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下的果儿》第 1 部分

  引子
  陈星坐在四川境内的一条路边。这大概是一条国道,编号却早忘了:也许是108,也许是212。说实话,如果不是午饭在嘴里留下了浓郁的麻辣味道,他连自己身在四川都忘了。路边山清水秀,路上尘土飞扬;他背靠山清水秀,面对尘土飞扬。
  慢慢抽着一支“都宝”香烟,陈星麻木地数着几米之外隆隆滚过的车轮。在这种国道上滚动的,大都是“红岩”或者“斯泰尔”重型卡车的加宽加大轮胎:一往无前,所向披靡。当然也有农用三轮车的轮胎,又小又旧、时常亏气。因为长期这样坐在路边,陈星恍惚觉得轮胎也像人的脸,是有表情的。有的乐观积极,有的不堪重负。但不论表情如何,轮胎组成的长流只能带给人一种联想,那就是历史的车轮滚滚他妈的向前。
  他这个用脚走遍千山万水的人,也注定要被轮胎们碾过吗?
  就在这个y光透过尘土落在脸上的下午,陈星不知不觉又开始了回忆。他的回忆也总是从某一天的下午开始。但当时究竟是y是晴,是安静是喧哗,他却又忘了。他和张红旗的缘分就是从那样一个模糊的下午开始的。
  那时他年方十七。
  事情还要从他第一次被抓进派出所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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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派出所(1)
  那天下午,陈星和小北从n中学的正门踱出来,到中关村的小胡同里去吃一碗“板儿面”。“板儿面”顾名思义,就是一种又硬又宽的面条。面里没有两丝儿r,但脏乎乎的、味道很浓,面汤像是从泔水桶里熬出来的。
  “板儿面”还让他们想起了“板儿带”,那是一种老式人造革武装带。作为军人和退伍军人的后代,陈星和小北对那东西很熟——小时候惹了祸,都要被父亲用板儿带“啪啪”地抽。如果祸惹得太大,则用黄铜的皮带头来抽。那样的话,声音也就不是“啪啪”的了。
  很快吃完“板儿面”,他们便蹲在小饭馆的门口抽烟。抽的是两块五一包的“都宝”。那时候,他们都穿着一件油脂麻花的军大衣,脚上蹬着一双裂了口的军用皮靴。这是北京西北部痞子学生的标准服装,因此饭馆老板很紧张地盯着他们。
  “不用看着我们。我们给钱,给钱!”小北对老板说。
  老板c着安徽普通话说:“那你们现在给。”
  陈星把手伸进军大衣里摸了摸,小北也同样摸了摸。摸了一会儿,他们说:“我们想再喝碗汤。”
  老板赌气地把两碗面汤顿在他们面前,这倒让他们不好意思了。他们垂下头,开始抽第二支“都宝”香烟。每人面前一个粗瓷大碗,好像拴在门口的两条绿s大狼狗。
  盯着逐渐结出油壳儿的面汤,小北问陈星:“古力怎么还没来?你说丫是不是涮咱们呢?”
  陈星说:“反正丫给我带话儿,说有事儿找咱俩帮忙。”
  太y开始西下,脏乱差的小胡同被染上了一层唯美的橘黄s。大团y影转瞬即逝地移动,不远处的一滩污水被照得熠熠生辉。两个痞子学生的眉毛、嘴唇上的绒毛都被镀上了一层金。
  就这么又蹲了半个小时。小北不停地抱怨:“都快把我屎蹲出来啦!”小饭馆的老板也在一旁抱怨:“面钱还没给呢——没有就直说。”
  在一片抱怨声中,陈星却半闭着眼,好像睡着了。
  城中村的第一盏灯光亮起来,那个叫古力的大痞才出现了。和那年头的所有大痞一样,古力歪戴着镶金星的混纺学生帽,骑着一台卸了后座的锰钢自行车。他也不下车,一条腿杵在墙上,就像一只正在撒n的大狼狗。三只大狼狗在一堆破烂之间共商大事。
  古力扔给他们一人一根“希尔顿”:“来多会儿了?”
  小北站起来,顿着发麻的脚:“没多会儿,古哥。”
  陈星也站起来:“找我们有事儿?”
  古力说:“跟我弄点儿钱去。”
  小北的声音有点发软:“怎么弄?”
  古力说:“到那儿就知道了。”
  红旗下的果儿小北又说:“到底上哪儿啊?用骑车么?”
  古力一瞪眼:“c你丫!哪儿那么多废话啊?”
