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非正常生活》第 4 部分

  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2002年还没过六一儿童节呢,光我给她记着的骂人次数就已经不下三次了。也许别人记着的比我还多。我本想撺掇几个人,一起统计一下,并写成报告给洪晃,让她把饭给请了。
  但后来我改主意了:公司八十七个人,每人到年底揪出她四次骂人的辫子,2003年的洪晃就要天天晚上当“三陪”了。
  洪晃这个大女人,也有她很童心的一面。不过她的童心,通常都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而对于这一点,她自己很清楚。但一落实到现实处,她就是“虚心接受,坚决不改”。
  她的朋友很多,因此,她每天收到的邮件就非常多。这其中呢,就难免收到带有邮件病毒的邮件。通常情况下,收到陌生人带有附件的邮件时,我们都会毫不犹豫删除。而她老姐姐可好,逮到什么看什么,全然不顾平常网络管理员的谆谆教诲。
  去年的一天晚上,我都梦见周公了。家里电话突然铃声大作,迷迷糊糊接起来一听,人事经理在电话的那头大叫:“戴政,不好了,洪晃中毒了!”我大吃一惊,睡意全无,把他说的话又重复说了一遍,电话那头才解释道:“不是洪晃,是洪晃的电脑中毒了!”我这算听明白了。后来一问,敢情我们人事经理也是刚从周公那儿回来的,所以把洪晃的电脑就当成洪晃给说了。
  我急急忙忙赶到公司,一路上想好了很多要骂人的话。可是看到洪晃可怜地眨着眼睛,面部那似笑非笑,却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时,我把所有的话都咽回去了。原来,她把一个带附件的病毒邮件打开了。造成当晚和她一起加班的《乐》的几台机器也同时中毒!更可气的是,这已经是她半年内第二次干这种事情了。
  我没好气地问她,为什么又要打开?她倒是很实在:我以为是个好玩的游戏嘛,好奇!我差点被她的回答气疯了。
  这就是可爱的洪晃——可怜,没人爱!
  洪晃有所很漂亮的房子。因为她接受的是美国的教育,又秉承法国的浪漫,所以我知道她对身边的生活要求是很高的。
  她住的地方离京昌高速公路还有一段距离。而恰恰是这段距离的堵车,让她上班备感头痛。你知道她是怎么解决交通问题的吗?路头有个小烟摊,洪晃老去那儿买烟。一来二去跟摊主大爷混熟了,就雇大爷当起情报员了。每天早上出门前,给大爷的烟摊打个电话,堵车就不出来了。代价是一个月给大爷二十块钱!
  是不是拍案叫绝?是不是想说洪晃很聪明?那当然——冲(聪)厕所第一名(明)嘛!
  说起洪晃的住,我想不会有人能猜中她现在住在哪儿。公寓、别墅、塔楼、板式……三次之内的猜中机率,跟“36选7”的彩票一样难。因为她现在住的是——厂房!
  今年的元旦前夕,公司准备在洪晃的“家”搞联欢活动。当时消息一出来,我费了好大力气去想她的“家”到底有多大。虽然知道是厂房,但一想是住人,而且是住洪晃的厂房,应该也就是一个小型规模的工厂吧。
  到了那儿实地一看,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三层层高在三米的房子,占地面积五百平方米有余。最可怖的是:整个三层洪晃都租下来了!她的回答是:空旷、敞亮。晚会好热闹,因为地方大,八十多人还显得绰绰有余。洪晃请了厨师,做了好多的自助餐,发了好多的奖品。
  她也和我们一起疯,一起闹——毕竟,她也和我们一样,辛苦一年了。
  我在刚认识洪晃的时候,曾在互联网的各个搜索频道中,查找“洪晃”二字,为的是想从别人的文章中,了解大家眼里的洪晃是什么样的性格。
  有一篇采访她的文章说道,洪晃25岁的时候,有一天坐在大奔里突然哭了,因为觉得这么年轻,生活就那么没有追求……
  当时,我一个朋友就问我,洪晃有这么夸张吗?
  我相信她有!
  一个现实中的女强人,一个拥有显赫身世背景,却在独立奋斗事业的老姐姐,一个从12岁起就没怕过和洋鬼子打交道的人,又怎么会怕哭呢?!
