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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声音哽咽:“父皇……”
父子二人抱头痛哭。
芳菲悄然退出去,默默地关上了房门。
他们父子二人,太需要情感的交流了。
“娘娘……”
她没有答应,也不要宫女搀扶,慢慢地往前走。
这一片,是太子府最好的花园。往前,便是暖阁。太子妃来了,便住在这里,表明着她无可争议的女主人地位。而且,到了后来,她甚至和太子之间,已经能有些不错的小小的沟通了。相比一般的王公贵族的门面一样的正妻,她和太子,是有感情的。
可是,这又如何呢?
她停下脚步。
前面人影绰绰,全是女眷,都是太子府的侧妃们,陆续过去。一排的侍女打着灯笼开道。那四五名侧妃,此时倒收敛了哭声,不知在小声议论着什么。此时,都没有什么悲戚了。毕竟,她们和李玉屏,不可能有什么真正的深挚的感情。
香消玉殒13
芳菲没有惊动她们,等她们走远了,才悄悄地走出去。
夜阑人静,哭声也稀疏了。
忽然有些明白,李玉屏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女子,一嫁入太子府,稍有风吹草动,便会一病不起了。无论是当初的心病,还是现在的惧怕——当初,跟丈夫不贴心,认为丈夫的心思完全不在自己身上;这一次,又因为可怕的日全食,而且,太子的那种焦虑和恐惧,一定严重地影响了她,她担心着丈夫的地位,担心丈夫的安全,所以,昨日才会进宫找自己!
加上其他妃嫔的缠绕——无论她平素多么大度,多么坦然,可是,真正一想到什么,有什么需要倾诉的时候,丈夫却被其他更健康貌美的女人,比如米妃都伺候着。
这样的夫妻情感,难道真的就会毫无芥蒂么?
所以,她才有那么多的担忧,那么多的恐惧。
而且根本就无法缓解。
以前,她常常进宫,还有自己开解她,两个人一起,总要好些;可是,后来,估计是太子也有些暗示,她便不再进宫了,自己又因为怀孕,陛下不许轻易走动外出,也没去找她。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都是一个人生生扛着。不生病才怪!
不是病魔杀了她,而是她心里根深蒂固的恐惧和压抑杀了她。
芳菲扪心自问,若是自己遇到这些,就会比她做得更好么?
如果自己担心着陛下,日日夜夜地为他的事情c心,可是,却不得不忍受其他的女人取代自己侍寝——自己难道不会像李玉屏这样过度地压抑而香消玉殒?
所谓红颜薄命。
其实,越是大户人家的女眷,早夭的越是多。很多美女,都是在年华最盛的时候,香消玉殒。
第一次怀孕,难产,进冷宫,和张婕妤,小怜的争斗——较之李玉屏,自己没有忍耐而已,那样艰难的日子里,若是一直忍着,谁知道会不会是下一个李玉屏?
香消玉殒14
李玉屏,其实是憔悴,恐惧而死的。
她在黑夜里,泪流满面,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而哭,还是为李玉屏而哭。
秋风起,这真是一个多事之秋。
身边,有脚步声,轻轻的。
“皇后……”
她蓦然转身,扑在他的怀里,这一刻,无比的脆弱。
罗迦无言地扶起她,身后,宫女太监们跟上来,点着灯笼,众人悄无声息地出了太子府。
老管家牵了陛下的马,罗迦却挥手,淡淡道:“朕和皇后一起坐轿子。”
“是,起轿。”
帝后二人坐在轿子里,温和舒适的轿子,坐在上面,却没有一丝半点的精神。挂起的帘子,能看到外面暗夜的灯火,开路的宫人们,一队列开,带着那么不祥而死气沉沉的y影。
仿佛才是魔鬼的第一步。
自从日全食以来,芳菲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觉到——李玉屏的死,才是第一步。
接下来,便是面对大祭司。
处心积虑的神殿,谁知还有多少的y谋在等着自己,等着陛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联想,更觉不安,身子悄然地往陛下怀里靠。
罗迦伸手搂住了她,长叹一声。目睹了太子妃的死亡,方觉生命脆弱。便更是小心翼翼地搂着怀中人:“芳菲,别怕,朕在,朕一直在……”
“陛下……”
芳菲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我真没想到,什么都没想到……我开给玉屏的药,她都还来不及服用……”
“芳菲,这有什么办法呢!这是天意。”
天意,真的是天意么?
