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黄打非风云录》第 30 部分

  “我不怕,你知道,我这车是什么牌照吗?是武警牌照,谁敢拦我,来!今晚你一定要喝,华敏你也来一杯,莎莎咱们是老朋友了,更得喝。”
  “哦,莎莎是远道来的客人,她是来协助我们鉴定海南椰风出版社的盗版的书的。也会会你这个老朋友,你不要强人所难。”
  “唉,还老朋友呢,如今这老朋友只差就要下岗了。自从上了庄公子的当,出了那档子事,我就被边缘化了,叫我去了收发室,说是发挥我的专长去编那个内刊《政府信息》去了,这不内刊一压缩整顿,最近又被砍掉了。我现在可悠闲了,想当年我可风光,历届省长的政府工作报告都是我起草的,不是我吹牛皮,这种报告你写不出来。”
  宋瑞诚鼻子哼了哼,心里很不以为然。心想这种政府八股文谁不会写?给童副书记、吴副省长写那“扫黄打非”的讲话稿,哪次不是自己弄?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难的。省长的工作报告由政府研究室起草,他何敬贤连边都沾不上,这是省级机关都知道的常识,这小子吹牛也不看场合。八成是官场失意,情绪低落,有点变态了,不用理会他的口出狂言。
  何敬贤开始向龚红旗敬酒,两人很豪爽地干掉了满满的一大杯。何敬贤又来敬宋瑞诚。宋瑞诚心想,我是海量,只是这鬼糖n病,不能喝酒,不过难得一醉也无所谓。看这小子太狂妄,一定要杀杀他的威风。于是和他很响地碰了碰杯,一仰脖子,一抬头将酒倒进了口中。他感到一股暖流从口腔滑向胃中,这茅台酒果然正宗。
  “如今啊,这官场喝酒都讲黄色笑话,来,华敏你先讲一个。”
  “我不会讲。”华敏冷冷地回绝。
  “你别装假道学。你老实说,像你这样的女人和秦东方这样假马日鬼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会有感情?”
  “我和老秦之间有没有感情关你什么事?”
  “还有常莎莎你这小寡妇,和男人离婚好几年了,你就不寂寞,不思春?我看你旁边那小子对你有意呢,他叫什么名字,我和他喝一杯。”
  刘鹏眼睛瞪着何敬贤,不搭理他,他觉得何敬贤太无耻。
  龚红旗端着酒杯走过来打圆场,他敬了何敬贤一杯,也打断了何敬贤和刘鹏的纠缠。
  何敬贤嬉笑着厚颜无耻地指着两位女士问:“你们和老公做a有性高c吗?”
  华敏想,这小子八成是官场失落太大,干脆破罐子破摔,有点变态了,也许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她没有理会他的无耻挑衅,只是淡淡地说:“小何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我就不相信,你们这么有气质的女人就没有婚外恋?与丈夫的感情就会这么好?起码莎莎我看你就是婚外恋者,你旁边坐的那个人好像恋着你。”
  常莎莎满脸通红:“何敬贤请你放尊重些,别胡说八道。”
  “我和老婆就没什么感情,她性冷淡。”
  宋瑞诚觉得和何敬贤进行这样的话题很无聊,于是转移话题道:“敬贤兄,我觉得你太消沉了,把官场得失看得太重,你很有才气,完全可以把官场沉浮看得淡一些。你可以继续写书,人生难得都圆满呢,东方不亮西方亮。”
  “我就是想当官,没有官场的润滑剂,我就没有灵感。你看过我的《戏说宦官》吗?那就是我的心态,我如今只有沉湎于酒色了。”
  龚红旗不怀好意地问:“小何,你小毛孩子年龄还不大,不要对功利得失看得太重,对官场要看得透点嘛,沉湎酒色可不好,酒色伤人伤性情呀,没了真性情,你怎能写出好书?”
  “我是再也写不出书了,我告诉你我现在情妇有七八个,最大的六十岁,最小的十七岁,你信不信?”
  何敬贤的这席话,再次使在座的人大惊失色。
  常莎莎悄悄和华敏说:“华大姐,这人肯定变态,说得这么恶心,既有官场的霸气,又集中了当今官场中的无耻。可能是压抑得太久了,今晚的发泄就显得特别无耻。”
  龚红旗笑道:“你小子不是说你阳痿吗?玩这么多女人行吗?”
