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理由纵使月白听了也不觉奇怪,常人下山多是日落前到达山下城中即可,眼前之人所言的神色也不似作伪。难道是……思及此,月白微挪身形让出了下山的道。
见到眼前人让出了路,沈暮然松了口气,拱手道别后立刻大步迈过月白身畔,径自朝着山下走去。才行十步却觉不对,向后回首瞬间眼尾捕到一个熟悉的月白身影,对方不徐不疾和自己保持着两步的距离,气定神闲翩然潇洒,全然不似自己这般大步流星行色匆匆。既已发现自己必须打个招呼不是:“月白兄这是下山会友?”
本来专心一意赶路的沈暮然纵使扭头招呼脚下也毫不见缓,只是分神之际竟走得有些磕磕绊绊,月白看着莫名觉得喜感,心里竟起了作弄之意:“不是。”
“啊?”出乎意料的答案换来了眼前人意料之中的惊讶。
月白等了半天对方竟然没有再问,于是两个身影就这么一前一后一路到了山脚下……
待到了城中,沈暮然看了看日光长吁一口气:还好,才申时,看样子今天准时到家没问题。甫一放松方觉得背上衣衫竟已汗湿大半,算算时间充足,口干舌燥的沈暮然索性弯到了离家两条街的东巷口豆腐脑摊子。
“老板,来两碗淡豆花。”幸好摊子还没,沈暮然果断要了两碗豆花,这才找了角落的位置坐下。估计自己再晚点到这摊子就了。啧啧,正想着摊主阿伯端来豆花时就说了:“小公子,要不是你来,我这摊子就打算咯。”
“嘿嘿,阿伯,这豆花还没卖完你就急着摊,看来今天阿婆不在你赶着回去陪她啊。”沈暮然不急不忙拣了把调羹,这才就近一碗舀了勺豆花,一边还不忘打趣摊主。谁让他总是叫自己小公子,这都二十的人了这老人家也不改改口,有时摊子人多,这老人家一口一个“小公子”总惹得旁人往自己身上刷一遍注目礼。这从小吃到大的摊子也有那么点小弊端啊。
正感概着,就听到老伯嘿嘿嘿嘿笑着说:“剩不多了,正好可以放点作料配点干粮当晚饭。这两日老婆子腿脚的老毛病又犯了,我早点回去看看。”
听了这话,沈暮然立刻顿了下手上的勺子,抬头竟是极认真的模样:“那我想打包两份回去,可方便?”
“呵呵,方便啊,看到小公子您啊,老头子就知道要四份豆花咯。”果然手里已经在打包豆花了。“这下倒正好剩下两碗给我和我家老婆子。”
“那我快点吃,你也好早点回去。哈哈。”说完竟真的埋头苦吃起来。于是专心吃豆花的沈暮然直到拎着豆花转身要打道回府时,这才发现了月白淡然自若地站在自己身后五步远。难怪最后算钱的时候豆花阿伯眼神有那么一点怪,呃……难道月白兄想吃豆花?想着,沈暮然就走到月白面前,伸出提溜着两份豆花的袋子,然后有点尴尬地开口:“月白兄,那个,我刚吃得太投入了,没注意到,不好意思哈。那个豆花,给你一份?”
月白看看豆花,再顺着豆花看到提着豆花的爪子,再顺着爪子看着眼前系着淡青色束带的黑发脑袋,一时倒也没想到说什么,自己也不过就是一时兴起想看看这个人到底干嘛这么着急下山,结果一路就跟到了豆腐脑的摊子。一股子豆腥味隔着老远就已经闻到,实在不明白这家伙怎么就吃得那么津津有味,还连吃了两碗。听那卖豆花的老头意思,这还是惯例了。
沈暮然硬着头皮撑到说完,又再硬着头皮撑着等眼前人接过,结果等到自己撑不住抬头一看:嗬,好家伙,人家压根就没打算接过,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世外高人状。这下,沈暮然憋不住了,咱们小沈公子本就不是个多有耐心的主儿,这美人再合心合意也绷不住这一声不吭完全看不出情绪让自己玩猜谜吧,就算猜谜那也好歹有个谜底对应的谜面,这一个谜面猜n个谜底的活完全是自己的短板好吗?!于是,咱们的小沈公子耐心没了,直接转身回家,不陪你猜了。哼!当然礼貌还是要的,这不,月白看着眼前的沈暮然微微一笑,回了提着豆花的爪子,扭头大步走。耳边还飘来句:“呵呵,那我先回家了哈。”
……
……
……
谁来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暮然看着跟着他一起迈进沈家大院的月白,突然觉得自己的脑筋抽得厉害。什么?你问为什么他不阻止?刚发现对方跟着自己迈进门槛的时候他就打算阻止来着,可是人家突然飘了句话过来“你现在最好不要和我说话,其他人并未看到我。”紧接着在家中帮忙打扫的胡姨扯着十年入一日的嘹亮嗓音:“少爷回来啦!”这下沈暮然也顾不得不请自来登堂入室的月白,微微点头应了一声胡姨,便立刻往后院找母亲大人。