驻守边疆的李大将军,要是知道了这样的噩耗,到底该如何悲痛欲绝?
二人回到皇宫,几乎快天亮了。
折腾了一日一夜,这时才草草睡下,可是,彼此哪里有丝毫的睡意?尤其是芳菲,躺在床上,肚子里的孩子,一边是生的希望,一边,却是死的带走。
香消玉殒15
罗迦也觉呼吸艰难,只是紧紧地搂住怀里的女人。这一刻,除了珍惜眼前人,还能有什么其他办法?
偏偏这个时候,又要临近辩经大会了。
这是攸关国运的大事。大祭司的砍刀高高悬着,如何砍下来,就要看这一次了。九月初一,迫在眉睫。
“陛下,我这些日子反正也没有事情,就去帮殿下料理吧。”
“可是,你的身子,还有孩子,劳累不得……”
“没事。我也不做什么重事,就帮殿下料理招呼着,伤不了身的。”
这时,也的确需要一个人出面主理。尽管罗迦已经安排了人手备办,但是,儿子那样的消沉,也的确需要人协助。
他低叹一声:“芳菲,就辛苦你了。也罢,你不时去看看他也好。”
现在,儿子除了能听她几句话,只怕,也没什么其他人能劝得了他了。
“不过,你只能去看看,不能出力……”
他的心理,也变得软弱,不知道是为什么,当看到死亡那么容易时,就分完担心她,更加害怕看到身边的人出现任何的意外。
“芳菲,你每一次外出,都要有侍卫陪着,都坐轿子去,决不能太过激动,知道么?”
她在黑夜里点头。
其实,这时早就天明了。
那是一个暗沉的秋天。
冷风起。
芳菲在这样的寒风里,依偎在罗迦怀里,终究是累了,沉沉地睡去。
太子妃的死,很快传遍京城。
李大将军还没赶回来,来奔丧的是李夫人以及李玉屏的两位兄长。李夫人并不是李玉屏的生母,而是在李玉屏的生母病死后,李将军的续弦。可是,家里遭到这样的事情,还是非常悲痛。
李夫人是个本份的老实女人,在这丧事上,也提不出其他什么意见,便由礼官全面安排着,按照太子妃该有的规格,风光大葬。
香消玉殒16
由于道场要做七七四十九天,y阳先生看好的时间当在两月之后,太子妃的遗体,也按照惯例,移出城南,在专门的法事处备办。
每天,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王公大臣们,女眷亲属们,几乎要跨断门槛。
罗迦也为此辍朝三日,亲自替儿子帮忙。
可是,这一切的风平浪静,都掩饰不了辩经会的盛大的规模——毕竟,死了一个女人,在大家的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哪怕贵为太子妃,都无济于事。
反正要不了多久,便会有新的太子妃出现。
大家关心的是,谁家的女儿,可能成为下一个太子妃人选?
死了太子,死了皇帝,就完了。
但死了太子妃,自然还有其他人选等着。
因为,太子是不可能无妃的。
除了李玉屏的家人亲戚,没有任何人感到悲痛和不安。
相反,得到消息的神殿,却欢欣鼓舞。
这一日,大祭司召集阿当祭司等人议事,做着辩经会的最后准备。
拉法上人忍不住的喜悦:“太子妃殁了,这对我们,真是一件大好事。”
“何以见得?”
“殿下……这对殿下来说,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众人都心里一凛,立即明白。日全食之后,殿下的精神和情绪都一直很坏,这也直接动摇了他对陛下的支持。他相信因果循环和报应,现在,死的又是太子妃,他的恩爱妻子,现在,难道还由得他犹豫么?
大祭司比了个手势,拉法上人会意。
“我不方便出面,但是,太子妃的丧事,你们一定要尽心尽力。”
“是。”
这个时候,是拉拢太子的最佳时机,可以说,出现了这样的转折,这样的契机,便是大神的旨意,一步步地,什么都在往神殿的一边倾斜。
拉法上人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李大将军是陛下的死党。他得到女儿丧讯,肯定会回来奔丧。如此一来,前线的大军,便不足为惧……”
ps:今日到此。
心魔1
拉法上人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李大将军是陛下的死党。他得到女儿丧讯,肯定会回来奔丧。如此一来,前线的大军,便不足为惧……”
大祭司提醒他:“你别忘了他的副手高闾,这个汉人可比李将军更难对付。”
“高闾黄毛小子,有何惧怕?他不过是陛下一时心血来潮提拔的,哪里比得上李将军?别忘了,齐国发兵支持我们,齐国大将高焕,绝非庸才,太上皇在世时,都曾经败给他……”
“如果齐国趁火打劫,那该怎么办?”
