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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屏无法再挣扎着跪着,起来,坐在铺着厚厚软垫的宽大贵妃椅上,咳嗽一声。
芳菲细看她,但见她面色潮红,双眼发青,显然是病得不轻。她一惊:“玉屏,你病了多久了?”
太子妃陨殁9
她强笑着摇摇头:“娘娘不必为奴家c心。奴家这是小病,无关紧要,倒是还没来得及恭喜娘娘,喜得龙胎……”
芳菲无暇听她说客气话,手一伸,拉住她的手,心里好生惊讶,但觉李玉屏脉息紊乱,十分微弱。如果单单是一点伤风感冒,怎么会弄得如此严重?看来,真的是生病了相当一段时间了。
“娘娘,奴家这病?”
芳菲稳住心神,笑道:“玉屏,没事。你这病是风寒入骨,加上你最近情绪也许不好,所以沉了一点儿。没事,我给你开几服药,你服一段时间,很快便会好起来的。”
李玉屏精神一振,自己的病情无大碍,一切便都还来得及,她忽然低下头去:“娘娘……殿下他……”
“殿下怎么了?”
“殿下其实是不想和你争吵的……事后,他很不安……”
“呵,你说这事?”芳菲也微微不安,当日和殿下的争吵,自己正想找李玉屏说说的。
“玉屏,你多虑了。我和殿下虽然当时争执得厉害,但是,没有什么本质的冲突。你不要放在心上……”她已经意识到,连续和自己,以及陛下发生的不快,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太子的情绪。
皇家无家事,本是简单的父子争执,可是,如果是皇帝和太子,那性质就大大不一样了。她长叹一声,皇家的无奈,也就在这里。
李玉屏听得她叹息,更是慌乱:“娘娘……实不相瞒,这些日子,奴家都不曾来皇宫,一方面是得知殿下和父皇起了冲突,奴家按照殿下的意思,在家闭门不出。可是,这不是主要的原因,您有所不知,哪一天,太阳死了……我和殿下都吓得不轻……我当时在花园里散步,和几个妃嫔一起饮茶赏花,太阳忽然死了,混乱中,我跌倒在地,当时,非常惊恐,四周一片黑暗……从此,得下了心病……”
太子妃陨殁10
原来,李玉屏竟然是因为这次的惊恐落下了祸根,一病不起?
“那一日,殿下也正好在外面,他跟我看到了同样的情况,他也害怕,他甚至比我更害怕,那一日,他回到家里,浑身一直发抖,卧在床上,紧紧地捂着被子,叫了许多侍卫在门外守着,后来……每到晚上,我们睡觉都不敢熄灯……只要黑了,殿下就会害怕,大声地叫喊,娘娘……奴家从未见殿下如此害怕过,他完全失态了……我自己也是这样,我多次做恶梦,梦见太阳死了……我更是害怕……我和殿下都是如此,有好几次,我看见殿下满头大汗地被惊醒,大喊太阳死了,太阳死了……大喊有人要杀他……殿下说,林贤妃要杀他……”
芳菲心里一沉,李玉屏和太子,目睹日全食,那对他们来说,更是一种不祥的征兆,皇帝号称天子,也就是天之子,太阳死了,首先遭殃的便是象征皇帝。太子是储君,难怪会吓成这样,再加上那些鲜卑老贵族,什么三长老之类的,不停地向他灌输妖言惑众,别说他是太子,事关自己的生命安全,就算是一般老百姓,都受不起这样的惊吓。
此时,要想解开李玉屏的心病,实在太难了,通灵道长那一席话,对他们夫妻,显然是毫无作用的。
李玉屏凄然泪下:“我自从嫁给殿下,主理太子府,将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从来不敢醋妒,对任何侧妃甚至宫女仆人,都和和气气,宽容大度,为的,便是不要殿下有任何的后顾之忧,现在,殿下如此,我竟然无能为力……娘娘,你帮帮殿下吧,除了你,没有人能帮他了。毕竟,你曾是他的朋友……朋友……”她对于男女之间的“朋友”一词,其实是了解不深,而且不认为有这种东西的,因为在古代,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女性朋友都少得很,何况男性!而且,也没听过女子和男子交朋友的。
太子妃陨殁11
此时,她却只能用“朋友”这个词语,再也没有更恰当的表达了:“娘娘……殿下心绪很坏,他其实不是故意冲撞你,也不是故意要跟陛下做对的,现在那些王爷,那些老长辈,天天上门找他……他也是没法……”
芳菲双眼湿润,可怜的太子夫妻,他们竟然吓成这样。尤其是殿下,他心里本来就有y影,多次被暗杀,那么多年的隐忍,他不是陛下,没有征战杀伐惯了,所以,当然会怕!
