸袋捡回来,“这是你辛辛苦苦工作买来的,又不脏,为什么不要?”她不怕脏地抱在怀中,紧紧的。
杨帆红了眼眶,仰起脸一直在眨眼睛。
舒畅把头倚向他的肩,“杨帆,做办事员也没什么不好,在我眼中,你是最棒的男人。”
“记者?”见舒畅不讲话,他不安地咳了一声。
“哦,”舒畅从往事中回过神,打开录音笔。
对于自已在任期间的贪污收贿,他讲得很坦然,没有舒畅常见的悔不当初,淡然的神情好象是在讲别人的事。现在这样的下场,他只是浅浅一笑,叹了叹气,“二十年……二百四十个月,出去时,我已经快八十了……”
他摇摇头。
“那些……女子……你都爱过她们吗?”舒畅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好奇。
“爱?”他讶然地挑眉,“怎么会有爱?我不爱她们,她们也不爱我。说起来是我作风靡烂,其实我们之间不过是相互利用。别人向我行贿的是钱,她们行贿的是身体。我也许会向别人索要钱,可对她们我从来不会索要的。她们都是主动地约我,提供地点、时间,欢爱之时提出要求。这种人,不配谈爱的。如果是别人坐在我这个位置,那么躺在她们身边的就是另一个人,我在她们眼里就是一个工具而已,我不觉得对不住她们任何人。”
“你的妻子呢?当你和她们在一起时,你有想到她吗?”
他闭紧了唇。
许久,他才说道:“贫贱夫妻才谈爱。婚姻是一种形式,爱情是精神。物质贫瘠,我们才要爱情来支撑。物质富裕了后,再谈爱情就是件可笑的事。”
“为什么?”
他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你还太年轻,慢慢会懂的。”
舒畅茫然地坐着,觉得他说得不全对。她和杨帆,谈不上穷,也谈不上富,和城市里大部分工薪阶层一样,人家为什么能相濡以沫,他们却中途夭折。
爱情,还是因人而宜,她认为。
第五章
雨后黄昏,西方的天空泛起一天的红霞。
正是下班时分,车如流水人如潮。一辆警车闪着蓝茵茵的光,一路嘶叫着超跃车流,在一家沙县小吃店门前停下,行人纷纷扭头围观。
“爽吧!”穆胜男帅气地跳下车,手指头勾着车钥匙,很是骄傲。
“呕……”舒畅白着个脸,解下安全带,从车里爬出来,抱紧路边的树,把中午的午饭吐了个精光。
“这犯人眉清目秀的,长得还不错哦!”
“嗯,是不错,就是不知犯了什么事。唉,人不可貌相啊!”
“咦,她没戴手铐?”
路人你一句我一句,隔了十米远,对着舒畅指指点点。
穆胜男晃着两腿,很不厚道地咧嘴直乐。
舒畅拭净嘴边的残y,站起身,狠狠地瞪着胜男,“是啊,满足了你的英雄壮举,当然爽了!”死胜男,一个小时的车程,她开了不到二十分钟,不知闯了多少个红灯,人家还以为车里坐着个重要犯人,一个个一脸惊惧。
什么大队长,就爱以权谋私,玩这类白痴游戏,害她每次都要牺牲。
舒畅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我今晚也要为你牺牲色相的。”胜男美美的笑着,从车里拿出瓶水,给她净口。
“你给我打扮得酷点,别穿帮了。”女人有男伴陪着去夜店,不会太引人注目,方便她四处观察,“你再给安阳打个电话,让他好好地开我的车。”
“不就一辆破奇瑞吗?”她让舒畅和她坐警车回市区,奇瑞让安阳开,舒畅一步一回头,盯着奇瑞那恋恋不舍的样,想想就笑。
“你敢瞧不起我的车?”舒畅吐掉口中的水,如同受了什么奇耻大辱,“它跟着我走南闯北,为我遮风挡雨,它怎么就破了?”
胜男竖起指头压住嘴唇,“好,好,它不破,它是骑士,它酷比宾士,帅胜宝马,行了吧?”
