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黄打非风云录》第 16 部分

  充斥着某种y荡的感觉,使人怪不舒服的。使她想到了台里流行“陵蜜一号、二号”这种说法,还说这审片室就是西瓜品种培育室,她微微皱了皱眉头。
  凌台长脱掉了藏青色的外套,拉上了窗帘,关上门。室内光线暗淡了下来,在暗淡的光线里,台长那个白色的衬衫就显得十分醒目,再加上口腔里龇着的那口白牙就像一缕在南帆眼前晃来晃去的白色幽灵。幽灵建议她也脱去外套,显然他注意到了她那双掩在羊毛衫下面的修长手臂。她没有理会他,下意识地将双手交叉掩在胸前。她明显感到台长在黑暗中闪着的目光,像是莹莹发光的猪眼或者狗眼,干脆就是狼眼在她身边扫来扫去。于是在感觉中就有点像是小虫子在她身上爬动,怪不舒服的,她下意识地也向沙发的边缘靠了靠,她想如果台长那像刀子似的嘴脸贴近她,她是绝不当“凌蜜八号”的,她要拼死反抗。她在暗中触摸了一下靠在沙发边茶几上的红色电话机,她还要报警。此刻她的神态是庄重的、冷漠的,凛然不可侵犯的。
  凌台长熟练地打开录像机,电视屏幕上显示出五彩缤纷的彩条;一会儿出现沙沙的声音,图像上显示的是一封白纸打印的信,这大概就是那封部分乡镇教师的群众举报信,镜头推出《养生精华》的特写,那是一本墨绿色封面,“养生精华”几个字翻印成白字。要死,这字竟然是请省委童副书记题写的。这节目肯定不能播的,凌志雄惊得一声冷汗,不禁瞪大了眼睛。南帆用字正腔圆的播音语解释。翻开扉页彩c,风度翩翩戴着眼镜的郊区区委书记李惠敏正在老年公寓看望孤寡老人。李书记在视察郊区幼儿园;李书记戴着红领巾笑容满面与少先队员交谈。李书记穿着棉大衣在春节期间慰问下岗工人。李书记双手合十与金莲寺长老智仁法师相互致礼,李书记陪着国务院领导视察居民小区银豹花园高档住宅区,她在饶有趣味地指指点点。
  李书记陪同省委童副书记视察海珠路电脑高科技一条街。
  黑暗中的白牙间一声长叹“唉”,凌志雄心中怒骂道,这个女人真会作秀,太好出风头了,难怪刚才她气急败坏地打电话来阻止这篇报道的播出。画面切换到陵州市郊区环湖路小学,来来往往的车辆,放学的儿童。一名女孩在校门口被南帆拦住。
  南帆手持着《养生精华》问道:“小朋友,你看过这本书吗?”
  小学生:“这是学校摊派的,我们四年级以上人手一册。”她打开了书包,拿出一本和南帆手中一模一样的书。
  “这书对你们学习有帮助吗?”
  女学生茫然地摇了摇头说:“没有。”
  “那为什么要买呢?”
  “老师说这是区委李书记的书,一定要买的,而且……”
  “而且什么?”
  “钱早已在教育附加费中扣了,现在盯着我们要补交那没扣的19元钱呢。”
  南帆当街拦住了一位家长模样的男同志:“我是a省电视台《焦点写真》栏目的记者,想采访你一下?”
  “噢,您是南帆,你们栏目办得真好,老百姓看了很解气,这些贪官污吏是应当揭露揭露。”
  南帆拿出那本《养生精华》。
  “您想了解这本书呀?太不像话,太不像话,我们写过信揭发这件事,没人理睬。”
  “能谈谈情况吗?”
