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集简介:
程宗扬没想到穿过一条山径,就从苍澜来到汉国的首阳山,还遇上“终於”抵达此地的高衙内一行人。粮价因旱飞涨,程氏商会资金吃紧,舞都却几乎没有商业经济……
但最要紧的是,云如瑶也在舞都!云家打死不肯接受程宗扬的赔罪与求亲,难道真要他拿着小紫递来的绳索,绑了云如瑶私奔吗?。
第一章。
虽然避开了正午的酷暑,但阳光依然炎热。程宗扬拔刀砍断一丛荆条,扯下来扔到一边,然后直起腰。
连绵的群山一眼望不到边际,那种辽阔的气势使他胸口满满地彷佛有一股气激荡着,直想长啸出来。从南荒到苍澜,程宗扬也见过不少山,但眼前的大山与他以前见过的截然不同。巨大的山体气势雄浑粗犷,坚硬的山脊犹如刀锋,裸露出大片的岩石。山谷像用斧劈开,深邃而辽阔。山上石多树少,植被大多聚集在山谷中,树木虽然远不及南荒浓密,但高大挺拔,一棵棵直刺蓝天,远远看去彷佛要将整座山谷填平。
朱老头拢着手老气横秋地说道:“小程子,没见过吧?年轻人,阅历少,哪像大爷走南闯北,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
程宗扬道:“听你的意思,你知道这是什么山了?”
“那还用说!”
朱老头指手划脚地说道:“大爷一眼就瞧出来ii这是北边的大山!你瞧瞧这山……啧啧!那个大……不是唐国就是汉国,要不就是秦国!让大爷说,咱们到云水北边来了,板上钉钉!绝对没错!”
程宗扬黑着脸道:“总共六朝你就说了三个,敢不敢说得再宽点?”
朱老头陪着笑脸道:“小程子,你别急啊!下边就有村子,过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这时传来一阵狗吠,一条小狗像鱼雷一样从荆棘间钻出来,尾巴竖得高高的,白绒绒的皮毛上挂满苍耳和棘刺,兴奋地跳着试图钻到女主人怀里。小紫叉起腰娇叱道:“脏死了!不许你过来!”
雪雪耷拉着尾巴打个滚,四脚朝天地躺在山路上,肚皮飞快地鼓动,一边吐出红红的舌头呼呼地喘气,一边转过头委屈地看着女主人。
“小贱狗,好狗不挡路知不知道?”
程宗扬拎起小贱狗的耳朵,把牠扔到朱老头背上。
朱老头却没理会,他伸长脖子使劲抽鼻子,直道:“赶上了!咱们算是赶上了!村里正炖肉呢……哎哟!还是鸡……”
“老头儿,你这鼻子比狗都灵,隔着一道山梁都能闻出来?”
“走!走!赶快!”
朱老头急吼吼道:“再晚就剩汤了!”
朱老头两脚生风,一路烟尘地往山下赶去。
有朱老头心急火燎的在前领路,三人在夕阳落山前终于赶到山脚。水声轰鸣间,一条大河从山岩间奔出,河道内遍布大大小小的岩石,湍急的河水在礁石上溅起雪白的浪花。河流被大山阻挡,在山脚转个弯,下游水势陡然变缓,在岸旁冲出一片乱石滩,那处村落就位于河边。村边筑着堤坝,虽然不高却有两丈多宽,看起来极为牢固。
程宗扬原以为这里只是小山村,走近才发现里面人声鼎沸,骡马成群。如果不是只有十几间夯土为墙、茅草为顶的草房,简直是一座热闹的小镇。
“紧赶慢赶终于到了,今晚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张老哥,你也来了!”
“这位郑兄,是富平侯家的……”
“这位姓杨,四知堂杨家……”
“幸会幸会……”
村里乱哄哄的,不断有人寒暄问好。喧闹声中,一道尖锐的声音分外高亢,“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一个瘦骨伶仃的少年蹲在地上,袖子卷得老高,一手按着扣在桌上的陶碗, 口沫横飞地叫道:“是龙是蛇,一把见分晓!”
桌边围着一群剽勇的少年,其中一个豪气干云地说道:“我来!押大!”
说着甩出一只钱袋,几十枚银铢顿时滚出来。
“好咧!”
那少年揭开陶碗,脸色顿时变得十二分难看,破口大骂一声,掐着手腕恨声道:“这臭手!活活该剁了!”