  “我吃药,吃美国伟哥,吃澳洲袋鼠精,就是你们那个杨敢之老婆从澳洲弄进来的,效果很好的。”
  “那个杨敢之是坏人,你别……别和……他弄在一起。”龚红旗的舌头有点麻木了。他是喝多了,说完他趴在桌子上,嘴巴不停地干呕着,服务员小姐立即拿来了塑料盆接着,一股带着酒气的秽物喷出。
  “我知道他是坏人,可是像宋瑞诚这样的好人,谁敢和他交朋友,一副道学家的老驴脸,仿佛满腔正义的样子,我看了就讨厌,不过我今天还是要敬敬你,来,老宋别瞪着我,来!喝酒。”
  何敬贤和宋瑞诚又喝了一杯。宋瑞诚觉得那股温热的气体直冲脑门,已有了小酒微醺的感觉,身子骨暖烘烘的,浑身感到舒服极了。
  “来……红旗兄,你别装了,我们再干一杯。”
  “他醉了,实在不能喝了。”宋瑞诚劝道。
  “不能再让他喝了。”两位女士都劝道。
  “不,一定要喝。”何敬贤很霸道地说。
  “他龚红旗什么人物,我还不知道,原在省党史办的,后来帮助稽昌明写回忆录混上去的,混到了北京中南海帮首长整理回忆录,现在回来人模狗样的。当年稽昌明请我当秘书我都不去。没想到他这个小混子比我混得好,现在都副厅级了,我不服气呀!实在不服气呀!龚红旗你有种的就和我喝!”何敬贤歇斯底里地吼叫道。
  龚红旗已醉倒在桌上,他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宋瑞诚实在看不下去了,说:“红旗兄这杯酒,我替他喝了。”于是将龚红旗面前的酒倒进了自己口中。
  “好!老宋你好样的,是条汉子,兄弟我再敬你一杯。”
  “喝就喝呗,谁……他妈的还……还怕你不成。”宋瑞诚很是豪爽地说,脑中清醒,舌头却有点不听使唤。
  华敏看不下去了,劝道:“老宋,你不能喝了。”
  “喝……我怕……怕他不成。”于是又一杯酒下肚。他的身子有点摇晃,感觉脚底软绵绵的,头脑虽然晕乎乎的,却并不糊涂。他在心中不停地命令自己,千万不能失态,不能喝醉,于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满脸通红地向盥洗间走去。他脚踏着松软的红色地毯,浑身像是着热血,心中不停地念着,千万不能喝醉了,喝醉了。
  包间内何敬贤还在闹酒,他把矛头对准了刘鹏。
  宋瑞诚推开盥洗间的门,迫不及待地拉开拉链,胡乱地对着洁净的小便池释放着体内的酒jy体。他拧开自来水龙头,用冰凉的水泼向自己发热的脑门,他感到头脑清醒多了,于是像是鏖战休整归来的战士,重新满怀信心地回到了餐厅。
  醉眼蒙眬中他并不在意常莎莎、刘鹏、华敏已先行回家去了。他看到了一位端庄俏丽的妇人已坐在了何敬贤的旁边。他猛然想起,这是采访过他和龚红旗的省台《焦点写真》节目的女主持南帆,龚红旗唤来了南帆。
  他的目光巡视到那张无耻的胖脸。何敬贤仍在肆无忌惮地胡说八道:“南帆,你说你是不是性冷淡?我们是不是一年两次性生活。我……我们是……是不是……常……常分居的。我……在五莲山脚下已……已买了……几亩地。我……我是那……那个村的村长……一分钱都……都……没花。我……自己设计盖……盖的那个乡间别墅,明天我……我带……带你们去看看。……咦……华纪检、常编辑和那个小白脸跑哪里去了?……他们不去……我……我们去,你……你们去见识见识我的寓宫……别馆。我是……金屋藏娇呀!”说完,他无耻地狂笑着,斜视着龚红旗。
  南帆仍是沉静地坐在他身旁。她微笑着说:“实在对不起,他今晚喝多了,让你们见笑了。”
  “谁……谁他……他妈的……喝多了……多了。你才喝……喝多了呢。你今天……躲到哪个……小……小白脸那儿去了。”何敬贤红着脖子吼道。
  “敬贤,我们回去吧,别喝了。”南帆仍是面带微笑平静地说。
  “南帆待会儿你们回去,别让他开车,他喝多了。”呕吐过的龚红旗已恢复了正常。
  “龚局长,你放心,我知道的,我来开。”她看了龚红旗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万般无奈和凄凉。
  她架起了醉得歪歪倒倒的何敬贤出了餐厅。
  服务小姐追上来,拿着账单给何敬贤:“何秘书,你餐资还没付呢。”
  何敬贤甩开了南帆,瞪大眼睛审视了账单道:“多少钱?”
  “两千三!”
  “怎么这么多,你……你们……是黑店呀!”