  “行!大概是9月份开学时,学校要求家长交500元教育附加费,其中就有预收书款20元,我说这书款在课本费不是已收了吗?学校说这是教学辅导图书,当时有好几个家长就闹嚷嚷地不肯交,有个下岗工人,夫妻两人一个月才四百元生活补助费,生活都困难。说是这辅导书就不要了。学校说不行,这是规定。不交,开学孩子就不要来了。我们只有交了,可开学书发下一看,你看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这位家长气愤得脸变了形。他用颤抖的手指了指那些标题“刘晓庆美容秘诀”“yj持续勃起失性趣”“谈恋爱染上性病怎么办?”“遗精不可乱补”“男性可以达到几次性高c”……“一看就知道这些全是剪刀加糨糊从地摊小报小刊上剪辑来的嘛,这种东西能叫书,纯属垃圾,还好意思推荐给学生当什么教辅书。”这位家长气愤地说。
  南帆用那娓娓动听的普通话介绍着采访的情况。凌志雄靠在沙发上,双眉紧锁,手扶着玳瑁眼镜若有所思。他在回忆着他和李惠敏几次交往的过程。
  凌志雄仿佛记得那天他是从电视台外事部主任李湘手中接到的请柬,他实在是拗不过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面子,因为他们有了那晚在办公室审片室的幽会后,这关系也就说不清楚了。台内人讲是他老凌的情人也好,台外人说是“陵蜜一号”也罢,反正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那烫着金字的大红请柬很洋派的样子,内里是用书法写成的恭请凌志雄台长莅临东方艺术沙龙参加笔会。当然,这种笔会他参加得很多,一般邀请些省市书画界名流,品品茶,挥挥毫,随手画幅画,写幅字,可以得到一笔酬金,他当然还是很乐意参加的。但他的身份决定着他不能随便去参加一个阿猫阿狗似的笔会,否则就掉了价。他看了看这请柬下的头衔署名为“香港大中华出版有限公司”董事长,香港大中华杂志社社长、香港东方书画院院长、高级美术师东方道宽,他觉得他这个省台台长出席这个香港出版家的笔会是不掉价的。于是他就西装革履地带着李湘去了。顺便他还喊上了那位小锅炉工出身的秘书小周,他要为她的摄影出道创造条件。谁叫她长得那么如花似玉呢。我凌某人其他毛病不少,惟一的优点就是怜香惜玉,你李湘不要翻白眼。从电视台所在的南京路到钟楼广场的市政府第三招待所不远,也就是穿一条马路吧,五分钟。所以他就没要车和小李子、小周秘书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地像是名花护主般地去了请柬上所写的那个地方。他不知道这个东方道宽先生为什么要找这么个破败的地方当他的艺术馆和出版社在陵州的办事处。那个招待所太陈旧,现在改名为钟鼓楼饭店,其实根本已无客人下榻。于是全部招租出去当了写字楼。租用那儿的房屋办公的,依凌志雄看都是一些三流的公司。
  他们穿过幽暗的楼道跨上三楼,前方一个硕大的灯箱从上到下矗立着,白底黑字很是醒目,那字当然是著名书法家所题。看来沙龙已来了不少名流,笑语喧哗,他跨上楼梯口就听到了。当他在门旁的签到簿上潇洒地写上了“凌志雄”三个淋漓大字时,签到桌旁站着的那位敦厚壮实的大小伙子,立即摆出一种肃然起敬的架势:“哟凌台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然后主动伸出肥厚白皙的手与凌志雄紧紧相握。他自我介绍“东方道宽”。“噢东方先生久闻大名,失敬失敬。”其实他也只是前两个小时前才听李湘介绍过东方道宽先生,这样说也只是场面上的应酬,相互的虚假客套而已,当不得真的。他接过东方道宽递过来的一个信封,想象着红包里面的钱数,是一千还是两千他猜不透。于是他很矜持地步入室内。
  艺术中心里面已是宾客盈门。凌志雄踏着浅灰色的地毯一边与熟悉或不太熟悉的来宾点头微笑,一边打量着这间所谓艺术沙龙。沙龙装潢得很典雅。迎门一块r白色的屏风上四个黑体大字“东方艺术”是繁体字。可凌志雄怎么也难以将眼前那位壮实讲着一口变调普通话的东方道宽先生与香港人挂上勾。除了那身西服有点港味,那神态和说话的语气,怎么看都不是海外来客的架势,他心目中的香港人应当是器宇轩昂,自信心十足,讲着一口广东味十足的奶油普通话,可这人除相貌说得过去外,气质竟有些委琐。
  当秘书小周把他们摄进镜头时,他眉毛竟皱了皱,好像很不愿意似的。后来秘书小周把这帧照片卖给了东方先生,竟成了《香港。大中华》杂志的封面,李湘写了一篇文章题为《您好香港,来自a省电视台的问候》作为特稿配发。于是“陵州两蜜”各得红包一封,三人行各有所获,皆大欢喜。