“义兄弟好手段!”
周围的少年一片欢呼,彷佛打了胜仗一样。
程宗扬瞧着那瘦子有点眼熟,不由多看了几眼。那些人博戏是一枚骰子赌大小,一翻两瞪眼,最简单不过,不一会儿就连赌几把。那瘦子小赢几把,又输了 一把大的,又是一番捶胸顿足。那些少年兴致愈发高亢,程宗扬却是旁观者清。那瘦子虽然有输有赢,却是赢多输少。只不过他赢得十分小心,刚赢把大的,又输把更大的,让那些少年以为自己手气正旺,兴致更高。就这样来来去去半晌赢了十几枚银铢,不显山不露水地小赚一笔。
瘦小子又输了 一把,正龇牙咧嘴,外面忽然闯进来一人扯着嗓子道:“高智商!你不吃饭了!再赌!小心你的腿丨11瘦子赶紧从板凳上跳下来,苦着脸道:“冯哥,我这会儿正输着呢,你先歇歇喘口气,我再来一把,捞点本……”
“还捞本呢!给我走!”
那人揪着小瘦子的耳朵把他扯出去。
周围的少年一片哄笑,笑声中没有多少恶意,倒觉得这小子虽然赌技不怎么样,但为人甚是光棍,与众人气味相投。
程宗扬目瞪口呆,虽然他觉得那个被玛源叫走的小瘦子有点眼熟,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瘦子会是那个胖得吹皮球一样的高衙内!当初他见那小子被高俅宠得不成样,索性一脚把人踢出临安吃苦,却没想到会苦成这样!整个人都瘦脱形了 ,活活变了 一个人,要是让护犊子的高俅看见,只怕生吃他的心都有!
高智商和冯源拉拉扯扯地走到没人的地方,冯源顿足道:“我的小爷!你就干点正事吧!我刚转个身,你就溜出来赌钱。”
高智商从袖里摸出钱铢,嘻皮笑脸地说道:“冯哥,这是孝敬您的。”
冯源的头摇得波浪鼓似的,“我不要。”
“冯哥,这钱是我自己挣的,一不偷二不抢,干净呢。”
“你啊,有钱自己买点吃的,看你瘦的……”
冯源又嘱咐道:“千万别让哈爷看见啊!”
后面一声低咳,一个高大苍老的兽蛮老者从茅屋中出来,干巴巴道:“饭钱。”
高智商赶紧掏出银铢,哈迷蚩接过来慢吞吞道:“不许吃肉。”
高智商跟棍子一样站得笔直,“哈大叔,你放心!我连汤都不喝!全素!敢吃一 口肉i”他拉起衣裳在自己的大腿上比划道:“你就把我腿打断!从这儿!”
忽然有人笑道:“你再比高点儿,都到腰上了。”
冯源怔了一下,难以置信地叫道:“程头儿!你……你怎么在这里!”
高智商飕地转过身,一脸惊喜交加,“师父!”
程宗扬朝哈迷蚩笑道:“哈大叔,辛苦了,这小子没给你找事吧?”
哈迷蚩干瘦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说道:“闹两天就安分了,一路上牵马劈柴,还算听话。”
冯源忍笑道:“衙内头两天满地打滚,嚷着要回家,哈爷给他灌了碗泻药,活活拉了几天稀,这才老实了。”
听到自己的糗态,高智商倒是满不在乎,涎着脸道:“那泻药甜丝丝的,喝了一碗还想再来一碗。师父你不知道,徒儿那几天拉得全是油!白花花肥嘟嘟的,上秤起码十几斤,足够山里人炒两个月的菜。”
“我干……小子,你还能再恶心一点吗?”
说话间,一个兽蛮大汉从茅屋中钻出来,庞大的身形险些把门框挤碎,脸上的青斑跳动着,露出狰拧恐怖的笑容,粗着喉咙叫道:“官人!”
程宗扬浑身汗毛都竖起来,吼了一声“闭嘴!”
赶紧道:“老兽,你在屋里干嘛?”
青面兽老老实实道:“看鸡。”
又一指高衙内,“免得他偷吃。”
朱老头攥着破碗挤过来,两眼冒火地说道:“原来是自己家的?我说这么香呢!来来!大爷先尝尝咸淡……”
他倒是不见外,拿起勺子去盛汤。
青面兽忽然炸雷似的一声大吼,却是朱老头那一勺下去得狠了点,直接把一整只鸡都捞出来。
“哇呀呀!你给我放下!”
