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烈侯卫青传》第 28 部分

  卫青请旨再巡查他处,情况不仅好不到哪里去,离长安越远,民生竟然是越加凋敝!
  卫青大惊之下,也立即雷厉风行调查原因,不料,结果却令他震惊
  ——皆因连年兵伐匈奴,加之皇帝刘彻豪奢无度,民间马匹早已征完,府库钱粮也殆尽。
  情况原来如此,卫青一时做声不得。
  却原来十几年间,大汉虽然雄霸四方外服匈奴,内囊上也渐渐地尽上来了!
  他一心为国,执着地认为大汉所急莫过于匈奴边患,故而一直坚定主战。皇帝刘彻也和他同心。故而这些年来,他群臣主战之心从未动摇过。
  朝堂之上原本也有些老臣提出国力民生之事,但这二人原本年轻气盛,加之刘彻继承到的本是一个米烂成仓,铜钱朽绳的帝国,所以,这些事情未免看得轻了。其余朝臣见皇帝主战,有几个肯阻拦的?
  但如今,大汉似乎有了比匈奴更难以面对的东西!
  卫青深深震惊之余不免惶惑:如果我所坚持的,对于国家竟然有如此的损耗,那么,我还应该坚持么?
  一路行来,他感触良多,苦于身边无人可以斟酌,只独自闷在心头。
  此时,他的心中便如同这雨天的云层,厚厚的重重的,yy的沉沉的。原本因为和刘彻决裂伤感的心里,又增添了许多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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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将军,”侍卫杨荣大声打断了他的沉思,“这雨越发大了去,前面不远有一户人家,不如我们去避一避?”
  卫青惊觉抬头,果然,那雨连天扯线只顾下,四野都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有远远前面似乎有几间茅屋。
  “好!就这样!”卫青淡淡地说。
  于是一行十来个人促马向茅屋驰去!
  这是一户普通农家。
  虽然农家院子大,但是骤然要挤进这么十多人,便也不行。于是几名侍卫只有到外面的遮y晒柴火的棚子里避雨,卫青和杨荣等三四个留在屋内。
  那农家甚是好客,虽然简陋贫穷,却立即烧水笼火殷勤招待着。
  众人在雨中淋得久了,此时被热火一烤,身上几个哆嗦,衣服上白漫漫地冒出气来。几口热水下肚,脸上肌r化开,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卫青便招呼主人家坐了,慢慢地聊了起来。
  原来这一家五口人,老两口和两个儿子。大儿子二十多岁跟着老父在家耕作,二儿子不过十来岁,还是个孩子,只十分精灵,跟着众人挑出跳进的。
  一行人只称自己是客商,但这一家人见他们衣饰不凡,开始只笑却嗫嚅不敢说话。后来见带头的卫青和颜悦s,渐渐地胆子就大了起来。老汉便陪他们坐了火塘旁边,天南地北地聊。
  因为下雨,老汉的两个儿子没g农活,也来凑热闹,只不见老妇,说是病了在里屋。
  看这农家,四壁光光烟熏火燎,十分的贫困。
  那老汉听见卫青问他生计,那五十多岁但已经佝偻得不像样子的人咳咳的道:“生计么?难呐!土地本来就不多,这些年打匈奴,收的粮食几乎全j了。家里就剩点田边地角的糠糠菜菜填肚子。别的,什么都说不上了。”
  说完便长长地叹了口气。
  卫青心中一堵,这一路上,类似这样的话他已经听了不少了。
  同行几人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战场上征伐过的,听了此话,心中也自不舒服。只是卫青不开言,谁都不好多说什么。
  侍卫长杨荣便强笑道:“如此说来,要是不打匈奴,你们的r子便可过得好过点了?”
  “那肯定的,要少j不少钱粮呢!”老汉说。
  老汉的大儿子c口道:“那可不一定,那些年没有打,可是钱粮还是没少j过的。”
  老汉点点头又叹道:“是啊,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来说是匈奴打来了,俺们要出钱粮,说是修关口;后来听说出了个卫将军,还有什么霍将军,打了胜仗了,可是还是要j钱粮!年年打,年年j!唉,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卫青怔怔地听着,可能因为在雨中淋的时间太长,觉得口中发苦心中发闷,胃也开始隐隐作痛。
  “别听俺爹说!”见老汉说话不大中听,他大儿子忙道,“俺爹老悖晦了,什么事儿都不懂。不打匈奴,不打成么?那匈奴,杀人放火的,听说还吃小孩子。要是不打,不三两下就把俺们这些地方灭了?”