月白瞟了一眼跟前说话的一对母子:沈暮然的样子与其说是温良恭谨倒不如说是老实敬畏,而沈母眉目秀丽早年定是个难得的美人儿,此刻正一边数落着儿子的不求上进一边为儿子拾着刚熨好的衣物。待听到沈暮然的一句“娘,这些我自己做就好,您多歇息着。”实在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一个少爷熨衣服的样子实在是……这画面太美无法想象。眼前一对母子还在絮絮叨叨,月白却不耐烦听这车轱辘话来回说,索性到院子里转悠:院子不大,却整洁干净,只是这干净得连栽着的花草多半见叶不见花,更不用说养鸡鸭牲畜。整个宅子人烟稀少,除了自己和那个打扫的,也就沈父沈母和沈暮然三人。家道中落?看着也不像。月白对沈暮然又多了一分好奇。
用完晚饭,沈暮然借口要紧着核对账本,顺了两个包子回到房中,一瞧,果然月白还在。也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无可奈何,沈暮然合上房门,将包子递给了在自己桌前打坐的美人。“我母亲包的包子,我只吃她做的肉包,月白兄你要不要尝尝?”书上说这种会隐身估计也会遁地的“大神”多半都是辟谷的,不过总觉得自己用饭回来两手空空别扭的沈暮然还是多此一举地带了两个自己最爱吃的包子。眼看打坐的还是纹丝不动,除了一双美目从自己进房开始就一直盯着自己。沈暮然正想不吃也好,之后自己也不用换着法子想办法带吃的到房里,自己也不喜欢房里有这饭菜的味道。月白色的袖子在自己面前一拂,包子便到了对方手里。
不过等沈暮然终于对完账打算就寝时,看到那两包子还在对方手里,就有点哭笑不得了。这都快两个时辰了,难道这是用意念在吃?但是眼前有一个更严峻的问题:两个人怎么睡?别说什么同榻而眠,别说自己睡不睡得了,就眼前这个主看样子也不是个会和人同塌而眠的。但是……一般仙家神人不都是吸日月之华打坐修炼代替睡觉么?想到这里如释重负的沈暮然眉眼都是温柔笑意地问依然盯着手里包子打坐的某狐仙:“月白兄,时间不早了,明日还得早起外出,早些休息吧。”
“嗯。”打坐的某只这次回应地很及时。
“因为临时不太方便,只能请月白兄将就一晚,明日我再想法为月白兄安排客房。”明天我帮你定个客栈,天字一号房是不用想了,咱没那财力,上房还是够你住个十天半月。如果你要一个人打坐修炼吸日月之华那就更好了,家里院子随便你用。
“不用。”哈哈,就说月白兄仙人之姿定不同凡人。果然月白兄起身了,诶?诶诶?这,这这月白兄是不是方向错了?诶?不对,那那是睡塌,院子是另一个方向啊,月白兄,门,门在这里啊!!!!
第4章 神仙?妖怪?妖力越强越好看?
看着对方不徐不疾风姿飘逸地走向自己的床榻,不徐不疾风姿飘逸地褪下外衣搭在床尾,在不徐不疾风姿飘逸地掀开褥子倚榻回首,沈暮然表示内心很复杂,完全没想法。这只是他对账太累趴桌上睡着做的一个梦,谁来把他弄醒。明明从刚见面起沈暮然就十二万分地确定狐月白不喜接触自己这等凡夫俗子,明明从一开始自己分明感受到这位仁兄出尘俊逸淡定从容中透着的实实在在的睥睨,明明不是从一开始进屋都一直打坐的吗?!谁来告诉他此刻坐在自己榻上的“仙人”望着自己的眼神自己为什么能解读成“你不是要就寝吗?怎么还不睡”,内心沸反盈天,矛盾无奈疑惑甚至想咆哮一通的沈暮然硬是凭着不能丢了自家教养让父母蒙羞的坚定信念将内心翻滚的情绪压了下去,当然面对的是自己欣赏仰慕的美人所以珍惜之心不比往日这点也不容小觑,深呼吸了一口,这才发现自己全身的关节似已僵硬,又暗自缓了缓,方开口自觉有几分艰涩:“月白兄,那你早些歇息。”语毕沈暮然颇有些悲壮地转身:算了,这一晚就趴桌上凑活了,干脆拿本书看看,什么时候看到睡着就一晃到天亮了。不过沈家少爷的这一打算又因为狐月白落空了。
就在沈暮然站到桌前想着要选哪本书陪自己熬到入眠,一阵歪风刮过,直接将沈暮然刮到了床榻里侧。这下沈暮然彻底傻了……
“咳咳,月白兄,你是修道之人?”