  沙龙四壁的墙上,悬挂着全是a省陵州市名家的字画,书架上摆放着“香港。大中华出版有限公司”印制的各种画册,出版的期刊、挂历,那印刷质量着实不怎么样,说是香港出版的那质量倒像是大陆印刷厂印刷的。正面墙上挂着一幅a省著名画家张伯仲先生出访伊斯兰教国家画的那幅留着大胡子裹着白头巾的阿拉伯人,背景是寥寥几笔用褚色勾勒的清真寺。这画笔墨有点枯涩,不像画册里面的那张那么有神采,凌志雄怀疑是假的。但是a省博物馆的著名鉴定家,张伯仲先生的大弟子平沙先生却在装裱好的空白诗堂内,龙飞凤舞地写了极具权威性的鉴定意见:“此张公伯仲先生出访巴基斯坦所写真迹。”鉴定家兼具书画家的平沙先生正气定神闲地翻看一本画册,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西装,三七开的分头梳理得整整齐齐,保养极好的胖脸上架着近视眼镜,透着浑身的儒雅和斯文。一眼看过去这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学者型艺术家,他的鉴定当然是不容置疑的,凌台长不再怀疑。
  硕大的画案前,围着一堆人。有的人在俯首观看眼前作画的那位中年妇女,有的人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的人互相招呼寒暄。来这里的贵宾,人人都有身份,个个都是显得十分斯文。画案的画毡上铺着一张六尺宣纸。那妇人梳理着齐耳短发,很朴素的那种女干部式头,但从头发的亮泽和梳理的齐整来看,显然是精心打理过的,富富态态的圆脸上架着老光眼镜。这眼镜角优雅地悬着一圈金色的细链条,那是在不用时挂在脖上的。以凌志雄收藏家的眼光来看,这副眼镜是天然水晶石精心打磨,那根链条绝对是纯金的,再加上金丝边的眼镜框,很显得富丽堂皇的样子。妇人白皙丰满的颈项上套着一根细细的白金项链。那链坠儿是翠绿晶莹的有半粒米般大小的翡翠。这翡翠以凌志雄专家眼光来看绝对是神品,如果有可能在太阳光下照看一下,可以隐隐约约看到一丝一丝的棉絮样的绿丝纹。这妇人穿着一身合体考究的浅蓝色西装套裙,她正聚精会神提着大斗笔蘸水、蘸墨,稍稍定定神,似乎气沉丹田,又猛然将蘸满水墨的斗笔在画纸上纵横驰骋起来。那架势显得富贵娴雅,又充满书卷气,顷刻之间勾勒出了梅的老干新枝,倒还有那么点意思,周围一片叫好之声。有人告诉他,这妇人就是陵州城内小有名气的郊区区委书记李惠敏,工作繁忙之余,还学画有成,真是不简单呢,于是这个名字就如雷贯耳般地烙在凌志雄的脑海里。如今这个名字再一次在南帆剪辑的片子中出现,又勾起了他对那次笔会的记忆。他心中浮起一个念头是,这个女人呀,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哟。
  电视机屏幕出现的是陵州市新华书店那高大的营业楼,南帆走进书店拿着《养生精华》采访营业部主任。
  “请问主任同志,这类用香港书号出的书,能否在大陆市场销售流通?”
  “不能,凡是港版图书都必须有图书进出口权的单位从海关进口,并且具备海外图书销售权的单位才有权出售,比如外文书店,否则就是一种偷漏海关关税的行为,严格地说是一种脱离海关监管的走私贩私行为。”
  营业部主任仔细翻看这本样书后继续补充道:“这本书从外观和印制质量上看,不像是香港出版印制的,好像是大陆印的。”
  “何以见得呢?”
  “一般香港版书是繁体竖排,这本书是简体横排;港版书的封面一般用300克白卡纸,内页为120克双胶纸;这本书封面是200克铜版纸,内页为60克胶印纸;港版书全为胶印,这本书显然是铅排本。而且即使香港委托大陆加工的图书按国家有关规定均应当以来料加工形式,成品必须全部返回香港,不得在大陆市场销售,否则就是非法印刷和非法发行。国家具体的有关规定你可到省、市管理部门去咨询。”
  镜头切换到双山市梨庄镇的稽杨庄中学。天空已零零星星地下起小雨,镜头上可以看到斑斑雨滴的痕迹,南帆的背景追随着一个穿深蓝色中山装的中年汉子,中年汉子显然不想接受采访,他在刻意回避南帆,他转身躲进了屋内。简陋的农家小屋的屋檐下淅淅沥沥地滴着雨。
  “他是乡办中学的校长,他拒绝了我们的采访,任我们如何恳求,就是不开门,他在屋内告诉我们,他不希望再找麻烦。我们很无奈,我们走进了学校。”南帆在黑暗中向凌台长解释着。
  稽杨庄中学浸润在濛濛秋雨之中。南帆打着小花伞跋涉在校园泥泞的小路上,路的两边是在风雨中摇曳的灌木丛。铅灰色的天空厚厚的云层裹着破旧的校舍。摄像机追随着南帆艰难的步伐上下晃动。风雨交加,气氛压抑,远处传来朗朗的读书声。一位打着油布雨伞的乡村女教师进入他们的视野,被南帆拦住。“我们是省电视台《焦点写真》栏目的记者,想采访一下有关《养生精华》在你们学校发行的情况?”