“我瞧瞧熟了没有……”
“放手哇!”
两人在屋里争得山响,程宗扬转头道:“咱们多久没吃肉了 ?”
小紫笑道:“好像有几天了。”
冯源道:“程头儿,你们这一路怎么了 ?把朱大爷急成这样?”
“那老头儿属黄鼠狼的。”
程宗扬掏出钱铢,“再去买两只鸡。”
冯源摇手道:“不成不成,这地方没卖东西,有钱都花不出去,这还是路上刚逮的野鸡。”
“连卖鸡的都没有?这不是镇子吗?”
“这是邳家家奴住的山棚,平常都没人。”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怎么在这里?”
“首阳山啊!程头儿,不是你让我们来看……”
冯源压低声音,“那个生意吗?”
程宗扬想起来,“首阳山?汉国的?”
冯源小心道:“程头儿,是不是出什么事?我听人说你去南边,怎么到这里来了?”
程宗扬心里乱纷纷的,一时没有开口。居然是首阳山?剑玉姬曾说云如瑶被送到首阳山下的舞都城,但那婆娘的话能信一成都太多了,所以他决定亲自赶往建康,先面见云家几位当家的大爷叩头认错,再提求亲的事。不过剑玉姬说的首阳山他不敢扔到一边,借着石超提到的铜矿生意,先把冯源、高智商扔过来打探门路,又把敖润调来与他们会合,却没想到太泉古阵的传送门会在此地。
程宗扬定下心来,“我去了 一趟太泉古阵i详细的你别问,先说说你们的经历。”
“成!”
冯源打开话匣子从离开临安说起,滔滔不绝地说到进山。当初程宗扬吩咐过不让高智商骑马,好好磨练这小子一番,结果众人的行路都是以高智商的脚程为标准, 一开始的半个月可以说惨不忍睹,一天走不出十里路,程宗扬都从苍澜绕一圈回来,他们才刚到首阳山没几日。
铜矿的事他们打听过,据说官府正跟平亭侯邳家扯皮。邳家拿出地契,声称山上几万亩的坡地属于邳家的产业。但官府也拿出律令,称律法明文规定山林池泽都属于天子所有,要索回山地的所有权。邳家又称自己贵为侯爵,邳家的产业属于平亭侯国,乃天子分封,便是郡太守也管不到侯国的事。官府则称侯国只享有税权,具体经营当由官府负责,侯国不得插手。为此双方闹得不可开交,至于铜矿,现在根本没影。
冯源和哈迷蚩一商量,直接把高智商推出来让他拿主意。高智商哪里有什么主意?被逼得没门了 ,不知道在哪儿鬼混几日,打听出邳家每年趁着夏季涨水,都会遣人往山中伐木,除了自用以外,剩下的会就地贩卖。首阳山的铁杉木是造船的上品良材,邳家占了几座山谷,每年伐木数以万计,每到伐木季节都有不少商家乃至沿海的州郡前来购买。高智商把铜矿扔到一边,出主意说大伙儿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去,贩点木头也不算白来,于是就进山。
邳家在山里建了茅屋供伐木的家奴落脚,现在家奴都入山伐木,空房便留给外来的客商借住。比起晋、宋两国浓厚的商业气息,汉国要质朴得多,茅屋既然空着便一文钱不收,给客商白住,但相应的各种设施一概没有,全靠客商们自备。
程宗扬特意交代过,众人带的钱物没有高智商的份,每天的饭钱让他自己挣出来。高智商倒是光棍,一开始硬挺几天,撒泼耍赖不一而足,被哈迷蚩一碗泻药灌下立刻开悟,知道自己的小细胳膊拧不过兽蛮大爷的大腿,老老实实地每天牵马劈柴挣够饭钱。
高俅为了这个干儿子,连亲儿子都没要,听说他去汉国,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做为妥协,程宗扬同意他派人暗中保护,谁知道哈爷不答应,老兽人脾气上来,一顿乱棍把富安带的人全赶走,而且还告诉高智商这倒霉娃,因为他走得太慢,连回去的路费都花光了,只剩下做生意的本金,一枚铜铢都不能动。从今往后不但要挣他自己的饭钱,一行人的口粮全得他出。
高智商被逼上绝路,干脆破罐子破摔,把衙内的脸往裤裆里一塞,变着法子地弄钱。这小子真不笨,一路上虽然饥一顿饱一顿,好歹撑到现在。
一只鸡被分成六份,每人再加一碗汤,虽然远远称不上丰盛,却是程宗扬这些日子吃得最放心的一顿。朱老头得了鸡屁股外加两只鸡脚,在墙角啃得不亦乐乎。
青面兽把自己那份一 口塞进嘴里,在舌头上打个转,像吐鱼刺一样把鸡骨吐出来,一边意犹未尽地咂着舌头。最惨的要数高智商,连鸡汤都没尝一 口,只就着白水啃窝头,还要听那帮人使劲吧唧嘴。
程宗扬起身拍了拍高智商的肩膀,“徒儿,跟师父去散散步。”
高智商赶紧把窝头塞到嘴里,“成啊!我吃撑了,正好出去消消食。”
程宗扬默不作声,领着高智商沿着河堤走到村外才停下脚步。高智商拉起袖子在石头上擦了擦,讨好地道:“师父,你坐!”