  “你们喝了三瓶茅台酒,你自带了两瓶,在饭店拿了一瓶。”
  何敬贤拿起笔要签单。
  服务员小姐道:“老总吩咐了,你已不能签单,对不起,你只能付现金。”
  “他……他妈的……你们这个b养……养的总经理,狗……狗眼看人低,老子……出……出事了就不能……不能签单了,过……过去,看到我……像龟孙呢……”他掏了掏口袋,一分钱也没掏出来。南帆抢着付了身上仅有的1300元钱,余钱宋瑞诚帮忙垫了上去。南帆感激地谢了宋瑞诚。
  何敬贤瞪着南帆道:“我……我劝……劝你,离……这个家伙远……远一点,他……不是个好人。”
  南帆扶着何敬贤走出了宾馆。她不停地回头向龚红旗、宋瑞诚道着歉:“请你们原谅,他今天喝多了,最近他心情不好。”
  他们夫妻相挽着,消失在夜幕中。
  一个星期后,何敬贤因患精神分裂症,从锦j阁三十层顶楼,跳楼自杀了。
  第二十三章 辉煌与覆灭
  侍僧将病恹恹的本寺方丈智仁大师从卧榻上搀扶了起来。大师苍白清瘦的脸上毫无血色。他只是用侍僧端来的洗脸水,轻轻地抹了一把脸,便有气无力地吩咐为他修一修面。大师脸上没有多少髭须,只见得下巴和两颊冒出来的短短白髭。小沙弥仔细地用剃刀为他修了面,这才递上口杯,给他漱口。随即一碗温热的参汤送到他的面前,侍僧小心翼翼地用汤匙调了调,试了试温度,感觉不再烫口,才将这汤递到他唇边,他慢慢地喝完了这碗参汤,感觉周身有了点气力,把放在病榻茶几上煎制得稠稠的汤药皱着眉头喝光了。这味药是他自己为自己的病开的药方。
  大师的胃不好,这是十年动乱中落下的病根,长期的素食,加上生活的无规律,使他得了慢性胃炎。他不太相信西医,只是自己调制些中草药抑制病情的发展,近期已发生癌变。他特地在药方内加了几味安神镇静补气的草药,他知道这几味草药多服会上瘾,但今天上午这个佛事活动非常重要,他必须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去应对。
  他将主持护国大禅师慧空大法师铜像的落成典礼,同时五莲山抗日战争史料陈列馆和新修的五莲山烈士陵园也同时揭幕。届时高洪波还要把“文化大革命”从金莲寺藏经楼抢救出去的佛教典籍龙藏《大藏经》,如数归还本寺,这些都是让人高兴的事。
  他想到他即将要见到十多年未见到的两位师兄李霄将军和高洪波,心中就涌动起某种喜悦和激动的情感,这种情感很久没有了。
  那年他的师兄宫铭先也即智悟和尚死时,他应邀出席了宫副参谋长的追悼会。那追悼会规格明显比宫铭先副参谋长离休后所享受的副军级待遇差许多,完全是低规格的草草了事。他为宫铭先感到悲哀。老宫早年为国军营长,后来投身革命,学了半辈子的马列主义唯物论,晚年竟然痴迷上了那个什么功的,这功后来被宣布为邪教了,邪就邪在有病竟然不吃药,急得女儿宫殿特地上山求他劝劝她的老父亲。他特地引用了佛经中的话来批驳那个功的师父是歪曲佛教,滥用佛教用语完全是一派妄语,是惑乱身心,引人入迷途的魔咒。他还特地开了几服药方嘱宫殿交她的父亲服用。宫铭先还是死了。他死于“痴瞋”之心。追悼会结束后。宫殿求他留下点什么,他略一思索,即蘸墨写下了郑板桥的一首《为侣松上人画荆棘兰花》的那首诗:不容荆棘不成兰,外道天魔冷眼看。
  门径有芳还有秽,始知佛法浩漫漫。
  不久五莲山金莲寺慧空法师墓前又发生了那桩骇人听闻的杀人j尸案,真正是万事皆有缘,当年抗日战争的护法战场。杀人犯的外祖父宫铭先率领五莲山抗日僧侣大队与日寇血战,血染战袍,尸横遍野。未想到的是五十多年后,他的外孙文剑光竟手刃按摩女陈梦桃,在杀人j尸后,抛尸墓地。从抗日英雄到邪功痴迷者的转变,从英雄后代到杀人犯的蜕变,是不是都能看到人性演变的轨迹呢。世事的无常,人生丧失本性后的堕落,造出种种恶迹来,也只能在茫茫苦海中流转沉沦,受无量痛苦了。
  文剑光杀人伏法后,母亲宫殿痛苦万分,她再次探访五莲山向大师请教摆脱痛苦的良法,他送给她几句话:“见色闻声,随处自在”,“向异类中行,随类自在”,“不昧己灵,尊贵自在”,保持自己的本性,不受环境的左右,以一种大慈悲的心态对待众生,烦恼自无常。现在宫殿这闺女的心态已调整得非常好了。她去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女孩子替儿子去偿还那永远也偿还不完的孽债。