舒畅咽了咽口水,这才随胜男一同进了小吃店。
两人点了一笼蒸饺、两碗面,大部分是胜男在吃,舒畅没胃口,就吃了个蒸饺。
吃完出来,胜男先送舒畅回家换衣服。
家中一团漆黑,舒祖康和于芬在医院还没回来,舒畅打了个电话问了下情况,得知一切都好,又和舒晨闹了几句,这才冲了个战头澡,换上她那件百搭的黑色连衣裙。
做记者的,不免要出席各种场合,每个人衣橱里总有一两件象样的衣服。
舒畅是个懒人,为一件衣服去搭配鞋、包,她觉得太麻烦。黑色简直是个完美的颜色,什么样的包包、鞋都能与之谱出和谐的乐章。
连衣裙削肩、束腰,剪裁大方、简单,适合各种场合、各种年纪,舒畅认为这条裙子只要不破,可以让她挥洒到五十岁。
胜男为了和舒畅搭,换了件黑色宽松t恤、毛边牛仔裤,头发用摩丝立起,耳朵上塞了个耳塞,她板着个脸,看上去就是个以假乱真的有型有款的俊美男子。
两人走进夜巴黎时,刚过八点,客人不算多,灯光暗暗的,每个人都哑着嗓子说话,象是在从事什么神秘的工作。
夜巴黎装饰还蛮有品味,每一个角落无论明暗,都能有一些让你意外的发现:古老的曼陀罗,斑驳的铜号,以及翻拍了再用茶水做旧的老照片,和几张说不清年化的外国音乐海报。
大厅内飘荡着《茉莉花》的萨克斯曲,中国风的民乐,用西洋乐器演奏,改编得很成功,曲风轻雅、透着一丝丝忧伤。
吧台前坐着几个人,有的随着音乐晃动着身体,有的低声交谈,有的眯着眼喝酒。
舒畅与胜男在吧台的拐角边找了两个位置,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进来的人,也可以看清厅内的人。
舒畅发现里面还有一个个包间,门都关得严严的,一个雕花的旋转楼梯直通二楼,上面是供乐队演出用的。
两人在吧椅上坐下,各自叫了杯水果j尾酒。
舒畅巡睃着厅内,如果这酒吧真的提供摇头丸或者大麻什么的,应该是在午夜后,离现在还有几个小时呢!她收回目光,专注地品尝着杯中的酒。
一点甘甜,一点微辣,还不错,她咂了两下嘴唇,点点头。
这种夜店的消费向来很高,舒畅很少来这种地方,现在,她更是能省则省。
胜男一脸不愿与人同流合污的正经八百样,看在别人眼中,那是一种酷,已经有几个女人妩媚的眼光有意无意地瞟过来了。
胜男不能忍受地侧过身,面向舒畅。
舒畅几口就把杯中的酒喝完了,酒保眼尖,适时地走过来,问她要不要再来一杯,舒畅怔了怔,点点头。
“这酒后劲很大,也很贵。”胜男凑到她耳边低声说。
“来这里就不问贵不贵了。”舒畅向酒保道谢,接过高脚杯,浅浅抿着,“胜男,你有新的恋慕对象了。”
“白痴女人。”胜男低咒了句,她酒量大,喝这种低度酒嫌不够味,海饮了一大口。
舒畅眯起眼笑,突地抬手摸了下胜男的脸颊。都说李宇春有种中性的帅气,胜男比李宇春要帅得多了,眉宇间的英气,别人是学不来的。
“胜男,如果你是个男人,我可能也会爱上你的。”她开玩笑地说。
“你放p。”
“不准说粗话。真的,胜男,我们俩都认识二十几年了,不离不弃,一直很要好。能有几对夫妻可以象我们这样的?”
“你受刺激啦!告诉你,我虽然比男人强,但我是十足的女人,我不玩玻璃,会割破手的。”胜男端着酒杯,往一边挪了挪。
舒畅咯咯地笑,“你怕我非礼你?”
“死相!”胜男也笑了,复凑过来,关心地看着舒畅,“真和杨帆吵架了?”
