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舒畅抢着买单,大堂经理摆摆手,说餐厅是报社的广告客户,餐费免了。
舒畅过意不去地看裴迪文。
“怎么了?”裴迪文耸肩。
舒畅无奈地一笑,两人一前一后开了车去茶室。
柳社长已经在包间里到了。
“幸好我是老客户,不然还没地方坐呢!”柳社长和裴迪文握手,两人落座。
舒畅心想有这么夸张吗,现在人都不吃饭,改喝茶了?她回到看到满满一茶楼的人,就噤了声。
裴迪文要了一点大红袍,舒畅看到价格令人咋舌。
“这就是武夷山上有名的大红袍,长在悬崖上的那株?”柳社长问小姐。
小姐嫣然一笑,“怎么可能呢,真正的大约袍一年只有几两,不是中央首长,哪喝得到。”
“那这是?”
“这是它家表亲。”
三个人都笑了。
小姐托着个乌木茶盘,放在雕花八仙桌上,上面放满了一应喝茶的器皿。小姐先介绍了茶具和茶叶,说话间,电磁炉上的水开了。她提起水壶,用开水淋着清洗了紫砂壶的外面,再换了壶水象根细线似的慢慢倒进象酒盅般大小的茶杯中。
舒畅看着小姐翘起兰花指,慢悠悠的样,心里面急得什么似的,偏偏柳社长与裴迪文看得很专注,不时交流看法,只字不提书稿的事。
好不容易小姐表演完,三人各自端起一杯,慢慢地品。
说真的,舒畅真喝不出这茶有什么特别之处。
柳社长一口一个好茶,如逢知音般,向裴迪文大加赞赏,喝着,两人聊起了自驾游和养生,越聊越投机,没有中停的迹象。
舒畅不好c话,只得一杯又一杯地喝茶。
裴迪文终于把话题巧妙地转到了书稿之上。
“高官落马的报告文学,好素材,有教育意义。”柳社长频频点头,“有书稿吗?”
舒畅慌忙把书稿递过去。
柳社长放下茶杯,从口袋里拿出眼镜戴上,一页页地翻着,不再说话。
裴迪文的手机响了,他冲舒畅点下头,走出包间去接电话。
柳社长抬起了头,打量着舒畅,笑了笑,“文笔很不错,案例也有代表性。”
“柳社长过奖了。”舒畅心中暗喜,嘴巴还很谦虚。
“小舒,知道吗,世上有几件事是大抵不存在的,如幸福的婚姻、听话的孩子和体贴的老板。可是你很幸运,有迪文这样欣赏你、卫护你、关心你的上司。这是迪文第一次向我走后门,推荐书稿。是的,你这书稿递到出 版社,也许会出 版,但不会很顺利,有些地方还很生涩。我给迪文一个面子,这书稿我收了,回去我让找个老编 辑给你修改下,会尽快,印量不会少。”
“多谢柳社长。”舒畅不知该怎么表达心中的激动,想不到一切会如此顺利。
“你该谢的人是他。”柳社长笑吟吟地看着进来的裴迪文。
舒畅当真地回过头,郑重地对裴迪文说道:“谢谢裴总。”
“真是个孩子。”裴迪文轻笑,“老柳,你别逗她了,书稿怎么样?”
“迪文出面,一路绿灯。”
“麻烦了。”
“哪里的话,你我之间何必见外。”
裴迪文看向眉飞色舞的舒畅,眼神柔柔的,像扣眼细密的网,罩过来。
舒畅心里面被惊喜溢得满满的,当着两人的面不敢太过流露,她特想把这个好消息和胜男分享下,毕竟这书也有她的功劳。
水喝多了,她要去洗手间,从包中摸索出手机,走了出来。
躲在洗手间里,欣喜若狂地和胜男通完电话,舒畅整个人快乐得都象要飞上天了,压在心头多日来的y云也象变薄了。
洗完手出来,一个人还在眯眯地笑,拐过走廊,正准备进包厢里,突然看到前面一对手牵手的情侣背影很眼熟。
男人高大帅气,女子小鸟依人。
她停下了脚步,血y凝固,手足冰凉,胸口象被人狠狠地击了一拳。
“杨帆,这地方和杭州的茶楼很相似,别忙回去,我还想再呆会。”女子娇嗔地晃着男子的手臂。
“我明早要开会,下次我再陪你来,乖,回去睡美容觉哦!”男子轻哄地摸了摸女子的脸颊。
“好吧!为你,我要为你每天都美美的。”女子撒娇地用脸蹭着男子的后背。
男子帅气的面孔一柔,宠溺地笑了。
“呀,我的手机忘在洗手间了。”女子突然叫了声,扭过头,惊讶地瞪大眼,“舒姐?”
