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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太后吉言。”
“你们下去吧,良辰吉日,也不要耽误了。”
二人莺莺燕燕地谢过,被各自的宫女搀扶下去。
众人一走,张娘娘等心腹宫女,见太后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她们也很开心,说了些吉祥的话,只希望太后从此能够振作起来。
“太后,两位娘娘生了小王子后,就有得忙了。”
她一怔,才想起自己还有个任务:是要做保姆的——先皇有遗嘱,要让自己负责教导弘文帝的儿子们。
这显然是无意废黜北国的“杀母立子”的基本国策。这也是罗迦给自己安排的一个安全筹码:抚养未来的小太子,是巩固自己地位的最大的王牌。
但是,到底是哪一个倒霉的妃嫔会先给弘文帝生下儿子?
芳菲此时已经十分疲倦了,对张娘娘等道:“你们也都下去吧,你们也累了。”
宫女们,张娘娘等,都退下去,因为新帝赏赐了酒菜,冯太后规矩不那么严格,她们都获准出去吃喝、玩纸牌了,也算是一次盛大的节日。
就在宫女们在前面的大堂里酒令助兴,不亦乐乎之时,谁也不知道,弘文帝留在后面,侧翼的柱子完全遮挡了他的身影,四周,逐渐地安静下来。慈宁宫如此的冷清,一道大门,将它和外面的热闹彻底隔绝,连群臣们宴饮的欢乐,乐队的扰攘,都无法传进来。
四周静谧。
弘文帝从柱子的y影里慢慢走出来,他的脚步非常轻,就如一只在雪地上行走的野狼,提高警惕,小心翼翼,不发出任何的痕迹。
大婚8
太后的寝宫,门是开着的,那是春日的暖风,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寒意。
天色已晚,黄昏血一般的残阳,已经消失了最后的一抹残红。
屋子里还没点燃蜡烛,幽暗的光线里,她就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闭着眼睛,显然不知道还有人在这附近。
他再悄然地往前一步。
就只有二人面对面地,只是,她坐着,他站着。
她的神情已经非常慵懒,一身太后的盛装,仿佛让她平白地老了十岁,但是,他能非常清晰地看见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发出一种莹白的柔光。
自己曾多少次,多少次地在太子府握过这双手!
他久久地站在这里,仿佛能够面对这样的光芒,远远胜过d房之乐。
他甚至不知道这样的心情,是什么时候加剧的——也许是从未消失过的。只是,在这些日子以来,在每一个相处的细节里,就如一条在冷水里挣扎的鱼,拼命地想要靠近另一处的温暖。
那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足以信赖的温暖。
但是,自己呢?自己也是她唯一的温暖么?
心里忽然兴奋起来——就如在太子府的那些日子,毫无芥蒂,整日都是笑声,无忧无虑。那是自己人生中最快活的日子,此时,便不再有了。
逝水年华,都败给了天意。
此时,他那么坚定地相信——她也是记得的,一定还记得当初的一切。
下棋,画画,弹唱一些奇奇怪怪的调子——风那么轻,云那么淡,太子府的暖阁,那一对吃饭的鸳鸯碗——
他的心跳得几乎要滚出来。
他悄悄地,竟然再走一步。
不知道是想干什么——或许是唱一支曲子,或许只是为了再下一盘棋。或许是再一起吃一顿饭,或许是听她再一次娇嗔的,嗲嗲的:
大婚9
“殿下,你要让着我,我还不会嘛……”
“殿下,今天是白切j,猪肝粥哟……都是我亲手做的……”
“殿下,你看我这样子好不好看?”
“殿下,你说陛下会不会杀我?他会不会是骗我的?”
“殿下,只有你才不会骗我,我知道,只有你待我好……你送我的苹果,我一直留着,一直都有留着呢……”
“殿下,我不收钱的,给你治病,我永远不收钱……嘻嘻,人家喜欢嘛,就喜欢不收你的钱嘛……”
……
他的心跳几乎要涌出胸腔,在脑子里轰鸣,万马奔腾,几乎要向空空的酒杯吐出一颗心来。
仿佛一切的束缚都消失了,心里压抑的一切恶魔,统统都要释放出来。
只要共她,一起经历。
那些奇异的心情。
也许是那细微的呼吸声,开始慢慢地转为沉重,急促。
芳菲忽然睁开眼睛,当看清楚对面的人时,微微有些诧异。
光线已经有点暗淡了,芳菲也看不清楚他的面色,却奇异地不安,仿佛听到他的心跳,或者自己的心跳,那么快,那么乱,如有人在黑夜里拼命地擂鼓。
她立即伸手,去旁边拿烛台,想要点燃蜡烛。
但是,火折子一时不在顺手的位置。
她站起来的时候,发现其实残阳还在,只是被树荫遮挡了,满屋子的血红。
声音语无伦次的:“这天色,黑得怎么那么早?都要到春末了……”
春末。
春天还未开始,便已经过去了。
他心如刀割,自己也不知道在悲哀什么,为自己?为她?