  “啊,你是南帆?”女教师脸上一脸惊讶,暗淡的眸子间闪烁出一丝激动,仿佛是追星族看到明星。在得到南帆肯定的回答后,她热情地将南帆等人迎到了办公室,办公室其实就是一间大教室,七八张办公桌都堆满了学生的作业本、老师的教案。办公室显得空旷而安静。
  “《养生精华》是市教育局摊派下来的,说是朱书记的指示呢?39元一本的书在教育附加费中已收了20元钱,现在还着学生再补交19元,教育局专门发了红头文件。”她拿出了红头文件,文件上明确写道,这次售书所得款项作者全部捐给本市教育局作为‘教育扶贫基金’,给特困生和孤儿助学。“女教师手持着文件告诉南帆。南帆在本子上记着什么。
  “我们是乡办初级中学,三个班不到二百名学生,很多学生连学费都交不起,教师的工资已拖欠了两个月未发了,师生怨声载道,那19元钱根本就收不上来,书也发不下去,现在还堆在仓库里。校长说管他个娘的,书不发了,有责任俺担着,我们几个教师就联名告了上去,校长被镇政府办公室找去谈话呢。说他鼓动教师闹事,影响学校和乡镇的安定团结,要严肃查处,他心情不好。”
  手持采访话筒的南帆似乎若有所思,她轻轻点头。
  女教师领着记者去了学校仓库,破矮的小屋像是风雨飘摇中的一艘小舢板。透过穿风透雨的窗棂,可以看到仓库内屋顶漏着雨,地下摆着一个脸盆,在承接屋顶渗漏下的雨水,红砖垫着的木棱上整齐地码放着牛皮纸包装的一包一包的书。书原封未动。
  剪辑的电视片就到这里戛然而止。
  黑暗中南帆告诉凌志雄,原本她们还要去镇里采访,但这时她接到了主任的电话,传达了台长的指示,也就非常遗憾地放弃了采访,赶回了台里。
  凌志雄手扶着下巴,沉思片刻后,他起身打开了窗帘。审片室内充满着阳光。南帆终于吁出一口气,她有一种重见光明的感觉,她站了起来。
  凌志雄亲切地拍了拍南帆的肩膀说:“小南,你坐下,这件事,我们要商量一下。”
  南帆落座后,他也坐了下来,他一边用手擦拭着眼镜,一边语重心长地说“小南,你的工作精神很可贵,从局部来讲,这个事件的披露,对于当前打击非法出版活动,减轻学生负担都是有意义的。但是……”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字斟句酌地说:“但是从全局来看,可能引发社会的不稳定因素,如最近就有不少乡村的中小学教师上访要求补发拖欠的工资,再说,李慧敏同志也好,市教育局也好,其初衷还是为了设立教育扶贫基金,也就是说动机还是好的嘛。至于客观效果是不太好,再说非法出版的问题可以移送给省‘扫黄’办去查嘛。”凌志雄将擦拭一亮的眼镜戴上,镜片后面的目光透出一丝亲切和专注。
  这亲切和专注既显示了领导对部下的关心体贴、理解,同时又坚持了领导的否定性意见,尽管这否定是客客气气的顾及脸面的,所以用的是抽象地肯定工作精神,具体地否定了工作内容,而工作的目的在于内容,并不在精神。所以凌台长就利用了这个转折关系的关联词“但是”。“但是”后面的文章才是领导的本意。而此时此刻,南帆也有意无意地使用了“但是”这个词汇,有点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意思。
  “但是,您认为这种非法出版活动的行为由于涉及到领导干部就不应该披露?我认为这类案件的典型性就在通过对领导干部参与非法出版活动,增加学生负担这类案件的揭露和查处,才能更好地证明政府打击非法出版活动,反对腐败的决心,才能够起稳定民心,维护社会安定的作用。再说,新闻宣传是党和人民的喉舌,及时揭露这些既有违党的新闻出版管理规定,又有悖广大人民群众利益的案件,正是新闻媒体行使舆论监督权的重要方面,您说是吗?”
