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黄打非风云录》第 29 部分

  查,摸清了情况采取的断然措施,那晚的行动被命名为“飓风行动”。他的被捕纯属偶然,属于自投罗网是意外。因为他本来并不在“飓风行动”的目标之内,而这偶然的疏忽却铸成了必然的严重后果。当时他甚至是跪在公安面前请求,不要将情况向办公厅通报的,派出所的警员也是满口答应,只要交了罚款就可替他保密的。然而,第二天他的那份耻辱的笔录材料就到了厅人事处的办公桌上。他被开除出党,当然原本看好的前程也变得黯然失色起来,只因为是副省长的秘书才从宽发落了。从秘书处调到了收发室。陈宏平的漏网,完全得益于夫人稽潇潇的严厉看管,使他难以追随着稽胜利、庄晓强等人彻底地放纵自己,他是在一个星期后被专案组找去谈话之后被“双规”的。
  虞成刚、龙大新的漏网,是因为虞成刚脑颅积水,动过手术,根本无法适应那种颠y倒阳似的风流事,他和龙大新提前告辞了。一个月之后,他们涉嫌非法经营被双双刑事拘留,这是后话。
  第二十二章 不同的失落
  秦东方弯下长颈鹿似的细脖子,低着脑袋才能跨出略显低矮的机舱门,进入停机坪上的移动走廊。他走到哪里,总是那么鹤立j群的样子,那是因为他的个头太高。同人们打交道总是要低头哈腰,才能适应不同的场合不同的人等,那是篮球运动员的架势。碰到一般的群众,这种俯首交谈的架势,就显得很礼贤下士;碰到身材矮小的领导他还得挺费劲地哈着腰才显得谦恭而有礼,否则就有着藐视领导自高自大的嫌疑了。好在他说话的声音总是细声细气,不慌不忙,就显得很胸有成竹而又不事张扬的样子。他手中简单地提着鼓鼓囊囊的牛皮公文包,其实包内并没有什么公文,也就掖着几件换洗衣服。会议的文件他都交宋瑞诚保管了。他认为首长出行都应当有个秘书或者办公室主任什么的跟着那才有派。就如同紧随着他走出机舱的李树春副厅长那样,身后跟着身材矮小结实的处长沈剑军。
  李树春身材适中,壮实魁梧,迈着军人的步子,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西服,他手提一只小巧的密码箱,轻轻巧巧的,沈剑军提着一只手提箱,紧随其后。
  最后走出机舱的是龚红旗。龚红旗的形象有点狼狈,他背的东西实在太多,左肩膀上挎着一只死沉死沉的编织袋,只有龇牙咧嘴才能送上肩膀背起来,里面装着四幅用红木镜框装嵌的大理石画,那是他在潘家园旧货市场花600元购得的。右手提着一只沉沉的硬壳旅行箱。其实,这几个人当中最讲排场的是龚红旗,而最不讲究的也是龚红旗。他是因为会议名额的限制,才只能屈尊一人单刀赴会的。
  他们这一行五人,是去北京参加由全国“扫黄”办、公安部联合召开的“3。26”案件协调会的,会议在北京东方宾馆召开。两天的会议结束后,他们就由公安部的车把他们送到了机场,由机场边防检查站的武警护送免检去了贵宾候机室登机,显然这一切都是因为沾了李树春副厅长的光。
  他们五人鱼贯走出机舱。在登机的移动走廊转弯处醒目地站着三个笑容可掬的武警军官在那儿恭候。三名军官一身戎装,全部肩佩大校军衔,肩章金星闪烁,耀人眼眸。见到李树春副厅长,齐刷刷地敬礼。李树春只是微笑着简简单单地挥了挥手,沈剑军悄悄对宋瑞诚咬了咬耳朵说,李厅长还兼着省边防局政委、党委书记,他是分管厅长。难怪有这样的礼遇,宋瑞诚心中嘀咕着。李树春向三位武警大校介绍,这是省出版印刷局秦局长,我们一起去开会的。这是省边防局局长,副局长,参谋长。三位大校又是笑容可掬地敬礼握手。不知道是疏忽了,还是有意地轻慢,反正李厅长未把跟在身后等着介绍的龚红旗向大校们介绍。
  龚红旗累得张着大嘴喘着气,一手扶着大理石镶嵌画,一手提着手提箱,满脸冒着油汗,穿着灰色西服,t恤衫,灰色布裤。老实说,因为衣服被编织袋牵扯得过分,使西服失去了形状,显得皱巴巴的,那模样实在像是卖苦力的农民工。龚红旗显然被李树春的轻慢激怒了。他又吃力地龇着牙背起编织袋气咻咻地径自向出口处走,秦东方、宋瑞诚跟在李树春、沈剑军和三个说笑着的大校身后,走到移动走廊的尽头就是登机检票口,也是旅客走入机场大楼的出口处。
  但见得出口处齐刷刷地站着两排足有二十位穿着便衣的人员,笑着向龚红旗招手。龚红旗大吼一声,康健,来帮帮忙。壮壮实实的康健跑步前来接过龚红旗肩上沉重的编织袋,另一位处长接过龚红旗手中的手提箱,龚红旗骄傲地回眸看了一眼满脸惊愕的秦东方和李树春,在部下簇拥下嘻嘻哈哈向机场大厅的电动扶梯走去。
  秦东方惊奇地瞪着眼问宋瑞诚:“这龚红旗太张扬,一个小小的市局副局长,接机排场竟比省长的规模还大,再说他的接机人马是如何混进机场大楼的?”