  “娃儿话!”老汉见扫了他面子,有几分下不来台,便拉着脸道,“咱大汉这么大,几下就过来了?”
  “那匈奴的马快着哩!”儿子不服气地嚷。
  见父子两要吵起来,卫青他们连忙劝住了。
  那老汉忿忿地站起身去里间了,那儿子瞪了老爹的背影一眼,小声跟卫青他们说:“俺爹是个死脑筋!实在的,主要是俺们这里的土地不多,种不了多少粮食,当然j了钱粮便没什么了。实话跟你们说,等秋收了,俺也要投军去!”
  杨荣笑道:“你也要投军?”
  “嗯哪!听说有个霍将军,是天上星宿托生的,只管打胜仗不会输的!”
  卫青绕是满肚子心事,也和杨荣他们忍不住都笑了。
  那儿子急道:“怎么,你们不信,俺们村那头王家老三的表哥就是跟着霍将军打仗的,都得了赏了!……”
  卫青点点头,笑道:“我怎么不信,自然信的。不过,你去了你爹娘和弟弟靠谁?”
  那儿子骤然泄了气,半晌不说话。
  看着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卫青不由得想起当年自己投军的执念来,便觉得这少年和自己当年有几分相似。
  正在这时,忽然“啊!——”的一声,一声凄厉的惨呼从里间传出!
  众人一惊,连忙站起。几人身手都极为敏捷,其中又数卫青功夫最好,马上马下都来得。当下一个箭步便窜到里间,一掌推开房门。
  往里面看时,都大吃一惊。
  却见一个毛发蓬松满脸狰狞之人,将刚才那老汉死死压在地上,两手紧紧掐着他的喉咙,露出白森森牙齿嘴角却血糊糊的。
  再看那老汉,半边脸都是血,正死命挣扎呼救!
  卫青连忙将上面的人扯开,扶起老汉来。那人十分凶悍,被扯起来还不饶,仍旧向老汉扑去,被杨荣一掌打得滚到墙角。
  那老汉才起身,便连忙去扶那滚到墙角的人,还连声问道:“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卫青诧异,那人已经又是呜呜噜噜朝老汉扑去,张口欲咬。一个侍卫一把推去,那人又是一个踉跄,却是蹲到地上,呜呜大哭起来。那声音竟然是个老妇!
  此时,外面老汉的二子才赶到,连忙一边一个拉住卫青叫道:“住手!快住手!那是我娘!”
  众人都愣住了。
  此时老汉已经不顾自己满脸是血,又赶上去,将那头发蓬乱一身狼藉的老妇扶起来,小声安慰着。
  那老妇身材不高,但满面青紫,眼光散乱,不大正常,而老汉此时却异常温柔,无复刚才木讷佝偻的样子。不住在老妇背后轻轻俯拍,像是怕吓到了她似的。老妇开始一边哭叫一边踢打,间或还又抓又咬,但老汉却没有不耐烦,只是一味的安慰。
  不久,老妇渐渐安静下来。
  这里卫青诸人一头雾水出来。
  良久,那大儿子才出来,小声跟卫青解释。
  原来那疯妇,竟然是他们的母亲,得了疯病已经好些年了,任是吃药看病都不见好。不发作时,跟好人也没什么两样,发作起来,什么人都不认得,一味啃咬。
  末了,那儿子说:“族里的人都说,弄一间空屋子关起来给点水和吃的就行了,俺爹舍不得……可是一发作起来,俺爹就受罪了……上次连耳朵都被咬掉了一个。……”说着,眼泪便汪汪的。
  几人听说都叹,卫青却好似心中某个地方被触了一下,只不明白是什么。
  良久,那老汉出来,原来老妇睡着了。卫青看时,还在满脸是血,看样子是脸颊被咬伤了,那右边的耳朵果然是没有了的。
  众人连忙帮忙擦洗,这家如此贫苦除了点热水,竟是什么都没有,还好杨荣他们随身带有伤药,忙帮老汉敷上。
  见这老汉打理完毕又是一脸木然佝偻,浑不似刚才温柔的样子。
  忽然间,卫青心中一动,不由得问道:“竟然已经疯成这样,为什么老人家还那样……那样……”
  他话未说完,那老汉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苦笑道:“又不是她自己愿意的,她也是不得已!”
  “不得已……?”
  “是啊,生了病,不得已的!她也不愿意这样的。……再说,她这样难受,不找我发泄一下却找谁去?……”老汉平平淡淡地说。
  “……”卫青不语,心中却十分震动。
  “那您伤成这样,不生气么?”杨荣小声问。
  “生气?g嘛生?都是自己人!”老汉道,“她也不得已,二十多年了,这点子事,不计较!”