“不吵!”舒畅摇头,喃喃地说道,“我们要离婚了。”胜男是除了双方父母之外,唯一一个得知舒畅与杨帆登记结婚的人。
《华东晚报》招聘女记者时,有一个要求就是三年内不得结婚。三年,刚刚把一个女记者扶上轨道,突然来个结婚生子,十个月的怀孕期,然后再是十个月的哺r期,等于两年没了,怎么开展工作?
舒畅结婚登记是在第三年,没过约定期,不敢声张,悄悄去的。
胜男瞪大眼,“为什么?他搞外遇,我揍扁他。”
“不是。”舒畅低下眼帘,手指在吧台上慢慢地划着圈,“象我们这么大的,很多都结了婚,然后开始供楼,表面风光,背地里没完没了地算豆腐账。可是人生不都是这样吗?再花里胡哨也得归于平淡。我也甘于这样的平淡,但平淡中会出现意外。”
“是舒晨?”
舒畅只笑不答。
“不可能的,舒晨又不是最近才出现的,你和他恋爱时,他不是知道你有舒晨这个哥哥吗?”
“那时候的舒晨,给他穿暖,给他吃饱,就可以了,能花几个钱。现在的舒晨躺在医院里,每天的开支都是以几千计算,我不想拖累他。”舒畅一脸苦涩。
“是你主动提出来的?”
舒畅喝了口酒,嗯了声。虽然胜男是好朋友,但关于杨帆家人的态度,她不想多提。
这种事砸到谁的手里,谁也潇洒不起来,不怪杨帆的。
“可能过几天就去办手续,呵呵,登记还没三个月,闪婚闪离,赶上明星们的潮流了。”
“你还笑,”胜男都急了,“你以为你是铁人呀,男人要了干什么,不就是有个事时依一下的吗?”
“这是我家的事,他……挺不容易的。”
“真受不了你,不行,我明天找杨帆说去,他一个大男人,不能让你这样逞能。”
“你要是敢去,我就和你绝交。”舒畅瞪大了眼。
胜男呆住了。
“舒晨真的是个无底d,他不是杨帆的责任。”舒畅无奈地一笑,杯中的酒又空了,她招手让酒保又喝了一杯。“胜男,爱一个人要对方心甘情愿地接受你的全部,而不是死皮赖脸地把对方绑死。你绑得了他的身体,绑得了他的心吗?就是能绑,你能绑一辈子?不能的!”
胜男象是听明白了,脸色沉重起来,心疼地抱住舒畅,“唱唱,你差钱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那不是小钱,是大钱,堆在墙角会是一大堆呢!你爸廉洁一辈子,又爱做些闲事,妈妈病卧在床,你哪有钱呀!胜男,圣人说钱乃身外之物,要视钱财如粪土。可是没了这粪土,人怎么活?所谓清高都是有钱人的无病呻吟,没钱的人他敢清高吗?西北风不能当饭吃,不可以当衣穿,人活着,就得低到尘埃里。”
舒畅趴在胜男的肩膀上,哼哼唧唧。
胜男轻拍着她的后背,突地发现靠窗边的一张桌子上有个男人一直看向她们这边,她狠狠地回瞪过去,翻了个白眼。
男人倾倾嘴角,对她举起手中的酒杯。
她当没看见。
“舒晨现在怎么样?”
舒畅抬起头,手托着下巴,眼神有点迷离,小脸通红,她蓦地打了个酒嗝,不好意思地拍拍心口,“在等肾源,马上就可以做手术,钱,我们也凑齐了,以后就慢慢还债吧!不需要一辈子的,十几年就可以了。”她摇晃着脑袋,神情黯淡甚是失落,“胜男,除了爸妈,这世上,真的是什么人都依不得的。”
“我呢?”胜男打趣地问道。
“对,对,我还有你。”舒畅张开双臂,抱住胜男,“所以你就娶了我吧!我不要首饰,不要衣服,不要房子,我会一心一意地爱你,好不好?”