  宋瑞诚笑笑告诉他:“秦局长这你就不知道了,去年全国‘扫黄’办同志到我省检查‘扫黄打非’情况,出了这登机的移动走廊进入机场大楼,就发现机场内的书刊店有大量的y秽甚至有政治问题的非法出版物出售,而一般的市场检查人员难以深入到机场候机厅检查,这里就成了‘扫黄打非’的死角。全国‘扫黄’办向我们通报了情况,我们责成陵州市‘扫黄’办查处,开始听说查机场,龚红旗还有顾虑。后来拿了我们的情况通报,通过省民航局政治部的协调,龚红旗带着市电视台去查了一次,显然问题不少。市电视台一曝光,机场就慌了神,龚红旗的人马再去检查就方便得多了,后来他们帮着机场管理处整顿了书刊店,统一了进货渠道,果然面貌焕然一新。这以后机场管理处和市‘扫黄’办就亲热得像是亲兄弟。这龚红旗呢,喜欢讲排场,每次来接机的都是一大帮人,市‘扫黄’办几乎倾巢出动。”
  秦东方低声骂了句:“他妈的,这龚红旗人前人后说我是‘三摆干部’,我看他的谱比我摆得大得多。”
  说着说着他们就到了机场大楼的出口处。候机楼外的公路边停着四辆小轿车,第一辆是挂着武警牌照的三菱吉普车,第二辆是挂着公安牌照的公爵王轿车,第三辆是省出版印刷局银灰色桑塔纳。见了这辆车秦东方眉头皱了皱。第四辆是陵州市出版印刷局的帕萨特,这显然是来接龚红旗的,龚红旗自从在副局长后面加了“正局”的括号后,这座车也换了。
  李树春招呼着秦东方:“秦局长,你跟我来,中餐我已安排了。”他不屑地看了一眼龚红旗。龚红旗正得意洋洋地钻进自己那辆崭新的帕萨特。他得意地看了一眼秦东方,使劲地带上了车门,对驾驶员高声命令道:“走。”黑色帕萨特加大油门,快速地超过前三部车,示威似的疾驶而去。
  李树春对秦东方说:“这小子好大的排场,咱们不理他,我们走!”沈剑军拉开车门,他沉着地钻了进去。
  宋瑞诚拉开桑塔纳轿车的门,秦东方吃力地低头弯腰钻进车内,半个p股靠着坐垫,慢慢把细长的腿挪进车门,调整好坐姿,已是满脸通红。宋瑞诚坐在驾驶员旁边。
  车子发动后,秦东方开始发牢s:“这杨敢之,真他妈小气,派这种车子来接我,这不是丢我们省出版印刷局的人吗!60多亿的资产,有的是钱,这种普桑车,早就应该淘汰了。你看人家李厅长那才叫气派呢?我们这个局到底不行呢,还是省级机关的一级局呢,连陵州市局都不如。这彭正国主任就是死脑筋,到机场接站,至少应该派奥迪车。”说这话的时候,他那狭长的脸上挂着冰霜,一脸的不高兴。他仰靠在皮靠垫上,开始闭目养神。脑海中想的却是自己在当副秘书长时,乘坐的那辆银灰色丰田皇冠车,那才叫气派呢,而这辆车现在却在洪磊手中盘来盘去的,成了专案用车。
  “我原先那辆丰田皇冠车,性能怎么样?”他问身旁的宋瑞诚。
  “那辆车性能挺好的,现在专案组在用。”
  “今天应该叫洪磊开这辆丰田皇冠车接我的,你看这破普桑多丢人啊。”
  “杨局长真是想不开,这种普桑车早就应当淘汰的,我开着它嫌丢人,送你们去省委、省政府开会,和其他驾驶员在一起,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出版印刷局的。这么多钱放在那儿干吗?还不买几辆好车,给局长配配。”这是驾驶员在c话了。
  秦东方长叹一声,不再吱声,心中悔意顿生,当年要不到这倒霉的出版印刷局就好了。再熬一熬,等庄洪生这小子的案子一浮出水面,我就顺理成章地成了秘书长了,现在机会已彻底错过啰!脱离了权力中心,再想回到权力中心就难啰!就好比被贬下天庭的猪八戒,再想上天恢复天蓬元帅的位置怕是不可能了。还是龚红旗这小子活得有滋有味呀,说我“三摆”干部,他他妈的才是“三摆”干部,那排场摆得够大的。