那是一根弦,在心底生生地被拉断——自己和她,总是这样被拉断,先是父皇,接着,是彼此的身份,地位,悬殊的差异,永远,都有那么多的阻遏——
大婚10
母后和儿子之间!
新帝和嫔妃之间!
这一生,都在承受着命运无情的摆布。
不知道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才能斩断这些无形的可怕的枷锁。
“陛下……”
“芳菲!”
芳菲!
芳菲!
他竟然叫自己芳菲!
这是大逆不道的。
芳菲手一抖,烛台差点掉下地去。
脚步不自禁地往后退,仿佛嗅到了某种危险信号的小动物。
“芳菲……我……”
也不是不知道的,当日刺客追杀,他如何地舍身相救!
陛下立遗嘱时,他如何地谎称生子,让自己逃过一劫。
这些,罗迦都是一再提到的。
但是,她时刻提醒的是:他骂我,他不许女人干政,他是我的儿子!
这三个条件,远远地,将自己安全地和他隔离。
不如此,便不能让人生平静。
她恍惚中,甚至忘却了,他是如何地圆谎——如何敷衍那些大臣们——他的儿子呢?
她嗫嚅地,忽然问:“陛下,是你的哪个妃嫔怀孕了?”
怀孕?
他完全忘了这档子事情——其实不是忘了,而是一回来就解决了:那个无名的妃嫔“流产”了,那么简单的事情。皇帝要隐瞒某些事情,并非是做不到的。而且,“杀母立子”,妃嫔们避孕,打胎是常事,不足为奇,群臣不会有任何的怀疑。
只是,芳菲,她竟然在此时提起这件事情!
他没有儿子!
他什么都没有,而且,此时也不关心这个问题。什么也不想关心!
他的声音更是低沉,脚步,又接近一步:“芳菲……”
她猛然惊醒,声音提高了:“陛下,春宵一刻值千金!今日你大喜!”
今日你大喜!
大婚11
今日你大喜!
他也梦醒。
黑暗,遮挡了他满脸的泪水。
只有沉重的喘息声,仿佛一头在黑夜里疲惫了许久的野狼。有一瞬间,芳菲觉得他的目光灼灼的,带着一种绝望的黑暗,就如自己在北武当的时候看到褐马j时,和李奕,通灵道长等曾经讨论过的:
你喜欢褐马j还是野狼?
没有人喜欢野狼。
弘文帝,他此时可是鲜卑族里的一头野狼?孤独,寂寞,无助,前面有如狼似虎的权臣,后是进退不得的后宫!
好一会儿,才听得他沉沉的声音:“多谢太后这些日子为朕忙碌,c心。”
她一定神,已经和他保持了相当的距离。
“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弘文帝欲言又止。
芳菲压低了声音:“陛下,都到今日了,你务必要把一切做足。”
他心里一凛:“朕理会得。太后,告辞了。”
他走出去,刚一出门,身后,芳菲亲自关了房门。
他在黑暗里站了一下,面前,是冷冰冰的一道门。
将自己和她,彻底隔开。
手触摸到自己身上的彩球花带——d房花烛夜,那是人生三大喜,但是,此时却没有一丝半点的喜悦,仿佛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去面对两个面目模糊,来意不清的女人。
尤其,其中一个女人,几乎算得上来监视自己的——是乙浑安c在自己身边的一个线人,就如一把匕首,随时可能c进自己的心脏。
婚姻,其实往往只是一种手段而已。
自己的婚姻,从来都作不了主,从李玉屏到李银屏,到乙氏——到如今,竟然是芳菲她,亲自替自己主持了这场婚礼。
初恋情人,替自己主持婚礼。
昔日的一切,都被那一声“太后”所阻隔。
人生,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加可悲的呢?