  ……
  终于,雨停了,天空虽然还在y郁着,但是,那连绵的雨脚终于暂停了会儿。
  卫青他们又上路了。
  走的时侯,老汉和两个儿子都送出了院门,为着他们给他的药和一块银饼连连感谢!
  正在这时,卫青忽然看见远远的屋门边站着一个孤单的老妇,此时没有发疯,已经洗的gg净净的,她悄悄立在那里,偷偷看着老汉的背影,竟是满脸的愧疚和温柔!
  憬悟(二)
  雨刚刚停,廊檐上,一滴滴的水还在滴嘀嗒嘀嗒地滴下来,好像一粒一粒的水晶珠。
  九岁的皇太子刘据,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看着亮晶晶的水滴一滴滴地从空中落下来,啪地溅起一朵水花,然后又是一朵……
  那肯定凉凉的,润润的吧?太子刘据想。但是他不能,也不敢伸出手去。
  因为他只要这样做了,那么身边的n娘内侍宫女教习,肯定一个个会大惊小怪的又是加衣服,又是洗热水,又是请太医……然后还有告诉母后,然后就有很多很多的语重心长的教训。
  ……所以,尽管非常想,但是,刘据仍然忍住了,他是个很乖很乖的孩子。
  只是在孩子的脑海中揣测着那凉森森的舒服滋味,慢慢地裂开嘴笑了。
  远远地在殿内的皇帝刘彻看着自己儿子脸上的笑容,(这个笑容在他眼里非常的傻而且莫名其妙)紧紧地皱了皱眉头。
  “皇后,据儿在做什么呢?”
  卫子夫伸头看了看刘据,微笑着道:“大概是看廊檐水吧。”
  “廊檐水有什么好看的!”刘彻微微带着不满说,心中莫名地有些失望的不耐烦,这个儿子,秉x温厚,满脑袋不切实际的梦幻,和他的x子一点都不像。
  “据儿现在学些什么呢?”刘彻淡淡地问,在皇后卫子夫面前,有些情绪也是不能流露的。
  “师傅教了《尚书》,也在念《诗经》。”
  “除了这些诗啊书啊的呢?”
  卫子夫听出了皇帝微微的不满,忙道:“s箭击技也在学的,只是年岁还小,不能学骑马的。”
  刘彻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现在,他能理解卫青对几个儿子的心情了。卫青曾经遗憾地对他提过,他也不满自己的儿子的内向软弱,现在刘彻也有同感了。
  在这一点上,刘彻和卫青都因为自己的后辈软弱而十分的失望。但是,他们两个都没有好好反省过,其实儿子们软弱的原因恰恰是因为他们太强势。
  一般地说,父辈太强势,必然对儿辈要求诸多严厉,而儿辈长期如此,便唯唯诺诺;更何况,父辈过于优秀,是对儿子们巨大的压力,他们将总是在父辈的y影中生活,怎么可能不软弱!
  当然,这一点,他们两个谁都不明白的!
  所以现在刘彻对于自己的太子,虽然不至于产生什么恶感,但是,总是有些不对味。
  卫子夫恭谨地奉上茶水,心中暗暗掠过一丝忧虑。皇帝刘彻现在极少到椒房殿里来,如今来了,却对太子刘据似乎不是那么满意。
  作为一个敏感的母亲和一个聪慧的皇后,她早就感觉到了皇帝对自己儿子的失望。但是,她几乎无计可施。
  母亲的谆谆教诲和师傅的严厉教育,只能教导出乖孩子。却教育不出皇帝希望的有能力和魄力的继承人!
  皇后卫子夫隐隐开始担心,因为后宫之中,除了刘据,还有好几个皇子,现在,李夫人也怀孕了。
  虽然立了太子,但是,刘据仍然地位不稳!
  唯一可以支持太子的人,是卫青,可是,如今他们二人……
  卫子夫心中百转,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刘彻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微微皱了皱眉头。这时候的人们,还不大习惯这种被后世当作一r不可离的东西。
  似乎是无意地,刘彻说到:“据儿比仲卿的伉儿小一些吧?”
  卫子夫不解,但是还是答应着:“好像要小四五岁呢。”
  “嗯,”皇帝刘彻淡淡地,“自家表兄弟,倒很少看见他们在一起玩儿。”
  “哦,上次长公主进宫的时候,伉儿和不疑都来了,据儿和伉儿相处得很好呢!”
  刘彻感叹道:“真快!朕还觉得才把子夫带回宫来呢,忽然就十几年了啊!”
  子夫抿嘴一笑:“是啊,臣妾都老了!”