  车队在边检宾馆停了下来。他钻出轿车,随着李树春和三个大校矫健的身影走进宾馆。客至门开,猩红色的地毯耀人眼眸,从走廊一直铺到通上二楼的楼梯,他们踩着红地毯步上楼梯,二楼的包间内一桌酒席正等待着他们享用,显然这是边防局领导为李树春厅长接风的。沈剑军和宋瑞诚紧随其后,走进包间。秦东方此刻看着满面春风的李树春心中很不是滋味,如果现在还在办公厅当副秘书长,自己恐怕还不至于落到这种跟着李厅长吃白食的地步。他心里有点悲哀地在想。
  省委副书记兼省纪委书记赵为民,今年满六十五岁,按规定他在一线工作已属超期服役。在刚刚结束不久的省政协换届会上,他当选为省政协主席,将从一线位置上退下来。今天中央的免职令刚刚下达,他就迫不及待地去了省委书记楼,将那间宽大舒适的办公室的钥匙交到了省委办公厅行政处同志手中。那间办公室配发的物品,包括办公厅给他配发的图书,他都一本未动。其实这间书记楼内的办公室,是他有时参加省委开会时作为临时休息的地点。他平时真正的办公地点不在这幢楼内,而在省纪委小院那幢方方正正火柴盒般的五层楼的三层一间不足12平方米的办公室。今天就连这间办公室他也将按规定通通地移交,他将要转移阵地,去省政协上班。他不想给人以恋栈不去的感觉。
  他没有通知秘书,也没有通知驾驶员,他要独自一人步行去省纪委,借此理一理自己的思绪,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态。虽然从省委后门沿湖滨路去省纪委小院只有十五分钟路程,过去他乘车是为了节省哪怕点点滴滴的时间。他实在太忙,从五十一岁的鼎盛之年到今年的六十五岁,十四年的纪委书记他就未很好地休息过,在他匆匆忙忙的步履中,查处了一桩桩形形色色的腐败案件,履行着自己一个忠诚的共产党员的职责,回首往事,他应当是问心无愧的。
  秋色迷人的湖滨大道,柳丝泛黄,枫叶飘红,正是雁归草衰的季节,沿太阳湖造的领导干部小楼,省级机关事务管理局也配给他一幢,他未搬进去。工程未结束,他就接到举报,负责承担这些高档住宅楼的庄洪生秘书长其实是将工程发包给自己的儿子公司修建、装潢的。很快庄洪生腐败案,将因为其参与非法出版活动而浮出水面。
  他举目眺望太阳湖对岸绵延起伏的五莲山脉,黄顶红墙的金莲寺坐落在满山绿树丛中夺人眼眸,佛院世界也并非一方净土,郊区区委书记,庄夫人李慧敏竟将非法出版发行的《养生精华》所得款35万元捐赠给了寺院,至今还欠着印刷厂的10万元钱,那些下岗的工人嗷嗷待哺,因为正威厂的几次改制使国有资产丧失殆尽。宋仁善、庄晓强、稽胜利落网了,而他们给国家造成的损失却像沉落在太阳湖底的珠宝,难以打捞了,想到这里他一阵阵心疼。
  他在湖畔漫步沉思,不断有路边的机关干部和他打招呼,他含笑点头,他知道自己在机关干部中的形象只是一个不苟言笑,甚至有点固执、刚愎,不食人间烟火的小老头。瘦削的脸庞和高高的身材,背微微有些驼,满头的白发染尽了人世的风霜,面对世故人情几乎刀枪不入,烟酒不沾,棋牌不会,没有节假日,没有任何嗜好,把工作做好,就是人生最大的乐趣,他成了某些干部眼中的怪人,社会上难得的清官,党内的清教徒,甚至有人称他为原教旨主义者。面对这些议论他总是一笑置之。他知道不少人对他是敬畏的,这敬畏中含有尊敬,敬仰的意思,但也含有某种敬鬼神而远之的意味。敬畏之中的独往独来像是林中响箭穿越着官场庸俗的利益相交、官官相护的链条,表现出共产党人的刚正风骨,这是以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所支撑的,闪烁着傲睨尘寰,不屑众议的道德之光,炫然照耀着当代精神堕落道德沦丧的旷野,显出一枝独秀般的人格魅力。而官场的傲然独立来自于广大人民群众最深刻的理解和尊重。