  洪晃说戴政
  正如戴政所说,我们曾经在泡沫里面大闹一场,还好,没有烧掉太多的钱,属于没有倒闭活下来的那一批。回头做广告和刊物的英明决定不可能是我这种走那儿到那儿的人做出来的,是我现在的搭档张岩做出的决定。
  我们能够留下的人很少,但是我第一个想留的是戴政。我不懂技术,所以根本不能判断他的技术能力,我喜欢他的朝气。他永远让我想起毛主席形容的那种年轻人: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他对新东西永远感兴趣,对做一番事业永远充满信心,对生活永远保持乐观。我喜欢和这样的年轻人一起工作,我觉得这么着,我也老得慢一些。
  说实话,戴政在我们这儿没过什么好日子。他刚来的时候,我们这里有过一个大博士,专门和他过不去,我觉得他看不起戴政,一个原来学文科的孩子居然敢跟一个博士理论技术问题,大概这是天大的不尊。我因为不懂技术,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他们闹,而每次都是戴政受欺负。可是他天天还是高高兴兴的,嗓门还是那么大,想法还是那么多,还是八九点钟的太阳。
  戴政这道阳光只是在我们决定关闭所有网站业务那一周彻底y天了。当时被放弃的网站中有一个戴政和几个小哥们儿在中关村一个两居室里攒出来的b2b平台,一起做过这种创业的人和一起打过仗的人感觉一样,有一种人与人之间特殊的关系。那一周内,和他创业的哥们儿走了,他还要去吹灯拔蜡,把服务器撤下来。
  “我不去,”戴政说,“你叫别人去撤吧。”
  我头一次看见他眼睛里面有泪花。
  大概一个月之后,我偶尔又在办公室听见戴政在办公室里扯着大嗓门吹牛,说他做的数据库如何如何牛x。我松了一口气,太阳回来了。
  曹鹰说洪晃(一)
  第一封信:dear
  huang:我老婆跟我说,你就像我妈,我倒觉得还是像是我一姐,不是一个概念。我想大概是因为我每次说起你来就激动吧,所以才会给我老婆这种感觉。我确实说起和你有关的事儿就激动,不赖我,还得赖你,因为你是这么多年来还让我有新鲜感的一个人,一个哥们儿。同时也是一个战友。记得当年你说过,咱们是哥们儿,到现在我都一直坚信不疑,虽然当你的哥们儿是件他妈挺难的事儿。
  那天有人在开会时突然问我,曹鹰你是原来look的那个曹鹰吗?因为他记不起来当年我的样子了,他说他问你是不是,你跟他说我是look最老的一拨人,这让我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情。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在三里屯南街的酒吧里,一大群人,我和爱昵瓦尔一起来,你坐在最里面,穿一件黑大衣,带了一个黑色的帽子,像个女巫,那时侯觉着你挺难看的,但是你的眼睛让我印象深刻,亮得像某种动物,猫、狼,或是什么,反正觉着聪明得可怕。那晚我感冒,在不停地用cognac吃消炎药,你说会吃死的。然后一伙人跑去和平门庆宾吃涮r,然后又去一个迪厅蹦迪,当然,你没一会就闪了,那会儿觉着你们那帮人挺好玩的,后来知道,那伙人中除了小平之外,没几个是你朋友。
  过了些日子,你说要办两本新杂志,一本叫《酷》,一本《家居》,把我和一些人叫到中山公园标国的办公室,讨论新杂志的思路,然后我们分别做了设计和计划,但杂志却没做起来,我因为让你觉得还不错,被你直接拉进了look,那时look刚刚在国内开始进行部分制作,也是刀光剑影的时候,有来自不同方面的压力,其实那时候,大伙对杂志怎么办都挺迷瞪的,虽然看得多,但干起来还是有点吃力。再加上人为的困难,所谓地不利,人不和,全都摸着来,我不知道你手上还有没有那时的look,现在看起来挺有意思的,和现在大多数的“时尚杂志”都不一样。有些文章到现在都觉得挺牛x的,那阵子你经常在纽约,每天下午坐在空荡荡的大办公室里等你的电话,沟通两边的情况,那时候试着拍大片,完全没有经验,还记得第一组大片叫“天堂里的另一天”,一共找了七个模特拍了两天,结果被纽约的主编骂了个死,现在再看那组片子,觉着不像大片,倒像是个行为。你当时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觉着我被别人耍了一道,你还是挺宽容的,那片子花了一万多,在现在的杂志来说都是大投入,可以说,我的杂志生涯是从那组片子开始的,因为你没让我因为那组片子死掉。