  刘彻微笑着看她一眼:“那时候仲卿也小呢,好像仲卿自幼没有和家人住在一块儿?”
  “哦!青儿五岁的时候被送走,过了十来年才回来的!”
  “他应该吃了不少苦头!不过,皇后听说过那时仲卿少年时有个很好的好友么?”
  “好友?”子夫有些觉得刘彻不会凭空这样问,却又不知道他的意图。只茫然答道:“青儿幼时就在山上牧羊,孤零零一个,哪里来的朋友?”
  “那么,后来到了你们身边呢?”
  皇帝的刨根问底更明显了。
  子夫想想道:“陛下知道的,青儿x子内敛,读的书又多。那时在平y府,虽然人缘很好,但和那些人都没有什么真正深j的。”
  “后来他是做了建章卫卒吧?”皇帝似乎不记得了,“那时他肯定j了朋友了。”
  子夫低头一笑,有些羞涩地,“青儿做建章卫卒时,臣妾已经入宫了,所以……”
  刘彻眼中的希翼暗了下去,子夫的心思敏感地动了起来。
  虽然不是很明白皇帝刘彻的意思,但是,她敏感地知道皇帝这样问肯定有什么深意在里头。
  她继续说:“不过,那时母亲在世时进宫来,说过青儿以前回家去时曾提到过他有一个极好的朋友,只是从来没有到我们家去过的。”
  “哦!!是谁?”
  “不知道名姓,只说姓訾!”
  刘彻强压着心中酸酸刺刺的感觉问:“姓訾?”
  ——这就是你说的好友么?朕要看看他是什么人物!
  子夫微笑了,因为她从皇帝刘彻的眼睛中读到了她想读到的东西,于是她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说下去。
  “是啊,听娘说,那个人也是建章卫卒。……”
  妒忌是有牙齿的,咬得心底很疼。
  ——朕一定要找到这个姓訾的建章卫卒!!
  子夫还在说,“……两人要好得很的,青儿每次从建章宫回家的路上,都会等那个人一起走。”
  什么,什么,他是不是听错了!
  刘彻愣愣地看着子夫。
  “娘还说,有一次青儿还因为这个什么朋友,被人差点打死呢……”
  “……!!”
  忽然间卫子夫的声音离刘彻远远而去,无数种感觉轰隆隆的从远远的,还没有想清楚但心已经明白的地方奔涌而来了。
  ——……姓訾的!……从建章宫回家路上一起走!……因为他,被伏击过!
  那不就是他!!
  就是他自己!!皇帝刘彻!!
  那时候,仲卿只知道自己叫阿彘的!!
  忽然间一切无比清楚:他哪里有时间认识旁的人,他的行踪,自己不是一向明白的么?就为了一句话,自己就蒙了头了?
  那个人,那个被他妒忌得要发狂的人,原来,就是他自己啊!!
  可是,为什么他不明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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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灞河依然清粼粼的波光,河岸边依然灿烂如云霞的桃花。那个白衣黑发的少年足临清泉,依然俊美脱俗!
  皇帝刘彻眯着眼睛看看面前的美景,微笑着:“仲卿!——”
  那少年却冷冷地看着他,问道:“你是谁?”
  刘彻愣住了,那少年俊美的脸上如此冷漠:“你是谁?我等的,是阿彘!”
  “我就是……”皇帝刘彻想分辩。
  可是,刘彻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地分离!从自己身体的里面,慢慢地钻出来一个人。
  是的,最里面出来的一个人!和自己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身体,一样的打扮!
  刘彻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人,那白衣的少年也看着这个人,微笑了,他说:“阿彘!”
  刘彻一把拉住那个少年,怒道:“仲卿,你看清楚,我才是阿彘!”
  “你不是!”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说,眼神中带着诡异,“你是皇帝!”
  “不错,朕是皇帝!可是,朕也是阿彘!”刘彻争辩道。
  “你不是!”那个长了和他一样的眉眼的人冷笑了。
  更让他气闷的是,那个白衣的少年也冷笑了:“你不是,你是皇帝!我只认识阿彘!”他边说边要挣脱出去!
  刘彻使劲拉住不放,嚷道:“你看清楚,朕本来就是阿彘!”
  那少年的脸忽然变得十分古怪,呵呵地笑道:“阿彘不会说朕的!”
  刘彻怒气勃发,大吼道:“如果朕不是阿彘,那天下就没有阿彘这个人了!”
  没有阿彘!
  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那少年的脸忽然如此清晰,那是脸s苍白的卫青,满眼的绝望和伤心:“陛下,那都已经不重要了是么?”