男子跟着转过身,象看到鬼一般,飞速地松开女子的手臂,目瞪口呆。
舒畅脑中没有一点思绪,只觉浑身乏力,心口空荡荡的,身子一阵阵地发寒。
她拼命地想,上个月,她在哪,她在干吗?
南国,闷热的天气,那个诈骗犯精明的面孔……
舒畅慢慢地想起有天晚上与杨帆通话,里面一个女子娇憨地埋怨他不作声跑开,害她很紧张,因为她对这个地方很陌生。
她又想起谈小可的天堂艳遇,与一个来自滨江的男人,在西湖边,在柳树下,深情相拥,他的风趣,他的温柔……
她再想起杨帆一次次地确定两人之间分手的事实,说一切不是他的错,是她把他推开的。
明白了,一切都联系起来的。
原来如此!
舒畅笑了。
杨帆应该不会恨舒晨的,晨晨病得多是时候呀!没有晨晨的病,他怎么能离开得如此高尚?如此伟大?
多么幸运的男人!
爱情,不仅会被现实击地垮,在艳遇面前,同样不堪一折。
“不会吧,世界这么小,你们……认识?”谈小可看看舒畅,又看看杨帆,两人都定定地看着对方。
杨帆紧张得面无人色,嘴唇惨白。
是呀,世界小得如一只鱼盆,一转尾,都能碰上旧鱼,潜水都没用。
“说话呀,杨帆?”
“你……怎么认识唱唱的?”杨帆的声音都发抖了,眼前金星直冒。
谈小可娇柔地笑了,“看来这个秘密我再也瞒不下去了,其实我已经调来《华东晚报》工作,开心吗?”
杨帆的身子摇晃了下。
“你和舒姐是?”谈小可长长的睫毛扑闪着。
舒畅抿紧唇,不吱声,她到要看杨帆怎样介绍她。
“舒畅?”裴迪文站在包间门外喊道。
“裴总好!”谈小可忙招呼。
裴迪文点点头,走了过来,看看杨帆,笑道:“和朋友一起来喝茶的?”
“嗯,好巧哦!我朋友也认识舒姐的。”
“哦?”裴迪文挑眉。
“我们……是校友。”杨帆说道。
校友:一个学校的朋友,是吗?不是的,他和她并不是同一个学校。她陪同学去另一所学院看老乡,在楼梯口,不小心把一个男生的水瓶给碰翻了。
男生对着她温和地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说没关系。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记不清了,太久了,怎么爱上他的,也想不起来了。
现在,不要去想。
都过去了。
杨帆多聪明,他知道她和报社的三年之约,为了保住这份工作,她不可能戳破他的话,他们在法律上的关系,反正也只有几天了。
“真的?”谈小可开心得星眸晶亮。
没人应答。
“舒畅,柳社长有事问你。”裴迪文出声道。
舒畅漠然地越过杨帆,笔直地走向包间。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在《华东晚报》工作?”杨帆嘶哑着嗓音,瞪着谈小可。
谈小可无辜地眨眨眼,“人家想给你一个惊喜呀。怎么了?”
杨帆抓狂地在挥了两下手,“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的……”
“你说了,我不就明白了。”
杨帆盯着紧闭的包厢门,痛楚地摇着头。
“是不是你担心报社的三年不准结婚的事?那个你放心了,我不是新人,对我不适用。”
“唱唱……”杨帆喃喃轻语,面容愧疚。
第十一章
包间内。
“小舒,你对书的封面和纸张,有没有特别的要求?”柳社长问舒畅。
舒畅从外面进来,端坐在一边,捧着茶杯,目不转睛地盯着杯中的水,神情呆滞、面青唇白。她感到身边的两个人、装饰古雅的包间,都不存在了,天地间,只有她独自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
“小舒?”柳社长又唤了一声。
舒畅充耳不闻。
裴迪文拧了拧眉,笑道:“小孩子喜形于色,难得出本书,乐傻了。老柳,你是出 版业的行家,一切你作主就好。”
“那稿费呢?”柳社长挪谕地斜睨着裴迪文。
“这不是《华东晚报》的事,我不发表任何意见。”
“狡滑的迪文。”柳社长大笑,拍拍裴迪文的肩膀。
柳社长的手机响了。
“你看,你看,老婆查岗来了。”柳社长语气无奈,神情却很自豪。
“不要让嫂子等着急,我们走吧!”