  小北侧脸瞥了瞥陈星。陈星面无表情地眨眨眼。古力开始蹬车,他们只好跟上去。这时饭馆老板追上来:“给钱,给钱。”
  古力轻蔑地往地上吐了口痰:“瞧你们丫那点出息!”
  他们两个一直是很怕古力的。那时候他们刚上高中,作为表现不好的男生,时刻感受到来自整条大街的暴力威胁。和痞子打架、被痞子打、被人当成痞子找上门来打,这种事儿隔三差五不断。而众所周知,古力是“打出名堂”来的大痞。有一天他在n中学门口蹲着,陈星和小北多看了他两眼,立刻被他叫过去,一人给一大嘴巴:“叫你们丫照眼儿!”陈星扔了书包就要拼命,却见古力掏出一把菜刀,顶在小北脖子上。
  1。派出所(2)
  陈星一愣,古力笑嘻嘻地说:“乖乖地把值钱东西掏出来吧!”他们只好掏裤兜,j给古力一百多块钱、一个随身听、一块手表。
  不过,小痞子是流氓恶g,大痞子却是仁义之师。拿完东西,古力却拍拍陈星的肩膀说:“小哥们儿够火的,咱们是朋友啦!以后有事儿找我。”
  这以后,古力就经常蹲在学校门口等他们,有时让他们请吃饭,有时让他们买烟。而他们与别的坏孩子有了冲突,古力也真帮忙。用痞子的话说,这叫“罩着他们”。
  碴架的时候,古力连家伙都不掏,大大咧咧地走到对方面前,当众跳起了舞。他一边脱,一边问那些孩子:“见过皮皮虾玩球儿么?”
  那些孩子正在含糊,古力已经了上衣摆造型。我的妈呀!他的身上有好大、好清晰的一片纹身,说皮皮虾玩球儿那是谦虚,实则是一幅二龙戏珠组图。露出真龙,古力再从裤裆里掏出一把菜刀,苍啷一响,两根不知什么毛发随风飘落,真个削铁如泥。
  古力欣赏着菜刀说:“这玩意儿跟我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一般的高中生们哪儿见过这阵势啊,顿时落荒而逃。
  但恰恰因为被“罩”着,陈星和小北便更加受制于古力。古力在街上晃悠的时候,他们得p颠p颠跟着,给大哥推自行车;古力要“堵”哪个孩子,他们得从中关村跟踪到展览馆,再回去报信儿;有一年元旦,古力倒腾了一批贺年卡,砸手里了,他们还得从学校揪出十来个低年级学生,挨个抽嘴巴:“你妈x买不买温馨的祝福?”
  最苦的差事要算陪古力在公共厕所拉屎,古力蹲着,他俩一左一右站着,听大哥讲从前的故事:如何如何打遍四城,如何如何被抓进海炮儿(海淀炮局,即海淀公安局),如何如何把“一杆儿犯”的脑袋按到茅坑里冲水。拉完屎,还得由小北来拉水箱绳儿,大哥只冲人不冲屎。
  古力心满意足提着裤子说:“身边没个人说话,我使不上劲儿。”
  钱就更甭说了,只要古力缺钱,他们俩的参考书、运动鞋、一个月的午餐都可以泡汤。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吃不起学校的食堂,只能到脏乱差的城中村吃板儿面。有时候实在没钱,他们只好吃完面摔碗就跑。跑出半条街,小北才拍着大腿说:“反正也是个跑,刚才g嘛不要碗r炒饼呢?”
  而这天下午,古力骑着自行车,后面俩人跟着,威风得好像一个汉j带着两个地保。陈星和小北的嘴里呼呼往外冒白烟,军用皮靴跺得地“咵咵”响,脚生疼。跑了二十多分钟,好歹来到一所中学门口。花家村二中,普通学校,不像他们上的n中学,是市重点。可是上了市重点又怎么样呢?还不是混成现在这个德x。
  古力再次停车,脚蹬墙。他经常一整天跨在车上不下来,指使陈星和小北完成各种任务。拿破仑得势的时候也就这派头。
  “就这儿。”古力指指人头攒动的校门口说。
  “在这儿g嘛?打哪孩子?”小北说。
  古力挥挥手,示意他们蹲下:“我观望观望,那孩子一出来我叫你们。”
  陈星和小北只好重新变成两条军犬,白烟缭绕地蹲在自行车轮两侧。从校门里出来的学生看见他们,大都心怀畏惧,低眉侧目地迅速溜走。过了十来分钟,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瞻前顾后地推车出来,朝古力他们瞥了一眼,便赶紧跨上车,贴墙跟逃窜。
  “就这孩子。”古力蹬车跟了上去。。 书包网最好的网
  1。派出所(3)
  他们并不敢在大街上动手,而是不紧不慢地跟着,寻找机会。此时天已经渐渐黑了,那孩子一边骑车,一边回头观望。其实如果他一直往人多的地方走,是有机会安全回家的,只不过后面的三个痞子把他吓昏了头,没骑多远,他竟然朝一条小胡同拐了进去。这就是自取灭亡了。
  古力立刻招呼一声:“你们从这边堵,我从那边包抄。”
  他说完,疯狂蹬车,锰钢车嘎嘎响,一转眼没影了。陈星他们只好也撒腿狂跑,跟着那孩子进了胡同。
  那孩子钻进胡同就后悔了,向原路折回来,却正看见两件军大衣晃晃悠悠地迎上来。他情急之下捏闸拧把,掉头再往反方向骑,还没蹬出几米,古力已经从胡同那头抄了上来。
  两车即将相撞,古力才从座上蹦下来,把车甩到一边,随后一个助跑,腾空,飞腿,当胸一脚,把那孩子踹到地上。
  陈星和小北跑到的时候,那孩子已经捂着胸口,只剩下咳嗽的份儿了。古力弯着腰,很有耐心地抽着他的嘴巴:“钱呢?钱呢?”