  不重要了,不重要了。忽然那时如同剜心的疼痛又席卷全身,猛然间,狂风四起,那卫青,少年,那个自称叫阿彘的人在风中化作漫天的桃花,纷纷散去……
  “仲卿!——仲卿!——”
  孤独的皇帝刘彻大声呼喊着,天地间空空荡荡的连回音都没有!
  皇帝刘彻满身大汗地醒来,心中兀自怦怦地跳个不停!
  是梦!原来是个梦!
  幸好是个梦!
  “陛下做梦了么?”旁边是李妍温柔的声音。
  “嗯!”刘彻懒得回答,他正想好好地想想自己的梦境,不惯独宿的他第一次觉得身边有人是件讨厌的事情!
  刘彻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又沉入了梦境。
  这一次,他很辛苦地和卫青在爬一座很高很高的山。腿脚绵软,使不上力气。但是,他们仍然努力地爬着,他们要到山顶去!
  他们肩并肩,没说话,但是他们扶持着。
  努力的爬着爬着,刘彻脚下一滑,便向山下摔去。手上一紧,原来是卫青一把拉住。刘彻看着他,卫青微笑:“阿彘!”
  虽然在险境,刘彻心中仍然一片安静平和,他说:“仲卿,我是阿彘!真的!”
  忽然大地震动,山石崩陷。刘彻脚下完全悬空,下面,就是望不到底的深渊,一个巨大的黑s的漩涡在下面缓缓地转动!
  “别怕!”卫青说,俊朗的脸上坚定而温柔。
  刘彻微笑了,他紧紧地抓着卫青的手,他没有怕过。
  但是他的微笑很快就凝固了,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臂变成了粗粗的荆棘,手指变成尖利的钢刺,深深地扎进卫青的手臂上,他越抓得紧,就越扎得深,直把卫青刺得鲜血淋漓!
  刘彻大惊:“仲卿!”
  忽然间,卫青的身后也不再是高山,他的身体也已经悬空,他的身后,也有一个巨大的漩涡,在缓缓吸噬着。
  狂风使劲地卷着他们向两头扯去!
  刘彻紧紧抓住卫青的手不放,他知道,只要一松手,卫青便不再是自己的了。可是,他的手臂变成的荆棘,却如此深地扎进卫青的手臂,身体……那些流淌出来的鲜血,让刘彻心惊!
  “别怕!”卫青还是说,依然紧紧地抓着他。可是鲜血从他身上一滴一滴地滴下来,滴在刘彻的脸上、身上,那么红,那么热!
  刘彻无论如何也不放手,于是他看见那些黑黑的荆棘越刺越深,不仅缠绕着卫青的手臂,还紧紧缠绕住他的身体,鲜血越来越多……
  放手,就没有了;不放手,便伤害他至死!
  刘彻第一次感到像个孩子似的恐惧和无助!
  他哭了,真正的哭了:“仲卿!”
  卫青苍白的脸在安慰他:“别怕!我不会放手的!”
  他果真又抓紧了刘彻的手,一任尖刺刺进他的身体!鲜血立即浸红了刘彻眼前的一切东西……!
  刘彻的心口很痛!很痛!
  就像很多年以前,卫青被人刺伤时,苍白的没有血s的脸在他面前出现时一样。不!还多了更多的苦!
  刘彻慢慢地,慢慢地松开手……
  忽然一阵洪流卷来,手中忽然一空。
  刘彻痛极大呼:“仲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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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卫青惊呼一声,从床上坐起。
  原来是个梦,幸好是个梦!
  可是,如果是梦的话,为什么自己全身如此疼痛,连心口也是疼的?
  在幽暗的夜光下,卫青伸出手在面前:修长的,形状很美的男人的手,在夜光中看起来微微苍白。除了手心涔涔的汗,没有鲜血,什么也没有。
  这是怎样一个奇怪的梦啊!
  迷惘中的卫青缓缓躺回去,早已没有半点睡意,心还在那个巨大的漩涡中激荡着。
  现在,他留宿于河y县驿馆内。离开长安一百三十八天了!
  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呢?卫青苦笑,是不是白天想得太多了?
  忽然“嘡,嘡,嘡……”一连串紧密的锣响,然后便听见人声喧哗哭叫,夹杂着一种不清楚的隐隐的隆隆声!
  大地在开始颤抖!
  卫青惊跳起来,急忙穿衣起床,才待出门,便听见驿卒因恐惧而变得尖利的嗓音:“决堤了!——大河决堤了!——”
  卫青和侍卫们冲出屋子,隐隐的夜光中,一道黑黦黦的泛着青光的水墙,漫卷过来了!