  look终于在你的努力下“重归祖国的怀抱”,那时还是致力于做一本关注于人文的时尚杂志,很本土和原创,你那时对办杂志还很有兴趣,经常来过问杂志的主题和流程上的事情,并且确定了那时look的风格和版式。有些栏目的名字一直沿用到现在。
  不过那时的方向还不是特别的明确,虽然你后来主要工作转移到广告上,但在我那时在的那段时间里,却换了两个主编,虽然你尊重主编意识,但却不能容忍一种装大尾巴狼的姿态,在我看来,这是始终也没办法的事,要是全按你要的来,广告就难,要是全按大尾巴狼来,你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换人。
  那时候,网站正是方兴未艾的时候,你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玩儿的事儿,一下子注册了10个相关的域名,并且,将look当机立断地改为i
  look,个人觉得这名字可以说是你的特色。接下来,你又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让我退出look的编辑部,因为适合这个叫i
  look的新人来了,为了全盘利益和长远计划,不论对人还是对事,你都需要一个新的班子来完成转型,我留下是个“祸害”。那天,你从纽约回来开完会,单独找我,苦着脸说了你的新决定,我只是觉得有点突然,因为再过两天就是圣诞节。
  我给你买了个假的“万宝龙”的记事本,想作为圣诞礼物送你,上面写着“all for one and one for all”。
  好多事情我想了很长时间。
  我尊重你的智慧,当时以及现在。
  eagle
  曹鹰说洪晃(二)
  第二封信:dear
  huang:很早一阵子听说,你的编辑在电梯里见到你就会哆嗦,觉得挺可笑的,后来听说你把那一锅都开掉了,就知道你又忍不住管编辑的事儿了。
  改不了的一个习惯。
  在好多人的眼里,你都是厉害的角色,公认的,我觉得那是因为聪明和“不讲理”,在很多方面,你的聪明造就了你的专业,即使在你不擅长的领域,不可否认,你的杂学和触类旁通的本事很了不起,这是天生的。你对我说过,在这一行里,必须做一个pro的混蛋才能如鱼得水,这真他妈是条真理。所以,很多人会哆嗦,即便你在大多数时候都挺和善,甚至很可爱,但你同时又是做经济出身,所以有着资本家的认识——没有剩余价值等于没价值。你的多重性有时真可怕。对于我来说,没见过你骂娘的人不算见过你,害怕你骂娘的人不算了解你。好多人始终不明白,被骂还有机会,变聪明的机会。
  你对于一件事情通常有你自己的看法,不太容易改,因为事先就想好了,编辑方面除外,因为编辑对于你也是一爱好,一件事从爱好出发难免会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你又不肯做主编,你肯这市场又不肯,要是有本“i。d”给你做,同时又不耽误你卖你的广告,鬼才信你还会过问其他杂志的编辑意图。你办的i
  look不是你喜欢的东西,是市场和广告商们喜欢的,所以一面开心,一面不满。三番两次地忍不住尝试,三番两次地发狠不干,当有趣杂志的主编是个开心和新鲜的事,所以,最终还是要做一本,不是现在,但早晚得干。
  某种意义上说,你的好奇心是一种变相的喜新厌旧,你喜欢建造一个,交给别人,再干新的。但是现在的条件不允许啊,你只能等着,还得乐呵呵地替你的这几本杂志卖广告,擦p股,东跑西颠的,不亦乐乎。不知道你的名片上是不是时髦的印着“ceo”的“抬头”,我觉得你应该印一个“首席打杂(张罗)官”我不知道怎么写,你英文好,教我怎么拼。
  其实,广告这事情你不得不做,也是你的乐趣之一,累归累,有成就感啊,如果说,做杂志内容是与天斗与地斗,那广告就是与人斗了,老人家早就说过,“不如与人斗”,你办公室的大环境中放了那么多语录,是不是全当与自己共勉了。你是公司的活雷锋。玩笑归玩笑,但是i
  look的广告状况的确好,替你高兴。
  说说你的最新作品《名牌世界·乐》,一本好玩的享乐杂志,详细的、直接的、权威的、指南的,给中国人看的,刚开始的《乐》已经远远地超越了他的前身“beijing
  scene”,只是图片还不够十分精彩,但也够使了,而你手中的杂志永远是要改版的,当然是向着好的方向改,另外还有广告的因素,你的口号是广告商需要的就是我们想方设法要做到的,这对编辑来说有时是件痛苦的事情,你从56页增到128页,你要求有强大的信息量和实用性内容,包括具体的版式和文字的数量,每页三千多字,你暗暗偷笑——这杂志出来一定好卖。