  小北说:“大哥,就他?”
  “是啊!”古力头也不抬地说:“早就看出他们家有钱了,管他借两千花花,没想到小丫的还挺j贼,躲了我好几天,没人堵还真追不上。”
  古力又给那孩子两个嘴巴:“我希望你做一个守信用的人。”
  那孩子哭哭啼啼的:“大哥我真想拿钱来着,可是没拿着,我爸妈比我还j贼。”
  古力恨铁不成钢地踹了他一脚,对陈星说:“你接着抽,我歇会儿。”
  陈星弯下腰去,正想接手,可看了看那孩子的脸却又站起来,对古力说:“古哥,跟你说点事儿。”
  “g嘛?”古力说。
  陈星把古力拽到一旁去。小北一边看着那孩子,一边听他们俩嘀嘀咕咕地说话。声音小,也听不清楚,只看到两个烟头使劲闪一下,再使劲闪一下。
  两分钟以后,古力暴躁地一甩手:“c你丫!少来劲啊!”
  他怒气冲天地撇下陈星,又朝那孩子走过来。小北正在纳闷,却忽然见到陈星弯腰捡了一块儿什么东西,也跟了上来。他的举动吓得小北几乎要窒息了,可还没叫出来,已经听到“啪”、“唉哟”、“我c”……扑通,古力捂着脑袋坐在地上啦!
  陈星把半块砖头往地上一扔,冷冷地打量着古力。古力到底是大痞,比一般人扛打,脑袋上挨了一砖头还能爬起来,手伸到怀里,要掏菜刀。
  陈星看了小北一眼。小北想,反正也这么着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他跑过去,照着古力的膝关节就是一脚。古力“咵嚓”一声又跪下了,正好被陈星抡圆了腿,以凌空抽s的姿势迎面一脚。
  古力四仰八叉地躺在小北脚下,小北连看都不敢看,他只想说一句话:“这下麻烦大了。”
  可是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呢!他们忽然听到胡同尽头一阵乱响,被古力踢倒的小孩已经不知何时跑了出去,一边狂奔一边狂吼:“警察叔叔!救救我呀!”
  天已经黑dd的了,陈星和小北在路上没命地跑,他们穿过一条胡同,又拐进一条胡同。我的天啊!中关村的高楼大厦后面原来是一个胡同组成的迷宫——什么时候才能跑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呢?只要到了大街上,混进熙熙攘攘的人流,他们就算安全了。
  他们的军用破皮靴跺得“咵咵”响,身后传来更加声势浩大的追赶声。在逃跑的过程中,他们撞翻了一辆卖水果的三轮车,踢倒了一口卖熟食的铝锅。猪耳朵、猪肘子和猪尾巴的香味飘满了城中村。警察就算循着小商小贩的叫骂声,也能轻松地确定他们的方向。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1。派出所(4)
  跑了不知多久,小北忽然扯住陈星。他指指地上说:“你看,你看。”
  陈星一看,前方黑咕隆咚地坐着一个人,竟然是古力。他和小北像两只没头苍蝇,在迷宫里兜了一圈,又跑回了案发地点。
  小北气急败坏地骂:“c,c!”
