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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葛离如期而至,看到傅剑玲时点头笑了笑,仿佛想借此表达自己在见面时没有告之韦宗泽消息的歉意。
他伸手帮她扶住许为静,许为静却一把拍开他的手,我又没喝多,不用人扶着。她假装醉熏熏地靠在傅剑玲身边,细白的手指不经意擦过葛离的脸,葛离有些尴尬,但还是强行扶住了她。
傅剑玲还多心地往门外看了一眼,葛离便体贴地说:就我一个人来的。
傅剑玲遂嗯了一声。
葛离让许为静和傅剑玲一起坐在车的后座,夜色斑斓透过在车窗打在她们身上,明灭起伏,仿佛车外的风景皆是跳动的幻灯片,而他们三个人坐在车里,其实正驶在记忆的甬道中。
葛离一身洁净的气息,他不多言也不多问,一心送她们回去。
而许为静看着外面夜色,一直没有把头转过来,傅剑玲完全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的手却被许为静紧紧握住。在这转暖的季节里,许为静的手却是冰凉的,手心 渗着微汗,而她柔软手掌上分明交错的命运线则若即若离地摩挲着傅剑玲的。傅剑玲用力地回握她一下,本想引她回头说上一两句话,不料她却突然抱着她哭了。
葛离诧异地问:她怎么了傅剑玲说:我不知道,不过一定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了。葛离蓦地冷笑一声,她只要遇到不开心的事,总能找到陪她哭的人。
傅剑玲还来不及说什么,才刚哭了没几下的许为静便狠狠回道:我哭死也不关你的事,谁让你多说话了。
葛离却轻轻一哼,有点无赖似的笑道:是啊,是啊,许姑娘你干嘛发这么大火呢,难道抱着现在的傅剑玲就能让你找回以前的许为静说完还不屑地补充:就算是以前的许为静,她又什么时候顾虑过别人的感受。
傅剑玲完全没料到葛离的态度在许为静面前会这么地不同,虽然这并不是完全不能理解的,毕竟小时候他们谈过一段短暂的恋爱。结束那天许为静还狠狠给了葛离一巴掌,然后葛离也毫不留情地回了她一巴掌,那是在很多人面前做出来的事,傅剑玲和薛涩琪当时也在场。
傅剑玲不好插嘴许为静和葛离的小小争吵,偶尔还会觉得,他们或是在重温往日情怀。尽管大多时候,她能感绝到许为静的心思不会这么简单,当然葛离也不那 么单纯,只是两个成年人的游戏。成年人毕竟都是从孩子长大来的,长大后会记得以前的事,会提起来,也会转舜就置于脑后。
傅剑玲从镜子里看到葛离说话时一直在笑,那种兴奋的,带着藏也藏不住的畅快的表情,忽然间令傅剑玲觉得很不愉快,她猜想或许韦宗泽见到她的时候也会这样。这不坏,但令人痛恨。
傅剑玲说:葛离,要是你真心送我们回去,就别再刺激她。
因为许为静开始闹着要跳车,死也不让他送了。
葛离便连忙说:别,别,傅剑玲,不是我要惹她,是她这人就爱跟男人闹腾,你想想,她真要难过了,伤心了,你安慰她能有用她心里要的是男人跟她闹,让她闹,闹够了,她自己就调整好了。女人是无论心情好坏都得要个男人来,尤其是许为静这样的。
不料许为静听他这么一说,立刻不闹了,反而坐好了问他道:谁教你的
葛离说:这可是我多年来积累的经验
许为静便迅速讥诮道:韦宗泽每个月给你多少薪水呀,就能让你累积出这么个大道理来
葛离自此一笑,从镜子里观察着傅剑玲的表情,正想开口,傅剑玲却说:麻烦你有话好好说,开车看前面葛离挠挠头,遂看着前方:高中的时候,我就跟你们说过,我会跟他一辈子。许为静便冷不丁嘲讽道:干吗你们俩从那时候起就在搞玻璃了
闻言葛离全不介意:男人之间做兄弟好过你们女人之间做姐妹许为静,我看到你就觉得可怜,你什么时候能把别人的感情真当那么回事地爱惜,还至于现在抱着一百年不见的傅剑玲嚎啕大哭别怪我说话直,你哭完了,傅剑玲肯定还猜你十有八成有事求她。
很奇怪,当他们都还小的时候,十几岁那会儿,他们之间说话还不像现在这么直接。傅剑玲自己总愿意勉为其难,而葛离也都事后才能想通,在这个基础上的人 际交往中,心机乖张的许为静便总有些如鱼得水的味道。而今大家一见面都开始揭她的底,摆出一副早已看穿她的德行,末了,还要表达出一番至为真诚的理解与包 容。这让许为静尴尬地沉默了,也许更有些啜泣的意思。