胜男知道舒畅酒量有限,大概是酒劲上来了,开始语无伦次,“好,我娶你,明天就娶。”她轻哄道。
“不行,今天娶。”舒畅噘起嘴。
“好,今天娶。”胜男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这时,她感到放在裤袋里的手机震荡了起来。
“我去接个电话,你乖乖地呆着。”酒吧里音乐换上了一首动感的爵士乐,胜男只得跑到外面去接电话。
她看舒畅又把杯子里的酒喝光了,叮嘱酒保不要再给她添酒了。
“去吧,亲爱的!我等着你!”舒畅笑意如花,向胜男挥挥手。
胜男走后,她真的是很乖地坐着。不知怎么,她觉得这酒吧里的一切突然摇晃了起来,桌椅在晃,人在晃,桌上的酒杯也在晃。
她闭上眼,再睁开,还是一样,晃得她心里面象翻江倒海似的。
她又打了个酒嗝。
不行了,她感到一团火辣从胃里往喉咙口漫来,她捂住嘴巴,向酒保呜呜地叫着。
酒保熟稔地指向一端,“洗手间在那边。”
舒畅跳下吧椅,跌跌撞撞地往里摸索着,深一脚浅一脚,经过一个包厢前,他突地撞上一个人,那团火辣再也阻挡不住,噗地一下全喷在了对方的身上。
一股腐臭扑鼻而来。
黄色的y体顺着丝织的衬衣滴滴答答地落着。
舒畅甩甩头,瞬间清醒了,她苍白着脸,缓缓地抬起头,“对不起,我给你赔洗衣服……啊!”一声惊叫被她生生地吞回腹中。
“你确定你只要赔洗衣费?”裴迪文捉挟地捏着衣袖笑问。
“我……我……”舒畅呆呆地,整个人傻住了。
对面包厢的门开了,一个人晃着脑袋从里面走了进来,舒畅不经意地看过去,愕然地看到里面犹如群魔乱舞一般,已有几个男女上身都赤l了。
她条件反s地按了别在胸前的袖珍相机,连拍了几张照片。
“舍不得?”裴迪文拧起眉,一把拖过她,她没站稳,直直地跌进裴迪文怀里。
这下公平了,她百搭的连衣裙上也沾满了她的呕吐物,即将寿终正寝。
第六章
舒畅一直无法定位她与裴迪文之间的关系。
《华东晚报》的内部,还曾传过她与裴迪文之间的绯闻,但那股风还没刮起来,就无声无息了。
绯闻的男主是不会当着众人的面,把女主骂得狗血淋头,直到捂面痛哭,背过身腹咒男主开车最好被车撞着。
舒畅想过自已有可能会去扫马路,会去餐厅端盘子,但从来没想过自已会去做一个法治记者。
大学时,舒畅学的是水利工程设计,如果她有一颗红心,应该去大西北,支持祖国建设,不然就进某某建筑公司,戴上安全帽,在水利工地上晃晃悠悠。
舒畅没有多少选择的,她想留在滨江,而且尽量不要常年出差在外,因为她考虑到爸妈的年纪和舒晨的状况。那时,舒晨还没生病。
滨江市水利局那一年没对外招人,考公务员这条路堵死了。舒畅有个学姐叫池小影在工程设计院工作,她找过去,池小影告诉她,设计院要人,但专业必须是路桥工程,她又没戏了。
运气真不是普通的坏。
舒畅索性不挑了,在《人才网》上搜出滨江市区招聘的各个岗位,象天女散花似的,把履历一一发送过去,然后坐等消息。
不知是工程设计这个专业很冷门,还是别人觉得招聘她太埋没人才,有很长时间,一点回应都没有了。
后来,有了点动静,但都是超市、商场、酒店服务员之类的,那些工作根本不要大学本科学历,高中毕业就足够了。
舒畅急得嘴巴上都起了泡,呆在家中,怕爸妈担心,还得装出一幅无所谓的样。和杨帆约会时,才会念叨几句。
“你才毕业三个月,急什么。”杨帆安慰她,眉头皱着,一样忧容满面。
舒畅又得到三个面试的机会,好巧,都在同一天,一个是广告公司的电脑设计,一个是装饰公司的制图员,还有一个就是《华东晚报》的记者。
舒畅直接把《华东晚报》的面试给删掉了。电脑设计和制图,自已好歹沾点边边,记者这个职业,她连门都摸不着。
聪明的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那一年,秋老虎发作,中秋比盛夏还要热。舒畅把自已打扮得挺职业的,出去走了几步,汗把妆也化了,束起来的头发也散了,衬托湿得沾在后背上,她站在树荫下,脸热得通红,不住地直喘。
她刚结束了广告设计的面试,面试的是个中年妇女,问过几句话后,直撇嘴,让舒畅先回去,有消息会及时通知的。