“老夫老妻的,等什么,又不比你们年轻人,心急如焚。”柳社长站起了身,抢先出门向老婆汇报。
舒畅木木地跟着站起。
裴迪文看着舒畅,她象烟一般飘出了门。
来之前,她让自已记着去洗手间时,不着痕迹把单买了。现在,她不仅忘了买单,忘了书稿,连接下去该干吗,她也不知道,顺着茶社前的树道,茫然地往夜色中走去。
“小舒这是要去哪?”柳社长纳闷地问,“失魂落魄的。”
裴迪文眉头紧蹙着,叫住舒畅,“车在这边。”
舒畅回过头,灵魂归体,呆呆地看了他几眼,“哦!”她转过身来。
“柳社长再见!”她拾起理智,礼貌地向柳社长道别,又转过身看裴迪文,“裴总再见!”
柳社长摆摆手,先开车走了。
她站在车边,等着裴迪文先离开。
“你过来。”裴迪文沉默了会,向茶室的门僮招了下手,“会开车吗?”
门僮点点头。
裴迪文拿过舒畅手中的车钥匙,扔给门僮,“一会跟在我后面。”他指了指舒畅的奇瑞。
门僮眨巴眨巴眼,不太能明白。
舒畅局促地搓搓手,“我没喝酒,可以开车的。”
裴迪文拉开欧陆飞驰的车门,不由分说地把她推了进去,然后自已从另一侧车门上了车。
两辆车一前一后地驶上了街道。
舒畅倚着车窗,没有再坚持。事实上,她两腿发软,手在颤抖,她确实没有能力把车安安稳稳地开回家,索性就听从裴迪文的安排吧!
窗外,霓虹闪烁,夜意渐深。
裴迪文专注地看着前方,神情冷峻,两个人都不说话。
车在巷子口停下,裴迪文下车,从钱包里抽出一张老人头,递给茶室的门僮,“你自已打车回去!”
门僮惊喜交加地接过老人头,连声说:“谢谢,谢谢!”今晚真是好运啊!
裴迪文把钥匙塞回舒畅的手中,“回去洗个澡,然后就上床休息,什么都不要想。ok?”
“ok!”舒畅点头,抓着钥匙,挤出一丝笑意。
裴迪文无数次见过她的笑容,青春人,胸无城府,是从里到外的开心,此时,她的笑比哭还难看,一张小脸上挂满了无助和迷茫,心里面一柔,说道:“如果你实在没有睡意,我们去别的地方坐坐。”
“不了,谢谢裴总,报社见!”舒畅向他欠下身,机械地回头,两条腿重得象铅似的。
裴迪文看到她进了院门,才上车离开。
院子里飘荡着酱鸭的r香味。
“唱唱回来了!”于芬从厨房里跑出来,“我下午给杨帆打了电话,让他过来吃酱鸭,他说他工作忙。我切了半只,你现在给他送去吧!”
舒畅看着头发花白的妈妈,喉咙一哽,轻轻点了下头,“好!”
于芬对待子女,总尽量一碗水端平。又要照顾医院里的晨晨,还要分心牵挂她和杨帆。
结婚有什么好?
生儿育女,真幸福吗?
“唱唱,不要在那儿呆太晚,早点回来,毕竟你们还没正式举行婚礼,不要让你未来的婆婆笑话。”于芬是个老派的人,生怕自已的女儿被人口舌,谨慎地提醒道。
“嗯!”舒畅接过于芬的饭盒,转身又出了院门。
“开车小心。”于芬追在后面叮嘱。
“我打车过去。”她的手抖得饭盒都捧不牢,哪敢开车。
舒畅咬着唇,一步一步,尽量走得自然,她知道于芬还在看。
在巷口拦下一辆出租,她对司机说:“绕一圈,去江边。”
司机一怔,没多问。
一天的繁星,江风微凉,几艘货船泊在码头上,里面隐约传来工人们打牌斗酒的笑声。
夏日的午夜,如冬日的傍晚,许多人精神亢奋,不愿入睡。
舒畅下了车,看着江水在路灯下,一波一波翻腾着鳞光,她迟疑了一下,把手中的饭盒,“啪”地一声扔进了江水里,江水溅起来的声响,如同悬着的一颗大石落了下来,正中身体,她身子一软,整个人瘫坐在一堆黄沙上,失声痛哭。
其实,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结局都是分手,她难过什么呢?