  南帆充分发挥了主持人的临场机智,对凌台长的“但是”来一个反“但是”,而且使用了“而且”这个递进关系的词汇,使其语言更具冲击力,结尾竟还不动声色地给了台长一个反诘句收尾。
  凌台长心里暗暗思忖这个丫头伶牙俐齿,很厉害嘛,于是放缓语气说:“小南,这些道理从理论上说是无懈可击的,但是,凡事都要从实际出发。”
  “难道,我们面对的中、小学生负担过重,不是实际?学校不仅饱受出版单位滥编教辅材料之苦,还要受到非法出版活动的干扰,使原本不堪重负的中、小学教育还要雪上加霜,就因为涉及到领导干部,就要为‘尊者讳’,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如何体现,领导干部是否就应当置身于舆论监督之外?”
  “好了,小南,我们对这个问题不争论好不好?我看这样吧,你就此事再采访一下省、市‘扫黄’办的同志,让他们就法律和政策方面作出解释,把片子做完整。作为内参资料片供省委、省政府领导看,等领导同志有个公开披露的指示后再播,对台里和你本人都将更主动,你看呢?”
  “那也只能这样了?”南帆很无奈,因为她知道一般领导用商量的口吻和你说话,你不能认为他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其实领导的意见已经形成,征求意见仅仅是做做样子而已。很多片子做成内参片后也就无声无息了。但是,这显然是台长的一次妥协,她要照顾到台长的面子。面子对领导者来讲是很重要的,她如果再争论下去就过分了,而且凌台长拍过板的事,再扳过来,恐怕很困难,于是她决定去采访市“扫黄打非”办,先把片子做完整再说。
  第十四章 陵州俩局长
  南帆从凌台长办公室出来,不知怎的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虽然凌台长和蔼可亲,循循善诱,热情地将她送出办公室的门,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电梯的门中,才摇了摇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但方才在台长室内的气氛仍然使她感到压抑。
  她走出电视台的大楼,抬头望着明朗的蓝天上挂着的太阳,真切地感觉到金色秋天的天高气爽。她下意识地拢了拢满头的长发,深深地呼吸着天空中清爽的气息。她打开手机给摄像师小王通了一个电话,请他下楼来与她打的一起去陵州市出版印刷局,请教有关书刊印刷方面的法律知识,她看了看表是上午九点三十分。
  出版印刷局在市政府大院一幢新修的综合楼中,在这楼底层宽阔明亮的大厅内,她浏览了挂在墙上的办公室分布图。印刷局在六层,局长室在601室。
  601室的门虚掩着,南帆推开了那扇略显沉重的橡木门,那是一个很大的空间。空间分为里外两间,外间是个小型会议室,会议室的墙上挂着字画。红木镜框中镶的画是一幅《公j报春图》一只奋张着羽毛的大公j瞪着恶狠狠的眼睛打量着她,公j一只爪兀立岩石上,一只爪缩起藏在毛绒绒的肚腹中,背景是枝杈丛生的红梅。左上角用刚劲的篆书写着“海清兄雅正”右下角书“红旗画”。她轻手轻脚地迈步走向里间,那里间大办公室近五十平方米。办公室的正面墙上挂着一幅张牙舞爪的下山虎,那虎模仿的是当代画虎名家冯大中的笔迹。上书“虎落平阳”四个大字,另题一首《西江月》词,竟是《水浒》中的宋江在浔阳楼上题的反诗:“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红旗出此图。石城题。”那字分明是当代书画名家张石城先生所书,笔墨淋漓,龙飞凤舞,大气磅礴。然而,字里行间仿佛深藏着无穷的玄机,是随意为之,还是有意反讽,使南帆感到纳闷。办公室正中横陈着一张大班桌,柚木打造,光可鉴人。办公室内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摆着全套健身器材。办公桌后的大转椅上横躺着一个人,那人四十岁上下,穿着得体的西服,大红色的领带打得很周正,跷着的双脚交叉着放在办公桌上,有节奏地左右晃动着,很悠闲的样子。那人歪着脑袋,用耳朵和肩膀夹着电话正在“嗯呀,嗯”地接听电话。南帆则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一句“要去,至少应是市委正局级副秘书长……”看到南帆进来,他打住不说了。挂了电话,脸上却挂满了冰霜,一幅怏怏不乐的模样。大班桌上堆着瓜子壳,嘴角上还挂着瓜子仁的残渣,白兮兮的很惹人注目。她想这大概就是人称公j主任的龚红旗了。听人说这陵州市的龚局长是个人物。初次见面,果然,名不虚传呢。
  她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局长,还末跟他打招呼。那人放下电话,随手抓起一粒瓜子嗑了起来,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斜睨着眼睛打量着她。那晃动的双脚却不放下来,仍在桌子上左右晃动着,那斜躺的身子,依然舒服地窝在转椅中。
  南帆说:“我是……”
  “你这人不懂规矩,我上午十点钟之前不接待人。我要考虑大事,你不知道?你是哪个处室的,是新来的吧?是不是图书处新来的那个硕士生,听说你不安心工作,想调动是不?”