  大师成天接触大量的善男信女,用佛法来超度众生,受到众生的顶礼膜拜,却超度不了自己的烦恼。地藏王菩萨有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度尽众生,方证菩提。”我度众生,谁人度我?他就是陷入无尽的烦恼中。
  他捧着侍僧奉上的汤药,慢慢地呷了一口,微微皱了皱眉,他感到这药真苦。这苦涩就有如他心中充满的痛苦,他日渐羸弱的身体仿佛熬干了油的灯芯只剩下孤灯残照了,很快就会油干灯灭,追随先师慧空大师的身影而去,他是懂医道的。医书上说:胃者腑也,又名水谷之海,与脾为表里。胃者人之根本也,胃气壮,则五脏六腑皆壮,足阳明是其经也。胃气绝,则五日死。
  一个多月来,他已感到自己大限将至,饭食难以下咽,腹中胀气,大便困难,四肢关节疼痛,不能安卧。脉象虚而弱,胸气促而短,如今只是在汤药中下了少许麻醉剂才使自己维持着短暂的、虚假的健康,他为的就是在今天了却自己的宿愿,他也就死而无憾了。
  他将选择摆脱人生烦恼之途到西方极乐世界,使自己躁动的灵魂得以安息,使自己病痛的躯体得以解脱。俗世义利纷争当有宁静,众生充满痛苦、贪欲、瞋恚、矫慢、愚痴、猜疑。丛林虽是讲“度一切苦厄”“五蕴皆空,六根清净”的,但是僧众们经照念,实际也是心存许多贪念的,心口不一,言行不一之事甚多。就连自己修行六十多年,自命得道高僧也未能免俗呢。临了,还是禁不住世俗名利的诱惑,上了朱伯仁、段玉芳的小圈套,去出版什么劳什子的《智仁法师传》,想着为自己树碑立传,结果却被骗去16万元,闹得丛林中僧众都当笑话讲,这才真正是得不偿失,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也是义利之心尚存,名利之山难过呢,痴心难改,就会干出蠢事来。自从省出版印刷局那位秦副局长带着省“扫黄打非”办的工作人员送回了14万元被骗款后,这事就成了他的心病,成了丛林中茶余饭后的笑柄。过了不久,秦局长的部下魏武斌又带着稽查队的人上山调查李慧敏书记《养生精华》一书非法所得35万元捐赠寺院的问题,又使自己的声望下跌到了极点,丛林流言纷纷。
  在这样的氛围中他淡出僧界,使自己的宗教生涯打上了一个并不圆满的句号。五莲山佛协上层虽未明说,但是了悟等人言谈举止中已不太将这个方丈放在眼中了,就连五莲山五峰八十二寺的住持会议,商议寺院经济改革的大事都未通知他参加,显然已不把他这个方丈放在眼中了。未听取他的意见,主持会议就决定八大有影响的寺庙将收取门票,并准备组织武僧表演团出山进行营利性演出等一系列有违传统佛规的做法。看来了悟只等他哪天归西后,就举行升座仪式了。他觉得五莲山是佛教胜地,并不是单纯的旅游景点,佛教是一有影响的宗教,并不是企业,搞什么经济活动呢!宗教就是一种信仰,是讲究纯洁性的,每年国家拨款,各界的捐赠、信徒香火钱的收入足以维持寺庙的生存,还变着法子要去创收,是和佛教本义的非功利性相背离的,我佛向善,以现世承受苦难,修得来世幸福为要旨,认定命数,与人为善,与世无争,抛弃功名利禄。佛事活动与经济利益挂钩,信仰的纯洁性就要受到质疑。他就这么静静地靠在榻几上,看似闭目养神,实际头脑中翻江倒海乱哄哄地在那儿海阔天空般地苦思冥想而不得要领。
  他的贴身小沙弥,打开了那个用檀香木制作的精致衣匣,他鼻子里就有着这种木材的异样香味,小沙弥小心翼翼地捧上明黄色丝绸海青和大红二十五格上品袈裟,这袈裟斑斓锦绣,晃得他眼花。小沙弥请他更衣。这种重大佛事活动的礼服,他是必须穿的。但是整个上午这大红色的袈裟搞得他心神不定,无法专注地进行思考,他想的是五日之后,他可能离开这个世界。这套斑斓锦衣将属于了悟法师了。他慢慢地伸出不太灵便的双腿,小沙弥为他穿上僧鞋,他站了起来。小沙弥为他穿上明黄色的僧袍,为他披上袈裟。他伸伸手,一只细瓷茶杯递了过来,他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干渴冒烟的嗓子,一口水下肚,他的口渴有所缓解,他又喝了一口,两口,最后一口喝得急了一点,呛住了喉咙,引得他接连不断地咳嗽。慌得小沙弥不断地为他捶背推胸。