傅剑玲没有对葛离的话进行否认,只是好言安慰她道:不管怎么样,你有事可以直说,要是能帮上忙的话,我尽力。
葛离开着车,眼睛盯着前面,听到她说的话却摇头笑起来,傅剑玲,我现在真的相信宗泽说的话了,他说有两种人是很容易在一起的,一种是记性太好的人,永远不会甘心失去,另一种,是记性太差的人,总是喜欢重蹈覆辙。
傅剑玲却很无畏:这倒像他说的话,可也许我和他都是记性太好的人。
葛离说:你可以问问许为静她是不是也这么想
夜幕犹如一层沉闷的黑色雾霭,缓缓降下来,降到相当黑暗的程度,便能完全剥夺白昼留下的最后话语。人们相继睡去,或许睡前脑海里停留着千奇百怪的困惑,这些困惑或使人遗憾,或使人怦然心动,甚至悄然入梦,叩响秘密心门。
傅剑玲不得不承认,自从她确切地知道韦宗泽回来了,她的心就一直在门外徘徊着,偶尔还会怯懦地打开一条缝隙,偷偷往外面看去。这是否表示,她其实期待 着再次相遇,或者表示她对他的理性的否定已经动摇了。在她还没见到他或者听到他的时候,他们之间所有的故事顷刻间排列成一段胶片,并且那些开心的美好的东 西都在前面跳跃着,而那些不好的绝望的东西黯然藏于尾声,这究竟是记忆在重组还是旧梦一触即发。
她像穿越时空一样穿越雾霭,回到了四年前,她和韦宗泽最后一次和好,那么短暂,那么鲜明,他把她所有的宽容和期望都占领了。可是他走的时候,那么执拗,那么坚定,把她所有的勇气都带走了。
她彻夜迷失在半梦半醒之间,意识时而飘回过去,时而看清现时的自己,还有更多时候,薛涩琪的脸、许为静的脸、葛离的脸不断交替地出现,突然之间他们又 全都消失了,她好像听到哗哗的玻璃片被扫动的声音,接着就只剩下韦宗泽的脸。四年前的,六年前的,更久远的,他有一双吸引她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有悲哀 和委屈,还有更多的冷酷和好奇心。
翌日,新的一周开始了,阳光很好,傅剑玲却带着浓重的黑眼圈来到公司。早会的时候薛涩琪迟到了,徐莹讽刺她说,难道从北京回到武汉也会有时差薛涩琪 难得心情好,又因为有错在先,没有和她起冲突。不过开完会,她经过徐莹身边的时候说,我接你的位置,就向你学习,想必你是不会犯什么错的。徐莹冷笑,犯错 了也不该你管。薛涩琪得意道,那可不一定说完便朝傅剑玲这儿过来。
这次元禾建立,前期筹备工作中包括人事方面,在猎取人才这一块,徐莹还是不错的,但是偏偏苏兆阳把元禾的人事和中盛的分开了,换句话说就是一个公司有 两个人主管人事。这让徐莹很犹豫,介于苏兆阳和薛涩琪的关系,徐莹认为自己把工作做得太好,难免为他人作嫁衣裳,但如果不好好做吧,苏兆阳就完全有理由把 全部人事交给薛涩琪,那让徐莹更不甘心。
而薛涩琪本来就不喜欢徐莹,现在两人横竖都不是一条路上的,平日她对她的敌意也就不怎么收敛,关于这点傅剑玲也认为不要紧,说不定苏兆阳要的就是这一点女人间的小风波,这就像有意无意中预示着更大的风波。
薛涩琪拿着元禾时代的职员资料走进傅剑玲的办公室,还没说话,先呆了一下,我的天,你丫周末干什么了眼睛黑的像杀人犯。
傅剑玲正在看资料,头也不抬便问:人家都说像熊猫,就你有想象力,什么像杀人犯,亏你想得出来。
薛涩琪说:我没说错啊,那些杀人犯啊,我是说那些变态杀人犯,哪个不是彻夜不睡,一门心思在那儿构想怎么能把人杀个过瘾。
傅剑玲抬起头:我的眼睛真有那么夸张薛涩琪说:太夸张了,刚才苏总还特意问我,傅剑玲没事吧是不是太累了,公司最近的事是很多,叫她也不要太勉强,后面麻烦的事会更多。
傅剑玲则把资料夹合上,伸伸懒腰,喝上几口茶,才笑说:苏总这个人就是这样,一边说别太勉强啊,一边说事情好多啊。真虚伪。
薛涩琪不爱听这话,便说:人家一回来就提拔你做副总监,让你的能力得到最大发挥,你却在这说人家阴险。傅剑玲盯着她:你心疼了啊
薛涩琪遂把手上的文本往她桌上一扔,喏,这个是新的聘用合同,别的不说,你的工资现在是五位数了。傅剑玲拿起来浏览片刻,然后放在一边,问薛涩琪:上面只提到了元禾时代,可没有提到中盛。
薛涩琪说:有什么问题吗元和时代不就是中盛的。
傅剑玲说:你跟我说实话,苏兆阳是不是打算另辟蹊径。薛涩琪起先不语,半晌又说:我是有这种感觉,但也不确定。北京那位已经跟苏总有些分歧,论优势的话,我觉得咱们俩跟着苏总这边会有更多发展机会。
这就是你绑定我和苏兆阳的原因傅剑玲问。