舒畅一出广告公司,就知道被pass了。
下一个面试在二小时后,装饰公司位于的这条街上,连个小饭店都没有。舒畅用手作扇,一抬头,看到不远处,一幢高耸的大楼上方,树写着四个硕大的楷体字:华东晚报。
她愣了没三秒,拨腿就往大楼走去。她记得这家报社的面试时间好象是这个钟点,就当是去吹吹空调也好,闲着也是闲着。
走廊上坐满了等着面试的人,一个个脸色紧张,有的手中还捧着本《面试指南》。舒畅听他们低声交谈,这群人中龙凤,不是文学硕士,就是法学硕士。
她连喝了两大杯水,气定神闲地吹着空调。
《华东晚报》虽然落户于滨江,但是在全国的影响力很大,至今已创刊九十年。曾在中国几次大转折中,扮演过重要的角色。现在,在各大城市,都设有晚报的记者站。
《华东晚报》4开8张,共32版,有新闻、法治、综合、娱乐、汽车、股市、楼市……各个版块,一天的广告收入就有几百万元,这在全国报纸中都是名列前矛的。
这样比喻好了,《新华日报》代表的官方声音,而《华东晚报》则是代表的是民众心声。内行人私下评论,如果《新华日报》没有作为党报党刊,列为各部委办局、企事业单位必订刊物,说不定就做不过《华东晚报》。
《华东晚报》没有硬性订阅任务,但是老百姓们茶余饭后,一天不看《华东晚报》,就象少了什么。
学新闻的,能够进晚报工作,那将是无以言表的自豪。
舒畅没研究过这些,不晓得其中的利益,她贪婪地吸着温凉的空气,舒适得把自已站成局外人一般,作壁上观。
一个戴眼镜气质斯文型的男生从面试室出来,眉宇间蹙起一丝沮丧。
“怎么样?”面试的人多,速度却很快,不一会,房间内没几个人了。
男生淡淡地笑,背起自已的包,一言不发地走了。
留下的人面面相觑。
“舒畅!”有人在走廊上喊。
舒畅吓一跳,她都忘了她也是面试人之一。拨弄了几下头发,颠颠地跑过去。进门前看了下手表,离下一个面试还有一小时,她来得及。
面试室是个小型的会议室,宽大的真皮沙发,玻璃茶几上新砌了一杯茶,感觉象进了人家客厅般。面试的两个人,都是中年男子。靠窗边站着另一个男人,一股高贵的气质袭人而来。
气质这东西无形无质,但一接触便能感觉到。窗边的男人,举手投足之间,优雅疏冷,面孔俊美,鼻梁挺直,浓眉下一双眼睛,幽深如海。
后来,舒畅才知道这个男人就是晚报的总编裴迪文。
舒畅在靠门的沙发上坐下,心里头不放希望,神情自然轻松明朗,她猜测最多五分钟就能结束。
她对着面试的人微微一笑,手平放在膝盖上。
“舒畅,你觉得你与其他面试的人相比,你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很怪的问题。
舒畅眨了下眼,“有呀,我是工科生,学水利工程管理的。”
面试的人一愣,不解地看着她。
舒畅大言不惭,信口开河,反正以后又不可能在这里面工作,不必顾及任何后果。
“学工科的人一般都冷静、睿智,对事物的分析能力极强、极公正,能一眼看穿问题的核心。作为一个称职的法治记者,其实不一定要懂法律,因为你们不是在招法律顾问,也不是招法官,需要告诉读者这件事触犯了宪法的某条某款、该判几年,也不是招作家、诗人,妙笔生花,把新闻写得催人泪下,你们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把整件事清晰地陈述出来的人,然后引导读者从这件事中,我们该深思什么、反省什么、吸取什么教训。我认为我可以胜任这份工作。”
脸不红,气不喘,舒畅说完,拉好裙子起身,准备道别。
两个面试的人都没回过神来。
“你去哪?”裴迪文轻轻咳了一声,叫住舒畅。
“我还要赶下一个面试。”舒畅坦白道,挑衅地扬扬眉梢。
“没那个必要。”裴迪文一笑,转过身对面试的人说道,“报社不需要太中规中矩的媒体记者,要的就是这种有个性的新一类。”
“裴总,就是她吗?不要再面试了?”沙发上一个男人问。
裴迪文点头,“嗯,就她,试用期三个月。如果合格,就订合同,三年内不可以结婚。”
舒畅傻在门边,指着自已的鼻子,“我?”