  等咳嗽平缓了之后,他倚在榻几上休息了片刻,让喘气平息,他复又站了起来,他知道药力在起作用。他在两个小沙弥的搀扶下出了方丈室。穿过长长的廊檐,过大雄宝殿、天王殿,向山门走去,他没有看到新任住持了悟及知客、维那、知藏等一帮高级幕僚,他用了一个俗家的词来称呼他的部属。因为,此刻他实在觉得这丛林似乎也像是一个官场,或者是一个已被官僚化的宗教团体。
  出山门,他看到了他久违了的那辆大林肯轿车在春天的阳光下发出诱人的黑亮光芒。他的侍僧告诉他这辆车先送了悟住持去的纪念馆。那里省政协主席赵为民,省政府秘书长庄洪生,老同志稽昌明、李霄等人已先到了。他点了点头,默默地向林肯轿车走去。
  林肯大轿车缓缓地驶向山门前的宽阔水泥大道。上午的阳光很好,将山中的景物照得无比明媚,山道的两旁是高大的古柏苍松和水杉,夹杂着一丛丛火红的枫叶。天很高、很蓝、很爽朗,给人以金色秋天无限生机的感觉,使他对这个充满生机的秋天又生出无限的留恋之意。林肯车缓慢下滑,来到了一片绿草茵茵的开阔地带,他眼前出现的是人头攒动的场面。他想,慧空大师铜像揭幕仪式的会场到了。
  喧嚣的场面,五彩缤纷的景色,空中吊着的硕大气球,气球下悬挂的标语,都使他感到眼花缭乱,他看到仪式的场面非常的宏大,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会场的中央是一片红色黄色组成的高级僧侣团队。黄色的海青、红色的袈裟显得火红样的热烈,右边是前来参加庆典的俗众,五颜六色的服装多姿多彩,左边则是身穿缁色法衣的普通僧众。会场的大红地毯与绿色的草坪,相映成趣,红绿分明,对比强烈。人群的上方悬挂着一方一方彩色的佛教小旗帜,迎风招展。会场的中央是一座二十八米高的雕像,雕像周身裹着红绸。他想这就是手持禅杖,身披袈裟的慧空大法师雕像了。雕像的正前方是“五莲山抗日战争史料陈列馆”,那是一幢二层钢筋混凝土结构,中西合璧式的重檐歇山式大屋顶建筑,深绿色琉璃瓦屋面。屋顶后面建有现代铝合金门窗,檐口部分仿木斗拱,红漆圆柱,梁额彩绘。外墙用深黄色磁砖砌筑,坚固美观,屋檐下挂着一条大红横幅“五莲山抗日战争史料陈列馆开馆仪式暨慧空大法师雕像揭幕典礼”。主建筑底部的一层平顶承台已变成了主席台。四周为云纹白玉栏杆,承台东西两边分别建有人字形楼梯。
  他的林肯大轿车缓缓停在纪念馆前停车坪上,已先有一列奥迪轿车停放在这里。当他在沙弥的搀扶下走出轿车时,早有身穿缁衣的僧人手持黄色绫罗宝盖趋前迎接。宝盖周围是他熟悉的同僚部属,一个一个向他合十行礼,他一一还礼作答。宝盖后面跟随着两列手持宝幡的僧人。这时法号长鸣,他拄杖缓缓登阶,也许是在药物的支撑下,也许是周围环境气氛的热烈,他的精神反而感到特别好。他看到了一位身穿黑色西服,扎大红色领带,胸佩嘉宾花饰的白发老人,健步迈下台阶,向他迎过来,老人身材高大瘦削,脸庞清癯俊朗,整个眉眼都含着亲切的笑容。
  了悟大和尚那刮得铁青的胖脸几乎是凑近他的耳畔朗声说:“大师,这是新任省政协主席赵为民。”
  他“噢,噢,噢”地点了点头,就发现赵为民书记身后跟着一批穿深色西服扎各色领带的政府官员。他听说政府要员们扎的领带十分讲究,就有如佛门身披的袈裟,斑斓锦绣袈裟,大红袈裟,此衣分为三品九种,从下品九条到上品二十五条,象征着僧人的不同等级,他身披的斑斓锦绣袈裟就是上品二十五条。赵为民身为主席扎大红领带,他的部属们只能扎黑、蓝等黯淡色彩的,免得抢了主席的镜头,这样的规则不见诸章程,却一定是官场的定规。扎红色领带的赵为民书记双手合十向他施礼,他竖起单掌以示还礼。因为他另一只手拄着杖。赵书记趋前搀住了他。他就这么被了悟和赵为民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上了主席台。