这几天,不都是没事人似的过来了,该上班就上班,该吃饭吃饭,该休息休息,她和同事有说有笑,她没有什么影响呀!
不,还是不一样。
舒晨,不是谁都可以承受的负担。
人,在现实面前很渺小,被现实压弯了腰。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无奈,她能接受,也能理解,她能真挚地祝福杨帆过得比自已的好,换作自已,也许也会象杨帆那样选择。
谁曾想,杨帆早已有了谈小可。他一边与谈小可浓情蜜意、卿卿我我,一边痛声指责她的冷绝、薄情。
突然之间,她很茫然,与她恋爱三年,已步入婚姻之门的杨帆,她怎么觉得象个不认识的人呢?
他们真的相爱过,畅想过明天吗?
其实只有那么几天了,离了婚,杨帆爱上谁都可以,为什么要在现在让她看见那一幕,为什么要让她从谈小可口中听到那个故事?
被蒙在鼓里的人,是幸福的。
当杨帆举起相机,为谈小可捕捉纤影时,他有想到她吗?那时,他们还天天通电话,还隔着电波,柔声说“我想你!”
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一个多月来郁积在心中的悲痛,在这一刻,舒畅一齐迸发了出来,她只哭得声噎气短,直到于芬的电话打过来,追问她到哪了,她才控制住了情绪,慢慢往家走去。
幸好,于芬已经上床了,舒祖康在医院陪舒晨,她不必解释红肿的双眼是怎么一回事。
一夜,脑中如打架般,一会是杨帆,一会是谈小可,一会是自已。
到底年轻,睡过一觉之后,眼睛好转了。她与于芬去阿姨家借钱,然后到医院充值,又和吴医生聊了会。吃过午饭,她陪着舒晨在医院花园里散步,买了新鲜的梨一同吃。
手机一直响个不停,都是杨帆的。
他是不是恐慌她会对谈小可说出一切?
她给他发了条短信:周一,民政局见!然后便把手机给关了。
晚上,胜男跑到她家,拉她去游泳,看她的眼神很是担忧,说话柔声细语,真不是胜男的作风。
“他给你打电话了?”她已不齿提那个名字,很恨自已白白浪费的三年青春。
“谁呀?”胜男白了她一眼。
她不作声,仍随胜男拖了去体育馆。
一到泳池就扑进去,一游就数个来回,直至筋疲力尽,象具泡沫般浮在水面上。
周日,在笔记本前泡了一天,把书稿的结章写出来。
只要活着,就要面对现实。她,没有任性的权利。
周一早晨,从抽屉里拿出鲜红的结婚证,查点了下身份证,再把几件首饰放进包中,想着先去报社上班,下午去民政局。
裴总编与社长站在大门口检查考勤,真是小儿科。
她恭敬地向两位领导打招呼,顺着人流走进电梯。
“舒姐?”电梯门合拢前,谈小可挤了进来。
舒畅浑身的汗毛一根根立起。
“早!”她往边上让了让。
谈小可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显示和她的友情有多深厚。
“舒姐,其实我们也很有缘哦!”谈小可的眼睛晶亮如星。
舒畅没有接话,电梯里一堆同事,她不想引人好奇。
谈小可识趣地没有继续说下去。
下了电梯,舒畅挣脱开她的手臂,她又象乌贼鱼似的缠上来,还诡异地把她拉到一边,视而不见舒畅的冷淡,“舒姐,快告诉我,杨帆以前谈过女友吗?”
“这个问题,你不认为去问他本人比较好。”舒畅脸色都变了。
谈小可噘起嘴,“他很神秘的,我一问,他就转话题。”
“对不起,我要去看看今天有没有采访任务。”
“舒姐,你不帮我吗,我在滨江,没有朋友,没有同学,没有亲人,现在只和舒姐比较熟……我其实对他还不算了解。”谈小可一脸委屈。
舒畅咬了咬唇,心口堵得难受,“不了解,不是更好吗,跟着感觉走。”
“我们现在是跟着感觉走,不过,防患于末然,杨帆那么帅,不可能没谈过女朋友的。舒姐,你也挺优秀的,以前……杨帆有没追过你?”谈小可俏皮地吐了下舌。
舒畅脸煞白,谈小可突然笑了。
“就是他喜欢舒姐,舒姐也不可能喜欢他的。”
舒畅愕然地看着她。
谈小可神秘兮兮地挤了挤眼,压低音量,“裴总编才是舒姐的那盘菜。”
“你听谁说的?”舒畅象打了j血,浑身都在抖。
“报社里的人都在传呀,舒姐是总编亲自招的,进的最好的部门,找的最好的师傅,还亲自指导,只要是舒姐的事,他都一一过问。在报社里,除了舒姐,其他人都没有过这份殊荣。有些记者,都进报社几年,还没去过总编办公室呢!”