日全食发生的当日,不是许多人都吓得魂飞魄散么?她永远忘不了当时自己躲藏在一边看到那些狼狈的大臣的时候的惊悸——每一个人都是衣冠不整的,面如土色,仿佛世界的末日。
就算自己,就算陛下,也是很害怕的,只不过,事后很快就释然了。
但是,殿下却没有释然!
他们夫妻都没有释然!
自己竟然忽视了这一点,以为殿下和其他人一样,久而久之,自然而然地就不再恐惧了。就连陛下也疏忽了,一味地埋怨,只怪儿子跟自己不贴心,受了朝臣的教唆,翅膀硬了,不把父皇放在眼里了。
却从来不曾想到真正地去开导一下他,关心一下他!
从未!
偏生这个时候,自己又怀孕了——陛下又大言不惭地告诉太子——自己有老来子了!
这便是大忌!
在父子之间发生分歧的时候,这样的事情,太子当然更会往更加不好的方面联想。
“娘娘,求你看在昔日跟太子的情分上……你帮帮他吧……也只有你才能帮他了……”
她拉着李玉屏的手,心里慢慢地平静下来,十分镇定:“玉屏,你不要慌,陛下和殿下是父子,这天下哪有过不去的坎?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他们父子重归于好的。当日祭祀,神殿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我们现在是要一致对外,而不是父子猜忌,阋墙于内。”
太子妃陨殁12
李玉屏松一口气:“多谢娘娘。”
芳菲笑起来,“玉屏,我很开心,你遇到了麻烦就来找我,玉屏,多谢你相信我,肯告诉我实话。”
李玉屏也百感交集:“娘娘,除了你,我还能信谁呢?多谢你。”
她声音软弱,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那些跟娘娘一起练剑骑马,一起谈笑风生的日子,便已经开始相信她了。那种信赖,是不知不觉之间滋生的。
芳菲拉着她的手:“玉屏,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希望我们两个之间都不要生出芥蒂。只有坦白地沟通,才能消除一切误会。”
“多谢娘娘,我也不希望父皇和殿下有任何的误会。”
芳菲眨眨眼睛:“只要有我们两个在,他们就误会不起来。你放心,我会劝说陛下的,一定没有任何事情。”
“娘娘,这样我就放心了。”
“玉屏,你身子不好,回去好生休养着,等病好了,这一切便都解决了。何况,他们父子之间,只是小小的口角纷争,你无须太过担心……”她此时已经明白,李玉屏对于真正的内幕,根本就不了解,只以为是太子得罪了父皇而已。和神殿的巨大对抗,她完全不知情。既然如此,芳菲便也不说破。
“玉屏,你就留下用膳吧。膳后,我亲自给你看看病……”
“娘娘,你刚才不是帮我看了么?呵呵,我信任你,娘娘一定能药到病除。”
“好,你把药带回去,记得,一定要按时服用。”
“多谢娘娘。”
“这是三日的剂量,三日后,我上门看你,再根据你的情况开新的药方。”
李玉屏微笑着再次道谢,站起来:“娘娘,我先回去了。”
芳菲见她神色明显好了许多,精神也好转,知她惦记着太子,女人,都是丈夫是天,便由得她,给她开了药,又亲自派人送她回去。
太子妃陨殁13
却说李玉屏因为进宫走了这一趟,心绪放松,精神便稍稍好了一点。她回到太子府,觉得有些饿了,便吩咐宫女们安排膳食。
但是,这一晚,殿下迟迟未归。
惜君见饭菜早已凉了,多次劝说她先用膳,可是,她却执意不允,一心要等殿下回来,至少安慰他几句。
也不知曾几何时起,心心念念地记挂着那个男子,并非因为他是太子,而是因为他是自己的丈夫。现在,他处境艰难,自己不帮他,谁还能帮他?