  地上的古力看见他们俩,也骂:“c,c!”看样子,他还想拼命。于是陈星又冲过去,一脚蹬在了他脑门上。他们需要他继续躺在这里,充当路标。
  第二次从原点出发,他们格外留神,不再哪儿有口往哪儿拐,而是尽量朝着一个方向跑。这次就有希望多了,跑过的胡同渐渐宽了起来,墙角也有路灯了。路旁也不再是小饭馆和食品店,而是换成了一串粉红s调的小,窗子里都亮着油腻腻的光。
  一边跑,小北一边想:这些警察真是死心眼,这么多x工作者,随便拎着哪个回去不是j差,g嘛非追着我们俩不放?我们只是两个高中生,进一趟派出所,弄不好这辈子都完啦!
  一想到这辈子都完了,小北就热泪盈眶了。他看看旁边的陈星。陈星面无表情,像一只大洋马,坚毅地梗着脖子鼓着咀嚼肌。
  又跑了几十米,他们不得不站住了。这下真是c蛋了,他们的面前横着一堵墙——跑进死胡同里了。作为一个部队大院长大的小孩,小北从小怕在胡同里打巷战,就是因为在这里常常发生这种情况:让人家关门打狗,躲都没地儿躲。不像四通八达的大院儿,上演的基本是豹子追羚羊的速度战。
  身后的警察“咵咵咵”,已经越来越近了。小北想到了电g、手铐、皮带等工具。工具反对暴力,让他两腿发软。而这时候,他却看见陈星一个助跑,居然扒上了两米多高的墙沿。
  陈星一边蹬着腿往墙上窜,一边招呼小北:“快快快,你他妈快。”
  小北没有陈星的身手好,蹦了两次,又让陈星拽了一把才上了墙。陈星先纵身一跳,蹦到墙另一头。小北也纵身一跳,可还没落地,却听见陈星“哎哟,我c”,哼哼起来了。
  他摸着黑找到陈星,发现他已经缩成了一团。小北说:“你怎么了?”
  陈星用嗓子眼根部的声音呻吟:“我他妈踩花盆上了。你快跑,你快跑!”
  小北一阵热血:“你他妈扯淡,我怎么能丢下你呢?”
  他像一个解放军战士一样,试图把伤员架在肩上,上演“最后一次党费”的煽情大戏。可惜两个人,三条腿,还没蹦跶多远,就被迎面而来的手电筒晃得睁不开眼了。那些警察根本没有翻墙,而是从容不迫地从一条平行的胡同抄了上来。
  临被捕,小北才想起来问陈星:“刚才你g嘛帮那孩子?你不帮那孩子不就没事儿了吗?”
  陈星说:“那孩子好像是咱们班张红旗她弟。”
  小北说:“你说张红旗?”
  陈星说:“对对,学习委员张红旗。”
  小北正哭笑不得,想要破口大骂,已经被警察号着脖领子,按在墙上了。他一边和红砖墙热烈接吻,一边可怜巴巴地说:“叔叔我们是见义勇为的,你可以问我们班的张红旗。张红旗是学习委员!”
  就在痞子学生陈星和小北实施抢劫时,学习委员张红旗正在知识的海洋中遨游。她有一张又宽又大、做工讲究的实木写字台,从很小开始,她就养成了每天伏案几个小时的习惯。她深知学无止境的道理,今天的功课复习完了,就预习明天的功课,高中的课程自学完了,就主动背起了大学英语单词。现在她正在有条不紊地攻克大学英语六级单词。同学们都说,论起好学精神,堪比张红旗的只有张海迪。可张海迪是残疾人,好学也可以理解,张红旗这样心无旁骛,就是心理不健康了。
  1。派出所(5)
  隔壁,张红旗的父母刚刚看完新闻联播,每人腰上顶着一台电动按摩器,正在等待央视一套黄金时段的电视剧。这个形象倒是健康得不能再健康。
  就在这个时候,派出所的电话打来了。张红旗的父亲接通电话,惊讶地“噢噢”了两句,随即恢复了沉稳:“我马上就来。”
  他放下电话,向张红旗的母亲通报:“张红兵出事了。”
  然后他专程敲门,得到许可才走进张红旗的房间,把张红兵被抢劫的事情对女儿讲了一遍。张红旗表示知道了,他才拿了大衣出门。这也是他们家的习惯,你可以管这个叫,或者尊重,或者装孙子。
  张红旗听到父亲的本田车在楼下响了一阵,开走,她摇摇头,继续背单词。但她只背了十多个单词,隔壁的电话又响了。她母亲接了电话,更加惊讶地“噢噢”了两声,叫了起来:“张红旗!张红旗!”
  张红旗来到客厅,她母亲挂着不可理喻的表情说:“怎么你也卷进去了?”