  十四年了,当他从那家大型军工企业的党委书记调任省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就在这爿掩映在冬青树和法国梧桐树树y中的小院中进进出出,不管白天黑夜,不管是不是星期天和节假日,他以自己无休止的工作度过了这十四个寒暑,如今他要告别这爿简陋的小院,告别这幢不起眼的小楼,就有点恋恋不舍了。十四年了,他从未像今天这样仔细打量过这爿小院,这幢楼房,他像是每天都见到亲人那样,由于见得太频繁,反而是视而不见,熟视无睹了。现在要告别这里的一切,他感到这楼实在是太陈旧,省级机关事务管理局的同志多次提出要装修一下这幢建于大跃进时期的小楼和狭小的办公室,都被他拒绝了。昨晚他在这间狭小的办公室中一直工作到深夜,最后一次履行省纪委书记的职责,在省纪委,省“扫黄打非”办联合专案组请示批准“双规”省政府秘书长庄洪生的报告上签上了自己的意见,而这个目前还属于绝密的文件将要送省委常委会最后研究才能正式采取组织措施。他自己却在早晨六时接到省委书记的电话,他知道自己将要正式离开省委副书记的岗位去政协履行新的职责。他将从一个驰骋一线冲锋陷阵的将帅转而奔走于民主党派和群众社团之间,从事政治协商,沟通社情舆情,监督参与党和政府工作的掌舵人的角色。角色的转换并非职责和使命的淡化。此刻,他不知道是一种解脱还是某种失落,于是他平时那种匆匆的步履显然慢了下来,使他有可能欣赏一下从省委后门经湖滨路到省纪委小院的满目秋色,那湖光山色,那飞黄飘绿,那种人生难得的闲适。然而他的心情始终开朗不起来,乐观不起来,原因当然是因为前省电视台台长凌志雄在出访美国期间,作为省广播电视协会代表团团长的他,在完成了全部出访任务,准备回国的关键时刻,在纽约机场神秘地蒸发了。而在两个月前,凌志雄也和他一样因已到退休年龄而退居省广电协会会长的二线职务。在以后的离任审计时竟查出偌大一个电视台有着2亿元的款项不知了去向。在省委常委会上,他是提议必须对凌志雄的问题进一步进行审查,而分管文教的副书记童万春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从维护省里形象和省电视台稳定和团结起见,不宜对凌志雄的问题立案审查,凌志雄顶多也只是一个管理不到位,生活作风不够检点的问题。现在什么时候了?还抓住生活作风问题不放,是不是左了。在谈到凌志雄问题的复杂性时,童副书记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门仿佛是自言自语,仿佛是对常委们说:“这反腐败工作也是一把双刃剑呢,一方面惩治了腐败分子,同时也暴露了我们省的问题,影响到我省的形象,如果涉及面广,还会影响到干部队伍的稳定,最终干扰到经济建设的大局。”赵为民心中清楚童万春副书记的女儿、女婿都是由凌志雄安排进的电视台,但是这些瓜瓜葛葛的问题,只能是心中有数而不便于在常委会上提出的,分管纪检的书记当然要尊重分管文化书记的意见,于是此议搁置,只有等待时机成熟,再采取措施了。凌志雄仍然如期率团出访,结果就有了凌台长神秘失踪的事件。赵为民心中清楚凌志雄曾先后三次将180万美元投资到美国一个莫名其妙的华语电视台后就将女儿送出去留学了,凌志雄的夫人早就被临江市卷烟厂派驻于美国,成了美国的总代理。看来这凌志雄台长举家潜逃美国,早已是蓄谋已久的。那个美国的华语电视台的问题,中央电视台早就向省电视台打过招呼,这是一家空壳电视台,根本不可能播出a省电视台的节目。因此,这种合作纯属掩人耳目,是对国有资产的攫取和转移。当然,这些情况他也是从群众举报中发现的,案未立起来,当然也难以查证。现在审计报告出来了,凌志雄也消失了,他感到心在隐隐地作痛。尽管这并不是他的责任,却使他感到了建立反腐败体制和机制的紧迫性,尤其是对一把手的监督和制约机制。这个广电总台啊拥有人民广播电台、经济台、音乐台,文艺台还有卫视台,影视台、城市台、经济台、教育台等十多家广播电台和电视台几十个亿的资产,二千多员工,确实需要强化对广电总台的监管。类似像华敏这样的老资格正处级干部,有资历、有能力、有魄力,应当把她委派到这类国有大型垄断性企业,担任副厅级的纪检组长兼监察室主任。这样对自己的部下也应当有个交待。十四年了,对他们使用得多,关心得少呢,想到这儿他心中又有点内疚。