就算你是皇帝,你又能做到什么呢?
他转身就走,在黑夜里肆无忌惮地泪流满面。然后,悄然举手全部擦干,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门口,大太监王琚等着,躬着身子,小心翼翼:“陛下,先去昭阳殿?”
他没有回答,只是径直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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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迦的秘密1
等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芳菲才发现,一颗心竟然是悬在喉头的。她抚了抚胸口,慢慢地走回椅子边,坐下去。
这时,夜色才真正地来了。
她闭着眼睛,依旧是头晕眼花的,思绪忽然变得十分混乱,弘文帝的婚礼,自己这个太后,外面隐隐的乐声。
有一些非常危险的情绪——尤其是太子的那种情绪,仿佛在昔日太子府的暖阁,他那种温柔而宁静的眼神。但是,那眼神已经变了,现在充满了一种狂野和凌乱。
不行,自己必须避开他!拓跋家族的男人,都是性烈如火的,弘文帝,自己早前怎么没发现他其实也跟罗迦是一样的性子?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迷糊里,仿佛是一个孩子,紧紧地缠绕着罗迦的脖子,被他举着,不停地咯咯地笑,大声地喊:“父皇……父皇……”
“儿子,骑马马了……”
她嘴里也跟着叫“父皇”,大睁双眼。
此时,四周一片漆黑,原来,早已夜深了。
没有孩子,也没有父皇。
自己躺在床上,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上去的。
这些日子以来,她也不知为何,竟然老是梦见一个面目不清的孩子,仿佛是个小男孩的样子,总是抱住罗迦的脖子,父子之间,那么亲昵,仿佛寻常人家一般,没有任何的皇权芥蒂。就如罗迦一直所期待的。
窗外黯淡的星光,她站起身,去打开窗子。
春日的晚风轻轻吹来,带着淡淡的花香。
她忽然心血来潮,走到桌边,点燃了蜡烛。
明亮的宫烛,将四周照得明晃晃的,还散发出淡淡的芬芳。
她取了一张画纸,拿了画笔,铺开。宫廷的画纸和画笔,全是出自南朝,秀雅而明媚,是上等的有着隐行痕迹的纸张。当年,平城的小贩贩卖这种纸张时,还几乎招致杀身之祸。
罗迦的秘密2
她并不善于作画,脑子里浮现的罗迦的面容,也那么模糊。提笔半晌,忽然长长地叹息一声,自己在神殿那么长的日子——除了念书,几乎再也没有干过别的,活脱脱的就是一个书呆子了。就连画画,手艺也非常一般。
可是,却还是试着提笔。
此时,罗迦的面容终于清晰了一点儿:绿咬绢的王冠,骑在高头大马上,整个人,如一棵开花的树。那时,她从不知道,男人也会好看成这个样子。
良久,罗迦的大致轮廓出来了,她定睛细看,但觉脸庞那么粗,线条那么硬,罗迦,他怎么这么难看?
会不会罗迦一直都这么难看,是以往的记忆欺骗了自己?
要知道,小孩子看人的目光,和成年人是不一样的,可为什么,自己对他的记忆,总是定格在少年时代?在那个凶猛的男人的印象中?
她一提笔,给他添上几撇很糟糕的小胡子。再一看,整个人变得十分滑稽。
她拿着画像,咯咯地笑起来,这时,天色都快亮了。
她打开一个盒子,准备把画像晾干后,再放进去。目光忽然落到旁边的一个盒子上:那是一个小小的锦盒,她打开,里面,是一本小册子,正是弘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托人送给自己的皇后手册。
当年,太子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无声地帮助自己。
她心里一震,从神殿逃亡,到冷宫煎熬,再到回宫的日子,都是太子,他从来都是没有任何条件的维护着自己,帮助自己,怕自己受到伤害。
但是,他需要自己的时候呢?自己,只是在一味地怪责他!
自己又将去哪里?