  南帆哭笑不得,心想这人怎么这样,自己不懂规矩,还批评别人,按理客人进屋,他必须站起来,让座、端茶,起码给个笑脸吧,难怪人家说机关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呢,都是权势把人弄得冷了血,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想到怪物她笑了。这时小王端着摄像机闯进了局长办公室。
  “你们这是干什么?”这人收拢双脚站了起来。
  “我们是省电视台的,这是我的记者证。”
  这人对了对记者证上的照片,瞪着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位丽人:“你真的是著名主持人南帆小姐?”
  “那还有假。”小王补充道。
  这人顿时变得热情了起来,他先嬉笑着伸出胖手来紧紧握住南帆的小手摇晃着,不好意思地说:“我还以为你是我们局新招的大学生呢。原来是著名节目主持人。有眼不识金镶玉呀!”他掏出名片自我介绍道:“陵州师大博士生导师、教授、出版印刷局局长孙海清。你们来到敝局有何公干,来,请坐,请坐。”
  “我们想采访一下孙局长,请教一下有关非法出版物查处的有关法律问题。”
  孙海清说:“对不起,这事,不归我管。‘扫黄打非、打盗版’的事,归我的副手龚红旗副局长管,他在606室,你们应去找他。我是正局长管全面工作,他是分管副局长。”
  “我们把您当成龚局长了,对不起。”
  “我再说一遍我姓孙,是正局长,龚红旗是副局长。”
  “那么对不起,我们打扰您了局长同志。”
  他们退出了孙局长宽大的办公室。在退出局长室的时候,她才发现这办公室的门上贴着一个大白纸条上书:“十点钟之前,不要打扰我,我要集中精力考虑大事。”
  南帆向小王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哈哈”大笑。心想,这孙局长真逗,自己局里的部下竟然认不得,把她当成了什么研究生。还有那贴在门上的小纸条,跷在办公桌上摆晃着的腿,那正面墙上龚红旗命题的反诗。这市政府小小的出版印刷局,真是庙小妖风大。想到这里,她又捂着嘴笑了起来。
  陵州市出版印刷局副局长兼市“扫黄”办主任龚红旗,按照市印刷局局长孙海清的话来说:“是一个会来事的人。”这话明显含有贬义。当然对于龚红旗这个人,在市级机关本身就是有争议的人物。是一个许多机关干部称为“人物”的人。
  凡人之后加“物”就非同常人,有如曹雪芹臧否人物,就有遇运而生之治世能臣,遇劫而生之乱世枭雄,大仁、大恶之人评价的两极隐含着非同常人之内涵,也就不能仅用“好”与“坏”这样的道德评判来肯定或否定这个人。而恰恰相反这个龚红旗评价人总是带有浓厚的感情色彩,非好即坏,“好人”和“坏人”是他的口头禅,这话有片面性,而这片面性又恰如官场和社会中人对他的绝然不同的评价,好像是寒暑表的两端,差异极大。就是在这差异极大的评价中,自由自在地做官,潇潇洒洒地为人,有点吊儿郎当,有点随心所欲,我行我素。
  他此刻正精心策划一个“大战役”也就是要把原来散落在全市各处的书报刊摊点,全部改造成邮亭。为此,他前一阶段专门去上海考察了上海市的书报刊亭,亲自审看了参与竞标的各邮亭制造商报来的书报亭的设计图纸。制订招标方案,选定书报刊亭的式样,忙得焦头烂额。忙,他不在乎,他最讨厌的是内部的扯皮,尤其是来自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层的阻力。昨天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召集了一次落实邮政报刊亭的协调会议,那会上的火药味和剑拔弩张的气氛,虽然时隔了一天,却隐隐约约还在鼻腔前晃悠,使他怪不舒服的。但此时此刻他却像是一个得胜回朝的大将军,正戴着老花镜,气定神闲地修改市场管理处处长康健报来的《落实市委、市政府关于在我市设立书报刊邮亭的方案》。那方案全是八开大张三号仿宋字打印而成,他所改的所批的每一字都有指甲盖大小,他想把他的每个字都变成火药、投枪s出去,投出去就很有杀伤力,谁叫自己是军人出身呢?干工作,就是要像打仗,风风火火的,才能打胜仗,打仗就要打胜仗,要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不能像老娘们儿那样缠缠绵绵地犹豫不决。他无意中想到了毛泽东那段话,昨天那场发生在市委会议室的战斗就浮现在眼前。