  赵为民漫步湖畔,脑子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不知不觉中已来到了省纪委的小院。粗粝的花岗石砌成的墙基上整齐地排列着红砖,砖墙上的常青藤倒垂着从上一直挂到下,显示着金秋无穷的魅力,小院正中的花圃内盛开着艳红的太阳花,可惜院子太小了点,左侧是自行车棚,右侧停着一辆辆小轿车,院子就显得太拥挤,他想到自己到这儿工作了十四年,只注重了纪检干部们必须以身作则地去艰苦奋斗,而不应当从自身部门的利益出发去考虑改善工作条件。现在自己离开这里了,可以放胆地建议改善一下省纪委的办公条件,重新装修一下,现在省级机关哪一个厅局不是门脸光鲜,高楼耸立的……
  不知不觉中,他已走到了三楼自己的办公室,当从兜里掏出钥匙开门时,他的手竟有些颤抖,开了两次没有把门打开,他以为拿错了钥匙,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就是这一把,没错。于是,他再次把钥匙c入锁孔里,转了两圈,门打开了。迎接他的是满目温馨的秋阳,他感到亲切和温暖。他打量着这间仅十二平方米的小小办公室,他在这儿待了十四年,这里成了他的家,因为他在办公室里的时间比家中呆的时间要长得多,办公室进门的右手,是两张简易的沙发,迎面是那张同样破旧的油漆斑驳的办公桌,办公桌旁边是他天天坐的办公的破藤椅,一坐下就“嘎吱、嘎吱”地响,办公桌上一溜排着三部电话机。一盏老式台灯,绿色的玻璃罩,金黄色的铜支架,伴随他度过了十四个春秋寒暑,依然那么一尘不染,熠熠生辉。右侧是一沓厚厚的人民来信,人民来信是他了解民情舆情的渠道,十四年来他不知批阅了多少人民来信,作出了多少令腐败分子胆战心惊的批示,又写下了多少令广大干部群众欢欣鼓舞的批示。桌上的电话机则是他指挥作战的通讯工具,这三部电话机联系着中纪委、省委、各市市委、市纪委、公、检、法部门,也联系着广大人民群众的心,这是中国共产党联系群众的血脉,表达的是党的声音和群众的要求,他就是党和人民群众血r联系的代表。就是从桌上群众的举报信中他了解了双山市市委书记朱寿强,在双山市由县改市的过程中,以扩大城市规模建设为由大肆收受工程开发商庄晓强贿赂,由此撕开了庄晓强、庄洪生、李慧敏、稽胜利、宋仁善腐败案的口子。他利用电话指挥了对朱寿强的查处工作,由此而扩大战果,发现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腐败线索,线索后面有着更深厚的政治、经济背景。全国“扫黄”办批示的群众举报信中提供的线索竟十分奇妙地与朱寿强腐败案竟合在一起,形成双水分流共于一源的局面。几个专案组的分头办案,相互信息的汇总和沟通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他的办公室内,他这里就是总司令部。此刻,这位身负重任的总司令即将功成身退,解甲归田。他检视自己的办公室就像检阅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一种豪壮之情油然而生。这里是斗智斗勇的战场,和平年代,改革开放时期腐败和反腐败的无形生死搏杀在这里展开。他决心把这个案子查彻底,打完这场漂亮的歼灭战,来为自己十四年的反腐败生涯画一个圆满的句号。