  这是你性格特点的集中体现,一方面,销售丝毫不能放松,另一方面,内容上的事情经常又会让你感兴趣,心痒痒,反正你对一个好杂志应该具备什么心知肚明,经常想想就提出个新的意见,反正只要没人能够提出说服你的意见,这事通常就这么定了,再改说再改的,改了也就改了,在销售上,你有非常完整的逻辑性和缜密性,连你自己都无法作出改变,但在编辑上有时就会变成一个你玩耍的宣泄口,不可否认,你把做内容本身当作一件极具游戏性的乐事,可以将你的聪明和敏感发挥得淋漓尽致,两方面不断地交替,往往是开一会编辑会,定几个好玩的内容或是否定几个当时觉得不爽的内容,然后火急火燎地跑走——开广告会去也。撂下大伙在原地瞠目结舌——按老大的路子改。
  还是做本你最想做的东西吧,在你不关心销售的情况下,你天生就是干杂志的,老看着不是办法,无论如何。
  you are big brother,大家听你的。
  yours eagle
  曹鹰说洪晃(三)
  第三封信:dear
  huang:你说要出一本关于你自己的书,要我来写一写关于你的文字。开始时觉得挺容易的,等到真的动笔才觉得几乎无从下手,只能用最简单的办法——一句一句来写一些片段,以此来大致描述我眼中的你。
  1。对衣服有独特的理解,并且在自身的穿着上有极高的品位。
  2。就服装而言,你是少数能将cd和沾染上油渍的t恤以及短裤进行mix的人,并且效果很好。
  3。于很多的人来讲,你的出身是一个最有趣的话题。
  4。你有着良好的知识和修养,同时又极端粗野。
  5。关于你的过去,大多数人都是道听途说,因此,你具有多数意义上的传奇色彩。
  6。对于生活的热爱和对细节的关注注定你能够非常好地享受生活中的乐趣,并且与钱无关。比如做饭。
  7。在通常的意义上(大多数的办公时间),你的性别为“中”。并且让人敬畏着。
  8。你下五子棋的时候,性别为“小女”,输了会扔电话。
  9。当你见到好玩的东西时,比如时髦的苍蝇拍或是prada的概念书的时候,你会兴奋得像个孩子,因此你还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
  10。你的赤子之心和由此而来的好奇心是你做一些事情的动力,比如《名牌世界·乐》杂志。
  11。在很多时候,你是谈判的高手,逻辑缜密,步步为营,所以你一直能把广告卖得很好,在另一些时候,你又有极端的跳跃性思维,天马行空让人无所适从,在开杂志选题会的时候每每如此。
  12。你的千字文“上半截和下半截”被许多人津津乐道,你的一些大实话,几乎成了一个时期的时髦用语。这个成就值得恭喜。
  13。在网上关于你的链接基本分三块:名门痞女;上半截和下半截;陈凯歌;反反复复有16页之多,不知你看过没。好玩得很。
  14。所谓的“痞女”大概就是指你的“粗话”说得和“英文”一样有水平吧。个人觉得这种痞气是一种在工作和兴趣之间协调的一个宣泄的小出口而已。
  15。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听你骂人是一件好玩的事。
  其实,还有很多的细节是无法用字面的言语来描述的,你的整个的生活丰富得超出很多人的想像,这是命运的安排,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在十几岁的时候被空投到纽约就能成长成像你一样的人,很多人也不是因为嫁过什么人就能有像你上下两截的客观描述,我想“贝塔斯曼”也不是觉着你是个多数人眼中的传奇人物才约你写一个“出版人的自转”,而是觉得作为一个独特的个体,你的思想和行为本身更值得阅读。
  我觉得写自己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因为很多的想法一旦形成文字会吓自己一跳,一些想法被自己总结出来形成“思想”,便常常会怀疑这思想的真实性——给自己下定义为时尚早。对于我来说,写自传是老人的事情,而你还年轻,除了胖了点之外,从外表上看几乎和五年前没什么变化。
  写完了书,应该感到一个阶段的过去,该说的说了,该想的想了,所以下一步应该是崭新的,等待着你的新玩法和新游戏,等着新的杂志和新的战斗,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与自己斗,其乐无穷。