  张红旗拿过电话,她父亲在另一端说:“你赶紧到派出所来一趟。这儿有两个孩子说认识你。”
  张红旗骑着自行车赶往派出所时,陈星和小北正蹲在一面“五讲四美,服务社区”的锦旗下面。蹲着倒也不是体罚,只是因为他们的皮带和鞋带早就被抽走了,如果站着,就得时刻提溜着裤子,太麻烦。蹲着的话,他们就可以腾出手来抽烟了。
  但是他们的“都宝”烟也被没收了。小北对值班警察说:“叔叔,我们能抽根烟么?我看电视上都让抽。”
  “细节还记得挺清楚,早就为进派出所做准备了吧?”警察从抽屉里把烟拿出来,看看牌子,撇撇嘴,扔给他们。
  他们两个一人一根,还不忘给警察也上一根。看见张红旗的父亲无聊地坐在长椅上,小北又客气地说:“叔叔,您抽么?”说着就要把烟扔过去。
  张红旗的父亲居然很客气地说:“谢谢,我不抽烟。”然后他就扭脸看别的地方去了。一会儿,他又问:“你们真认识张红旗?”
  小北说:“真的,真的。”
  张红旗的父亲说:“我怎么没听她提到过你们?”
  小北说:“那也正常。”
  而张红旗走进派出所大门的时候,这两个家伙又被分开关到两个小黑屋里去了。这也派出所的常用手段之一:一次审问之后,立刻分开提审第二次。很多头脑不清楚的嫌疑犯就是这样穿帮的。
  因为只有一个警察负责此案,所以提审小北的时候,陈星就得在隔壁候着。第二次审问的内容和第一次没什么不同,无非是换个角度问问题,只不过频率非常快。
  警察问:“你认识那孩子?”
  小北回答:“我只认识他姐。”
  警察问:“你知道她是他姐?”
  小北回答:“我不知道,陈星知道。”
  “她是学习委员兼团支部书记?”
  “不兼团支部书记,她是白专路线。”
  “你见过她爸?”
  “头次见她爸,还挺健康,也不抽烟。”
  “你们看见有人截钱就见义勇为去了?”
  “没那么高尚,本来我们也是截钱的,这不是同学的弟弟么——临阵倒戈也算见义勇为吧?”
  “不要胡扯!你的同伙已经招了!”警察忽然一声厉吼。
  小北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他招什么了?跟我说的不一样?那肯定是编的。”
  而这时,陈星倒也不寂寞。因为派出所房间有限,他那屋里还有一个嫌疑犯。这个三生修得同船渡的室友是个女的,留着台湾著名女作家三毛的发型,只是脏得多,像刚从撒哈拉回来的。她缩在条凳上,哆哆嗦嗦。陈星想:这大抵是一个x工作者。但是他并不歧视人家,而是凑过去说:“大姐腾个地儿,我也坐会儿。”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1。派出所(6)
  肮脏的“大姐”很随和,挪了挪:“愿意坐就坐。”
  陈星为了表示感谢,脱下他的军大衣说:“大姐冷吧?咱俩一块儿盖着腿。”
  肮脏的“大姐”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就盖了。陈星看见她的脸又g黄又沧桑,心想她就是卖,也实在卖不出什么好价钱。他更同情人家了,做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说:“您别怕,都没多大事儿,过不了几天都出去了。”
  肮脏的“大姐”说:“我事儿大了。我吸毒的,来好几趟了。”
  她反过头来倒很同情这个纯洁少男:“小哥们儿,哪个学校的?”
  “n中学。”
  “还是市重点呢,出去可得学好。”
  等到警察打开门,把陈星带出去提审的时候,张红旗恰好推着自行车进来。她看见拎着裤子的陈星,没说出话来,似乎不相信这个家伙就是自己的同学。而陈星愣愣地打量着张红旗,也没吱声。在寒冷的冬夜,张红旗的身影显得很瘦,一条厚厚的纯毛围脖绕在脖子上,只露出半张白晃晃的脸。
  警察问明了张红旗的来意,立刻把她和陈星都带进亮着灯的办公室,又把小北也揪了进来。陈星和小北还在锦旗下面蹲着,张红旗则和她的父亲并排坐在长椅上。那对父女看起来比两个痞子学生还紧张。
  警察指指地上的两个说:“他们说是你的同学,是这样吗?”
  张红旗点点头,字正腔圆地说:“是。”
  警察说:“可他们抢劫了你的弟弟。”
  小北立刻叫了起来:“我们没有抢劫!我们见义勇为来着!”