  跟在赵主席后面的矮胖子,他看了眼熟,一下子想不起来是谁,那人叫了他一声“智仁大师”,那带点沙哑声音,使他仿佛回忆起来,他是省政府的秘书长庄洪生。庄秘书长穿着藏青色的合体西服,灰色领带打得很周正,只是脸色有点发青发黯,脸上有些浮肿的感觉,眼睑下垂,眼袋显得很明显,头发已全白了。他恍惚觉得这位政府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年龄还不到六十岁,就显得有点未老先衰的感觉。这使他又想到了他的夫人,那位太太气十足,自称已皈依了佛门的区委李慧敏书记。她捐的那35万元功德款,这款使寺院蒙羞,使他在即将皈依西土的礼佛生涯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污点,这污点居然以功德碑的形式将李慧敏居士的芳名镌刻在一批诚心礼佛者的名单中,就像一锅大米饭中混进的一粒老鼠屎,使这锅香喷喷的米饭也变了味,想到这儿他的心中就笼罩着一片乌云。他不想搭理赵书记身后这个矮胖子,也只是淡淡地冷冷地将单手竖了竖以示答礼,继续目不斜视地随着赵为民和了悟的步子踏着红地毯拾阶而上。这红地毯铺得真长,他一步一步向上,像是在攀登着一座圣山,圣山上还有许多熟悉的眼睛和陌生的眼睛在注视着他。他知道自己是名人,凡名人就得接受众生的膜拜和仰视,他只有一步一步向上,尽管很艰难,很累,他只能像一匹被盛名驱使的老马挪着步子向上。他看到那些熟悉的眼睛,是他抗日战争时期金莲寺保卫战中的同修弟子,军界叫战友的那几个。他的兄长智圆李霄将军和兄弟智空高洪波局长,他们已须发全白啰,所谓皓首白髯垂垂老矣。看到他们两位老兄老弟,他心中真的很激动,也很满足。在他想象中,李霄应当是九十高龄了,高洪波也有八十好几了。金莲寺保卫战中的四壮士前几年走了智悟宫铭先副参谋长。四壮士仅剩三人。他与李霄也有二十多年未见面了,最近一次见面,是在自卫反击战刚刚结束后的那个夜晚,李霄那时已出任军区政治部副主任了,却哭丧着脸悄悄一个人上了山。这家伙甚至连警卫都未带,上得山来,就打发走了驾驶员,吩咐第二天傍晚来接自己,便一头扎进了方丈室,颇有点像四十年前那次上山的情景。他在方丈室接待了这位老朋友。老朋友告诉他,自己的爱女光、明、亮、彩中的彩儿在前线牺牲了。他明白老李讲的前线是眼下正打得势如破竹、高歌凯旋的那场自卫反击战。战争是要死人的,老李的儿子李炜光上前线他是知道的。难道他的小女儿,视若掌上明珠的李炜彩也上了前线?这老李也真是的。的确是老李惟一的女儿牺牲了,这个女儿长得很像他的老伴李洁民,聪明伶俐,秀外慧中,是将军呵护有加的掌上明珠。少女时代正是将军罹难之际,她去了农村。将军解放了,作为将门之女,她走进了部队,原本她已考上了北京大学中文系,但在将军的鼓励下参了军,而这一去就未回来。老伴的辞世多半与爱女的牺牲有关,送炜彩到部队老伴就不同意,部队去了前线日日担心的是炜光的生死,将军知道炜彩是在电影队,电影队一般是在后方的,谁知这丫头又逞强地要求去了前线。今晚夜访山门,显然有其不得已的苦衷。作为军人,将军不能在部下面前流泪;作为父亲,将军不能在儿子面前流泪,将军只能到他这个佛门朋友前发泄发泄心中的悲伤。
  人有时是需要发泄的,尽管这人也许在世人面前表现得如同铁人那样坚强,而其实是有七情六欲的,压抑久了就变得有几分虚伪。
  那天晚上,将军一点不虚伪,哭得泪人儿似的,昏天黑地,双肩耸动,涕泪双流。他只是默默在那儿打坐,手中数着念珠,心中默念着《大悲咒》,超度老友爱女的亡灵。
  等将军哭够了,发泄得也差不多了,他才面无表情地开导将军。他不称为将军,也不称他为老李,而是仿佛冥冥中的佛在呼唤他的法名“智圆”。智圆你是共产主义者,是理想主义者,当年寄生佛门,是为了你心中那个神圣的抗日理想。佛所追求的彼岸世界也是大光明世界,极乐世界也是理想的世界,都是一种信仰,为信仰而活着的人是有追求的人。因此,不管是马克思主义还是佛所追求的普世主义都是为了度现世的一切苦厄,求来世或众生的和平幸福。烦恼即菩提,生死即涅槃,运用智慧,对烦恼的觉悟就是菩提,对生死的觉悟就是涅槃。所以有“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的说法,运用智慧,一切挫折、艰难困苦,都不能伤害人反而是正知正见的良师益友。从烦恼中觉悟,从生死溶解中解脱,使人的内心世界获得解放,不管是唯心还是唯物的主义在现世中都应当是相辅相成的。唯物主义承认一切现实的苦难,而唯心主义的佛学则是对现实苦难的理解和超越。这就是世界观,价值观、道德观与方法论的结合。不同人对幸福、痛苦、生死的理解是不同的。令嫒为捍卫国家尊严,抢救战友而舍生取义,在佛教上说是舍身护法也叫涅槃,虽死犹生,虽死犹荣,是大解脱已达佛陀境界,是追随我们的师父慧空去了。有什么值得哭哭啼啼的像是小媳妇呢?你是大丈夫,何必做妇人状,人死不能复生,惟承认现实,超越现实,追求心灵的解脱那才是正道。