程宗扬借着淡淡的月光打量他,“怎么瘦成这样?”
“是吧?我倒觉得这模样挺俊的。”
高智商笑嘻嘻地道:“哈大叔说我身上全都是肥油,气血不畅,让我只吃青菜萝卜,把油都拉出来。”
程宗扬道:“大叔大叔,叫得还挺亲热。”
“我叫他大爷,不比我爹还高一辈?”
高智商道:“叫声大叔,给我爹找个兄弟也不吃亏。”
“行啊,小子,知道为你爹着想了。”
高智商嘿嘿笑了几声,“我那时候还小,不懂事,总惹我爹生气,出来一趟才知道我爹把我养这么大不容易。”
“长见识了。”
“那当然。”
高智商道:“师父,我得谢谢你。要不是出来这一趟,我还糊胡涂涂混日子。这几个月我觉得自己长了好几岁,有时候想起以前的事,我都恨不得打自己嘴巴。”
、程宗扬失笑道:“不会吧?”
“会!怎么不会!”
高智商道:“这么说吧,以前银铢在我眼里都不是钱,随便喝场花酒就得好几百。我现在才知道, 一枚银铢能买一只鸡、两斤肉、五斤米、一小捆柴i够一家人一天用。在临安随便找个象样的粉头起码上百银铢,出来才知道有便宜的,路边的娼窠十几枚铜铢就能嫖一次。还有关扑,这边叫博戏,我们兄弟们掷骰子, 一夜输赢几万银铢眼都不眨。到了外面我才见识到,为了几个银铢,有些人能把狗脑子都打出来,说起来我的小心肝都乱颤。”
高智商心有余悸地揉了揉胸口 ,“我为了弄点钱用,眼都急红了,听人说小赌怡情,大赌发家,我寻思来发一个,结果头一次出千就被人逮住,要不是冯哥,我的腿都被人打折了。”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子,知道错了吧?”
“可不是嘛!”
高智商咬牙切齿地说道:“吃一堑长一智,我出门找到卖骰子的,把身上的钱全拿出来,买了几个动过手脚的,然后天天练,走路也练,睡觉也练,现在不敢说想掷几点就掷几点,七、八成把握是有的。”
他翻手掏出几枚骰子,叫了 一声,“豹子!”
三枚骰子落在地上,转了几圈,最后是两个六,一个三。
虽然差了 一点,高智商还是得意洋洋,“师父,还不错吧?”
程宗扬感觉自己对他的期望与实际情况有点不太一样,“你除了吃喝嫖赌就没别的事?”
“有!有!怎么没有!”
高智商连忙道:“我每天牵马劈柴,按哈大叔的吩咐打熬筋骨i”他屈起手臂,“你瞧!瘦是瘦,净肌肉!哎哟,师父,你不知道,”
他压低声音道:“哈老头就是个变态!打我上瘾啊!少劈一根柴,逮着我就往死里打!”
“不是没打死吗?”