  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和最敏感的女人。
  热烈地盼望阅读你的书。
  eagle
  洪晃说曹鹰
  首先,曹鹰答应我写五封信,头两封晚了两个多星期,而且是在他去张家界休假之前非常仓促地赶出来的。最后一封信是我该交稿的同一天给我的,基本上属于那种该他妈砍头的撰稿人,时间概念等于零。更可气的是还给我留个小黄条,说让我上google网查我自己,有16页,我真有病,他妈的改丫的稿子都来不及,还他妈狗p自恋上网查自己。亏他想得出来。
  曹鹰的才气在以上这三封信里一点没露,这是他最可气的地方,他只能把自己感兴趣而且有时间的东西做好,但是他接的活永远比他的兴趣和时间多,尽管他已经买了房,开了工作室,他给人的一个感觉是永远处在现金流紧张的状况中,我个人认为这主要因为我永远在他的应收款那一行上趴着,所以这种紧张属于收款的技巧。其实,他的小文章写得非常有意思,最近有一篇,辩护男人香水喷得多一点是好事,正当你以为他认真是个卖男士香水的,他就急转弯告诉你,他有较为严重的鼻炎。
  曹鹰是个什么都能玩的孩子,能写、能拍、能设计、能编,我没法把他留在编辑部是因为他永远指手画脚,想把所有人的活儿都拦过来,至少是在他的指导下工作,是个当主编的坯子。只是他的灵感和我的一样,都不会有任何良性循环的商业效果,等哪天我真发财了,能办一本不用考虑回报的前卫刊物,他肯定在版权页上。
  朱伟说话
  洪晃越做《i
  look世界都市》就越觉得她与这本杂志之间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一本时尚杂志要倡导的是规则,而她恰恰是规则的破坏者;她要的是革命性的观念,而时尚界的各种人等却都在大众时尚潮流之中。她的刊物中出现严重的“人格分裂”——她那些特别好的感觉诱惑她去拍《把鞋戴在头顶》、《绚烂之极是黑白》这样的大片,这完全是那种观念革命的强光写照。这种大片后来发展成拍《秃然》——模特都是秃子、《菊儿胡同》——描述胡同里大丫、二丫与小丫,夸张的化妆造型加夸张的民俗服装。但当这些都走到极端时,洪晃恰恰觉得这刊物这样办不下去了:一本时尚刊物,办给文化人看吗?文化人又为什么要在你这儿看这些呢?而广告商干脆说,你的刊物的读者不可能是我们的消费对象。
  这时洪晃才开始懂得,刊物确实不是为自己办的,也实在不是为自己痛快好玩而做的游戏。有一次她终于苦恼地告诉我,她看来不适合当主编——她是个极不愿承认自己不行的人,但她显然又实在无法把自己的趣味与她的读者和谐地摆在一起。“办杂志要强烈贯彻你的意志,但我好像永远没有强烈的意识,或者说我的意识根本贯彻不下去,而且有一出是一出,我没办法把大家都统一到我的意识上。更重要的是,一本时尚杂志必须对主流文化发生兴趣,非常投入。而我的兴趣点可能不在这儿。”
  一个个人与一个商业社会之间,几乎是不可能有选择。于是《i look世界都市》从2002年起大改版,完全靠近了美国时尚杂志《in
  style》的形态。改后的这本杂志的主要栏目分别为“流行趋势”、“流行档案”、“霓裳战术”、“都市男人”、“衣话题”、“精明买手”、“美丽坊”、“美容报道”、“美容百科”,几乎最后是“封面故事”——一个影视明星的时尚观。这本杂志完全变成一种关于时尚专业技术的集纳,从如何应季、如何选择各种流行装备到非常具体地告诉一个读者如何去鉴别一件衣服的质地、如何寻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搭配。在杂志封面上一般都是这样的大标题——“108招抵御紫外线”、“100+1双凉鞋大盘点”。
  look世界都市》改版,听说洪晃从“亚马逊”订购了二十多本专业书,她说她想弄清楚究竟什么是专业的。同样,她跑到北京各大商场的美容专卖柜台。“一个柜台买300元,我一个星期花了两万元”。在洪晃那里,似乎经常是这样的即时消费——一下子买二十本讨论时尚的书、两万元化妆品,同样,过一段她会告诉我,这些天睡不着觉时天天晚上看连续剧,“我一下子在网上订了二十多个连续剧,一晚上看好几集”。在洪晃买了两万元化妆品之后,我几次看见她,忽然都是很正规的套装模样,戴一副很斯文的小黑框眼镜,跟一个把自己放进一件舒适、宽松的大衣服里的洪晃竟判若两人,说起话来,还多少有一点不像洪晃的深沉。“她们告诉我,我在做的是一本时尚杂志。我以前很混蛋的事情可能是,做着一本时尚杂志,对这些产品根本不了解。”
  我故意问她:“买那么多化妆品,你有时间用吗?”