她将那小册子,也一并收好,放在自己准备随身带上的盒子里。
身心那么疲倦,却无心入眠,她喃喃自语:“陛下,新帝已经完婚了。我再也没有留在宫里的必要了。”
罗迦的秘密3
四周寂静无声。
没有任何人回答。
当第一缕阳光洒在屋顶上的时候,已经传来通报声:“陛下向太后请安。”
这也是规矩,新人新婚,一大早自然要向翁姑请安。
芳菲早已起身,按照“太后”的样子,做足了功夫。
她端坐在椅子上。
弘文帝和两位嫔妃进来,后面,还跟着一大群米妃等人。
黑压压地跪了一片:“参见太后。”
升级为婆婆,真是比昔日面对罗迦的后宫还更麻烦。那时,还可以取消参拜制度;现在,却需要一切都做足,不让内外挑剔出任何毛病。
罗迦在的时候,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不在了,便只好该怎么为就怎么为。
所幸,弘文帝的神色非常平静,举止也很坦荡,仿佛昨夜的一切,是恍然一梦。
芳菲自然无暇过问他是否新婚愉快,是否二妃贤惠。但见那两个新人,都是满头珠翠地站在原地,一时间,也看不出到底是谁占了上风。
当然,又得打赏。
芳菲索性做足,张娘娘等端了许多盘子出来,按照各位妃嫔的级别,每个人都有相应的厚礼。
弘文帝不动声色地站在旁边,目光转过那些盘子时,能够清晰地看见,太后,她把自己这些日子的赏赐,几乎全部如数打赏给了自己的妃嫔。
终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他却听得自己那么心碎的声音,也不知是因何心碎。
那些东西,每一桩,每一件,都是自己精心挑选的——方那时,才可以名正言顺地送她一些东西。可是,终究,却不为她所拥有——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想拥有。
该行的礼仪都完了,该率众退下了。
忽然听得太后的声音,那么平淡:“陛下,有一件事,我正要告诉你,趁你在,就在这里说了。”
罗迦的秘密4
他毕恭毕敬的:“太后请讲。”
“我昨日梦见先帝,先帝称在北武当十分孤寂。我想提早去北武当陪伴先帝。”
他的脑子里嗡的一声:芳菲,这是要出宫了!
她要走了。
自己身边唯一一个亲近的,可以信赖的人,也要走了。
早就知道,她是一定要走的。但是,他始终不知道她会以怎样的方式离开。却不料,竟然是这样的托辞:以先帝的名义。
儿子,臣子,岂敢违背先帝的旨意?
心里十分慌乱,一个声音在高叫:不行,你岂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我?
可是,他喊不出来。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自己无法依赖她——没有任何权利依赖她。
也没有资格依赖她。
其实,也不是依赖,甚至不是需要她出什么力气,只是精神上的那种倚靠,要有个人在那里,才会觉得温暖和安全。
如今,竟然连这丝唯一的牵挂,也被她彻底斩断了。
“不行!”他下意识地摇头,“太后,朕曾答应父皇,一定要善待你……朕一定会孝顺你……”
芳菲神色不改:“如今,后宫有各位娘娘主持,我就偷偷懒,去享享清福……望陛下成全……我决定明日出宫启程去北武当,今日就先向你辞行了。”
其他妃嫔也都很意外,竟不料太后走得如此仓促。
但是,她们和弘文帝的心情是完全不同的——所谓的千年媳妇熬成婆。纵然冯太后再年轻,也还是太后。谁愿意头顶有个婆婆顶着呢?
而且,这个“婆婆”可不是一般女人,昔日是先帝的唯一宠后;现在是满朝上下妇女的道德楷模和偶像。
尤其是刚进门的乙氏,心里暗喜,真真是天助我也,自己一来,这个大敌,马上就走了。许多规矩和条款,岂不是就形同虚设了?
罗迦的秘密5
新帝本是要挽留的,可见她态度坚决,想起她当初跳火时的决然,也无法挽留,只说:“那好,朕派人护送你去。”
“谢皇上。”
待弘文帝率领他的一众小老婆们全部离开,芳菲才大大松一口气。
张娘娘等围上来,小声问:“太后,为何这么匆忙去北武当?你的身子还没大红。”
芳菲站起来,走了几圈:“好了,早就好了。”
众人见她的精神竟然前所未有的振奋,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她却难以压抑的兴奋:“我作昨晚梦见陛下了……唉,有好多事情,我想问问通灵道长……”
她无法明言,她满怀期待——从当日自己看到的那具棺材来看。那是一种强烈的防腐的木料。
陛下,也许还不曾腐朽?