“娘娘,你先用吧……”
“不,我再等等殿下。殿下每日都会来看我,不可能今晚不来。”
惜君们劝说无用,只好硬撑着陪着太子妃。直到实在熬不住了,李玉屏才勉强吃了点东西,本是很有食欲的,但是,等了这么久,什么精神都没了,食不下咽,草草地吃了几口,便再也吃不下去了。
这一夜,太子竟然一直未归。
李玉屏左等右等,太子也没个音讯,几次三番从床上爬起来。惜君等阻止不住,本来天气就寒了,她刚躺下又起来,起来又躺下,到后来,惜君明显发现不对劲了,娘娘的目光都有些涣散了,便强行阻止她,再也不让她起来了。
可是,李玉屏却慌得很,心里没来由地,坐卧不宁,精神有时好得出奇,有时又浑身乏力,全身心,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见到那个男子!
一定要见他一面。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滋生出如此强烈的念头。
可是,殿下,终究还是没有回来。
无数次地问米妃,米妃也答不上来,她只主内,对于丈夫外面的事情,是从不敢过问的。而且,她所知,比李玉屏还少——太子更不会告诉她任何太子府之外的事情。
她见太子妃越来越不对劲,但是她自己也累了,便去打盹一下,只让惜君等守着。
太子妃陨殁14
如此一番折腾,到天亮时,李玉屏再也熬不住了,发起了高烧,额头烫得惊人,开始胡言乱语。
宫女们乱了阵脚,御医赶来,取了冰块敷用也无济于事,一般的药剂,根本不起作用。李玉屏烧得更是厉害。
到了中午,太子还没回来,整个太子府,已经乱了阵脚。
米妃闻讯赶来,她还没睡醒,折腾了这么久,火气很大,她守着太子妃,眼见情况不妙,心里十分害怕,便急忙大声斥责御医。
御医无可奈何,跪了一排,一个个都束手无策。
惜君见太子妃不行了,急忙道:“快,快去请皇后……”
“不能去请皇后!”
“为什么?”惜君急忙道,“米妃娘娘,皇后说了,但凡太子妃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她……奴婢马上去找她,唯有皇后,才救得了娘娘……”
米妃心机深沉,李玉屏病重期间,都是她在里里外外的打理,而且,她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出身,自然知道许多利害关系,多多少少明白一些,现在殿下和陛下关系微妙,这个时候去请皇后,会不会对太子不利?
只要对丈夫不利的事情,当然不能做。
“不行,奴婢得去请皇后,皇后医术高明,上一次,就是她治好了我家小姐的病……”她情急之下,“我家小姐”也脱口而出了。
米妃正色道:“好你个奴婢,这是太子府!而且,皇后是你想请就请来的?”
“皇后跟我家娘娘那么好……”
“住口!满座御医都无可奈何,皇后来了又有什么用?来人,御医,你们快想办法……”
惜君不敢顶撞她,但见她不停地吩咐御医,又没法跟她继续争吵,只好忍气吞声,继续守着李玉屏。
如此,又熬了两个时辰,奴婢们端了药进来,惜君转头去看自家小姐“娘娘,喝药了……小姐,喝药了……”
太子妃陨殁15
这时,忽然惊叫一声:“不好了……”
“该死的奴婢,你一惊一乍的……”
惜君嚎啕大哭起来:“快,娘娘,……我家小姐不行了……”
米妃凑上去一看,果然,只见李玉屏面色红得十分可怕,脸上仿佛有一种红潮一样的波浪,一浪一浪的涌过。嘴里发出十分可怕的“霍霍”的喘息声,仿佛一个人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只有最后的一口气,在拼命地挣扎。
她也吓住了,六神无主:“太子妃……太子妃……”
“快,御医,快……”
御医们围上来,手忙脚乱地围住太子妃,冰袋迅速地换了,再一次敷上去。可是,已经无济于事,李玉屏的眼睛猛烈地睁开,可是,眼皮怎么动,都无法让眼睛真正睁开,整个人已经陷入了沉重的迷乱,口齿不清地:“爹……阿爹……殿下,殿下……”
“小姐……”
惜君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小姐,你醒醒……”
“娘娘……太子妃……”
米妃忽然手一松,发现太子妃一阵抽搐,很快,便没了动静。
“天啦……天籁……”
所有人都意识到,太子妃死了!