“也罢,反正我们的目的只是迫陛下承认神殿的合法地位。”
拉法上人本是兴致勃勃地要继续深入,但也只好住口。他发现,大祭司最近产生了一些顾忌。他心知肚明,这是来自于三长老的压力。
众人商议完毕,慢慢走出去。
连续几日,都是秋高气爽。
昔日冷冷清清,杂草丛生的神殿,早已彻底焕然一新。广场上,客房里,到处安置着各地请来的神职人员,以及信仰相近的僧侣,祭司等。
虽然远远不如昔日狂欢节的盛大场面,但是,也逐渐开始恢复了几分元气。
这样的结果,日积月累,便会达到令人想不到的效果。
每天,都有普通百姓陆续向神殿进贡,昔日的辉煌,正在隐隐地重现。
大祭司看看远方的天空,心里多了一丝y霾。然后,慢慢地回到密室。
一张平淡的面孔,声音也是平淡的,垂手站在门口:
“……皇后这些日子,隔日出现在太子府。每一日都是上午去,傍晚回立正殿。她身边总是跟着8名宫女,八名卫士,另外,还有十六名开道的御林军。其中有三个路口可以下手……”
“为什么不下手?”
“因为这几次都是陛下和她在一起。”
“好,你记住,只要是陛下跟她一起,就决不能动手。”
“是!”
心魔2
“据你判断,她有没有可能一个人单独外出?”
“有可能!其中太子妃刚死的那一天,就是她一个人来的。”不过,那一日很混乱,失去了机会。要动手也来不及了。
大祭司脸上露出一丝期待的笑容:“好,很好,一号,你记住,这一次,决不能失手了。”
“是。一号当尽力而为。”
八月三十日。
辩经大会到来的最后一日。
罗迦很早就起床。连续的政务,李玉屏的猝死,对儿子的担忧,林林总总的打击……他再是精力充沛,眼珠里也渗出深深的血丝,这些日子,都是辗转反侧,根本无法入睡。
芳菲比他起来得晚,因为她的身子这些日子明显地感觉到笨重起来。也不知是因为心累,还是那孩子不识时务地在开始了折磨。
她悄悄地捂住肚子,心里不是没有抱怨的,这孩子,总是来得不是时候。可是,她却强行把那淡淡的抱怨压抑下去,总是想起以前陛下说的话,如果孩子知道爹爹妈妈不喜欢它,就会生气的。
这一次,她是相信的。
而且,再也不希望那个小孩子生气了。因为自己是打心眼里喜欢它的,不想让它感觉到来自于母亲任何的不欢迎,就连想法,都不许有。
罗迦穿好了龙袍,按照往日的习惯,在她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柔声道:“芳菲,你好好休息,朕今日要去见几个人,争取早点回来。”
她点点头。
那温润的气息,每天都是这样,记不得这习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每一天都是如此,无论谁先起床,先出去,都要亲对方一下。尤其是陛下,他早起的时候多,跟她告别的时候,便总要这样亲吻一下。
只是这一次的亲吻,忽然来得特别不一样,在这个脆弱的时候,更是觉得安慰——也因此,更是觉得脆弱。
她一伸手,就抱住了他的头,深深地吻了一下他的唇。
心魔3
她一伸手,就抱住了他的头,深深地吻了一下他的唇。
罗迦笑起来:“小东西,不要怕,朕很快就回来。”
她点点头,这才放开他的手。
罗迦本是要出门了,回过头,见她坐在床上,眼神有些茫然。心里不知为什么,微微有些不安,便又走回来,“芳菲,是不是觉得不舒服?”
她摇头,手微微地按着肚子:“没有。”
“是不是小家伙又折腾妈妈了?”罗迦的手也放上去,“那小家伙又不乖了?”