张娘娘等,完全不知道她如此疯狂的念头,但见她满面笑容,一个个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马上去收拾行装。
第二日,芳菲便启程,陪同她前去北武当的是张娘娘和红云红霞等贴身宫女。
她走的时候,弘文帝率领了一众妃嫔相送。
芳菲跟自己这众“儿媳妇”们,自然不会有什么离愁别绪,而且,也不想弄得十里长亭相送的样子,等她们请安后,就让她们退下了。
弘文帝留在最后面。
芳菲此时已经走出慈宁宫了,弘文帝就在她身边,默默的,什么都没说。芳菲一侧身,忽然看见他的眼神——那是一种那么凄凉,孤单的眼神。
她忽然伸出手,微微地碰了一下他的手。
弘文帝一怔。
她面上露了一丝笑容,小小声的:“殿下,你加油!我也会努力的。”
这一声“殿下”——那是二人之间昔日的情谊才能明白的!弘文帝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欣喜,忽然明白,她不是要舍自己而去——她是要避开,非常低调的避开。
罗迦的秘密6
就如山坡上,一块巨大的石头在汹涌地滚下来,此时,无论是自己,还是冯太后,都没有办法去迎头顶上,唯一的办法就是避开——先避开它的冲撞,到了安全的地方,然后,再把它推下去!
推向万丈深渊。
芳菲见他笑了,心里第一次觉得微微轻松,这才大步出去了。
冯太后离宫的消息如长了风的翅膀,很快传遍朝野。
原本担心着妇女干政的大臣们,这一下,是彻底放心了:冯太后彻底远离了权利中心,去北武当青灯古佛陪伴先帝。
就算不死,这一生,也只能陪伴先帝陵寝。这才是身为一个女人的美德,难道不是么?
大家欢欣鼓舞,尤其是鲜卑大臣们,把目光全部放到了弘文帝的身上,迫切地感觉到,属于鲜卑人的时代,才是真正要到来了。
而少数的汉臣们,则十分垂头丧气,尤其是王肃等人,冯太后一退,汉臣的唯一代言人也消失了。
芳菲已经无暇去猜测群臣的反应了,也漠不关心,马车只是快速地踏上了通往北武当的路途。陪伴她的,依旧是昔日的故人,赵立,乙辛,张娘娘,红云红霞等。
弘文帝本是坚持要派出一支御林军护送,但是,她坚持不用。她的心理很放松:依照自己现在的处境和身份,先帝的无权无势的遗孀,路途上是不会有任何危险的,带太多人反而招摇。
弘文帝拗不过她,只好同意。
这一路上,她当然并非是在拼命地赶路。当一个人,很轻松的心态注意这个国家时,才发现很多平时发现不了的问题。
因为是微服,扮做外出的商旅,也带了一点北国人十分欢迎的茶叶,沿途做点小生意,如此,便可深入民间。
这才发现,强大的帝国背后,蕴含着什么——烈火烹油,鲜花织锦的京城之外,其实,已经是风雨飘摇了。
罗迦的秘密7
这个国家占据六七成的汉人,几乎全是奴隶。按照鲜卑人的祖宗家法:汉人就是给我们种田,织布的。年年丰收,但是,奴隶动乱的事情,几乎每年都会爆发一两起,单看规模的大小而已。
芳菲心里也不是不焦虑,但是,一个女人,目睹这样的情况,也只能看看,空发几声感叹而已。
这样走走停停,一晃便是两个月过去了。当双脚再次踏上北武当的土地时,真真是恍若隔世。
她没有告知通灵道长何时到达的时间,到了山脚,也不令人通报,只是寻常地,依旧往上走。
罗迦在世时修建的夏宫,飞流直下,隐隐地有了一些规模了,这里将负责接待每年夏天来千里拉练度假的鲜卑人。从下往上,是一些汉人官员的住所;再往上,是鲜卑大臣和王公贵族们的居所;中间是慈宁宫,而最上面,是皇帝所居住的玄清宫。
芳菲仰头看着那高高在上的玄清宫,想起那些逝去的日子,那时,因为小怜,因为自己难产,彻底和罗迦决裂了,以为从此这一辈子就不会再见面了。不料,他却千里迢迢地追来,一夕之间,在自己的小木屋旁边造一所大屋子,还大言不惭地洗澡,说自己偷看他的身材。
她笑起来,却泪流满面。
几名道士匆匆忙忙地下来,老远就行礼:“家师有请太后。”
她平定了自己的心绪,看样子,通灵道长早就等着自己了。
正是午膳的时候,道观里显得有些热闹,诵经的声音,为晌午的钟声所打断,道士们汇聚在一间十分巨大的食堂里吃饭。
饭菜都是素食,什么香菇菜心,白菜豆腐,还有豆筋做成的各种菜肴,盛白米饭的高大甑子,个子小的人,几乎够着盛饭。
芳菲好奇地看着这一盛大的一幕,方明白,北武当在北国,真的是逐渐兴旺起来了。
道士们见她便装,还不知道这是太后,只觉得好奇,此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太后……”
罗迦的秘密8
她回头,正是手拿拂尘的通灵道长。
但见通灵道长,满头的白发,精神仿佛不若昔日那般神采奕奕,倒仿佛元气大伤一般。她微微诧异:“道长,你出关了?”