李玉屏已经永远闭上了她年轻的双眼,昔日如花一般的容颜,那种高烧的潮红,迅速地消退,瞬间一片死白。
惜君嘶声嚎哭:“小姐,小姐……你快醒醒,醒醒啊……”
御医们垂手退下去。
米妃也退下去。
门口,所有太子府的妃嫔们都赶来,得到这个消息,无不跪地垂泪。李玉屏生前为人宽厚,也不醋妒,无论暗地里恨她的也好,希望她早死的也好,现在,一个个都由衷地掉下几滴泪来。
就在众人乱成一团的时候,太子骑马回来。
他下马,发现有些不对劲。门口为什么冷冷清清的?除了两名侍卫,谁都不见?
ps:今日到此。
香消玉殒1
就在众人乱成一团的时候,太子骑马回来。
他下马,发现有些不对劲。门口为什么冷冷清清的?除了侍卫,谁都不见?难道太子府已经成了这么涣散?那么多人呢?去了哪里?
他脸色一沉:“你们在做什么?人呢?”
“回殿下。老管家喊人去帮忙,大家都去主殿了,说太子妃病重……”此时,侍卫们还不知道太子妃已经死了,只以为是病情忽然加重了。
太子心里一沉,老管家都去帮忙了,难道玉屏的病重到这样的地步了?自己昨日离家的时候,玉屏都还好好的啊。而且,就算是病重,哪里需要这么多人?
他大步就往李玉屏的院子走。
老远,就停下。
里面,震天价的嚎哭。
他腿一软,几乎要倒下去。
李玉屏所居住的太子妃正殿外面,密密麻麻地跪了宫女妃嫔,仆役……如此的哭声,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是谁先发现了他,喊一声:“殿下……”
“殿下……”
御医、妃嫔、宫女们,都跪下去,黑压压的一片。
果然是所有人几乎都齐聚正殿。
哭声!
昔日宁静的地方,被一片抽泣之声所包围。
尤其是惜君,哭得几乎晕了过去。
她和李玉屏虽为主仆,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然后陪嫁进太子府,实是情如姐妹。不料,一夕之间,便物是人非。
太子的腿一软,身子一倾,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扶住了他。他声音颤抖:“你们到底……太子妃她……”
老管家颤颤巍巍地小跑着过来,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殿下,太子妃她……她薨了……”
太子几乎暴怒出声:“你胡说什么?!”
“殿下节哀……”
太子一把掀开他就冲了进去,撕心裂肺:“玉屏,玉屏……”
香消玉殒2
洁白的生绢,已经覆盖了李玉屏窈窕的面容。太子一时,竟然不敢伸手去揭开——夫妻一场,还来不及多少恩爱,她就去了。
那么年轻的女子,怎么会说走就走了?
他大声地咆哮:“太子妃怎会死?御医,御医呢?”
“殿下……”
御医战战兢兢地上来。
他咆哮道:“太子妃到底怎么回事?她的病情根本没有那么重……”
御医跪在地上,不停地叩头:“臣死罪,臣死罪……太子妃娘娘昨夜等殿下回来用膳,多次起来查看……天气寒凉,她风寒加重,高烧不退……”
“胡说!高烧就会死么?府邸这么多人高烧,怎么都没事?”
“回殿下,娘娘是高烧不退……臣等用尽了所有办法,也无济于事……”
他已经听不见御医到底说的什么了,一伸手,颤抖地,一下揭开了白绢。
李玉屏面色如旧,十分安详。
生前,一直为丈夫而担忧,现在,终于平静了。
他扑上去,泪如雨下,哭得几乎晕过去。
米妃等人跪在一边,只能小声劝慰他:“殿下,节哀……保重身子……”
他根本听不进半句,脑子里瞬间有些空白。
玉屏死了,这世界上,唯一和自己相依为命的人也去了。
芳菲得到太子妃病殁的消息,是当日午后。
此时,其实还不到傍晚,但是,因为秋天了,太阳一偏移,天气便显得有些昏暗。
秋日的硕果累累,御花园里,各种沉甸甸的果实,散发着芬芳的味道。
芳菲正在外面散步,她每天都要出来走走,看铜壶滴漏,应该要不了一会儿,陛下就会回来了。从御花园的这条开满了秋菊的小径过去,便是通往朝堂的。这些日子,她总是喜欢走到这里,等着他,迎着他,然后再一起回立政殿。
香消玉殒3
一阵嘈杂的声音,一群人追着,一个人跑在最前面。
“娘娘……娘娘……”
张娘娘面色一沉:“这些奴才,怎么在宫里乱跑?一点规矩也没有……”
芳菲也有些意外,这些人你追我赶的干什么?难道宫里是菜市么?