  元狩三年,从春到秋大雨连绵,长江,黄河,淮河洪水泛滥,关东大部分地区房塌田毁,一片汪洋,受灾百姓以百万计!
  河y县因为濒临黄河,被洪水荡成了白地!
  长陵神君
  皇帝刘彻手里紧紧地握住一卷简牍,脸s惨白,一双眸子犹如雪地里 的鬼火。
  竭力抑制住身体的颤抖,依然紧迫地安排着救灾等等诸事。
  面前,鹄立的朝臣们面s凝重,丝毫不敢分心。宣旨内侍和丞相手不敢停,忙着记录皇帝的各个诏令。
  “……平口和边关诸军绝不可动!各地方必须保证军中人等马匹的r常供给……”
  “传旨宫中府中,内外人等削减r常封赏用度,各级官员减俸……”
  “赈济……”
  奇怪,朕居然还能坐在这里,说这么多和那个人无关的东西。那个人在哪里?他有没有受伤,他到底怎样了,活着还是……?
  皇帝的呼吸很紧促,语调比平常变得尖利许多。
  “……调关东军士,沿河y始,认真查寻大将军卫队的下落,务必尽快寻到大将军!”
  终于将心中最担心最沉重最疼痛的问题说了出来,皇帝刘彻感到心中一阵血淋淋的撕裂感。
  “……要确保大将军无虞!”
  皇帝重重地说,脸s几乎已经发青!
  所有的人都知道这几乎不可能,地方上呈报上来的消息:黄河从河y县决堤,首当其冲的就是河y县驿馆,大将军卫队所有人等全部被大水冲去!
  纵然大将军骁勇,于千万人战阵厮杀中可以如履平地,但洪水袭来,乃上天之威,岂是凡人可以抗衡?
  虽然做如此想,但各人毕竟不敢出声。
  “……大将军卫队遇险的消息,对平口各军保密,特别是,”皇帝刘彻的眼睛冷冷地,“不能泄露给骠骑将军!”
  ……
  诏令完毕,众人迅速退下,皇帝仍然呆坐着。
  从知道那人遇险的消息以来,虽然帝王的本能支撑着他处理着各种事务,但心却始终就像不是太明白!此时众人退下,帝王的本能渐渐的退去,那颗情人的心开始慢慢地知道彻骨的疼!
  皇帝刘彻吃力地从御案面前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才发现自己竟然手脚冰凉,全身都在颤抖不停。
  忽然一个念头无比清晰。
  刘彻身子一晃,眼前一片白雾漫过来,宣室殿的所有东西忽然蒙上了一层黑晕。
  宦监令吴正心惊胆战的声音:“陛下!陛下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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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丞相李蔡几乎要发疯了!
  大水袭来,一时间关东大部分地区受灾,如何救灾,如何赈济……处处都急!偏这个时候,皇帝刘彻忽然生病!皇帝素来身强体健,如今病倒,显见得是为国事忧心而导致生病的!
  故而李蔡更应该竭尽全力,为君分忧。只是他虽然是丞相,但权力早已和他的前任无法相比,且朝中诸事,皇帝独断独行惯了了,如今骤然一下子,千斤重担不由分说地落下来。李蔡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了!
  “要是大将军在就好了!”李蔡想。
  虽然大将军后来明显地宠衰,但是,熟悉地方政务的他,此时应该是一大助力!
  不过,李蔡也知道,大将军生死未卜,连是否能回来都未可知。皇帝短短数r,不仅出动了地方军队,还连续便派出了自己的心腹羽林军数十拨不下二百人出去找寻!
  “但愿上天保佑!”李蔡想,他隐隐地觉得,如果大将军回不来,那么,事态会非常严重,至于严重到什么地步,他也不敢揣测,但是看皇帝刘彻那惨白的脸上几乎已经狂乱的眼神,再傻的人也能预料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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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愿上天保佑!
  刚刚从病榻上辈扶起来的皇帝吩咐到:“传令宫中上下人等,一律斋戒沐浴。告诉车马,朕要去柏梁台!”
  宦监令吴正连劝都不敢劝,这其中的隐秘,他比谁都知道。
  柏梁台,是供奉长陵神君的地方。
  长陵神君似乎是汉初皇家专有的神祗,从皇帝的外祖母开始,帝王妃后无不深深地崇信。传说中,这个生前似乎没有什么太大德行的女子在死后异常的灵异,不仅屡屡显灵和人说话,还在有的特别幸运的人面前显出过身形!