通灵道长的心情倒似很是不错:“贫道半月前才出关。陛下早已派人送来消息,说太后会来北武当,所以贫道早就在等候了。”
芳菲苦笑一声,弘文帝,他总是这样,自己想悄悄地来个出奇不意也没法。
通灵道长也在仔细打量着她,但见冯太后最明显的改变是削瘦了一大圈,因为是夏日,穿的衣服单薄了,隐隐地,就能看见脖子上和额头上的疤痕了。
他想起天师道人转述的“火殉”那一幕,暗叹一声。
芳菲却已经急不可耐了:“道长,先帝的陵墓在哪里?”
通灵道长指着前面。
芳菲循声望去,那是一片高地。
正是昔日自己躲避罗迦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偷偷溜去一座半晌的高坡上。她私下认为,那是北武当最美丽的地方之下,哪里花木葱茏,居高临下看去的时候,下面风光如画,松柏常青,一颗千年古松遮挡,松树上到处是跳跃活泼的小松鼠。不料,事后罗迦竟然选择了这个地方作为自己的墓地。
她甚至无暇听通灵道长说什么,就奔了过去。
罗迦的陵墓还是簇新的,旁边,几名驻守的便衣侍卫。
看见她来,众人正要行礼,她阻止了他们:“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退下。
周围,只有芳菲一个人。
此时,正当正午,芳菲伫立在墓门前,怔怔地看着上面的几个大字,显祖皇陵!罗迦,他和他们的祖先一样,变成了什么宗,什么祖……
那是双阙,上面只有简单地雕刻着一只虎行纹饰,陵墓,秉承他薄葬的遗训,简朴,却威严大方。
罗迦的秘密9
她的手颤抖地伸出去,抚摸在那道石门之上,罗迦,他就在里面!
他就长眠在里面。
自己的手,曾经亲自抚摸过他冰凉的身子,失去生命的呼吸。
中午的阳光聚焦在一个点上,树影斑驳,她偶然低头,看到自己的影子,也变成一个点,投s在老虎纹饰的y影里,重叠着,仿佛一团永远不能清晰的乱麻。
芳菲缓缓跪下去。
却流不出泪来。
每一次来北武当的心情都是不一样的,唯一的相同点就是——恨他!被他赶出宫,被他抛下,从相恨到相爱,最是情浓的时候,他却如此突然地撒手人寰。
腿有些发麻,她改为坐着,久久的,一动也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眼前忽然变得那么鲜明,一双有力的大手,忽然就从背后狠狠地搂住自己:“小东西,真是想死我了……”
“陛下……放手,再不放手,我叫非礼了……”
“你叫啊,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陛下……”
她轻嗔薄怒,咬着嘴唇,狠狠地挣扎,却狠狠地温暖,那是十分寂寞,空虚之后的一种真实的温暖,被人拥抱,被人恋爱……那么甜蜜!
她忽然睁开眼睛。
四周,空荡荡的。
她几乎跳起来,周围,哪有半个人影?
可是,腰肢上,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但手一触摸,却一片冰凉。她颓然坐下去,泪流满面。
半晌,才缓缓道:“陛下,新帝已经大婚了,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经都替你做了;今后,我再也不会帮你做任何事情了。”
山风寂静,四周冷清,没有任何的回应。
许久,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并不回头,只是轻轻地问:“道长,陛下为什么选择这里做陵墓?”
罗迦的秘密10
通灵道长的声音里满是怜悯:“先帝其实早已预感到这样的结局,所以,提早就有了准备……而且,因为先帝和神殿的恩怨,他不愿意如列祖列宗一般,按照神殿的方式处理后事……”
她无言以答,这是拓跋家族的命运,罗迦,其实一直陷在这样的宿命纠结里,从来不曾走出来过。这也是罗迦的脾气,他一直那么狠绝,至死,都要把这条路走绝,和大祭司的恩怨,和神殿的恩怨,如果再采取回平城火葬,岂不是表明他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错了?