“于是你们就往男女暧昧上想了?”舒畅哭笑不得。
“不是吗?”
“如果你看到他把我训得象条狗,你就不会这样想了。”她不想和谈小可辩解这个问题,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打是亲,骂是爱。”谈小可讲得象个专家似的。
舒畅咬着唇,深呼吸,感觉人生真是讽刺。
是不是她要闹出个绯闻来成全谈小可与杨帆的相爱是多么的正经地义?
“想干吗就干吗吧,我不会挡着谁的。”她苦笑地拂袖而去。
谈小可纳闷地直眨眼。
一进办公室,看到崔健脸色蜡黄地坐在办公桌前,一开口,鼻音很重。
“舒畅,你今天替我去看守所采访,我得去医院吊点水,真的撑不住了。”
“师傅,你感冒啦!”对于崔健,舒畅是尊重有加。
“热伤风,难受死了。”
“是个什么案子。”
“持枪杀人,犯人是执行死刑的法警。”
舒畅呆了。
“好好地采访,这案件关注的人很多。不行,我得走了。”崔健扶着办公桌站起身,咳个不停。
冒出来的采访任务让舒畅心头一松,现在,她没有力气和任何人周旋,特别是谈小可,离开报社也好。
背着采访包等电梯。
电梯的指示灯始终地二十楼与十六楼之间闪来闪去,舒畅站在那儿大约等了一刻钟,它总算下来了。
电梯门打开,她迈步进去,在两扇门即将合上的瞬间,裴迪文闪了进来。
狭小的空间内,挤压得让舒畅窒息。
好象从广东回滨江后,与裴总编的接触比从前多很多。
此乃天意,还是故意?
“出去采访?”裴迪文打量着她,眸光温和。
“嗯!”她目不斜视地看着电梯门。
“今天是去哪里?”
她还没回答,也许在五楼,也许在六楼,只听见咯噔一声响,眼前突然一片漆黑,然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意外来得太突然,完全是下意识地反应,舒畅惊叫一声,靠在电梯壁上。
“这么巧,电梯出故障了。”裴迪文口气轻松,好像还在笑。
舒畅浑身发冷,头顶冒汗,腿脚软绵绵的,不能站稳,好像所有的元气都在一瞬间从汗毛也里跑走了。
裴迪文按了警铃,听不到舒畅的声音,他伸出手挥了挥,摸到了舒畅的头,舒畅矮下身子,躲开了他的手,“舒畅,没关系的,维修的工人马上就会过来。”
“我很好。”舒畅的声音在黑暗里,非常镇静。
他沉默了一下,轻声说:“放松,别在嗓子眼里呼吸,用胸腔,放平缓了,唉,幸好我在这,不然你一个人……”
“如果你不上来,说不定电梯不会出故障。”她短促地笑了下,感到他离她很近,他的气息,他的笃定,他的沉着,让她的心情舒展开了。
“也是。”裴迪文也笑了,从袋中掏出手机,一团微弱的光亮在黑暗中闪过,他扬着手机,“这回不黑了。”
舒畅迅速扫了他一眼,模糊的光亮中,他俊伟的面容,有着异样的温柔。
“裴总,”她低下眼帘,“以后……请对我和别的同事一样公平,这样,我有个什么成绩,也有说服力。”
“我让你困扰了?”裴迪文看着她,眼中掠过一丝薄怒。
“没有,裴总实在太关照我了,让我都无以回报。我会好好工作,不会让你失望的。”她淡淡地笑。
谈小可的话还是击中了她的心。
几分钟后,电梯工将门打开,看见关着的人是裴迪文,忙不迭地向他道歉。
舒畅低着头跨出电梯,匆忙走开。
裴迪文只来得及看到她的侧脸,白得象纸一般。
第十二章
天气是好的,暑气已没那么毒辣了,风从车窗外吹进来,不带着火,没几天,就到中秋节了。
去年的中秋节,于芬煮了水花生,煮了菱角,晨晨坐在院中,一粒粒地拔了,塞进舒畅的嘴里,看着舒畅吃得眉开眼笑,他乐得差点打翻了盆子。
那晚月亮很圆,缓缓地从江水中跳出,她牵着晨晨的手,在江边给晨晨念李商隐的《春江花月夜》。晨晨听不懂,笑眯眯地盯着她的嘴。她张开,他也张开。她合起,他也闭紧。
此情此景,但愿年年岁岁都会有。
看守所在东郊,半小时的车程。舒畅向看守所的警卫出示了记者证,警卫点点头,让奇瑞开进院中。
舒畅一下车,意外地发现穆胜男常拉出来耍酷的那辆帕萨特的警车也在,四处望了下,往会客室走去。
胜男背朝外,站得笔直。
“胜男,你怎么在这?”舒畅有点惊讶,农场和当地的司法部门好象没多少联系的。
胜男回过头,眼眶发红。
舒畅大惊,印象中,这个男人婆从来没掉过泪。
“我……来看人的,上两届的学长。”胜男不自然的拂了下象刷子似的短发。
“他在这边工作?”