“站住,好大胆的奴婢……”
来人却不管不顾,只是一径地往里冲。
张娘娘一惊,急忙扶住芳菲,几名侍卫也立即上前。
芳菲却立即道:“你们退下!”
她下意识地闪开一点,一名宫女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扑通一声就跪下去:“娘娘,娘娘……”
她认出是太子府的宫女,是李玉屏的两名贴身宫女之一,昨日还曾随李玉屏进宫。她心里一沉:“怎么了?”
“太子妃……太子妃她,殁了……”
芳菲如遭雷击。
陪伴着她的张娘娘,红云,红霞等人都懵了。
“你说什么?”
芳菲完全不敢置信。
“皇后娘娘,太子妃她……殁了……”
宫女已经恸哭起来。
芳菲有一瞬间,脑子里全是空白的,完全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昨日李玉屏才好端端的坐在自己面前,跟自己毫无保留地倾诉衷肠,虽然病得不轻,可是,但那是久拖的病,怎么可能一下就发作?
她已经乱了分寸,只下意识地想:这不是真的!一定是出了错误,李玉屏不可能死,或许是晕过去了。
“来人,牵马……”
“娘娘,你不能出去……你有身孕……”
怀有身孕的人,有很多忌讳,很多红白喜事都最好不要去参加,怕冲撞了胎气。
“马上备马!”
张娘娘也懵了,此时,醒悟过来,立即阻止:“娘娘,不行,你不能骑马。”
“来人,马上备轿,本宫要去太子府。”
“娘娘,陛下还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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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陛下还没回来……”
陛下召集臣下密谈,一时三刻还不会回来,芳菲已经等不及了,大声道:“马上走……你们到时告诉陛下……”
“娘娘,再等等陛下吧……”
张娘娘完全慌了神,皇后这身子,陛下是严禁她外出的,生怕发生任何意外。而且,孕妇本来就忌讳受到太过强烈的刺激。此时,她见皇后面色潮红,显然是因为意外的打击而情绪突然加剧。
“娘娘,你等着陛下,陛下自然会有主意……”
“马上走!”
心里,尚存着最后的一丝幻想,也许,玉屏还有救,自己得马上赶去,一刻也耽误不得。
轿夫飞奔而来。
这是宫廷的御轿,因为她怀孕,罗迦怕她有时要走远一点,便吩咐制作得更是绵软,此刻,四人抬着轿子,一点也不显得笨重。本是十分舒适,十分方便的,可是,现在芳菲坐在里面,却如如坐针毡。轿夫已经健步如飞了,她却觉得简直慢得如蜗牛一般,不停地催促。
早知道,自己就骑马了。这个时候,骑马又能如何?
这该死的轿子。
她心急如焚。
张娘娘等知道事关紧急,也随后跟出来。赵立、乙辛等几名贴身侍卫,当即策马开道,一起护着皇后外出。
天色,慢慢地黑了下来。
太子府的门前,一片黯淡。
大红色的灯笼已经撤掉了,零星地白色灯笼,也许是来不及的原因,还没换几个。里面,到处是隐隐绰绰的哭泣声。
整座宏大的院子,亭台楼阁,完全陷入了一片愁云惨雾。
“皇后娘娘驾到。”
老管家的声音也带着哭腔。
芳菲根本无法跟任何人行礼,急忙下轿,甚至连那些跪下的人都没喊一声平身就往里冲。
双腿竟然是软的。没有任何的力气。
香消玉殒5
她下了轿子,也不让任何人搀扶,急急忙忙地就往前走。四处黑乎乎的,她深一脚浅一脚,直到红云和红霞奔过来扶住她:“娘娘,你走错了,是这边……”
她们陪她来过几次了。她定定神,她那么熟悉的太子府,此时,竟然走错了方向。
往左边,才是李玉屏居住的太子妃正殿。
那个院子,她是十分熟悉的,上一次治病的时候,曾亲眼见到李玉屏如何地反复拿着宝刀追砍那些去鼓噪的“欺侮”她的仆役——
那一次,是心病——深深的心病——也一病不起。
那么活泼,那么爽朗的一个女子,甚至还略略会武功,她怎么会突然就死了?
她犯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那些病,足以令一个年轻的女子丧命么?