  那晚他们彻夜长谈,抵足而眠。次日将军兴致勃勃地旧地重游,参观了寺院,去了七十二烈士冢,拜谒了慧空法师灵塔。傍晚下山时,将军的心情又明朗得如同晴空了,心态仿佛又无挂无碍得如同赤子,这就是军中才子李霄,一个性情中人。后来将军为女儿、自己和已故的妻子在烈士冢买了一块墓地,这墓中葬的其实只是女儿当时的衣物,在这次建立抗日战争史料馆中提到李霄将军时,他特别吩咐了悟和尚要加上李霄将军爱女李炜彩的照片和事迹。
  一声响若洪钟的“智仁大师”惊醒了回忆往事的他。他看到了,另外一位坐在李霄将军身边的老者,板寸头上冒着星星白发,清癯的面庞刻满了皱纹,花白的寿眉下闪烁着的双目炯炯有神。了悟向他介绍这是太阳湖根据地创始人原省委书记稽昌明老先生,他向稽昌明合十行礼。稽昌明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见到了高洪波局长,一头浓密的白发,一张白皙的面庞,身上始终透着儒雅的学者气息,听说这位师兄,刚刚动了膀胱癌的手术,看来气色不错。
  他上了主席台,坐在了李霄和高洪波的中间。在他落座的瞬间,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这身影在主席台的第二排很鹤立j群的样子。这人是省出版印刷局副局长秦东方,秦东方双手合十向大师致注目礼,大师颔首微笑以示作答。看到这人又使他想起那本倒霉的《智仁法师传》,书就是被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查禁的。电视台还播出了秦东方亲自送回的那14万元钱的镜头。这家伙出尽风头,他却因此在僧众中留下了不好的影响,想到这事,他心中就有点隐隐作痛。这时,高洪波递给他一本名为《古寺风云》的长篇小说。高洪波告诉他这是自己新近创作出版的反映金莲山抗日僧侣大队浴血抗战的长篇小说。小说中有慧空和他们这一班师兄弟的形象,希望大师不吝赐教。
  他只是笑笑道:“老兄有所不知,贫僧近年精神大不如前,恐怕不久于人世了。难得师兄有如此雅兴,将五莲山这段历史演绎成文,传之于世,贫僧一定拜读。有弟子了悟也为贫僧写了一本《智仁法师传》,可惜不曾注意,便成了非法出版物。”
  高洪波道:“那书是出得不错的,印制质量、文笔都无话说,只是出版方式未曾注意,查禁了有点可惜呢。”
  “感谢贵局秦副局长手下留情,未曾收缴,只是叮嘱不要再卖了,送送人还是可以的。”智仁有点感叹地说。
  “我们参加这次盛会的人,每人都获赠一本呢。”高洪波晃了晃手中获赠的那本《智仁法师传》笑着对智仁说。
  说话间仪式主持人庄洪生秘书长宣布典礼开始了。了悟和尚报告慧空大法师铜像和抗日战争史料陈列馆筹建情况。了悟在讲话中对自己的师父,一代高僧,慧空法师的衣钵传人智仁大和尚礼赞有加,这使他因为《智仁法师传》一书被查处而感觉到的不快有所缓解,脸上开始有了笑容。
  当庄洪生宣布,请德高望重的五莲山耆宿智仁大法师宣读他的演讲稿《慧空大禅师与现代佛教的繁荣和发展》一文时,智仁对着庄秘书长摆了摆了手,他实在已经没有精力去演讲这篇洋洋万字的长文了。他知道主持人这么宣布既是出于礼节,也是某种形式的需要,因为他们也知道他得了不治之症,只是在苟延着生命而已。然而,这种形式是需要的,他们需要他,他也需要他们,几十年风风雨雨已形成了这种相互依存的关系,既有这种关系存在,表现这种关系的表面形式就是要坚持的。他心中的“他们”,应当是了悟和佛教协会的某些同修们,庄洪生只是他们的传话筒。他观庄洪生,今天的典礼主持得有气无力,此人印堂发黑,面色发青,瞳仁浑浊,发声气短,音量虚弱,似有大祸临头呢。这也是一种形式。