她苦笑一下。
“芳菲,你觉得不舒服的话,今天就哪里都不要去。朕处理完事情,马上就回来陪你。朕叫胡太医今日亲自当值,你若有一星半点不舒服,就要马上告诉他。”
“好的。陛下,我没有任何不舒服。而且,怀孕都是这个样子,你放心吧。”
罗迦这才略略放心,走出去,又叮嘱了门口的张娘娘等几句,才走了。
陛下一走,芳菲马上起身,两名宫女进来服侍她更衣梳洗。她以前都是自己做,不要人服侍这些的,但是这些日子精力不济,坐下去,连鞋子都是红云帮她穿上的。
“娘娘,早膳已经来了,你先吃一点?”
她摇摇头,嘴里很是苦涩,一点味道都没有。可是,想起肚子里的孩子,是两个人,而不是一个人,生怕孩子有了半点闪失,便还是坐下来。总不能让孩子委屈了。她端起碗,昔日香甜的燕窝粥也失去了它的干鲜的滋味。她还是勉强喝了一碗,又吃了一些小点心,这一吃,胃口倒好了,休息了一会儿,觉得稍稍好了,却觉得又开始犯困。
她在御塌上坐一会儿,这御塌也是她怀孕后布置的,随着天气的变化,提前增加了许多长白山羊毛厚毯,铺在任何她可能坐上去的椅子上,每一处地方都那么毛茸茸的,处理得十分干净,坐上去,也十分暖和。
心魔4
她歪歪地靠着,不一会儿,便打起盹来,却觉得心慌气短,仿佛是被魇着了。迷迷糊糊里,不知身在何处,只见一个很小的女孩子,眼巴巴地看着满大盘子的j大腿,不停地留着口水,饥肠辘辘的,想要扑上去。是那么温存的小少年的声音:“给你……芳菲,你吃不吃苹果……”
她一惊,醒来,仿佛太子的面孔一闪而过。
那是太子!
此时,太子在做什么呢?
由于昨日身子不适,她没有去太子府,今日也不去,便觉得微微有些不安。
她想了想,站起来:“张娘娘,陪我去一趟太子府吧。”
张娘娘想起陛下临走时的吩咐,试着道:“娘娘,你今日情绪不好,先别去吧?而且陛下又有事,等陛下回来,明日再去太子府……”
她摇摇头:“不碍事,我就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张娘娘无法,只好传令下去,布置了轿子和卫士,一行人往太子府而去。
太子府。
由于灵柩已经移到专门的地方,那是皇宫里划出的指定的区域,太子府反而安静下来,只有外围的灵柩处,每天人来人往的吊唁。
罗迦亲自安排了王肃来主持礼仪,老管家和米妃主内,一切,都井井有条。只不过,芳菲这些天,已经都不曾见到太子了。
太子总是一个人呆在书房,既不外出,也不应答。他仿佛与世隔绝了似的,一个人关着,常常是连罗迦的面也不见。
芳菲来时,太子府的正殿反而是空空荡荡的。正殿两重,一重太子妃单独的府邸,一重是太子的府邸,位于正中。两座院子虽然相距很近,一条花径联系起来,可是,毕竟是隔开的。
太子和太子妃并不是共用一个殿,只是轮到什么妃嫔侍寝的时候,他便分别去妃嫔的寝殿,只是在太子妃那里呆的时间最多就是了。
夫妻之间,不共居一室,芳菲总是无法理解的。
心魔5
还记得李玉屏第一次进宫和自己厮见,亲眼到立政殿看到自己和陛下同吃,同住,每一日都在一个房间起居,形如民间夫妻,当时,她非常惊愕。一直到过了很久,跟芳菲很熟悉了,她才悄然透露,当时自己是何等的震惊,以为,天子,决不可能如此的。
语气之中流露出的向往,至今,芳菲都还记得!
其实,哪个女人愿意单独一个房间——和许多女人一起,等待丈夫公平地给与机会,轮流侍寝呢?——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公平了。
只可惜,自己“教唆”了那么多次李玉屏,她都没有真的悍妒——因为她的出身和教养决定了,她对其他妃嫔的宽容和理解。所以,人前人后,便总是维持着大度女子的风范,比如,自己生病了,就主动要米妃照顾丈夫!
难道心里就不曾痛疼?