胜男摇头,“不是,他……被关押在这里。”
舒畅一下子联想到今天采访的那个法警,愣在门边。胜男从来都是大大咧咧的,唯一的忧愁就是怕考试不及格,平时总是活力四s,今天这个样,想必那个人在她的心中一定很重。
不管外表怎么样男性化,胜男还是有一颗细腻、柔软的芳心。
“你见到他了吗?”
胜男苦涩地一笑,“他不肯见我。我在大学里,最崇拜他、敬慕他,没想到他会这么傻。好了,唱唱,你去忙吧,我该回农场去了。”
舒畅默默地陪她走到车边,关照她开车慢点,胜男闭了闭眼,叹口气。
胜男习惯给别人当大树,她不能接受别人的唏嘘、同情和安慰,舒畅懂她,无语地目送车开远。
舒畅先去见了看守所的所长,之前,崔健已经接触过了,所长当即让人安排舒畅与法警见面,同时把案情介绍了下。
法警叫陆明,专门枪毙死刑犯的,枪法俐落、快捷而又精准,在同行中,数一数二的神枪手,而且心理素质好,枪决完犯人后,几乎不要心理医生的开导,他很快就能恢复正常。
这样一个优异的法警,不曾想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那个女人是她高中同学,嫁给了一个卖手机的商人,日子过程很富裕,有一个女儿。商人生意越做越大,发展到省城开商铺。两人聚少离多,商人在省城有了另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为了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庭,没有提出离婚,当然,商人待她也不薄,房子、首饰、衣服,都随她折腾。
寂寞的她某次同学聚会遇到了法警,就象有些故事里讲的那样,很快,天雷勾动地火,瞬间就爱得难舍难分。
法警中学时暗恋过女人的,没想到还有美梦成真的一天。他不介意女人结过婚,也愿意帮他抚养女儿,只要女人和他在一起。
女人一开始也是豪情万丈,但是一想到法警不太丰厚的收入,现在还租着人家的房子,她怯步了,可她又贪恋着法警的温柔,就以老公不同意离婚为借口,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法警再也等不下去了。
这时,上帝给了法警一个机会。商人回滨江,进超市买东西,碰上一个小混混持刀抢劫,混乱中,小混混劫持商人为人质。
法警被公安局借过来协助抢救。
小混混拖着商人往门外撤退,一看外面是黑压压的警察,他慌了,刀掉在地上,俯首认罪,就在那时,法警突然举起枪,一下击中了商人的心口。他说他看到小混混挥刀的,不想枪打偏了。
在场那么多双眼睛,谁会相信?
一调查,东窗事发。
舒畅静静地看着陆明,他很魁梧,身材高大,囚服下,一块块肌r突现,谈不上帅,但气质很俊朗。
“你后悔吗?”执行死刑的人成了死刑犯,角色转变,令人匪夷所思。
陆明眼眸清澈,神色很平静,他浅浅一笑,“从爱上她那一天起,我就知道这是条不归路。”
“有没有想过,为了她,值不值得?”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爱不爱。”
“你现在仍爱她吗?”那个女人在商人死后,迅即坚强起来,接手了全部的生意,赶走了小三。陆明,只是她生命里的一个过客。
陆明抿紧唇,沉默了好一会。
“想要让自已活得很好,就要迁就现实。在感情里,有人爱得保守,有人爱得忘我,没有错。”
这个时候,陆明仍站在女人的角度替她着想,不知是说傻,还是该说蠢。
“我以为你们这样坚强的汉子是很理智的。其实有些人是打着现实的幌子,为自已的自私自利、见异思迁找解脱。”舒畅突然激动起来。
“感情是从心里出发,不受理智的控制。喜欢一个人,就会觉得她弱小、惹人疼爱,想保护她、关爱她,和她在一起。没有人强迫你的付出,除非自已愿意。”
“所以你现在在这里,而她在外面自由、潇洒,然后她还会和别的男人一起。”舒畅同情地摇了摇头,觉得爱情真是个无恶不作的刽子手,除了伤害别人,其他能得到什么?