薛涩琪于是不高兴道:我哪一点是为自己了,最多只是希望我们一直在一起。现在能有专门的创意部门给你做,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你能做这个有一半是你的能力,还有一半是苏兆阳在给你机会,你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其实傅剑玲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不舒服,就像最初得到提升是因为她的能力,而后却逐渐开始参杂其他原因。所以面对薛涩琪的好意,她虽然已经接受了,却无法坦荡面对自己。
是因为苏兆阳认可我,还是你坚持推荐我傅剑玲问。
薛涩琪犹豫了一下,都有,但前提是你有能力。你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你做的很多创意都为曹品这样的顶级设计师赢得了国际大奖。这次提升以后,苏兆阳会再聘请一个人跟你配合,这是一个机会,没有人害你。
想想薛涩琪若不是真的在乎傅剑玲,哪会做出这样的努力,她自己虽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但是能够看到傅剑玲得以发挥,她自己心里也会有成就感的。
傅剑玲知道自己惹急了薛涩琪,忙又说道:不是的,我没有说你害我,我只是觉得有点累。
薛涩琪点点头,你看起来确实很累,周末到底干嘛去了,我没盯着你,你就出去鬼混了别说是参加同学聚会闹的。至于吗都谁去了呀。有我在意的不
傅剑玲便说:有2个你肯定会在意。
谁啊
许为静和葛离。
薛涩琪闻言,几乎是跳了起来:许为静真是阴魂不散啊。才几年而已,又出来害人了我告诉你,我不许你跟她来往,不然咱俩就绝交。
傅剑玲笑:至于吗
薛涩琪说:至于。
薛涩琪惘然长叹,许为静眼里只有两样东西,钱,和男人。剑玲,你应该最清楚
傅剑玲说:她和她老公好像离婚了。
薛涩琪则幸灾乐祸道:活该说完,仿佛心情豁然开朗,薛涩琪从傅剑玲的抽屉里翻出几块巧克力,得意地走出去,出门还不忘提醒:合同签好了,记得 拿给我,你有一个月的时间考虑傅剑玲说:我今天下班前就给你。薛涩琪很高兴:晚上我带你去做面膜,你的眼睛简直让我不敢直视。傅剑玲好笑: 吓不死你。
傅剑玲发现只要和薛涩琪说话,无论说什么,最后都会变成逗趣的话题。是因为她们在心灵上是相互吸引的吧,以前许为静总抱怨她,杜雅在的时候,天天和杜雅扎堆,杜雅不在了,天天被薛涩琪缠着,骨子里搞不好是个拉拉。
傅剑玲一边好笑,一边从抽屉里拿出钢笔,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打开电脑,调出苏兆阳发来的元禾的资料查看,她猜测新办公室一成立就会有个大 的项目来做,也必须是个大项目。傅剑玲想到上次见面的洪明亮,谈话中曾提及他有亲戚是大型酒店的老板,可能会在江城开一家新店,便在这方面落了几分心思。
傅剑玲就这么看了一上午,直到薛涩琪敲她的门,叫她去吃饭,傅剑玲才恍然觉得肚子饿了,于是转转脖子,关了电脑,预备中午饱餐一顿,恰巧搁在包里的手机丁丁响起,她迟疑一刻,便朝薛涩琪做了个手势,意思是稍等片刻,马上就好,然后接了电话。
匆忙间,她没有注意到那是一行陌生的号码,然而听到电话里的人说:剑玲,是我。她脑海中忽然一片空白。
她不说话,电话里的人十分明了:你一定不知道说什么。
傅剑玲勉强回道:的确是的。
闻言电话里的人便笑了,沉沉说道:对不起,昨晚我没有去接你。
而这突如其来的问候,仿佛来自夜幕一端,平静分明,却找不到头绪。
傅剑玲无法像他一样冷静,仿佛所有的关于韦宗泽的情绪全都蒸发了,剩下的,存在的,只是一段久违的傻气。她应该说些什么,甚至在这种情况下,她会觉得脚下有点虚浮,好似一种曾经很熟悉的难以忍受的感觉。
打电话的人是韦宗泽,他的声音比以前低了些,沉了些,还依然含着若有似无的恶性。
韦宗泽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心理准备再见到我,但是我很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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