  他特地选择了这个星期天,最后一次来到省纪委,他怕干扰机关的正常工作,他更怕自己和同志们遭受惜别之情的折磨,他是一个从不流泪的人,他也不愿意看到别人的眼泪。他反对铺张浪费,大吃大喝,省纪委机关也没有人敢提出为他举办什么告别酒会,他平时下基层都是吃工作餐,经常工作到深夜都是吃一碗方便面充饥。他没有时下官场中流行的高血压、高血糖等富贵病。由于长期的超负荷工作,不能按时吃饭,却落下了低血压的毛病。今天他要离开这间熟悉的办公室,熟悉的小院,和朝夕相处的同志们告别,他心潮起伏难以抑制,他打开自己用了三十多年的那枝黑杆老式英雄金笔,那是三十多年前他担任车间主任被评为“全国劳动模范”时全国总工会发的奖品,用自己工工整整、一丝不苟的字写下了这封信:省纪委机关全体同志们:我即将告别我工作了十四年的纪检工作岗位去政协工作,我感谢同志们十四年来对我工作的理解、支持和帮助。反腐败工作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没有无私无畏的革命精神,我们就难以彻底纯洁党的肌体,保持党的旺盛战斗力,保持党和人民群众的血r联系,巩固党的执政地位,正是同志们的杰出奉献精神,使a省的反腐败工作在省委、省政府坚强有力的领导下,始终走在全国的前列,这是我引为自豪的。惟一使我感到内疚的是,我没有能够很好地改善我们的办公条件,重视提高同志们的福利和待遇问题,为大家创造一个更为优越的工作环境。此外,一批有事业心、责任感的同志由于我的疏忽没能及时地安排到更加重要的岗位上去。我将在今后的岗位上努力弥补。
  在我主持工作的十多年中,虽抓了大案要案的查处,在全国造成积极的影响,但是我们的纪检和反腐败工作的重点和难点将是要建立反腐败的体制和机制,这才是遏制腐败的治本之策,从某种意义上讲后面一点更难,路也更长。我相信在中纪委和省委的领导和支持下,通过新老几代纪检干部的共同努力,我们的目标是能够达到的,我希望同志们弘扬正气,坚持原则,善于团结,努力创新,狠抓落实,我省的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工作一定会再上一个台阶,再创新的辉煌。
  赵为民他起身打量了一下身后的书橱,书橱内全是图书,他习惯性地把图书整理了一遍,这一架子书,大致有三类,马列著作、历史书,还有就是反腐倡廉的专业书。他一本本地码放整齐,一本不拿,全部留了下来。有一套他十分珍爱,经常翻阅的精装本《资治通鉴》,他习惯性地擦了一擦,想想还是给新书记留下了。他想这些书新来的书记都能用上,书橱中惟一被取走的是中纪委授予他特等功的证书,这是全国惟一一个授予省委一级领导人的荣誉。他最后一遍用拖把将水泥地面拖干净,把办公桌、电话、窗玻璃仔细擦拭了一遍。他就要离开了,他愿意留下一个一尘不染的办公室给新来的书记。
  他抬腕看了看表,时间已将近中午,他感到了肌肠辘辘,他已答应回家与女儿、妻子一起共进中餐的。是的,十四年来这样的机会太少,他几乎是从来不顾家的,妻子瘫痪在床十多年,都是由大女儿照顾,为此女儿耽误了自己的婚期,二十八岁至今未嫁,家中是离不开女儿照顾的,而他几乎什么也未给女儿。他把自己全身心献给了党的纪检事业。
  锁上门后,赵为民把一串钥匙从口袋中掏了出来,卸下办公室的钥匙交给了省纪委办公厅的同志。他干干净净地走出了办公室,干干净净地走出省纪委那座小院……
  龚红旗、宋瑞诚、华敏、常莎莎、刘鹏如约于晚上六时整来到了锦j阁饭店的大厅。常莎莎是专案组请来协助鉴定海南椰风出版社的盗版图书的,宋瑞诚就请刘鹏全程陪同了,他们自然也是愿意的。他们两人倚靠在沙发上热烈地交谈,宋瑞诚一个人独自徘徊到大厅四周,欣赏着周围挂的名家字画。
  龚红旗烦躁不安地在大门口抬头张望,不断地抬腕看表,嘴里却在叽叽咕咕地骂道:“何敬贤这小子还不来,不是讲好六点在锦j阁‘风入松’包间碰头的吗?现在已经是六点十五分了还不到。”他大睁着眼睛巡视了大厅一周,未见到何敬贤的影子。
  宋瑞诚转到他身后提醒道:“这家伙是不是已经到包间了?”