只有不动情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
陆明震惊地看着舒畅,眼神黯淡了下去。
“对不起,我有点……激动。如果再回到过去,你仍愿意和她相爱吗?”很心疼一个优秀的法警,就这样毁了。
“时光不会倒流,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陆明喃喃地说,舒畅凝视着他,久久都不眨眼。
后面,舒畅再问什么,陆明不是点头,就是摇头,再没说话。
采访出来,舒畅心口仍堵堵的,为陆明不值,为自已不值。
如果陆明喜欢的人是胜男,现在将怎样?
爱情里,没有如果,只有认栽。
她想陆明也许内心里是后悔的,但事已至此,只能催眠自已是为了爱。顶着这么神圣的念头,独自西去的路上,还能留有一点美好的回忆。
先动心的人,先输。
不只是女人会傻,动情的男人也傻。
谁能一眼看穿另一个的本质,来预知他(她)值不值得?
没有人可以做到,只能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如果跌倒了,那么掸掸尘土,爬起来。
舒畅勾起一抹苦笑,拍了下衬衫,打开车门。
开车刚出看守所,手机在包里象催魂似的响起来。
舒畅腾出一只手去摸手机,对面来了辆热电厂送热气的大卡车,她慌忙收回手,去打方向盘,卡车擦着奇瑞的边飞速过去,热腾腾的雾气迷茫了舒畅的视线,舒畅真正惊出一身汗。
把车停靠在路边,才缓过神,想着都后怕,心怦怦跳得厉害。
手机坚持不懈地响着。
舒畅打开手机,“唱唱,怎么到现在才接?”杨帆口气很是着急。
“你以为我什么事都不做,一心一意坐等你的电话?”舒畅来火了,讲话很冲,同时猛然想起下午要去民政局办手续的事。“你人哪里?”
“我在报社对面的报亭前。”
“你站在那儿做路标,不怕她误会你?”舒畅冷笑。
“唱唱……”杨帆没有了以前的气势,不住地叹气。
“你回去把我在你那边的衣服拿上,在民政局旁边的拉面店里等我,我半个小时后到。”
“去左岸咖啡店吧!”那个拉面店又小又乱,客人大部分是打工的农民,左岸咖啡店是杨帆向舒畅求婚的地方。
“没必要。”谈恋爱,要的是情调,离婚,图的是方便。她再不想迁就任何人了。
杨帆默默地挂了电话。
握着手机,舒畅闭了闭眼,不顾西斜的艳阳,把车窗打开,趴在窗上,大口大口地呼吸,不然她怕自已会堵死。
手中的手机又响了。
“不是说好半个小时吗,你就这样等不及?”舒畅对着手机,象火箭发s式的,啪地,炸了。
没人出声,只有浅浅的呼吸。
这呼吸这舒畅心里面毛毛的,“喂……”
“舒畅,采访顺利吗?”话筒里传来崔迪文低沉的磁性嗓音。
舒畅吞了吞口水,无力地别好散乱到前额的头发,干干地笑,“还好。”
“从看守所出来了?”
“已在路上,快到……”舒畅看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有一处标志性建筑,“裴总,有事吗?”
“听说今天采访的对象很特别,我想放明天的头版。稿子今晚能不能写出来?”
“可以的,我明早发到你邮箱中。”
“车里有没有水?”
“呃?有的!”
“停在路边接电话吧,现在喝点水,深呼吸,我们讲五分钟后,你再开车,四十码,不可以超速,做得到?”
“嗯!”舒畅莫名的哽咽了。
“半小时后,我们报社见。”
“我……和别人有约了。”
“哦,本来想把《落日悲歌》的封面样版给你看下,现在算了。约的是那位穆警官?”
“是……”
“问她好,我对她的扫堂腿不敢相忘。你们刚才聊得好象不太愉快?”