裴迪文侧过脸,“你有什么不同的意见?”
“我是学工程设计的。”舒畅这下不敢逞能了,她可是连一般公文格式都不清楚的,写报道,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裴迪文微闭下眼,“所以你必须好好的接受培训。”
舒畅只会眨眼,不会思考,被天上掉下来的一块大馅饼给砸中了。
如果说舒畅是一匹黑马,那么裴迪文就是相中她的伯乐,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层关系。
第七章
幸运,不见得全是好事。
舒祖康和于芬听舒畅说被《华东晚报》录取了,均一脸呆样。
“唱唱,你没骗人家吧!”于芬担忧地问。
“唱唱,工作上的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不是你的专业,迟早会露馅的。”舒祖康语重心长。
舒畅觉得自已的爸妈真是一等一的良民。
她拍着胸膛保证,“爸妈,没那回事,他们是看中是你姑娘的潜力,这才挖掘过去。为了报答他们的知遇之恩,我就勉强接受了。”
其实,她心里一点没底。从市图书馆借了《法律大全》和《新闻学》两本大部头的书,想临死抱下佛脚,恶啃一番。就翻了几页,舒畅就一个头两个大。想想几天内,自已就能速成一代名记,那在新闻系混了几年的佼佼者们,不得一头撞死呀!
就这样,舒畅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去报社报道。
按照服社惯例,所有分来的大学生先到校对组或夜班热线见习,期满一年后再分到各部门。很多大学生对校对工作很不以为然,一个新闻专业的硕士生不能马上投入到火热的采访热线,而要在夜班对着稿子上的字一个一个地咬嚼,实在是扼杀青春和战斗力。
报社可不这样想,刚出炉的新新人类,是有火一样的热情,但是不冰几天,是写不出有质感的新闻。
与舒畅同一批进来的还有四个大学生,三男一女,人事部的人很快就替几人分了工,二个去校对组,二个去夜班热线。舒畅当时还有一点窃喜,有了这一年,自已谦虚点,可以偷偷地丰富自已,取取经。
“部长,我呢?”好半天过去,舒畅没听到部长提到自已的名字。
人事部长头发花白,两颊瘦削,戴着高度的近视眼镜,象酒瓶底似的,“一会有人过来领你。”
说话间,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你就是舒畅?”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舒畅。
舒畅拘谨地点点头。
“走吧,车在下面等着呢!”中年男人扭头就走。
“去哪?”
“法院。”
舒畅不安地回头看人事部长,部长埋头于公文之中,眼抬都没抬。她抿抿唇,没敢多问,跟着中年男人下楼、上车。
“你就是新来的?”司机象看动物园里狒狒似的,左左右右看了她几个轮回,嘀咕了一句,“也很一般呀!”