芳菲站了一会儿,看着日渐萧瑟的太子府,到处都是白色的菱花,白色的灯笼,一片的愁云惨雾,看起来很不好受。
更主要的是,太子此时尚没有子嗣,就当时人的情况来看,他已经二十六七岁,算是大龄青年了。这样的时候,没有子嗣是很危险的。如今,李玉屏一死,更不知要何年何月了。
门口,是太子的贴身侍从王琚,他已经很熟悉皇后了,见了芳菲,立即跪下,低声道:“娘娘,您去劝劝殿下吧。殿下从昨晚到现在,水米不进,任何人劝说都不听……”
门口,两名宫女捧着食盒,显然,这是送来的早点,太子根本不让她们进去。
芳菲接过食盒,叹息一声:“你们先下去。”
芳菲亲自开门进去。
这个房间,她也是熟悉的。昔日,太子就是在这里养病,在这里度过了自己最可怕的三年青春,一直都在病床上,那慢性的中毒,慢慢地折腾着他,入心入肺。
此时,门窗都紧紧闭着,帘子也是合上的,虽然是大白天,屋子里的光线也十分暗淡。
心魔6
此时,门窗都紧紧闭着,帘子也是合上的,虽然是大白天,屋子里的光线也十分暗淡。
前面是一张书桌,太子坐在一把大椅子上,背对着芳菲,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有人进来,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虚无的状态,仿佛灵魂不在这间屋子里,只是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殿下……”
“殿下!”
芳菲连续叫了三声,依旧没有任何人回答。
她走过去,把食盒放在案几上。
太子依旧闭着眼睛,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仿佛一个进入冬眠状态的人。
芳菲忽然伸手,“嗖”的一声拉开了帘子。帘子是用一种很深的褐色丝线编织成的,透着浓郁的厚重气氛。遮挡了外面的天色——外面,其实是阳光灿烂的。
芳菲这么一拉,光线立时照s进来。
太子经这刺眼的一击,立即闭上眼睛,神情十分恼怒:“出去!”
芳菲没有做声!
“出去!你听到没有?你给我出去!”
芳菲依旧站着没动。
太子,整张脸颊都深深地陷了下去,头发凌乱,胡须凌乱,双眼血红,整个人如一具行尸走r,他嘴里灼热的气息,眼睛瞪大,看着芳菲,眼神那么可怖,又暴戾:“出去,本太子叫你出去,你听不见?”
他的声音那么大,芳菲微微不安,不由得后退一步,柔声道:“殿下,你吃点东西吧。”
“吃吃吃……我不想吃,出去……”
“殿下,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你好歹吃一点东西吧……”
太子大怒,一伸手就将案几上的食盒拂掉在地上,发出“咣当”的一声:“叫你出去,你没听到?滚出去……”
食盒里有一炖盅参汤,还是滚烫的。这一打落在地,汤水飞溅,芳菲不由得惊慌地退开好几步,才怔怔地停下:“殿下,你这是干什么?”
心魔7
“我干什么?我没有干什么,我只是不想见到你们,不想见到任何人,你快走,我不想要任何人假惺惺地同情我……”
芳菲无言以答。
太子忽然走过来,狠狠地看着她:“皇后,你要对我表示好心,是不是?”
她微微瑟缩了一下,太子的双眼完全是一片血红,仿佛一只在绝境里不知挣扎了多久的野兽。
“好,既然你要表示同情,那么,你就去劝说父皇……”
她本能地,弱弱地问:“劝你父皇做什么?”
他冷笑一声:“叫他和神殿妥协!不要再让通灵道长妖言惑众了。”
芳菲一怔,却又急急忙忙的:“殿下……这不是通灵道长的错……”
“不是他?不是他是谁?”他咆哮着,“太阳都死了,灾难无穷无尽地降临,先是平城内外不停地死人,然后是各种灾祸,成群的牛羊倒下……现在,玉屏也死了……这些,都是大神发怒的先兆……我多次劝说父皇,他却不听。这是大神在报应了,施加他的惩罚……”
“不,不是,那些事情,都是人为的,是大祭司他们干的,罪犯都抓住了的……”
“难道玉屏的死也是大祭司他们干的?你难道说,是大祭司指使人杀了玉屏?”
他连声地冷笑,带着深刻的讽刺。
“别人相信那套鬼话,我可不信!”
芳菲无言以答。
她仔细检查过李玉屏的尸身,病死的情况,的确是高烧不退而死。不是被谋害的。
太子的双眼几乎要喷出血来:“父皇,他现在哪里?又去准备辩经会了?”