  “见义勇为?”警察说,“谁能作证?她吗?她又不在现场。”
  小北说:“可以问问她弟弟,她弟弟看见陈星把古力拍了。”
  警察说:“她弟弟正在医院躺着呢!断了两根肋骨,要想作证,等人家出院吧。”
  张红旗的父亲听到这话,吓得站了起来:“啊?进医院了?严重不严重?”
  警察说:“反正就是断了两根肋骨,看你怎么理解了。说严重就严重,说不严重就不严重。”
  小北说:“断了肋骨也能说话,可以让张红旗过去问问他。”
  小北一边说,一边盯着张红旗。陈星也抬起头来看着她。张红旗在两个男生的注视下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站起来说:“好,我去医院问问。”
  她的父亲这时候非常烦躁,扯了一下张红旗的袖子。但张红旗已经走了出去,她父亲也只好跟出去。
  陈星和小北听到张红旗的父亲在外面说着什么,嗡嗡的也不太清楚。而后,张红旗的声音却很清晰:“跟我没关系也不能冤枉人。他们是我的同学。”
  本田车的发动机不情愿地响了一下。在等待张红旗问明情况的过程中,小北几次抬起头来,和陈星对视一眼,又埋进军大衣里。他们觉得无话可说了,他们被张红旗的反应镇住了。要知道,张红旗跟他们何止不熟,而且是泾渭分明的两路人,在学校连招呼都不打。
  对于这个寻常的痞子截钱事件,警察本来就不感兴趣,现在,张红旗的节外生枝更让他不耐烦了。他看看表,忽然“哦”了一声,赶紧打开了桌上的台式收音机。今天是侯宝林先生的专场相声回顾,警察很快听入了神,为早已笑过一千次的包袱多笑一次。
  而小北身边也响起了“嘿嘿”、“嘿嘿”的笑声。原来陈星也是一个相声爱好者。听到要紧处,他g脆缩进军大衣的领子里,闷声闷气地咯咯笑,肩膀抖个不停。
  小北感到这个场面太荒诞了:在半夜的派出所里,警察和犯罪嫌疑人一起听老掉牙的段子,而且还笑得那么认真。他看看陈星,又看看警察,茫然地眨眨眼。
  相声的最后一个包袱,竟然是警察、陈星和侯宝林一起说出来的:“我掉沟里了。”
  话音刚落,张红旗就推门进来了。她冷冰冰地看着地上两张龇牙咧嘴的笑脸,等他们笑完才说:“我问过我弟弟了。”
  小北立刻叫了起来:“张红旗,你可不要落井下石!”
  警察也恢复了心智,呵斥小北:“闭嘴,你还想威胁证人吗?”
  而证人张红旗不为所动,字正腔圆地说:“我弟弟说他当时吓晕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弄不清楚。不过他看见陈星——也就是他——突然打了古力——也就是把我弟弟踢下来的那个人。根据我的推断,他们应该是想制止古力抢劫。”
  这时,小北就几乎四脚趴地了:“张红旗,我谢谢你!”
  陈星没有说话,他对张红旗点点头。
  警察没想到这个结果,“哦”了一声,接着问了点别的。张红旗又为他们两个说了几句好话,再三强调他们是同学关系,她相信她的同学不会做什么坏事。
  这个案件终于告一段落,可陈星和小北还不能回家。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犯了错误的人,得由班主任或者家长领回去批评教育。不过警察把皮带和鞋带还给了他们,这就已经相当于颁发一张良民证了。
  刚刚系上裤腰带,陈星就跑出去,想帮张红旗把自行车塞进本田车的后背箱里。太晚了,她肯定不能一个人骑回去。但张红旗说:“谢谢,不用了。”她还是想自己搬。陈星二话不说,抢过自行车,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后背箱。
  小北追着他们父女俩说:“谢谢叔叔,谢谢张红旗。”
  父女俩没说话就走了。他们还要赶快到医院去看望张红兵。小北对叉手站着的陈星说:“其实他们也应该谢谢咱们。要不是咱们,她弟没准已经被古力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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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知恩图报(1)
  这件事并没有让陈星和张红旗熟悉起来。
  派出所之夜以后的半个多月,两个痞子学生都没在学校露面。派出所让学校来领人,校方立刻把这桩事情通知了他们的家长。班主任还没有来,两个怒气冲天的父亲已经赶到了。
  当晚,小北一听到外面传来关车门的声音,两条腿就打哆嗦了。只有暴怒的部队g部才会关门关得像定音鼓。他父亲推门进来,还没等警察说话,已经跨到近前,飞起一脚,踢到小北的肚子上。小北刚一弯腰,迎面又吃了一记直拳,脑袋撞到墙上。
  然后小北的父亲就抽出了板儿带。他这个级别的军官已经不需要系武装带了,这东西是专门为儿子预备的。板儿带扬起来,打下去,发出口当口当的声音,因为是用铜头来打脑袋。
  警察吓坏了,上来拉扯着说:“g嘛打人?g嘛打人?”