  没想到她说:“我现在明白化妆品之所以那么发达,真是有它的道理。它能实现女人的一个梦,基本上你想长成什么样,它就能帮你长成什么样。这点真是了不得。要是化妆,能给你的生活一种规律感,很快改变一个人的生活习惯。早上要护肤你就要早起,你不护肤你的皮肤就会告诉你难受,没搽油它就会告诉你,我干我干我干!”
  我当时真感觉到洪晃的职业角色与她的个性之间出现了问题。我想到的是马尔库塞对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的描述,他说我们这个发达工业社会已经越变越庞大,对个人的统治力量与统治范围比以前大到了不可估量的程度。它不是用恐惧而是用技术征服人们的离心力,使社会政治需要变成个人的需要,这些需要的满足又推动了这机器更强大,它的生产力对人的自由发展构成根本的破坏性。
  走出自己的路
  到了2001年底,我基本上不管i
  look和《乐》的内容,从某种意义上,我成了读者。我最喜欢看小雪的编者按,还喜欢里面的服饰搭配,有时候忍不住也出出主意,但是每次说完了,我都觉得有点多余。《乐》在伊伟手里也做得很好,到哪儿都有人跟我要,我想这是对一本刊物最大的认可。
  编辑方面没我什么事儿了,我就开始真的当出版人了。我没上过什么mba,所以只有通过实际c作才能摸索出来一些管理方法。国内的期刊市场这几年发展很快,收入模式也都比较成熟。一般发行量大的刊物,像《知音》、《读者》等都是以发行收入为主,广告比较少。这种刊物的价格比较低,谁都买得起。我们作的生活信息类刊物基本上是为中产阶级消费水准的读者群,定价比较高,收入来源主要靠广告。作为这种刊物的出版人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证广告收入,我就成了一名广告销售员。
  精装本刊物的大部分广告来源还是在中国的外国品牌,或者合资企业。而这些公司的广告计划都是由国外名牌广告公司(所谓4a公司)来代理,我碰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如何让他们认可一本本土的女性刊物。女性刊物竞争特别激烈,大的国际品牌永远告诉我们,他们的广告投放只给有国际版权合作的女性刊物——《时尚cosmo》,《世界时装之苑elle》。有一次客户竟然更愿意投放一本还没有在国内出版的外国刊物,却不愿意投放本土刊物。我和小雪都哑口无言,不知道说什么好。这种问题是恶性循环,国外的大品牌很注意他的“左邻右舍”,如果它的竞争对手不在上面,它也不投,是个一窝蜂的概念。做本土刊物的出版人真是比较辛苦,除了受排挤,我和小雪都吃过无数的闭门羹。有一次我老老实实在一个楼梯口坐了里一个多钟头,等客户召见,弄得旁人都以我是来应聘工作的,或者就是有毛病。
  从某种意义上我理解客户的问题。外国公司的媒体计划是层层审批下来的,有的公司要报到海外总部做决定。对于任何市场经理,推荐外国名牌刊物没有任何风险,也不用费解释。而推广中国本土刊物就要费很多口舌,写无数的memo,万一有任何闪失,责任重大。而对销售人员的态度我也能理解,在中国大部分广告销售是靠关系,生拉硬拽,多少有点r麻。所以难怪管理人员看见销售躲都来不及,要我也会这样。
  对于广告商来讲,国内最大的问题是没有第三者公正过的发行数字。所有广告公司都认为刊物和电视相比,成本太高,所以投放也比较小心。他们对所有刊物的发行数量都打折扣,当然又是外国刊物打的折扣比国内刊物少,国内刊物多。
  我们在讨论如何解决这些问题的时候做过很多尝试,有人说我们必须雇一个supersales,有各种各样的关系,我这么做了,没什么结果。有人说要在户外做广告,让广告商到处都看见,我们也做了,也没结果。在此其间我一直跟销售人员一起拜访客户,我真的体会了他们的辛苦,在我们公司里,跟我最铁的都是销售员,我们有战友的感受。做了这么多销售以后我悟出来两点:一、我必须卖我的刊物,不是卖我的销售;二、惟一能够吸引客户做尝试的就是价值服务,多提供服务项目。关系当然重要,但不是根本。在国内,我的这种思路显得有点傻,美国人教育的根又暴露出来,太理想化,不会找捷径。但是我想做好必须要有一个信仰和原则,不然只能有暂时的利益,不能维持。