他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所以,狠绝地,留在了他所信奉的北武当上,长眠。
“先帝怕你伤心,所以,不想让你目睹他的丧事,真不料,你还是做了傻事……”夫妻之间,不能太过恩爱,否则,一方先去了,另一方,总是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难道罗迦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临死之前,举动那么诡异,那么古怪?
这像一个帝王的所作所为?或者说,因为他和自己恩爱了,反而就不像帝王了?
这说得通么?
她的声音十分冷淡:“道长,我没有做什么傻事,我当时只是不慎摔下去了……可笑,那些鲜卑大臣们,却给我戴了那么一顶高帽子……我算是受之有愧了!”
她的嘴角边露出一丝嘲讽的神情,却是看着墓门,暗暗道:他们都以为我是在替你殉情?罗迦,我岂会替你殉情?你休想!我一辈子也不可能替你殉情!
通灵道长看着她单薄得如纸一般的身子,深深地叹了一声,女人,还是不要太倔强的好。
“太后,你还是回慈宁宫吧。”
芳菲淡淡道:“道长,我想在这里住下。”
通灵道长颇为踌躇:“太后,你不回皇宫了?”
“新帝登基,自然有他的主见,也用不着我多事。唉,我还有什么办法呢?”
罗迦的秘密11
她脸上还是带着那种淡淡的嘲讽的笑容,“道长,你知道,其实,我不是汉人……也许,也不是大燕人……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所以,根本不在乎北国江山会变成怎样!”
通灵道长见她一副小孩子赌气的样子,十分怜悯地挥舞了一下拂尘:“也罢,贫道知道你和先帝的情深意笃,就给你在这陵墓边建造一座屋子,如此,你也可以日夜陪伴先帝。”
“不用了!”
通灵道长一怔。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又反悔了。
“我不想住在谁的陵墓边上,我就住我以前的屋子就好了。”她的声音恨恨的,“我来北武当,是喜欢率性而居,而非是为了做先帝的守陵人。他自然有守陵人,范不着我再去多事,对不对?”
既然他的后事都不让自己知道,还装神弄鬼的,自己也懒得理睬他。
这一次,是通灵道长无话可答。
当日,芳菲便在山坡下的小屋子里住下来。所幸当年李奕修建的屋子十分牢固,就连屋顶上天窗的那株花树都还在。她也无心过问是谁将这里维护得如此之好。而隔壁罗迦早前建立的大房子,那道暗壁在某一个夜晚被罗迦撞开之后,就干脆撤了,将两间屋子联通,变得十分宽敞,明亮,各种古籍,摆设,用品,一应俱全。
芳菲住下来,倒也非常舒适。
就在冯太后刚到不久,弘文帝也带着自己的文武大臣们到了北武当度假。
因为冯太后不住慈宁宫,倒彻底避开了和众人的朝面,直到整个假日结束,她也没有见过弘文帝。
到秋天,弘文帝等离开时,她才真正开始了在北武当的闲居生涯,早出晚归,晨钟暮鼓,日子过得并不算艰难。
如此,一晃两年过去了。
她完全如鲜卑大臣们所期待的那般:万事不管,穿衣吃饭。
做足女人的本分。
罗迦的秘密12
彻彻底底是先帝忠贞而寂寞的遗孀了。
火殉的冯太后,情深意重,誓死效忠先帝的冯太后——所有鲜卑贵族都乐于对这样的贞洁烈妇称赞几句。
就连昔日冯皇后独霸六宫宠爱的醋妒恶名,就连昔日神殿舌战群雄的“牝j司晨”……都统统被洗白了。
人们总是善忘的——一个寡妇,一个遗孀,就如一只孤独的小白兔,没有了任何的爪牙。
冯太后的美名,在朝臣之中,已经达到了一个巅峰。
这一年的暮春。
三名宫女陪着太后在一座苗圃散步,到处是葱茏的花木,芬芳的幽雅,一阵风吹来,带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红云和红霞各自采撷了一大把野花,二人嘻嘻哈哈的,你用花丢我,我用花丢你。打闹的时候,好几朵鲜花落在冯太后的鬓角。
张娘娘笑着斥责她们:“你两个丫头,花都弄到太后头上了,不许再放肆了。”
芳菲笑起来:“随她们吧。”
她心情一好,取了头上的一朵花,随手一抛,正好落在张娘娘的头上。