将门虎女,怎么也是同样的脆弱?——原来,在死亡面前,没有任何高贵低贱之分。
白色的蜡烛,暗沉的香火,空气里,一股死亡的气息在弥漫。
灵堂,正在搭建。一切都很混乱,是茫然无序的。因为太子这些日子的深居简出,跟他的智囊团也很少应酬了。太子妃之死,他愣神之下,其他人,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米妃再是八面玲珑,可是,从没遇到如此重大的事情,也完全乱了方寸。
众人一见了皇后,竟然松了一口气。
可是,芳菲任何人都看不到,只顾往里跑——心里只存在唯一的一线希望——假的,希望是假的,就如上一次一样,能看到李玉屏站起来——李玉屏,不过是心病而已!
这一次,也是心病!
她只是被日全食吓住了!
她冲上去,健步如飞,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有身孕。
李玉屏已经不再床上——不在正殿——尽管她还躺着,但是,已经躺在了寂寞冰冷的雕花木板上。
她跌跌撞撞地就冲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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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跌跌撞撞地就冲上去。
床前,一个男子,眼神那么麻木,那么悲哀。
仿佛一夕之间,他就变了。整个人,迅速地憔悴下去,不成样子。
她腿一软,几乎倒下去。
“殿下……”
他没有做声,眼神微微有些呆滞。
“殿下……是我,是芳菲……”
“芳菲!”
他泪如雨下,忽然伸手,一把抱住了她,紧紧地搂着,嚎啕大哭。这一切,都是无意识的,只是出于本能,自己需要安慰,需要同情,需要一切的怜惜和怜悯!此时,唯有她才能给予安慰,那是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一种信任!最深挚的信任!
他抱得那么紧,仿佛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最后的一块浮木。
这一刻,芳菲甚至忘了推开他,眼珠子火辣辣的,泪水云集,却怎么都掉不出来。
只是紧紧地搂着他,无言地轻拍着他的背,就如那些他生病垂危的日子,已经绝望了,等待死神的召唤,除了自己,就再也不会有别人会安慰他了。
本来,心里不是对他没有丝毫罅隙的,也有争吵,也有斗气,现在,才知道,那一些罅隙,是如此地微不足道。
自己骨子里,从来不曾责备过他!
她完全忘了安慰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放开手的,只隐隐听得他的声音,绝望的带着啜泣的声音。
死了,李玉屏真的死了!
竟然是真的死了!
两个人都在黑夜里,影影绰绰,迎接着魔鬼的盛宴,面对面,甚至都看不清楚对方的脸。
旁边,站着一排的御医。
这些御医再不济事,一个人是不是死了,也是能判断的。
身子仿佛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却还要支撑另一个悲痛欲绝的男人——这时,才明白,殿下,他是爱李玉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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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仿佛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却还要支撑另一个悲痛欲绝的男人——这时,才明白,殿下,他是爱李玉屏的!
也许,那爱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早就有了!
而且很深了。
不然,怎会伤心到这样的地步?
是老管家的声音,颤巍巍的:“娘娘,请见太子妃最后一面吧。”
她终于把目光定格在李玉屏的脸上——
白纱是太子亲自揭开的。
白色的烛光,带着死亡的气息,却冲淡了她脸上的苍白,整整齐齐的,已经换了一身新衣,一如她生前的安详!
可是,记忆里的李玉屏不是这样!
芳菲竟然不敢再看下去!
昔日雀跃灵动的少女,舞着剑,骑着马,大声地爽朗地笑:“娘娘……娘娘……我很喜欢跟你一起玩……”
“娘娘,殿下肯跟我讲一些话了……”
“娘娘,我不敢……我不敢不让殿下纳侧妃……我怕人家说我没有妇德……”
……
当家主母一般,本本分分的李玉屏,只有跟她一起,才会真正敞开心扉,无所顾忌。
芳菲双腿一软,跪下去,泪如雨下。
她的性子其实是很淡薄的,在神殿的那些日子,对什么都看得很淡,对什么人,都很少有长久的牵挂。唯有李玉屏,算是自己唯一的朋友!
唯一朋友的死,竟然是如此令人撕心裂肺!
她第一次,为了自己,为了自己死去孩子之外的人,痛哭失声。
张娘娘等人流着泪,搀扶她,低声提醒她:“娘娘,节哀顺变……你有身孕,不能长久跪着,起来吧……”
她依旧跪着,除了跪下,不知道自己能为李玉屏做些什么。
昨日的音容笑貌,今日便沉寂了下来!