程宗扬喝斥一声,提醒道:“他是为你好,你别生哈老头的气。”
高智商露出一脸嘻笑,“师父,看你说的!我现在懂事了,知道谁是真的为我好。老实说,头几天我做梦都想把哈大叔扒皮拆骨,磨成粉扔茅坑里,再拉泡屎在上面。过了半个月、,我发现我身上有劲了,睡得也足了,吃什么都是香的。不怕师父你笑话,以前我上个女人还要叫两名小婢扶着才舒坦,现在我一 口气走十几里路都不会喘。哈大叔说我气血不足,再不打熬筋骨,人就废了,逼着我干这干那……虽然累了点,可我知道他是为我好。”
程宗扬从袖袋里拿出一条巧克力,“吃吧。”
“这是什么东西?嗯!嗯……好吃!”
高智商狼吞虎咽地把巧克力都塞到嘴巴里,一脸幸福地咂着嘴,半晌才道:“这一 口下去简直赛神仙啊。”
程宗扬看着于心不忍,又拿出一块,“接着。”
高智商用鼻尖闻了闻,然后小心收起来。
“怎么不吃了?”
“这东西我爹没吃过,这一块我给他留着。”
程宗扬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小子,你真开窍了?知道孝顺你爹了?”
高智商这次没嘻皮笑脸,他低下头,过了会儿道:“有一天,我们路过一座镇子,碰到有户人家刚死了男人。那家里什么都没有,只好把孩子卖了让人下葬。那孩子才六、七岁,被人拿绳子牵着一路嚎哭地走了……”
他喘了几口气,“我那会儿在想,那孩子会不会遇上我爹那样的干爹呢?”
他眼巴巴地看着程宗扬,“师父,你说会不会?”
程宗扬沉默多时,转过话题,“说正事,铜矿的事你怎么看?”
高智商一抹眼睛,说道:“这事我想过,还是要靠官府。”
“这地方是平亭侯的封地,官府也不好插手吧?”
“我在城里认识了 一帮少年,都是附近有名的游侠儿,他们说郡里要换太守,准备给新来的太守一个好看。”
“这和铜矿有什么关系?”
“这些游侠儿白天游猎,夜间聚在一起打劫路人,只不过倚仗邳家权势,州郡没人敢惹。听说新来的太守执法森严,他们多有忌惮,所以才要给新太守一个境内多盗的罪名,好教他去职问罪。不过以徒儿看,他们不犯事还好,一旦犯事不但邳家保不住他们,只怕连邳家也要得罪。事情一旦闹大,倒霉的一定是邳家。”
“所以你把宝押在新太守身上?”
“没错!邳家茏本地豪强,与郡中大族关系不浅。如果新太守把当地豪强得罪狠了,肯定要借助外来商人,到时候咱们程氏商会就有机会。”
以前高智商胖得脸都失去轮廓,这会儿程宗扬越看越觉得眼熟。这小子难道是高俅的亲儿子?屁事不懂的花花太岁对搞权谋这么有天分,从哪遗传的?
“我说过,这边的事由你作主,你尽管放手去干。”
程宗扬拿出钱袋,“你要结交那些游侠儿,没有钱不行,我给你一些金铢,你拿去用。”
“用不着。”
高智商笑嘻嘻道:“我要真输钱给他们,反而让他们看轻。那些游侠儿讲的是一诺千金,血性豪勇,我只要在旁边等,看他们什么时候动手就行。”
程宗扬对首阳山铜矿本有自己的考虑,但见高智商信心十足,于是笑道:“好,我就看着你怎么做。”
高智商诚恳地说道:“师父,谢谢你。”
“小子,你说过了。”
“刚才谢的是刚才的事,这回是谢师父给我这个机会。”
高智商道:“干爹对我是真好,生怕我被风吹雨淋;师父对我好,是敢让我独当一面。师父,我真是服了你,这么大的事你眼都不眨,一点都不怕我把事情办硒。”
“我现在告诉你,你若把事办砸了,立刻给我滚回临安,这辈子都不许出来。小子,有压力了吧?”
高智商苦笑道:“还真有……”
他挺起胸大声道:“师父放心,徒儿绝不给你丢脸!”
村子里人多眼杂,程宗扬没有拿出蛋屋,与冯源等人挤在茅屋里住了 一夜。天刚亮便有人从村中跑过,一边叫道:“放树喽!当心喽!”