  我按照我的理想去做了,为客户提供了很多多方位的服务计划,对销售人员做职业的培训。实施结果是销售翻了几倍,我头一次有非常突出的成就感,这是我这辈子做得最辛苦的一份工。但是更主要的是我的信仰被证明是对的,没有停留在关系经济上面,我们专业化了。对销售人员的培训没有浪费他们的时间,我坚信我们的销售队伍非常出色。
  我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如何做市场推广。有人给我出了个难题,让我先炒作一把我自己,这样我做的杂志就会好卖得多。名人效应嘛。道理我全明白,但是我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和“出名”这两个字有非常不正常的关系。一方面我特别希望出名,对我来说,不出名简直是丢脸,因为我们家已经有两代名人,我外公章士钊和我妈章含之,我和陈凯歌结婚的时候有家泰国华人报纸刊登了一条消息:“著名文人章士钊的外孙女、著名外交家章含之的女儿嫁给了著名导演陈凯歌。”从头到尾就没提洪晃这两个字,多受刺激,我能没压力吗?就拿这本书来说吧,如果要想畅销,书名大概应该是“章含之的女儿,陈凯歌的前妻”之类的,比较好卖,书卖好了对我的杂志肯定有好处,我也能摇身一变自己成了名人,名人就是好卖东西。
  然而,我这一辈子的信念就是走出一条自己的路,不靠家庭背景吃饭。到现在为止,我没有什么惊人的成功和事迹,如果真的炒作我自己,恐怕惟一的卖点就是“章士钊的外孙女,章含之的女儿,乔冠华的继女,陈凯歌的前妻”,这些最好卖。其不可忽视的讽刺意义是如果这把炒作成功,我以后说不定就可以被称为“出版人洪晃”等,违背我信念的手段可能是我达到我信念的捷径,我怎么办?现在,我就是绯徊在这种手段和信念之间。
  自从古希腊开始,人们就在讨论目的和手段的问题。为了和平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发动战争?在不择手段的情况下达到目的,这种成功的含金量高吗?我在中学的时候就选择了我不能不择手段,我害怕那种能够让人作出非人性的与高尚信念相违背的举动。我意识到我的事业在一个十字路口,我知道捷径,但是我没有决心去做这件事。这就是我的教育给我的最深的信仰和绊脚石。
  在hio里面,小木头人有个蚂蚱做他的“良知”,每次他要干坏事,小蚂蚱就跳到他的肩膀上提醒他。在公司里,我的良知是点点。每当我不知道一件是该作不该作,点点是我的试金石。在巨大的经济压力下,我怕自己失魂落魄。
  还好我不是天天都有道德危机,所以点点有时间写了一部电视剧,叫《永不放弃》,不仅拍了,还有很好的收视率。谁知道点点一发不可收拾,写上瘾了。我请点点为这么本书写点什么时候,她问:“形式上有限制吗?”
  “没有。”我说。说完我就想,糟了,我要成电视剧了。
  果然不出所料,下面是电视剧大纲的一部分。我看了以后觉得作为我的“良知”,她把我写成道德边缘人物了,我要是真的这么本事,早发大财了。
  电视剧《洪晃出刊》(一)
  老典的二十集电视纪实剧
  《洪晃出刊》
  注意:
  一、本剧纯属纪实创作,如有雷同,定为假冒。
  二、除洪晃外,其他人物均用化名。
  三、为防盗版,这里只发表全部二十集中的部分场景。
  四、有意投拍电视剧者,请与yuping。。联系。
  第一集:时间:十年前。地点:离北京不远的一个北方港口城市。大海蓝天,繁忙的港口。港口不远处显眼地停着一艘外轮。
  在外国金属公司工作的年轻女人洪晃,顶着烈日,来到一家当地最豪华的饭店里和港务局的某科级领导吃饭、喝酒。
  酒店的窗户里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那条轮船。
  两人都有点喝高了。
  洪晃:“我们公司一老外,还不明白这个黄段子的意思,傻兮兮地问我,洪小姐,隔壁老张是谁啊?”