  “可能。”龚红旗点了点头,迈开八字步,大步流星向餐厅走去。
  宋瑞诚招呼着华敏、刘鹏和常莎莎紧随其后。餐厅的领班小姐告诉龚红旗,‘风入松’确是何秘书所预订,他们四人进入包间,果然包间内的圆形餐桌上摆放着五副碗筷和盘碟,像是请客的样子。
  “就是这间了,咦!这小子怎么到现在还不到呢?”龚红旗大大咧咧叉开腿坐下来,又忙着招呼宋瑞诚、常莎莎、华敏、刘鹏等人入座。四人入座,只将中间的主座,也即是高脚酒杯中c着白色手绢花卷得最高的那个座位留给了主人何敬贤。
  龚红旗打开手机拨起了何敬贤的号码:“喂,何秘书吗?你小子请客怎地还不到呀,我们可是先到了,我可是把省纪委的华敏,华大主任也给请来了。”
  关上手机,他向宋瑞诚解释道:“他说他马上就到。”一边用眼神瞟了一眼华敏,华敏心平气和地从小坤包内掏出了小化妆盒,用无色透明的唇膏润了润嘴唇,然后用手理了理齐耳的短发。龚红旗惊叹这个年近五十的妇女,皮肤仍是那样滋润,模样还是那么清秀,仿佛永远不显老的样子。他觉得她的气质特别好。
  宋瑞诚对龚红旗说:“其实何敬贤还是挺有才气的,他写的《闲话宦官》、《大话帝王》我都看过,好像是小常你们出版社出的。”
  “不错,是我们椰风社出的,我是责任编辑,我觉得他的文章写得十分活泼,用现代思维解读太监文化、帝王文化趣味盎然,所以一下飞机,我就提议要见见何秘书,刘鹏就作了安排,还请了华大姐、龚大哥、宋大哥一起来。”常莎莎答道。
  宋瑞诚:“可惜我感觉他对那种奴颜婢膝的太监文化过于偏爱了,太监都是被阉割过的男人,心灵扭曲变态得厉害,有时是很y暗的。”
  “我在编的时候,就有这个感觉,但总体上感到,他对于封建社会的太监制度、宦官文化还是批判的,再加上用现代语言叙述古代故事很生动、很好读,也就出版了。这书发得好,我又约了他的《大话帝王》。”
  “我看这小子受太监文化熏陶太深,在官场整个一媚上压下的j佞宦官。”龚红旗道。
  宋瑞诚态度比较温和:“小何这人还是不错的,有才气。就是功利心重了点。功利心重了,难免失去了独立人格,而依附权势,他和他的太太南帆可是两类人,所以他们的分手是必然的。”
  “这小子功利心重就难免不为了向上爬隐藏自己的真性情,真性情压抑得久了,难免要出事,你看关键时刻他出事了吧,这下好了,官场前程毁于旦夕。”刘鹏笑着说。
  “不过这次对于‘3。26’案件的调查他还是很配合的,几乎是竹筒倒豆子,他提供的情况很有价值呢。”华敏说。
  “这就是太监性格了,见风使舵,卖主求荣,依附于权势,而全无个性,是太监不男不女的性格所导致的。其实庄某人、朱寿强对这个何太监是不错的。”龚红旗补充道。
  华敏斜了他一眼,他收起了话头,他知道,目前庄洪生的案情,仅仅在小范围内议论过,对庄洪生尚未采取组织措施,目前还是保密的。
  华敏说:“尽管自从儿子被刑拘后,庄洪生已显得六神无主了。李慧敏更是急得像是热锅上蚂蚁,一大清早就提着礼品去了我家,向秦东方打听案情去了。好在我这几天不住在家,已搬到专案组住去了。东方和她周旋了一番,也未向她透露什么实质性内容,她也就怏怏离去,她是拿着一张童万春副书记的批示来见秦东方的。童书记用毛笔批道:”对非法出版活动要坚决查处,但是对印刷厂的处理要慎重,要注意工厂的稳定。‘秦东方看到的批示是批在以a省陵州市郊区区委向省委报告的有关《养生精华》出版发行情况的说明上的,秦东方好言劝慰了哭哭啼啼的李慧敏。她正在为儿子的突然被刑拘而伤心呢。“心直口快的华敏显然是忍不住,要透露些情况给大家。
  龚红旗大声吩咐服务员给客人们上茶,来宾们每人手捧着一杯热茶,开始品味时,‘风入松’餐厅的雕花大门被推开了。一个长得圆头圆脑,剃着平头,戴着眼镜,穿着藏青色风衣的青年汉子,一阵风似的飘进了餐厅。他手中提着两瓶贵州茅台酒。
  “你夫人呢?”龚红旗问道。
  “还夫人呢,自从出了那倒霉事后,她就像是躲艾滋病人那样躲着我。我他妈是走了背运了,管她娘个b的,我们今晚喝个痛快。”何敬贤显然很情绪化,一反平时的文质彬彬样儿。
  常莎莎心中纳闷,何敬贤今天怎么了,过去到编辑部谈稿子,态度是那么谦恭,举止那么儒雅,给人的感觉完全是学者型的官员,自称是儒官呢,今天这么粗鲁。
  她悄悄和刘鹏说:“何敬贤过去可不是这样,今天的举止有点反常。”
  刘鹏说:“一点都不反常,‘官本位’文化的典型代表就是宦官人格把人彻底异化了,权力崇拜使人逐步丧失了个人人格,是戴着面具行走的官僚,落魄的何敬贤甩开了面具,才是一个真实的何敬贤,这人过去是省政府的副处级秘书,在正要晋升做正处级驻京办主任助理时,一次偶然的失足,使他名声扫地,从此远离仕途只能去当一个正科级收发员,他还不牢s满腹?”