  据说,皇帝的祖母平原君就因为得到了长林神君的庇佑而子孙显贵的;也传说,现在的骠骑将军家里,也自铸着一尊神君像,只不过怕人流言,不轻易示人,传说,骠骑将军因为这个神君的庇佑,所以百战百胜。
  这神君是如此的灵异,所以皇家留传下来的仪式中,就有三年祭拜一次的规定。
  即使是天子,也又不得不求人的时候。只是,作为人中至贵至能者,他做不到的事情,只有求神了!
  于是,在供奉着长陵神君的柏梁台里,几天几夜烟雾缭绕,钟鼓声声。
  那种名贵稀有的龙涎香烛,就连未央宫也很少使用的,现在,全部都点上吧!还有上好的沉香,檀香,芸香各种香料,也全部都燃起!最好的巫祝,在庭院中举火祈祷,最好的方士,用他们奇怪的卜具,占卜着皇帝最想知道的东西!
  只要能够让上天眷顾垂怜的方法和手段,都用上吧,只要上天能答应。
  皇帝刘彻闭目于神前跪坐,脸s苍白,双唇紧闭:“请保佑,保佑他平安回来,朕必年年亲祀,岁岁奉迎……”
  “陛下,休息会儿吧?”宦监令吴正小心地问道,“您已经几天没有合过眼了!”
  皇帝刘彻不答,睁开眼睛,那原本明亮锐利的眼睛满是红红的血丝,“有消息了么?”他问。
  吴正一愣,小声说:“没有!”
  皇帝又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那一夜,皇帝夜宿柏梁台!
  半夜的时候,辗转不能成眠的皇帝刘彻,忽然听到神庙后面一阵凄厉的鸣声。似乎是某种鸟的哀鸣!
  “是什么声音?”皇帝心惊地问,在神庙里,一切都有可能暗示着天意。
  内侍们连忙去查看,没过多久便带来了这里的神官。
  神官战战兢兢地道:“回禀陛下,是神君殿后的大雁的声音!”
  “什么?”皇帝刘彻惊讶了,“现在已经秋深,这里怎么会有雁群?”
  神官叩头如捣蒜连忙解释,他虽然是伺候神的人,但是在皇帝面前,却没有半分神使的尊严。
  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神君殿后面飞来了一群大雁,因为神君殿后有一个温泉汇成的小湖,地气温暖,所以竟然没有飞走,便年年月月留了下来,在此繁衍后代。
  这里的人以为神异,便将这些大雁视作神鸟不仅不捕捉,反而加以爱护。
  刘彻点点头:“原来如此!”又道,“既然是神鸟,此时为何听起来鸣声如此凄厉?”
  “禀陛下,那可能是因为孤雁失侣的原因。”
  “孤雁失侣?”
  “是,陛下有所不知,雁最是情长……一生只有一侣,若爱侣因故而逝,剩下的即便一生孤凄也决不再寻他侣,故而人多以雁为贞鸟。陛下刚才听到的,定是雁失其侣的鸣叫,故而声音凄厉!”
  贞鸟!
  一生忠贞!
  皇帝刘彻真真正正地震惊了。
  自他记事开始,受到的就是一个皇子的正统的教育,他的教育里,有一个君主该如何治理国家;有一个皇帝该如何驾驭臣下;有如何玩弄权术,有指挥谋略……就是没有人告诉他,该如何对待爱情!
  对于爱情,最起码的是——忠贞!
  鸟禽尚且能忠贞!
  爱便应该忠贞!
  夜已经很深,皇帝刘彻更是耿耿难寐!
  自己确实对卫青一往情深,这点自己从来都不怀疑,但是,对于卫青的感情,却时时有疑虑,开始是担心卫青的臣服不是因为爱情,后来是担心他心中另外有人。但是,卫青身边,除了奉母命所娶之妻,便无其他女子,就是现在的公主,也是朕他的!
  念及此,梦中卫青的脸庞又出现在眼前:“我等的,是阿彘!”
  其实,他一直是真正忠贞的人,他的爱情至始至终属于那个叫阿彘的人!
  反而,是一直以为感情得不到回报而甚感不平的自己,身边从来没有缺少过人,先是韩嫣,后来的卫子夫,再后来的王夫人,李延年,李夫人……还有那些记不住名字的女人们……
  自己一直觉得在爱情的角逐中,是受尽委屈的一个,却原来,是自己委屈了他人!
  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上天才惩罚朕,要朕失去自己最爱的人?
  念及此,皇帝刘彻通身冷汗,连忙坐起,这个念头不能起,朕不能失去,无能如何不能失去!