  小会议室不大,但很精致。铺着柔软的羊毛地毯,人走进去悄无声息,不由得就会变得小心谨慎,庄重严肃起来。这就是一种氛围,这种氛围熏陶着人,塑造着人,使人变得文明雅致高贵起来。但从另一个方面说过分注意自己的仪表神态、举止、谈吐,就有点拿腔拿调,装腔作势就成为某种掩盖自然本性的表演。这里就成了舞台,舞台上走动的男女就成了涂脂抹粉的戏子。表演成了作秀,就是为了某种目的而担任的角色,人们只有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才能取悦于上级,于是吹牛拍马,阿谀奉承就盛行起来。在龚红旗看来,这里是战场,取得战役的胜利,就容不得投机取巧般地文过饰非巧言令色,而是要实事求是,讲真话实话。
  他是昂首挺胸,夹着皮包走进小会议室的。
  市委书记和市长正在和他点头微笑,市长介绍说:“这是出版印刷局副局长兼市‘扫黄’办主任龚红旗。”市委书记伸出手笑着说:“早有耳闻,是条汉子。”
  会议室中间摆放着圆形的会议桌。会议桌可围坐二十来人,每人一把交椅,一个话筒。会议桌中间的空当中摆着龟背竹等常绿植物,环境很雅致。确切地说这是刚刚上任不久的市委书记和市长联合召开的一次有关市政建设的联席会议。
  市委书记和市长都不到五十岁,而且双双来自北京。两人都说着一口流利而标准的京腔,带有一股慑人的气势。市委书记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长脸,一眼看上去就是一个办事果断的人,虽然他有点不修边幅,一件浅灰色夹克衫,一头浓密的黑发,很随意地覆盖在前额,民间有谚语曰:“头发朝前趴,官场混得差”,但是市委书记的官运似乎并不差,前几年还是团中央的副书记,后来成了中央某部副部长,去年到a省成了省委副书记,今年兼了陵州市的市委书记,有传说他很快将会成为a省实际的一把手。市长是个风度翩翩的中年人,身材魁梧,眉清目秀,梳着一个挺气派的大背头,应了民间谚语中的那句话:“头发朝后倒,官场混得好。”那一身合体的藏青色西服穿在他身上,挺括而有风度。
  龚红旗是笑容满脸,一路“首长好,首长好”地握手握过去,然后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去。他有点虚张声势地迈步到了分管城建的常务副市长面前,恭恭敬敬地伸出手,握住了副市长肥胖的手。细心的他发现副市长微微皱了皱眉头,鼻子里仿佛轻蔑地“哼”了一声,虽然这家伙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那张胖脸皮松r耷,眼睛四周全是赘r,有点浮肿,看上去熬夜熬的。在他那堆满皱纹的脸上龚红旗敏感地读出的是:“这小子一脸痞相,还他妈的当什么局长,你看他当官没有官样子,看到领导也是油腔滑调,嬉皮笑脸的,一点肃然起敬的样子都没有。”副市长的心事全写在脸上,虽然嘴角上翘表现出某种灿烂的笑容。使龚红旗想到最近电视台播出的电视连续剧叫《春光灿烂猪八戒》,这猪八戒要脸上一春光灿烂就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他不动声色在自己的座位中悄然落座。心中想着下面他如何演好孙悟空的角色,打得猪八戒没有还手之力,才能降服猪八戒一块儿去西天取经。想到这儿,他也笑了,不过这笑容有几分神秘。八点半钟一到,市长抬手看了看表说:“不等了,现在开会。”秘书俯身在他身旁耳语。
  市长皱着眉头说:“太不像话。太不像话。”然后与市委书记耳语了一番,宣布开会。
  市长主持会议开门见山简明扼要,开宗明义:“召开会议主要研究两个问题:一是城市规划问题。因为规划局局长现在还未到,暂时缓议;二是与城市建设和人民群众生活就业密切相关的,把市区书报刊摊点全部改成书报刊亭的问题。第一个问题因为规划局局长迟迟未到,无法听取汇报。第二个问题提到了第一个问题先议。于是龚红旗就成了第一个出场汇报的局领导。在龚红旗看来这是他在新任市委书记、市长面前表演的好机会。
  龚红旗不慌不忙地戴上了老花镜,看了一眼提纲,又摘下了老花镜开始侃侃而谈起来。
  “我们认为市委、市政府关于在陵州市建立一千八百个书报刊邮亭的决策非常英明,非常正确,这是贯彻总书记关于‘三个代表’的指示的重要举措,既可从根本上解决城市书报刊摊点不规范,影响市容的问题,还可解决职工下岗就业问题,在此之前我们已经制定了一个详细的工作计划报到了市政府办公厅。”
  市长c话:“什么时候报的?”