“不是。”
“那是习武?”
“不是。”
“神仙?”
“不算。”
“妖怪?”
“……”
狐仙大人正在想自己再过个一年半载就能功德圆满,作为一个见习神仙要怎么说自己这微妙的处境,结果沈暮然倒好,直接把狐月白沉吟的神色当成自己不小心戳中对方隐秘真相的纠结,于是“呵呵,妖怪也分好坏啦,呵呵呵呵呵,月白兄不用担心,暮然还是一样认你为月白兄啊。”
“……”
“对了,月白兄是什么妖?可否告知暮然?”闪亮的细长眸子一弯一弯,似乎比月色还要皎洁。
“狐妖。”算了妖就妖吧,懒得再唇舌解释。
“狐妖?那些前人书载狐妖媚人,看来未必都有亲见。要按他们所说月白兄清雅淡然,风姿出尘,说是狐妖不若说是狐仙。”仿佛顿悟,“难道说妖力越高越好看?”
狐月白难得抬了抬眼皮瞟了眼依然端坐内侧的白痴,“也不尽然。”
等了半响,沈暮然发现狐月白压根没有继续说明的意愿,正悻悻地挠着还束着发带的头发,狐月白凉薄地嗓音又炸了过来:“还不睡?”
“……”暗自评估了一番自己从内侧下榻必经之路就是跨过身前这位狐仙大人,想象了下自己撑手撑脚迈过狐仙大人的身躯,沈暮然觉得自己还是没那个胆,只能认命地解了发带,外衣,老实地贴着墙躺下,内心纠结无可名状。
纠结着纠结着渐渐呼吸绵长,原本僵硬的身子也已放松微蜷着,一头青丝散在枕畔,沈暮然正和周公钓鱼呢,浑然不知身畔原本斜倚榻上的狐仙大人此刻坐姿端正无比地打量着自己,过了一盏茶的时分,狐仙大人的衣袖动了动正好覆在沈暮然的左手腕处。又过了将近一盏茶的时分,狐仙大人抚了抚回的衣袖下了床,径直穿过关着的房门到院中,月华正好,抓紧修炼。而睡梦中的沈暮然仿佛感知到霸占自己床榻的狐仙大人已经离开,翻了个身子复失地般躺在榻中间呼呼大睡。
这晚的月色极好,仿佛天上罩下一层细密轻盈的银丝帐幕,皎然中带着一丝朦胧的柔和,温情脉脉地笼着人间的山水庭院楼阁,早已休憩的人们看不到这月光镀下的脉脉景致,却又因着休憩的静谧平添了一分祥和美好。难得美景,心无旁骛修炼的狐月白和榻上酣睡的沈暮然,一个无意一个无觉都错过欣赏,未曾意识自然无谓遗憾。只要存在便难错过,无论人鬼神妖仙怪都逃不过,或意识到惋惜抱憾,或直到三生石畔回首旁观方才知觉,而后或放弃或执着,却始终是另一个轮回的开始。
沈暮然一觉醒来并未意识到狐月白不见了,或者说因着和往常一样的独自榻上醒来压根还没来得及想起昨日邂逅的“奔放”狐仙。待得和家人一起用过早饭,回到自己房中看到小几上两个风干外皮的包子,再看了账本里自己核对后的标注,方觉得昨日的邂逅并非发梦。早饭时沈父谈及一个月后的会试时让昨日还外出游玩的儿子好好心准备,沈暮然便想到狐月白了,只是这邂逅太过奇巧,尤其是临睡的床榻之争床上清谈,忆及当时总觉得仿佛隔着成薄纱朦胧飘渺。直到此刻两个风干的包子和昨日对过的账本方将那层纱挑开,映像也清晰真实起来。
床榻没有,书房没有,院子里也没有,站立在院中的浅青身影良久方传出一声轻叹,沈暮然慢慢转身回屋。自己倒也没多少不舍,那样睥睨凡俗有着仙人风姿的妖离去方自然,若真留下倒才是意料之外呢。自以为洒脱释然的沈暮然并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神情是怅惘,更不知他方才站立之地恰是狐月白昨晚修炼打坐所在。
院角植着的一株香囊草无风自动地晃了晃新抽的嫩叶。
“你要出远门?”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在正在拾行装的沈暮然身后响起。几乎瞬间,沈暮然转过身,细长清淡的眉眼弯如月牙:“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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