“这……是……殿下,你知道,辩经会明日便要开始了……”
太子冷笑一声:“开始又如何?父皇到底想要对付谁?这么多的灾难,这么多的惩罚,他完全视而不见,他只顾一意孤行……”
心魔8
“不!殿下,你不该这样指责陛下。陛下对于玉屏的死也很伤心……”她急急忙忙地,“陛下也不希望这样,他比谁都伤心……”
“他会伤心?他能比谁伤心?比我还伤心么?他要是真的伤心,还有什么心思天天去和通灵那个牛鼻子商量?他要是真的伤心,就会对大神敬畏,就不会再那样刚愎自用地一心要和大神作对了……大神,是我们北国的缔造者和大恩人,得罪了大神,是要受到惩罚的……这就是惩罚……而父皇,竟然不管亲人的一切死活……之前,我就给他说过,也许会带来灾难……现在,灾难就来了……”
芳菲听他口口声声“惩罚”,也恼了:“惩罚什么?大祭司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相信,才敢于肆意妄为地派出人马到处搞暗杀和恐怖,挑起事端,却都归罪于大神的旨意……陛下抓了那么多罪犯,刑部审理的结果,那一次不是暗暗指向神殿的?大祭司主持了这一切……”
“刑部的审理?”
“对,铁证如山!”
“刑部算得了什么?那帮家伙,无一不是指鹿为马的货色,屈打成招,只要逮住了,什么罪名给你安不出来?”
芳菲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忽然问:“殿下,你究竟怎么了?”
“我怎么了?”他怒气冲冲地,盯着芳菲,“芳菲,你才进宫几年?难道你比我还明白那帮家伙的嘴脸?那些酷吏,比天下最黑的乌鸦还黑,他们现在是秉承父皇的旨意……”
芳菲大怒:“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是错了?”
“!!”
“大祭司四处搞暗杀,弄得十分恐怖,为了要人民信奉他,做这么多卑鄙的事情,你竟然还替他说话,你真是好歹不分!”
太子没有做声。
芳菲的态度也软了下去,轻轻叹息一声。
太子的声音却忽然低下去,十分软弱,“芳菲,我求你一件事情,好不好?”
心魔9
芳菲没有答应。
“芳菲……你帮我劝劝父皇,叫他趁这次辩经大会,祭祀一次大神好不好?举行规模盛大的大祭,告知天下人,让天下人都感受到我们对大神的虔诚……”
她咬着嘴唇,脸色煞白。
这一次,是陛下和神殿的对决!
而不是陛下向神殿的妥协。
大祭司举行辩经大会,集中天下的神职人员向陛下施压,如果陛下竟然荒唐到主动为大神举行盛大的全民公祭,岂不是相当于自己跪下去让大祭司打耳光?
太子见她不答应,眼神更是热切:“芳菲,求你了,我还从来没有求过你任何事情,你这一次,就帮帮我,好不好?我最近夜夜噩梦缠身,每天每天醒来,梦里都是自己头断了,四肢断了,无穷无尽的敌人……太可怕,那种感觉,真的太可怕了……一定会有巨大的灾难再次降临……如今,玉屏死了,下一次,也许就是我了……芳菲,我很害怕……我怕的不是死,而是这样突如其来的灾难……我宁愿上阵杀敌,浴血疆场,也比这样每天惶恐不安地活在恐惧里来得痛快……芳菲,你帮帮我,父皇听你的,只要你劝他,他什么都会听……”
芳菲后退一步。
太子上前一步。
后面就是窗户,身子已经压在褐色的厚重的帘子上,再也无路可退。
可是,太子的脸依旧那么狂热,眼里燃烧着一种强烈的祈求,仿佛一个在黑暗里行走了很久的人,终于看到了远处的一点灯火,便飞也似地跑过去,牢牢地——趋向光明,那是人类的本质之一。
芳菲这才明白,殿下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恐惧,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失去了判断的能力,他完全被大祭司附身了——不,是被魔鬼附身了!
在他的心底,只有一只魔鬼!
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
心魔10
如果说,早前的他,还在太阳死了的恐惧里徘徊,现在,随着李玉屏,他的亲密的妻子的死亡,他已经彻底崩溃了——他彻底相信了大祭司的判断——他认为,是大神杀死了李玉屏!
既然大神可以杀死李玉屏,那么,大神就可以杀死任何人!
甚至陛下,甚至皇后!
甚至他太子本人!