  科长大笑,不用劝,端起酒杯自己就干了。
  科长:“我就喜欢洪小姐这样给外国人办事,可又敢说外国人坏话的人。”
  洪晃:“那是,咱们都是中国人嘛。虽然给洋人打工挣得不算少,可咱们中国人哪里是钱能买动的呢。”
  科长:“洪小姐这么能干,这么会讲故事。大家又都是中国人,我当然要网开一面了。不过,我也是一个芝麻官……”
  洪晃:“科长,这个你放心,你只要把这一船金属件放行,让我在外国老板面前有个交代,以后咱们就是最好的朋友……”
  科长:“以后?我还以为咱们现在就是最好的朋友了呢。”
  洪晃定定神儿:“对,对,你说得对,现在就是朋友,现在就是朋友。友情深,一口闷……”洪晃说到这里,不得不端起酒杯,自己也呲牙咧嘴地喝了一杯。
  可科长的面孔还是一下子就冷下来了。
  洪晃晃晃脑袋,想想,忽然明白了:“科长,科长,好朋友了,怎么还说撂脸就撂脸啊,弄得我这点意思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科长一惊,随即面上有了喜色:“什么意思?不用不好意思,我跟你说,洪小姐,大家都是朋友,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洪晃把一个信封递过去:“这我就放心了,虽然咱们中国人是不能用钱买的,可外国人的钱,干嘛不要?”
  科长把信封里的钱掏出来看看,十分满意。
  科长:“好好,洪小姐真是爽快人,你这个爽快朋友,我还是交定了。”
  镜头切,北京某写字楼。
  洪晃一身疲惫,脸晒得花花红红,鼻子上都晒掉了皮,走进某外国公司。
  一女职员酸酸地:“洪小姐度假度得不错吧。”
  洪晃:“度假?”
  女职员:“是啊,每回公司的难题,都是洪小姐出马解决,老板那么赏识你,是不是给你去地中海度假了啊。你这样子可是像从海边回来啊。”
  老板在房间里叫,洪晃来不及解释走进去了。
  外国红脖子大鼻子老板:“洪小姐,辛苦了。”
  洪晃:“为公司做事,就不谈辛苦吧。”
  老板忽然面色一变:“可这船进港时间还是晚了两天。公司损失了上万美金,我希望你对我作出解释。”
  洪晃愣住了。趁老板转身的时候冲老板恶狠狠地挥拳头。
  老板忽然又转回头来接着说:“……并取消你今年的休假。”
  电视剧《洪晃出刊》(二)
  第五集:
  时间:八年前。地点:北京某星巴克咖啡店。
  洪晃与一正襟危坐的某杂志女总编在谈话。
  女总编:“洪小姐在外国公司里已经到了那么高的位置,报酬和福利又那么好,你怎么舍得离开呢?”
  洪晃:“哎,你可不知道,在外国公司里做事时间长了,不死也得脱层皮,我都脱了好几层皮了。”
  总编:“那你没听说,现在办杂志,也是不死也得脱层皮。我在杂志社这么多年,也脱了好几层皮了。”
  洪晃:“要是反正是个死,干嘛不做自己喜欢的事?”
  总编:“做刊物是一项专业性很强的工作。现在是市场经济,刊物要走市场经济的路,怎么走?光市场经济也好,问题是许多问题还不能市场说了算。我们这些老编辑们成天都晕头胀脑,像洪小姐这样的外行,光凭喜欢,恐怕不行。”
  洪晃:“对,对,我是外行,可我学习能力强啊。”
  总编:“这我有所耳闻。说你文革中年纪还很小就被送到美国,后来因为父母有问题让你提前回国。可你学了一口美国英语,改也改不了,说得比中文还地道,到现在,你的中文也不算好。”
  洪晃:“大姐,大姐,咱就别提那一段了。你说吧,办刊物,先得学什么。”
  女总编来劲了,掏出个小本本,跟洪晃说:“你要是真要学呢,就从发行开始,知道什么是送摊儿吗?”
  镜头切,北京街道。
  一个报摊儿,一个慈眉善目的报摊老头儿正客气得不能再客气地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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