一边用力敲梆子。
伴着震耳的梆子声,山里下来一群人,他们都是邳家家奴,穿着粗布衣服,肩膀的肌肉像鼓胀的肉球一样畸形发达。这些人带着钩竿、拿着绳索,走到堤坝后蹲下身等着。
村中行商也各自出来,离堤坝远远的在旁观瞧。
河流上游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声,接着一根一人多粗的木头从礁石上猛然跃起,凌空飞出数丈,重重落在水中,溅起漫天水花。木头带着从上游落下的冲势顺流而下,朝偃月形询堤坝撞去。石垒的坝身轰然一声,飞出一片碎石,巨大的冲击力使地面都微微一抖。
那些家奴立即伸出钩竿勾住树干,借着水势飞快地拖到堤坝下游的乱石滩上,然后用绳索系住树木,拖到岸边的空场上。
一根接一根的巨木不停冲下,那些树干都在三丈以上,重逾千斤,彷佛无数攻城锤撞击着石坝。起初程宗扬还疑惑石坝为什么要修这么宽,现在才知道要不是坝体足够坚固,早就被接连冲来的巨木撞塌了。
那些家奴都是伐木的老手,在巨木冲下的间隙中飞快地挥起钩竿,把越来越多的木头拖到堤坝下游。另一帮人把绳索系在树上,像纤夫一样拖着树干。他们弓着腰,身体几乎伏到地面上,绳索深深嵌入肩头的肌肉中,低沉地喊着号子,把树干拖到岸上。
一个小吏模样的中年人一手拿着簿册,一边记下木料的长短大小,一边指挥家奴把木料拖到不同的地方;最长最大的木料堆在离河岸最近的地方,越往里越小。
最有技巧的还要数那些用钩竿分拣木料的匠人,他们要在树木撞上堤坝被弹开的一瞬间,准确地钩住树干。早一步,树干带着上游的冲力,一下连人带竿都被撞飞;迟一步,树干失去动力,漂浮着靠在坝边,再想拖动要花费十倍力气。上游漂的树木有时一次是四、五根,怎么避免它们撞在一起,找到合适的下钩角度,都需要精准的目光和技巧。
从上游漂下的树木都是树根在前,树梢在后,撞击时受力面积更大,拖曳时也不用担心滑脱。随着漂来的树干越来越多,那些匠人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巨大的树干顺流而下,带着雷霆万钧般的气势在小小的坝湾间互相碰撞,来回翻滚。他们光着膀子,浑身都被浪花湿透,但一个个眼疾手快,一钩挥出,绝不落空。奔涌的水花间,暴烈的巨木只要被钩竿搭住,立刻变得驯服,彷佛一头头巨鲸被竹竿牵引着冲上石滩。技巧越好,越能借用树干本身的冲力,让木料在乱石滩上尽可能地多滑一段,好让拖曳的同伴省些力气。
程宗扬原本准备天一亮就走,去城中与敖润会合,没想到这会儿看得出神。虽然只是伐木匠人借助河流运送木头,但奔腾的巨木带着浪花撞上堤坝,竟然有千军万马的气势。那些匠人犹如操戈的武士,在巨木撞击下寸步不让,牢牢守住脚下的堤坝,娴熟的技巧令人叹为观止。
此时意外突生,两根铁杉木从上游飞下,在空中撞在一起,其中一根突然竖起来,树根在坝上一撞,巨大的树身猛然越过堤坝,飞到岸上。一名匠人躲闪不及,直接被树木卷走,树干在地上滑出数丈,带起一片尘土,几乎撞到茅屋上。
钩取木料的匠人中传来几声哭腔,“黑娃!黑娃丨二“钩紧了!别松手!”
“别乱跑!稳住!稳住丨11木料正不断漂下,稍有延误就会在坝下堆积。一旦坝湾被树木填满,再漂下来的木料就会直接弹飞,后果难以预料。因此那些匠人再心急,也只能留在坝上等着接够今日的数目。
围观的商人们发出一片惊呼,等尘埃散去才发现那名匠人被压在树下,根本看不出形状,只有一股混着泥水的污血汩汩流出。那名小吏摇了摇头,“今年伐山头一天就死人,晦气。”
又拿出一枚竹简刻了几道。
众人又惊叫起来,却是那匠人的手里还握着钩竿,被树干撞上时钩竿飞出,从远处一名旁观的商人胸口穿过。那商人叫都没叫一声,就死得不能再死。
几名少年呼啸而出,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把那商人剥得一乾二净,然后抢过他的行囊打马出了村子。
小吏顿足大骂:“义纵!连死人的钱也抢!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昨晚与高智商对赌的少年扬声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此乃天降横财,自当捷足者先得!”