  两个月前,也即是五莲山龙泉山庄“扫黄打非”专项行动的晚上,庄洪生儿子庄晓强落网的第二天夜间。庄氏夫妇以居士之名密访智仁。当他们大汗淋漓地叩响金莲寺山门拜访大师时,就发现这对自称皈依佛门的弟子已是乱了方寸。在大雄宝殿大师强撑着病体为他们击钟,礼拜释迦牟尼佛。在方丈室大师为他们以八字推算命相,庄秘书长的命相为“外海棠格”,其卦深深地印在脑海中:重台仰望碧云高,风卷松柏起波涛,若问平生名利遂,奈何贪欲是非招,潇潇秋雨花零落,楚岫风瑟雁阵高。待得双阳回复日,不坚牢处也坚牢。
  此卦诗一出庄氏夫妇大惊失色,似乎感觉到卦中不祥的含意。急问大师此卦何解?大师缓缓颔首口称,天机不可泄露,两位居士好自为之,命中有贵人相助自能逢凶化吉,此卦并非完全凶卦,最后一句,“待得双阳回复日”系指有吉人高人如太阳相护,也即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尾句“不坚牢处也坚牢”,也即如今官场中的官官相护矣,即使有多大问题,涉及利益集团的利益,为了避免“一损俱损”的多米诺骨牌效应,保持官场表面的光洁也会有人保的,两位居士都是厅局级干部呢!这是丑话,却是真话。丑话在前,一切未定,只能实话实说,贫僧不能乱解。双阳可解为分管的两位省领导童万春和吴长昆。但也不一定,涉及到自身利益时,他们也可能避之惟恐不及了。如果利太深,免得牵连自己,也就会下死力保,这就会出现奇迹“不坚牢处也坚牢”了。
  当然后一句话智仁没有说出,他说他累了,最近身体欠安,意思就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了。这对夫妇也就有点黯然神伤的样子,惶惶下山。下山前再次在功德箱捐了3万元钱。智仁知是贪来钱财,但他不便明说,也只得随缘去了。
  今天他人坐在高高的主席台上却有点心游八极、神思万里的样子,想自己形神已改,不久将要离世,于是仰天暗叹。他发现今天天高气爽,万里无云,真正是高天碧云,只是秋风吹拂山壑,满山松涛在云海中发出轰鸣,像是波涛卷地而来,这庄秘书长、李书记涉足官场名利双收,算是遂了平生高官厚禄的志向,但是欲火中烧,如佛祖所言“人之贪欲,犹如风中烈火,投入薪柴愈多,愈加不能满足”。果然此夫妇贪欲太深,引火烧身,陡生是非,如今是春走秋来,繁花开始零落了。陵州当年也属楚地,楚地名山五莲山秋风起,南雁归。今天是九九重阳日,也即双阳回复之日,岁岁重阳,今又重阳,遍地黄花分外香,主席台下的一盆盆金黄色的秋菊开得正欢,恐怕今日就是庄氏夫妇的末日呢。故卦语中“不坚牢处也坚牢”实为“不监牢处亦监牢”呢。卦诗一解,大师顿悟。他看到庄氏的最后表演,主持一个极为隆重的典礼,庄氏魂不守舍,频频向赵为民递去讨好试探的微笑,赵为民神定气闲,面色祥和,还不时地和庄氏谈笑风生。庄氏只是强作笑颜,察言观色地苦笑;赵氏是爽朗自然由衷地大笑。智仁仿佛看着一只被烈火烹烧的硕鼠在做着最后垂死的挣扎。今天的典礼主持就是最言不由衷的丑恶表演,想到了这表演的残酷性,这表演就令他感到特别的恶心了。
  省政协主席赵为民作了最后的致词,典礼就进入尾声了。庄洪生用沙哑的嗓音宣布:“请智仁大法师、赵为民主席下台剪彩,为慧空法师铜像揭幕。”是的应该下台了,他下台就是了悟法师的升座。赵为民主席在办完了庄氏夫妇的案件后也该下台了。于是他们两位下台干部双双牵着手,缓缓步下大红地毯铺着的台阶,在礼乐声中,向礼仪小姐捧着的大红绸结成的彩球走去,他有点瑟瑟发抖地c持着那把沉重的大剪刀,在了悟法师的帮助下,费力地剪开了红色彩球,彩球随着“咔嚓”声落在小姐捧着的银盘中。在众生的欢呼声中,他在了悟的搀扶下,缓慢向正前方的铜像走去,他身旁的赵为民在庄洪生及一帮官员的簇拥下,含笑地向铜像走去。他们左右分立,在众生的欢呼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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