舒畅茫然地眨着眼,云里雾里的。
中年男人自我介绍叫崔健,和那个超炫的摇滚歌星一个名,在法治部工作,以后,舒畅就跟在他后面实习。
“我……不是该去校对部吗?”舒畅不解地问。
“你知道什么叫校对?”崔健歪着嘴笑。
舒畅想说不就是看着样稿核对吗?但她不知在报社里,该用什么专业术语表达,识趣地摇了摇头。
“人家学了几年的新闻,去校对组是锻练,你啥都不会,练什么呢!跟紧点,好好地学。”
舒畅羞惭地低下头。说起来,自已从小挺会读书的,就没落个人后,大学时,年年拿奖学金,想不到今日在别人眼中和个白痴差不多。
她咬咬牙,忍了。
舒畅跟在崔健后面跑了三个月,做的最多的事帮崔健提包,象个跟班似的。她看着崔健采访,听着他提问,他把稿件写完,她认真阅读。晚上回来后,她会把今天采访的事件,自已学写一遍。
渐渐地,也算积了些心得。晚上回到家,舒畅会把当天的《华东晚报》上每一条消息都细细地揣摩,然后写下笔记。那一阵,舒畅手中不离一本《新华字典》,看电视必看新闻频道。看着报纸上一篇篇大稿子下面写着“本报记者某某”的字眼,她不禁生出羡慕之意。
其实,舒畅不知道此时自已也被别人羡慕着。
崔健在政法线上跑了多少年,认识的人多,采访的事件都是大事,很有经验,属于《华东晚报》的一线记者,跟在这样的名记后面近身实习,是多少大学生可望而不可求的。
舒畅一个学工程的,有这份厚待,难免招人议论,再加上是总编钦点的,报社里关于舒畅的新闻开始风起云涌。
可是几个月下来,裴迪文却一直对舒畅不闻不问,有次在电梯里碰到,舒畅礼貌地向他打招呼,他就淡淡哼了声,正眼都没多瞧。
当时,也有其他人在场。
别人很纳闷了,这一点暧昧的迹象都寻不着。于是又猜测舒畅是某某千金,属于空降兵。滨江很小的,某天一个同事看到舒畅牵着舒晨去麦当劳,一闲谈,也就是个普通人家。
右也不对,左也不对,最后得出结论,舒畅是行了狗屎运。
到了第四个月,崔健不再给舒畅看自已的采访稿。有天崔健接了采访任务,宣传法制建设新风尚,他带着舒畅去采访了两个法官,回来后,他对舒畅说:“从今天开始,你自已写新闻稿。”
这难不倒舒畅,有崔健列出的采访大纲,她根据自已几个月的心得,咬文嚼字斟酌了一夜,第二天拿来着稿子,颠颠地跑去给崔健过目。
“我不需要看,你送给总编好了。”崔健说。
舒畅怔住。
裴迪文的办公室是一个装有玻璃隔断的巨大的套间,外屋的电话声此起彼伏,有一个看上去极为精干的中年妇女在应付着这些声音。大玻璃门偶然开启,便看到里间摆放了巨形的写字台和宽大的皮沙发,还有水晶般晶莹明亮的玻璃书柜,以及用镶满雪白大理石的卫生间。
舒畅在外面呆了五秒,才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我把稿件送给总编过目的。”她紧张得掌心里都是汗。
中年妇女拧着眉头,看她的眼神象外星来客。她拿起电话,向裴迪文汇报。
“进去吧!”她给舒畅推开玻璃门。
舒畅如同犯了错的孩子,局促地站在裴迪文的办公桌前。
正值深秋,办公室中宽大的落地窗开着,习习秋风从外面吹进来,捎进几丝秋意,裴迪文穿了件米黄色的衬衣,浅灰的长裤,优雅的气质破体而出。
“这就是你实习了四个月的成果?”裴迪文修长的手指敲打着稿件,俊目咄咄人。
“我……会再努力的。”舒畅紧张得话都说不连贯。
“努力?”裴迪文一扬眉梢,“你到要让我看到你在哪个地方努力的?你当初进来,引以自骄傲的冷静、睿智又体现在哪里?这篇稿子,里面有五个错别字,整体格局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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