  “这人出过六七本书呢,也不能满嘴脏话呀,像是街头小痞子呢。”常莎莎悄悄说。
  宋瑞诚接口道:“此公乃官场中人,第一次我和龚红旗请他吃饭,他面具戴得很深,一副言必称马列的样子,今天怎么了?脏话、痞话张口就来,一点也不像文化人的样子。他不像龚红旗,本来就这种风格,人们反而习惯了。”
  华敏问道:“听说小何写过不少书呢!”
  何敬贤仿佛听到了她的话,不禁仔细打量了眼前这个漂亮的中年妇女:“我,何敬贤,你难道不知道?我敢说省政府那么多干部,没有人能写书的,我二十多岁出了第一本书,到现在三十岁已出七本书,《闲话宦官》你听说过吗?其实我当秘书就是当宦官呢。”
  华敏微笑着摇了摇头。
  “《书法艺术论》你听说过吗?”
  华敏又摇了摇头,“这是我早年出的第一本书,写得绝对有趣,可惜用的纸张太差,你看你这人就老外了,竟然不知道省政府大名鼎鼎的才子何敬贤。你不喜欢书法吗?女人家当什么官,还搞那种类似东厂、西厂的纪检监察工作。练练字,画画画蛮好的。我的第三本书《大话帝王》、第四本书《趣话忠臣》你看了吗?”
  华敏又摇了摇头。
  “你看你们这些妇道人家孤陋寡闻了吧!”
  龚红旗看何敬贤这小子越说越不像话了,他正色道:“你别吹牛了,宋瑞诚就写过不少书。”
  “宋大哥另当别论,官场像他这样的凤毛麟角,他也是另类,另类总是受排斥的,他是疾恶如仇的悲愤者,是一个桀骜不驯,无事生非的世纪狂人,是一个自以为是不甘平庸的自恋狂,他只能是一个变革时期为官场所淘汰的殉道者,他只能去咀嚼不幸与痛苦,我的书与他的书不能同日而语,他是批判现实主义的,我是依附现实的,所以我只能当太监,而他只能是一个诤臣、直臣、忠臣。古今中外没有一个直臣、诤臣、忠臣有好下场的,‘龙逄诛,比干戮,箕子狂’‘忠而被谤,信而见疑’是古今中外官场普遍的规律,难道不是吗?”
  “好了,好了,何敬贤,闭上你的臭嘴,你今天请我们来是听你卖弄才学,还是为常莎莎,常小姐洗尘接风?哥们儿今天是同情你,才来给你捧场的,还给请来了省‘扫黄’办的宋主任,省纪委的华主任,你别给脸不要脸,在这儿信口雌黄。你那点dj巴的p才华,是皇帝老儿放的p,是宫廷太监那个不完整的家伙滋出的n,封建文化的回光返照而已,有什么好炫耀的?”
  何敬贤给龚红旗这半真半假的一吼,一时眨巴着眼睛说不出话来了。他一边把五个高脚酒杯并排排列在餐桌上,一边向酒杯中倾倒着茅台酒。
  龚红旗酒量大,他笑吟吟地欣赏着何敬贤那熟练的倒酒姿势,仿佛在看表演。他感觉今晚何敬贤的神情有点异常,自吹自擂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心想,我外号叫龚大吹,这小子比我还能吹呢。
  “敬贤兄,我是糖n病、高血压不能喝酒。”宋瑞诚解释道。
  “你他妈的糖n病、高血压,老子我还阳痿呢,你相信不相信?还说我嫖娼,我连老婆都嫖不过来呢,我和我老婆的性生活,一年只有两次,上半年一次,下半年一次,你们相信不?”
  这话说得满座瞠目,这何敬贤怎么了,还未喝酒就满嘴酒话了,特别是当着两位女士的面,大家都感到十分诧异。
  “老宋这酒你今天一定要喝,你知道这酒是谁送的吗?是吴省长送的,他对我很敬爱的。你别用这种眼光看我,在你眼中我肯定不是好人,是贪官污吏,你这人疾恶如仇。”
  “我可没有这么说呀,敬贤兄,现在可不能再用好人或坏人这种道德标准来衡量复杂的人性了。在某些人眼中我宋瑞诚也是坏人呢,在某种场合,好作坏时坏也好了。”
  “你相信不相信,在省府大院内就我何敬贤敢和吴省长拍桌子,吴副省长、童副书记、庄秘书长他们都很怕我的,也很敬重我。吴副省长每年送我两瓶酒,这茅台就是吴长昆送的。”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是说你晚上回去还要开车,还是少喝为好,少喝为好!”
  “我不怕,你知道,我这车是什么牌照吗?是武警牌照,谁敢拦我,来!今晚你一定要喝,华敏你也来一杯,莎莎咱们是老朋友了,更得喝。”
  “哦,莎莎是远道来的客人,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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