  小北的父亲怒目圆睁:“我打我儿子,你管得着吗?他下次惹事你们不抓,我就不打他了!”
  他理直气壮的神气,更主要还是那身笔挺的将校呢军装把警察唬住了。警察居然眼睁睁地看着他打。小北被打得头破血流,半张脸都红了,刚开始还嗷嗷叫,后来他父亲说:“叫什么?让外人看笑话吗?”小北看看警察,就不叫了。而他父亲打得更狠了。
  后来,外面又跑进来一个年轻的军人,这是小北父亲的司机。司机死命拽着武装带,对小北说:“还不快上车!”
  小北一声不吭地跑出去,钻进一辆奥迪车。这下就剩陈星一个人了。警察又打开了收音机:“你再听一会儿吧!”
  过了很久,陈星的父亲才来了。他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很冷静地问了情况,办好了手续,便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陈星对警察说了声再见,这才一瘸一拐地跟着父亲颓唐的背影走了。
  父亲文质彬彬地把陈星接回了家,让他坐在桌上,然后走进了厨房。但他没有拿来吃的,而是拎出了一只高压锅盖。他像女子网球运动员那样双手握着锅盖柄,对着陈星背部瞄了一下,又瞄了一下,然后抡圆了,“呼”地一声拍下去。陈星的脖子下意识地一紧,但却没有躲闪。
  而锅盖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即将接触到陈星突起的肩胛骨时,也猛然停住了。陈星感到一股灼热的风从后脖颈子向前涌来——其间裹挟着浓郁的r香。
  然后,父亲叹了口气,把锅盖放到桌上,转身又进了厨房。再出来的时候,他端了一碗红烧r,摔在陈星面前说:“边吃边反省吧!”
  等到陈星和小北回到学校,班主任老师立刻通知他们:“中午到c场开大会。”
  小北说:“开什么会?”
  班主任说:“当然是批判大会了。”
  这个会开得很有效果。负责音响的校工是一个很诙谐的人,陈星和小北走上台的时候,他居然播放了一首运动员进行曲。在雄壮的音乐声中,两个痞子学生走得意气风发,就连陈星的瘸腿都瘸得很有力。可惜还没有走两步,音乐立刻被卡掉了。
  在运动员进行曲的感召下,小北也焕发了娱乐大众的精神。他走到舞台中央,撅起p股,两只手高高地向后扬起,做了一个喷气式:“这个认罪态度诚恳么?”
  红旗下的果儿校长向全校宣布了给他们记大过处分一次的决定。扩音喇叭响彻耳边的时候,陈星一直踮着脚,往下眺望。他在找谁呢?小北循着他的目光,发现他找的是张红旗。张红旗站在女生队伍的中间,很平静地听着处分决定,连马尾辫都没有晃动一下,好像她和这件事全没关系。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2。知恩图报(2)
  回到教室,他们发现座位也换地方了。他们的桌椅被单独拎出来,放在教室最后排的两角。他们被和人民群众划清界限了。
  这倒也无所谓,小北还翘起了两条椅子腿,后背靠在墙上,好像坐着一只摇椅。上了课,他便开始看一本名为《y侠闯天关》的地下出版物。没一会儿,他就了,裤子上支起了一个小帐篷。于是他把语文书和数学书放到了帐篷上面,挺一挺,书动了两动。然后他又依次把物理书、化学书和生物书也放了上去,最后把牛津英汉双解词典都放了上去,可还是没有彻底压垮小帐篷。
  小北向后仰着,叫陈星,让他看看自己的壮举:“我顶了这么多!”
  还没说完,“咵嚓”一声,椅子向后翻过去了。小北躺在了书堆里,帐篷却依然翘着。全班同学都回过头来,愕然地看着他。
  而陈星没去看小北,却在找张红旗。张红旗作了个倍感无聊的表情,第一个转回头,继续听课。陈星便又趴在了桌上。
  看来对于派出所之夜的事情,张红旗根本就不再想谈起。她是学习委员,陈星、小北是痞子学生,他们本就是同一个教室里的陌路人。这种关系是无可改变的。
  但陈星却对小北说:“我们起码应该找她问一问,问问她弟弟怎么样了。”
  小北说:“你怎么不去?”
  陈星说:“你去我去都一样。”
  于是小北就来到张红旗的座位,拍拍桌子。张红旗正在整理课本,抬起头来说:“g嘛?”