人的生老病死,她想告诉他,其实跟大神没有任何的关系,也不是报应。
可是,她说不出来,她此时完全无法解释,也讲不出任何的大道理。
“芳菲……”
他的灼热的气息几乎要吹到她的面上,眼光那么急切,她甚至能在那血红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芳菲,我求你了……我不想再活在这样的恐惧里,我们是大神的仆人,我们受恩于大神,不能对抗他……唯有匍匐在大神脚下,我们才能获得救赎……我们该信仰,而不是推翻他……芳菲,请你相信我,只要恢复了祭祀,大神一定会宽恕我们……他们一定会的……北国,从此,就再也不会有灾难了……”
芳菲看着他眼珠子的血红,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暴戾,她惊恐得越来越口不能言。
“芳菲……”
她忽然开口,声音那么尖锐:“殿下,是不是神殿的人找过你?”
她的声音太过强大,仿佛一个巨大的东西在狠狠地咆哮,刺穿了他的强烈的不安,穿入耳鼓。他一怔,眼里的血红,有一丝的消退,本能地回答:“是。阿当祭司来看过我。”
果然!
果然是阿当祭司来过!
她狠狠地,声音那么大,那么嚣张,仿佛要在气势上彻底镇住他!
“他对你说了什么?他给你服用了什么药?”
太子第一次遇到女人这样在自己面前说话,一惊愕,竟然反应不过来。
“说!你必须老实告诉我!”
心魔11
“你怎么知道?芳菲,我夜夜噩梦,每天一闭上眼睛,就会梦见玉屏,她总是变成了黑白无常,拿着铁锁来勾魂……我害怕,我根本无法入睡……阿当祭司同情我,只有他一个人才同情我,他也有办法,是神赐予他的伟大的力量,他给我服用了神殿的圣水……我才没有做恶梦……”他声音迷茫,充满了一种原初的崇拜,就像蒙昧的野人,“阿当祭司,他是神……他是大神的使者……他真了不起……”
芳菲心里一沉。
圣水!
圣水是什么东西?
她心里狂怒,大祭司,阿当祭司,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早知如此,自己当时在皇宫,就该吩咐侍卫,不由分说,先将二人杀了。
这两个祸害!
想必是趁着李玉屏病逝,太子心情软弱,身子软弱,意志处于最薄弱崩溃的状态,就来妖言惑众,蛊惑了他的身心——
她痛心疾首,自己昔日认识的那个太子呢?
就算他被林贤妃毒害,也知道反击,忍辱负重,终于获胜。就算y险,就算狡猾,就算腹黑……就算一些手段不堪,可是,那终究是男人行径!
是血性汉子的行为!
现在,他竟然已经吓得如此软弱无力。
芳菲后退一步,痛心疾首。
“芳菲……”
“殿下,你疯了!你真的疯了!你说,玉屏死的那天,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回去?”
“我……我……”
她嘶声道:“你说,那夜,你是不是去见了大祭司?”
“不,是……是朝晖上人约见我……给我讲了一夜神殿的经文……”
芳菲暴怒欲狂,李玉屏病得要死,一直等着见他最后一面,可是,他却明知是非常时刻,还去跟朝晖上人见面,听那些鬼话。
“你知不知道,玉屏为什么会死?”
“我……”
心魔12
“玉屏风寒入骨,可是,她担心你,不顾自己的病体,还进宫找我,说出她的担忧。她回去后,非常高兴地等你回来,跟你分担,消除你的忧虑,可是,你却没有任何的音讯,突然夜不归寝……她不停地出来找你,担心你,就是因为如此,才加重了病情,高烧不退……你说她是大神发怒死的?我说她是你害死的!”
“不!”
“就是,她就是你害死的!”
“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你若是当夜回来了,玉屏难道会死么?就是你,你不重视她,下面的人也不以为意,御医也不是十分的尽力……这一切,都怪你……”
太子重重地喘着粗气,恐惧的眼神忽然变得慌乱。
“一个天狗吃日而已,在世界上,每年都要发生不知多少次。这算得了什么?太阳死了?你哪里看到太阳死了?这天天出来的太阳是什么?它难道不就是在天上挂着么?你一个男人,竟然吓得魂不附体,你犯得着这么胆小么?玉屏是女人还好说,可是你是一个大男人,堂堂的未来天子,这点小事就把你吓住了,你还算什么男人?你不安慰她也就罢了,你还整天疑神疑鬼,让她也疑神疑鬼……玉屏不是被谁害死,而是你长长久久把她吓死,闷死的……怪你,都怪你!”