  这天晚上,在寝殿里值班的内侍,忽然听到隐隐的响动,迷迷糊糊地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乎’的一声,殿门被从里面推开,皇帝刘彻只穿着白s的寝衣,从里奔出来。
  内侍扑通跪下,还没有来得及询问,皇帝已经几步奔过他的身边,向外面跑去。抬起头来的内饰只看见,深秋寒冷的风吹起皇帝身上白s衣襟的下摆。内侍惊恐而又茫然,皇帝在这样寒冷的夜里,只身着单衣要去哪里?
  深夜的柏梁台神殿,除了神像前几点香烛,一切都笼罩着神秘而令人恐惧的黑暗。袅袅的香烟幻化出种种奇怪的图案向殿顶的虚无升去。
  香案前的红毡跪垫上,还是一身白s寝衣的皇帝刘彻死死地跪伏在神君像前,额头几乎碰到了地垫。
  夜很深,空气很冷,但是皇帝刘彻都没有感觉,他只知道在心中反复祈愿:“朕知道自己错了!朕知道错了!上天垂怜,请让他回来!——”
  j心
  或许刘彻的衷心的祈求终于得到了上天的垂怜,在这场巨大的灾难中,卫青终于有惊无险。
  那r他和侍卫们冲出驿馆,便看到了迎面卷来的洪水。虽然他们大都不会水,但是,毕竟都是多年沙场上征战过的人,身手都十分矫健,于是上房的上房,上树的上树,躲开了第一浪的冲击。只是,接下来他们还是被滚滚的波涛冲散。
  卫青和侍卫长杨荣抱住一根漂浮在水面的横梁,顺水漂流,竟然飘到了下游的合川县境内。
  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两人合力上得了岸,几经跋涉才到了有人家的地方,投宿于当地的一家富户。本来略作休整便要离开,可是,因为连r雨淋水泡卫青又犯了旧疾,只得暂留下来。
  两人尽管模样狼狈,但主人家见他们气度不凡,不是寻常人物,倒也十分客气,事事殷勤。故而他们便在这里留了几天。
  过了几r,卫青略好,便和杨荣到了合川县。
  此时他们和长安失去音讯已经有一段时候了。不知消息的刘彻又悔又急,不顾自己病体,除了r夜祈福外,便是发狂的找寻。
  因大将军出长安是秘密的,也怕惊动各s人等不敢声张。但左一道密诏,右一拨人马,羽林军心腹更是着当地政府和驻军,几乎把黄河河y以下的沿岸用篦子篦了一遍。
  等卫青他们到合川县时,正好合川县里官员几乎被刘彻得要上吊,如今一下子看见,简直就是天上掉下宝贝,几乎个个老泪纵横喊‘万幸’。忙忙一面殷切安排招待,一面具折禀告!不几r,又多派人马护卫,一路护着卫青回长安。
  卫青知道为自己一人,竟然弄出这人仰马翻的情况,早已心中不安,本坚决不让合川护送,无奈合川县令眼泪纵横匍匐于地苦苦相求,只得随便!
  不几r,失散的侍卫大都找来,只有两人还无音讯,也只得慢慢再想法子找寻。
  于是一行人返回长安,却是车马隆盛,比来时不同。
  走不了多远,便遇到一拨来接应的卫队。
  卫青方知皇帝大病初愈,此时心境与来时略有不同,怔忪中也自惦念。
  于此r始,走一段便遇到皇帝派来搜寻的人马卫队,走一段又遇到几个心腹羽林,那些散于各处寻他的人,听见他的消息,不免都纷纷聚来。卫青虽然在合川时便知皇帝命人寻找自己,却不知如此大的阵仗,感念中不免又添惶惑。
  离长安不过三五r路程时,卫队人马已经近千人。
  这r到了金泽县境内,离长安不过一r路程。
  看看r将西斜,因人员过多,怕错过这个大县不好住宿,便命人马停下来,分散于各处投宿。
  地方官员早殷勤来接,卫青便住进了驿馆。
  驿馆中早已为他来而ss准备,一应铺陈应用十分丰洁,驿馆中人伺候犹为周到。卫青住下后,那些官员便流水样地前来请安奉承。绕是卫青为人好脾气,也自招架不住,只命随行人等说身体不好一律挡驾。
  终于耳根清净了,卫青痛快沐浴一回,便独自斜靠在被褥之上,只是发愣。
  这一路行来,种种见闻与他心中自来的抱负主张竟有不同,已经让他中犹如潮涌;而途中所遇老夫妻一番情况,又让他犹豫思忖;如今见刘彻为了寻自己如此大的阵仗,显见得是未能忘情,更是吁嘘……
  种种想法,事也好情也好,越想心中越是五味杂陈!
  不知不觉外面r将西斜,天空中晚霞满天,映得天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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