  小北说:“陈星让我问问你弟弟怎么样了。”
  张红旗的脖子僵了一下,但没回头看陈星。她倒是瞥了瞥旁边的两个女同学。大家听说她和那事儿还有瓜葛,未免竖起耳朵。
  张红旗梗了梗脖子说:“关你们什么事?”
  第二天,陈星居然又对小北说:“你再去问问,也许她昨天心情不太好呢。”
  小北只好又过去,问同样的问题。张红旗还是说:“没你们的事吧?”
  第三天,陈星再次让小北去问,小北也烦了。他把陈星扯到了张红旗面前:“你再跟他说说,你弟今天怎么样了?”
  张红旗终于对他们叫了起来:“打傻了,行了吧!”
  这下,前后左右的同学全扭过了头,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们三个人。张红旗涨红了脸,很大声地规整书本。陈星和小北倒过意不去了,只好用痞子的办法给她解困。他们指着那些家伙的脸说:“看你妈什么看?”
  陈星对小北解释道,他们在派出所欠了张红旗一个人情,应该报答人家。就算她张红旗没什么需要报答的,也应该主动示好,表示友善。
  他说:“我们不是应该讲义气吗?张红旗对我们可是很义气的。”
  在陈星和小北的价值观里,“当流氓”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他们甚至经常用“流氓”来自我标榜。但流氓也有流氓的原则,他们要做的是高尚的流氓,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流氓。本着这个原则,他们应该对张红旗知恩图报,就像j鸣狗盗之徒对孟尝君一样。
  小北被这个理由说服了,他们开始为张红旗做力所能及的事。第一件事是收作业。班上有几个后进学生晚上不做作业,早上到校后就要抄好学生的,有的时候第一节课都开始了,那些家伙还没抄完,这就会连累学习委员张红旗被老师批评。但从某一天开始,这个症结就被理顺了。陈星和小北把几个后进生的作业本强行收缴了上来,放在了张红旗的课桌上。如果有人反抗,陈星就给他一个大嘴巴。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2。知恩图报(3)
  张红旗空前快地收齐了作业,只差陈星和小北的那两本。但那两个人可以享受“爱学不学”的待遇,老师早就放弃他们了。
  可是张红旗只轻松了两天。那些被威的学生不敢惹痞子,却敢惹张红旗。他们风言风语了起来,有人说张红旗仗着家里有钱,收买打手给她做事,还有人说陈星或小北看上张红旗了,正在对她献媚。
  陈星的好拳脚只能直接的反抗,却不能扼制同学们的舆论和表情——尤其是欲说还休的表情。到头来,被动的只能是张红旗。她一天都铁青着脸。
  但陈星觉得他们为张红旗做得还不够。受人之恩应该肝脑涂地,现在比肝脑涂地还差得远呢!他们把工作从早上做到了下午,只要轮到张红旗放学后做值r,他们就会抢先把课桌摆好,把黑板擦g净。等张红旗拎着拖把进门的时候,教室已经一尘不染了。
  陈星和小北抹着汗,纯洁又坦荡地看着张红旗。但张红旗已经憋了一肚子气了。她什么也不说,而是拿起拖把,把他们拖过的地又拖了一遍,擦过的黑板又擦了一遍,摆过的桌椅又摆了一遍。同样做得头上都是汗了,她才宣布了自己的立场。她的话像在派出所里说的一样字正腔圆:“我不需要你们做任何事。你们也没必要为我做什么。”
  说完,她就走了。
  张红旗把事情想得简单了。她认为:自己挑明了态度,就可以免去陈星带来的麻烦;她想和陈星重新成为平行线,他们的关系就会像几何一样精确。可她没想到,陈星在“道义”的感召下,同样也不顾及她的感受。
  所以才有了另一起派出所介入的事件。
  当时在北京的重点中学里面,掀起了一股出国j流的热潮。被选中的学生可以获得香港资本家提供的资金,到美国的大学预科班学习半年。虽然只是短期j流,但这种机会对于尖子生r后的发展有很大好处,上大学后再申请留学会顺利很多。n中学分配到了一个名额,因为机会难得,很多人都在争取。为了体现公平的原则,学校放弃了传统的推荐制度,改为学生们自由报名,由几轮考试来决定名额的归属。考试内容是英语,层层淘汰。
  在前两轮考试中,张红旗的成绩数一数二。后来,竞争的焦点逐渐集中在她和隔壁班的班长之间。那个班长是一个相当吸引眼球的男生:他的p股实在太大了,而且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像是故意迎风招展。
  “一个男人为什么要长这么大的p股呢?”小北作过一个经典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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