太子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鼻孔急促地抽搐,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就因为你这样愚昧,这样软弱,你才会被神殿利用,吓唬!说什么大神害死了玉屏,这是什么狗p理由?大神有什么必要去害玉屏?玉屏难道不是一直对它恭恭敬敬么?得罪大神的是我!有种的,它来杀我啊?我在神殿的时候,天天拿针刺在它们的胸口,天天用脚踢打它们,咒骂它们,结果呢?难道我不是逃走了么?我难道不是躲过了火海的劫难?我受到什么惩罚了?我难道现在不是好好的?我贵为皇后,现在还怀了龙胎……”
心魔13
她冷笑,满脸是不屑和傲慢。
太子茫然地盯着她,带着无比的愤怒,却完全无法说什么——一个字都无法反驳。
他其实并不是个口拙之人,但是,在她面前,他从来就不习惯——完全不习惯这样跟她争吵!
“……你以为大神很了不起?你以为大神冥冥之中,就真的主宰了一切?”
难道不是么?
这个异端!
他第一次感觉大自己面前的女人,是如此的异端,如此的不敬,如此的嚣张!
“嘿嘿……”
她的冷笑声,甚至穿透了他的喘息声。
“你认为大神很了不起,那么,你说,它有什么了不起?它会报应?她的报应在哪里?大神,它真要那么神通广大,怎么偏偏拿我丝毫没有办法?难道大神也是欺软怕硬的?”
“!!!!!!!”
“轮到忤逆它,难道谁比我对它的忤逆能更多?”
“!!!!”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越是怕它,它越是惩罚你;你越是跟它作对,它反而越是怕你!你堂堂太子,难道这点也不明白?你难道也是个愚昧不堪的胆小鬼?你既然那么怕它,当时,为什么在神殿的时候,还帮助我逃跑?那时,你怎么不支持烧死我?现在,你就怕了?你就后悔了?”
“!!!!”
“所以,大神只敢欺负你们这些胆小鬼!胆小鬼!”
“!!!!”
“你就是胆小鬼,欺负你们活该!大神他该把我怎样?”
他的拳头开始捏紧,带着一种野性的疯狂。
仿佛一个杀手!
芳菲摒住了呼吸,眼神,却丝毫也不离开他的眼睛。
她的心底,其实已经恐惧到了极点——不是大神,而是他的发怒!
太子发怒!
太子的拳头!
拳头,总是胜过虚无的口角!
她悄然地,不经意地护着腹部,自己是孕妇!
心魔14
但是,现在太子看起来,倒像是大神的杀手!
两人依旧狠狠地对视!
“你……”
“我……”芳菲立即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又快又尖锐,仿佛一种锋利的刀锋,从一片亮闪闪的夜空划破,那么尖刻,那么冷漠,那么无情!
“玉屏死了,你说是大神发怒了!我呢?说不定它们那天派人杀我呢?他们杀了我,更会说是大神发怒了!说我是祸害!就跟你们铲除政敌一样,现在,他们是要搞得人心惶惶,大家越害怕,他们就越是有机会!”
“!!!”
“殿下,我肯定地告诉你,如果能有机会杀我,他们一定不会放过!”
“!”
“可是,我绝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我告诉你,不是大神发怒了,而是大祭司发怒了,是他们神殿的利益集团发怒了。他们要恢复以前的强大,要把国库的2/3都收入他们的囊中,供他们挥霍以及奢侈的生活。你自己看看那些上层僧侣的生活,连修炼的屋子都是描金铺银的,他们跟清修有什么关系?这难道是出家人该具有的?别的不说,你看看大祭司那身装束,那样的一身衣服,镶嵌了无数的宝石,你知道要多少钱?比陛下的龙袍还要贵……”
太子嘴唇蠕动:“你……胡说……你胡说!~”
“我胡说?我在神殿呆了八年!我难道不知道他们的底细?大祭司吃的什么?喝的什么酒?以前,他喝的酒,都要专门的酿酒司酝酿,一坛酒,有些可以高达50两银子,你知道,他一天要喝多少坛酒?他的目的,就是要霸占北国的皇权,牢牢地让人民匍匐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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