红云二人拍手欢笑,满头花白头发的张娘娘也笑起来。
正在这时,远远地,二人看到山道上,两个男子匆匆而来。正是内务府秘书令李奕和王肃。
二人其实去年就来了北武当,是奉新帝之命,要建造一所新的玄武宫。现在,玄武宫已经修建得差不多了,芳菲虽然没有去近看,但是,听红云等路过时说,那是超级美轮美奂,远远胜过北武当的一切行宫。所用的材料,好多是从好几处名山大川采伐而来,成本十分惊人。甚至专用的琉璃,都是从南朝来的。
弘文帝向来奉行节俭,但是,这一两年来,却屡屡大兴土木。最明显的表现便是在玄武宫上。
这和他以前的奉行节俭,和他太子之时的风格,是完全不同的。
罗迦的秘密13
外界传闻,是因为他太过宠幸乙氏,乙氏觉得昔日的玄清宫不够好,有先皇的y影在,所以希望有一座更加气派,更加奢华,更加配得上他帝王身份的新的宫殿。
乙氏宠惯六宫,美人大吹枕边风,弘文帝招架不住,当然就要千依百顺了。
芳菲偶尔听得这些传闻,但是,也不闻不理,尤其是长时间不见弘文帝,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想,纵然是——韬光养晦吧,也没必要如此放纵么?
芳菲的目光落在走近的李奕,王肃二人身上。
二人行礼:“参见太后。”
芳菲见他二人行大礼,倒不太习惯,只说:“何必客气?”
王肃站起来,脸上很是失落之色:“小臣等路过此处,恰好遇到太后。”
芳菲看出来,他俩绝非是路过,而是专门来找自己的。这一两年,他二人都不曾来找自己,这一次,肯定是有什么事情。
芳菲当然得给故人面子,就说:“二位,去我屋里坐坐吧,反正晌午了,就一起吃个饭。”
李奕有些迟疑,王肃的脸上却露出一丝喜色,当即答应了。
芳菲将他二人请到屋子里,宫女们斟上茶,王肃接了,欲言又止。芳菲见他许多话要说的样子,但是,也不着急听他倾诉,先令人摆上了饭菜,就向红云等摆摆手:“你们先下去。”
宫女们退下去,屋子里十分冷清,一时没有人说话。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饭桌上,那是一张小案几,上面几道菜,荤素都有,因为他二人来,还特意放了一壶酒。
芳菲在上首坐了,二人就退后,在她的下首坐了。
芳菲打破了僵局,“这酒,是山上的道士们自己酿制的,据说采集了百花蜂蜜,以及好几种鲜果,还采集了猴子酿酒的方法,历经数年,十分鲜甜可口,你们尝尝……”
罗迦的秘密14
她亲自斟了三杯酒,将两杯递给二人,自己端了:“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李奕一饮而尽,王肃却忿忿不平的:“今日,我们两个汉人还可以在这里饮酒,他日,不知道会不会也沦为奴隶……”
芳菲强笑着转移了话题:“二位修建的玄武宫,看起来真是壮丽极了。很有南朝的风格,看起来精巧绚丽,你二人真不愧为能工巧匠……”
李奕没有开口,王肃的声音十分冷淡:“绚丽倒是绚丽,但是,大丈夫生平不能报效国家,只能做这些碉楼画栋,供人们把玩,实在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芳菲听出他口里的郁郁不得志。
王肃,李奕等人自负兴国安邦之才,大丈夫要干一番大事业;但是,弘文帝登基后,他二人表面上升职了,却被鲜卑贵族处处排挤,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施展拳脚的机会,又被派到北武当干老本行,大兴土木,对于一国的政局,没有任何指手画脚的资格。
芳菲一时无语,好一会儿,才说:“也罢,我日后向皇帝提一下,也许,会有适合你们的机会……”
“太后,我等原非是为了攀龙附凤,来你这里邀功请赏的。”
芳菲一时被噎住了,王肃并非是个桀骜不驯之人,此时,为何变得如此愤世嫉俗?
王肃忽然跪了下去。
芳菲一惊:“王肃,你这是做什么?”
“太后,请您回皇宫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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