  “上个月前,接到书记和市长的指示,我们专门组织有关人员去上海进行了考察,并结合本市实际,我着手制定了计划。报到了政府办公厅综合处。”
  “我怎么到现在没有看到?”市长强调了一下。
  龚红旗抬头巡视四周,他发现了那个目光躲躲闪闪的小伙子,他就像捉住了目标那样,手指指着那个小伙子喝道:“吴处长,你不要向后躲,我说的就是你,是我亲自把报告交到你手上的。你说是不是?”
  全场官员的目光一起盯向了吴处长。吴处长红着脸从常务副市长的身后站了起来,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市长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小吴,我怎么到现在没有看到这份报告?”
  吴处长:“这……这……”他似有难言之隐。
  “你这呀这的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
  “市长你就不要为难小吴了。建立书报刊邮亭,中央有指示,上海有经验,你和书记的指示非常明确,我们印刷局和邮政局宋局长专门去上海学习、取经,他们的书报刊亭全是宝山钢铁公司组织设计的,形式比较单一,我们是结合我陵州市是全国著名的历史文化名城,七朝古都,十代繁华,结合有山有水的人文景观招标设计了多种形式的书报刊亭方案报了市委、市政府,可惜你们领导班子内部意见不统一呀。还是你们意见先统一起来,我们才好没有阻力地进行实施。”
  “老龚,你说什么?我们班子意见不统一?这事是常委会集体研究的,你这话有什么根据?”市委书记目光严厉起来。
  龚红旗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从小牛皮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文件就是他两个月前递到市政府办公厅被退回来的那份。龚红旗从容不迫地说道:“下面我读一下一位领导同志的批示,那文件上的黑色签字笔赫然批道:在城市街道两旁设立书报刊亭既影响市容,又影响交通,从城市规划和交通安全计应慎重。
  龚红旗有意读得抑扬顿挫,摇头晃脑,使那段很严肃的批示变得有点滑稽起来。坐在市长身边的常务副市长面色铁青,冷汗如雨。龚红旗最后面带微笑地说:“我看那位领导同志的名字我就不说了吧?”于是他得意地看了一眼常务副市长。常务副市长这时也在偷偷打量他,于是两人的目光相遇了,对方是狠狠地咬牙切齿地盯了龚红旗一眼,很快又将目光收了回去,龚红旗很得意地用眼角的余光像居高临下似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正襟危坐,仿佛是等候法庭判决的公诉人。
  这时会议室的门开了,头发梳得溜光,圆脑袋和圆身体像是皮球一样的官员悄悄进了会议室。这是规划局的赵局长慌慌张张地前来开会了。市委书记的目光盯住了他:“赵雷,你迟到了一个小时干什么去了?”那目光如炬,不容回避。
  一个怯懦的声音说:“昨晚加了一夜的班,把城市建设的发展规划制定了起来,我们这几天是昼夜加班,组织专家论证规划,准备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今天审阅的。”
  “好了,你不要再解释,今天的会议你不要参加了,你昼夜加班,恐怕是加到锦j阁去了吧?你这个发展规划,我们下次再议,现在你可以退出去了,下次会议你也不用再来参加了。”市委书记面带嘲弄的笑容严厉地说。
  规划局长矮胖的身子定在了那儿,一脸尴尬,一头冷汗,他无助地看着明晃晃光线下坐着的一桌官员,有点头晕目眩,不知所措,最后他可怜兮兮地看着常务副市长。常务副市长逃避着他投来的目光,他正在低头用牙齿咬着自己的指甲。
  市长向赵局长挥了挥手道:“赵雷同志,你可以走了,下面我们继续开会。”
  赵雷同志夹着棕黄色牛皮公文包,慢慢地用蹒跚而沉重的步履退出了这间雅致的小会议室,那眼中噙着眼泪。
  市委书记开始发言了:“红旗同志,你的批评意见很及时,很好。我们领导层对设立书报刊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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