舒畅小心翼翼地笑,“我……我们讲话比较随便。”
“年轻真好!书出了后,应该要庆贺一下。报社只有两位记者出过文集,现在你是第三位,这是我们报社的荣光。这个周五,报社联欢,不出差的人都要参加。你也不能有例外,不用让其他职员说我偏心。”
“嗯!”舒畅抽气都缓缓的,裴总编这一箭之仇报得真快啊!
“今天晚报的茶余饭后登了几则笑话,很不错,说给你听听。某位先生坐飞机,上去后发现旁边坐着一个美女。根据搭讪原则,他脱口问道:小姐,你在哪儿下?”
舒畅捧场地呵呵乐了二声,然后嘴一撇,这笑话一定是南极人写的,多冷啊!
“还有一个,某日上佛学选修课,一方丈给大学讲学,有人问:大师,这门课点名吗?大师摇头,又有人问:大师这门课考试吗?大师又摇头。大伙一起问:大师,那期末成绩怎么办?大师回答:随缘吧!”
“这写笑话的人智商真高,一般人都听不明白,琢磨很久后,才觉回味无穷。”舒畅点评道。其实她一点都笑不出来,但从裴迪文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她忽觉温暖,心情奇特地也平静了。
独自走夜路,遇到一个熟人总是好的。
“你喜欢,以后我再慢慢说给你听。五分钟到了,好好开车。”
裴迪文的时间掐得正好,不多一秒,不少一秒。
第十三章
舒畅老远就看到杨帆提着个大包,站在拉面店前面。
曾经熟悉的脸越来越近。
杨帆有些憔悴,眼袋很明显,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胡子大概有一两天没有刮。
脚踩两只船的日子,不算太乐哉。
舒畅把车停好,背着采访包跳下车。
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谁也没说话。舒畅接过他手中的大包,放进车中。
于芬对舒畅左叮咛,右叮嘱,怎耐热恋中的男女,情热如火。第一次是舒畅出了趟远差,小小别离,让相思如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这种为爱而做的事,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舒畅渐渐地就以出差为由,留宿在杨帆的公寓。常穿的衣服,今天拉一件,明天放一件,没想到,都一大包了。
舒畅咽下漫到嗓间的酸楚,关好车门。
“换个地方吧,唱唱!”杨帆看着拉面店油腻腻的桌面,仍在坚持。
“对不起,我赶时间。”舒畅看都不看他,一脚跨进拉面馆。
杨帆无奈,跟了进去。
还到吃晚饭的时候,戴着回族小圆帽的老板和服务员看着两人,直眨眼,“我……我面还没和好呢?”老板说。
“给我们来壶大麦茶就好。”
舒畅疲惫地扯了下嘴角,与杨帆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然后从包中拿出鳄鱼首饰盒,“你查看一下,没少一块角吧!至于衣服,我想了下,差不多扯平,就当我们各自买的。”
杨帆脸色铁青,一把推开首饰盒:“唱唱,你这是什么意思?侮辱我吗?”
舒畅定定地看着他:“我哪个词伤到你的自尊了?既然到了这个份上,难道我还把你家这么意义远大而又神圣的传家之宝占为已有?难道我还穿着你买的衣服,时不时地把你想起?我从来不认为男女之间分手之后还能做朋友。滨江很小,谈不上老死不相见,但也没必要装得有多熟稔。”
杨帆咬着牙,看了她大半天,“装不装,就能抹杀以前的一切?”
“不然呢?树碑列传?歌功颂德?留给你的后代、我的后代看,让他们知道我们曾经怎样的风花雪月,然后有情人未能成眷属?”
“唱唱,其实我和小可……”
舒畅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对不起,你的蜜事,我不感兴趣。”
“可是你的表情却不是这样的。你恨我,你在嘲讽我。”
舒畅深呼吸,手指在桌下绞得生疼,“杨帆,你不会是希望我在你怀拥新人时,还深爱着你,有可能一辈子都在纠结着,终身不嫁?”
杨帆脸刷地胀得通红,“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要再说了。其实谈小可的出现很是时候,至少我不会对你再怀有愧疚感,不会再担心你过得幸福不幸福,更不会对谈小可说起我们有过什么,你放宽心地追求你的真爱吧!时间不早了,你把首饰收好,我们去民政局!”
“你还是在气我变心!”杨帆浮出一丝苦笑,“你从来不知道和你一起,我有多累。”
“恭喜你终于解脱了。”舒畅耸耸肩,率先站了起来。
“唱唱,你看上去很累,先回去休息吧!我们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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