而且是永远的沉积!
她还是被强行搀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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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依旧站着太子,他整个的人,被这突入其来的噩耗震懵了,连招呼皇后一句都不曾,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甚至没有换衣服——他还穿着朱帛领子的外服,显然是赶回来后,就一直料理着后事,根本就没意识到要换衣服。
芳菲靠在两名宫女的身边,完全不敢看他,不敢看他过早地,饱经风霜的脸。
幼年丧母,被人毒害,现在,又青年丧妻……人生,谁经得起这么多的打击?无论爱与不爱,无论爱到什么程度,这都是沉重的打击。
她怜悯地看着他,他也看着她,眼神那么麻木,许久,才怔怔地,仿佛开始认出了是她:“芳菲……皇后……芳菲……”
他甚至忘了,刚刚,自己还曾拥抱她,在她肩头,寻求一种支撑!
仿佛她是刚刚才出现在视线里。
她满是悲痛,却语声温柔:“殿下,是我。我来迟了,但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会帮你……”
他泪眼迷离,一如昔日面临死亡的时候,她柔软的声音:“殿下,有我在……我一定会治好你,陪伴你……”
他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当着她的面大哭:“玉屏……她昨日是一直等着我一起用晚膳的……我昨夜有事,却没能回来!”
显然是昨夜李玉屏回家后,因为兴奋,想安慰丈夫,一直都在等待。等了那么久,却连临死,都没能见到丈夫最后一面。
生命,其实是何其脆弱!如此地不堪一击。
死神仿佛就躲藏在暗处,随时准备着给你致命的一击。
再看太子,面色铁青,精神恍惚,芳菲心里一凛,这样下去,也难保太子不崩溃。此时她反倒冷静下来,“殿下,你先去休息。来人,扶殿下去休息……”
太子已经完全无法支撑了,既不反对,也不答应,两名宫人扶起了他,就往隔壁的休息室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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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已经完全无法支撑了,既不反对,也不答应,两名宫人扶起了他,就往隔壁的休息室而去。
太子一走,四周的空气更是凝重。
芳菲这时才走到李玉屏的面前,伸手,去揭开她身上的面纱。
众人见皇后竟然再次去死者身边——大家都觉得奇怪!
而且,她怀有身孕,这样做,是很不吉利的。
张娘娘更是害怕:“娘娘……这……”
芳菲根本不理睬她们。
吉利?邪气?
这天下哪有这么多邪门的事情?
她仔细地查看李玉屏的身子,从头到脚,然后,看她的舌苔,面容一点也没有放过。
然后,她才退后几步。
这时,两名宫女,才彻底盖住了李玉屏。
芳菲转眼,四周的人,米妃,御医,宫女,其他妃嫔……一个个都低眉顺眼的。她看到米妃悄然往太子的方向而去。
她沉声道:“大家先别走,本宫有点事情问你们。”
米妃讪讪地停下脚步。
“御医……”
三名御医上前。
“太子妃的最后情况怎样?”
“回娘娘,太子妃昨夜高烧不退……臣等用尽了一切办法……”
御医絮絮叨叨地回报李玉屏昨晚的情况。芳菲听得很仔细,昨夜,太子妃高烧惊人。她当然知道,如果高热到一定程度,又无法退烧的话,是完全可能很快死亡的。但是,李玉屏怎么可能忽然就烧得如此严重了?
“太子妃昨日吃了些什么?”
两名宫女跪下去,报出太子妃的菜单。芳菲注意地听着,发现里面竟然有鲤鱼汤、羊r汤和烧鹅以及几类清淡的菌菇。
她心里一凛,这些东西都没什么问题,但是,当一个长期发高热的人吃了这些东西,尤其是那些菌类时,便会导致更加强烈的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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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想起昔日太子的病情,长期的食物中毒。这一次,玉屏临死前,也曾服用一些相生相克的东西,尤其是那菌类,是十分珍罕的,李玉屏在病中,有事没事吃什么菌类?
她也不知是不是生了疑心,总下意识地觉得不太对劲。
她淡淡道:“太子妃的食物,是谁安排的?”
米妃扑通一声跪下:“回娘娘,是妾身安排的。太子妃生病以来,都是妾身照顾,但是,所提供的膳食,都是根据太子妃自己的喜好准备的。她这几天病重,没有胃口,偶尔要吃什么,都是提前交代,妾身便按照她的要求去做……那羊r汤,还是太子妃亲自指定的,说是想驱寒……”
她厉声道:“御医怎么说?你们难道不知道吃不得?”
御医普通跪下去:“老臣失职……罪臣失职……罪臣等确实不知……”
这些御医,都是北国本土的,许多人还没脱离巫医的性质。而胡太医等精通医术的,却又留在宫里守着她,并未因为其他妃嫔的伤寒等病症出动。
芳菲的目光不经意地看向惜君等,显然,米妃没有说假话,她的确是奉命行事。
“好了,你下去吧。”
米妃如获大赦,“多谢娘娘。”
然后急匆匆地退出去。芳菲注意到她的方向,是往太子的休息室而去。
平心而论,米妃在李玉屏生病和病殁之后,上上下下处理得井井有条,但是,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芳菲总是下意识地,对她一点也喜欢不起来。尤其是想到李玉屏刚刚死了,便有其他女人合理合法地安慰她的丈夫——其实,李玉屏生前,便是跟大家分享着一个丈夫,这也是无法的!
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一个紧要的问题,现在米妃等是以安慰太子为己任,太子又完全乱了方寸——李玉屏的后事需要处理,如何治丧,如何经办,她的娘家来人,如何通知李大将军……
香消玉殒11
她简直头都大了。
环顾四周,才发现太子的其他侧妃们,都只能跪在一边,她们平素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地位卑微,半奴半妾,又没得到太子的吩咐,当然没法出来做主安排。
张娘娘扶着她,低声道:“娘娘,老管家已经在安排了,但是,太子妃的丧事……”
她但觉肚子里忽然一阵疼痛,紧紧咬住牙关,颤声道:“张娘娘,你安排一下吧。”
“是。娘娘,你?”张娘娘发现她神色有些不对劲,慌了,“娘娘,你怎么了?”
她摇摇头,哪一阵巨疼是突如其来的,很快,便消失了踪影。
正在这时,忽然听得一阵嘈杂的声音:
“皇上驾到!”
她心里一松,但见陛下急匆匆地而来,显然是刚刚退朝回来,闻听了讯息,马上就赶来了。罗迦是骑快马来了的,一路飞奔,几乎比作战的时候还迅速。
他做梦也想不到,昨日李玉屏才来跟芳菲谈话,今日就死了。
“玉屏呢?”
“陛下,玉屏她……”
芳菲说不下去,罗迦大步上前,但见白纱下,李玉屏已经彻底闭上了双眼。饶是他半生征战,看惯了死亡,也忍不住掉下泪来:“玉屏这孩子……怎么会这样?朕,朕真是愧对李将军……如此好儿妇,皇儿却是无福……”
陛下落泪,众人便也跟着恸哭。
罗迦听得芳菲的抽泣声,回头,拉住她,想起她怀有身孕,怎能受得了这样大的刺激?立即道:“来人,先送娘娘去休息……”
芳菲却拉住他的手,泪眼朦胧:“陛下,我们去看看殿下吧……”
“好,朕马上就去。”罗迦心急如焚,此时,更担心儿子。
太子独自坐在一把大椅子上,屋子里静悄悄的,所有的妃嫔,所有伺候的仆役,都被他赶出去了。
屋子里黑得出奇,也没有点灯。
香消玉殒12
屋子里黑得出奇,也没有点灯。
当宫女们开门,点灯进去时,他依旧闭着眼睛,仿如入定的老僧,整个人都麻木了。
“陛下驾到……”
芳菲阻止了通报的宫人。
太子依旧没有睁开眼睛,甚至没有向父皇行礼问安,依旧怔怔地坐着。
仿佛不知道有人进来。
罗迦从来不曾见到儿子如此软弱无助的样子,这一刻,父子的天性里,那种猜忌,怄气,忽然就烟消云散了了,只剩下浓烈的怜惜和亲情。
血浓于水,这是自己的儿子啊。
他扑上去就抱住了儿子:“皇儿……”
芳菲呆了一下,陛下,他竟然有这样的举动!
就连太子都惊诧了一下,父皇,这是记忆里,他唯一一次拥抱自己。
“皇儿……是朕对不起你……玉屏病了这么久,都没有来看你们……还不许皇后来……”
太子声音哽咽:“父皇……”
父子二人抱头痛哭。
芳菲悄然退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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