话音未落, 一群少年已经冲进山林,只留下一串肆无忌惮的大笑。
那些商人终于反应过来,群情激愤地围着小吏讨要说法。小吏面无表情,只如实把事情记录下来,对众人的诉求置若罔闻。
程宗扬道:“这小吏怎么看着不像官府的?”
冯源道:“他是侯国自设的官吏,其实是邳家的家臣。”
问了 一下,程宗扬才知道汉国的王侯可以自辟僚属,管理自己的封国,比起宋国的爵位来,权力不是一般的大,难怪汉初的侯爵如此贵重。
程宗扬没心情再看下去,他们采购木料只是幌子,也无心再看交易过程,对冯源交代几句便赶往舞都。
第二章。
敖润正在舞都,他们在外面需要时时与商会联系, 一行五人之中,哈迷蚩和青面兽是兽蛮人,不好单独行动;冯源是法师,体力不济丄局智商更不用提,敖润只好留在城中来回传递消息,还要安抚富安等人i富安带着十名可靠的禁军士兵来护卫衙内,虽然被赶走了,但谁都不敢回去,留在舞都也算离高智商近点,说起来好给太尉有个交代,至于能不能派上用场只能听天由命。
程宗扬自从进入苍澜就与临安失去联络,现在虽然遇上冯源,但冯大法对临安的情形也所知不多。敖润手里有林清浦炼制的龙睛玉,能主动联系林清浦。这东西程宗扬也有,但进入苍澜就失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辐射。
程宗扬的当务之急是与临安恢复联系,向夷陵的分号传讯,让他们赶赴苍澜与莫如霖等人见面,同时告诉武二和小狐狸他的下落,免得他们瞎等。
舞都在首阳山下,程宗扬讨了冯源的马匹,带着朱老头和小紫一路疾行,刚过午时便赶到城中。
舞都的城池气魄宏伟,单论面积不逊于六朝知名的大城,但少了许多繁复华丽的装饰和精美的曲线。官衙的屋檐普遍很大,却极少有飘逸的飞檐,而是质朴的直线厚厚地压在梁上,檐下排列着圆形瓦当,上面绘制各种云纹、禽纹、兽纹、虫纹、花鸟纹和文字图案;下方则是巨大的木柱,柱身通体刷漆,庄重而又沉稳。
比起临安寸土寸金,舞都要空旷得多,城内还有大片荒地,显得地广人稀。路上往来的多是牛车,道路都用黄土垫过,印着深深的车辙。无论是行人还是纵马飞驰的少年,大都挎刀佩剑,看得出民风剽悍,尚武之风极盛。
敖润没有住在客栈,而是富安等人合赁一处民宅落脚。汉国的民居普通许多,多是黄土夯实的墙壁,抹光后刷上白灰,屋顶大多苫草,偶尔有几间用上瓦片。
程宗扬赶到时,几名汉子正抱着成捆的茅草和泥苫补屋顶。敖润蹲在一棵大槐树下,正咬着手指屏息运气。
程宗扬纳闷地问道:“干嘛?”
“别吵、别吵!这个字我快想起来了……”
敖润绞尽脑汁地拍着脑门,忽然呼地站起来,“程头儿!是你?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程宗扬拿过他手中的木片,上面是几行墨写的隶字,“什么东西?”
“里正给的,说是官府下令让外来户填好姓名、籍贯、住址,一份挂在门外,一份交给官府。”
“那就填嘛。”
敖润吭哧两声,臊眉搭眼地低头小声道:“不识字……”
“那你拿着瞎球磨啥?富安呢?”
房顶跳下来一名汉子,笑道:“富管家喝醉了,还没醒。”
程宗扬笑道:“大清早就喝上了?”
“昨晚昨晚!”
敖润赶紧道:“昨天富哥过寿,哥儿几个摆了 一桌酒席,结果心情一来就喝多了。”
那汉子抱拳地向程宗扬行了 一礼,“卑职禁军左虞侯刘诏,这位想必就是程员外了 ?”
听到员外,程宗扬想象出自己戴着八角帽,腆起肚子一步三晃的乡绅老爷模样,赶紧道:“出门在外,哪里还讲究这些?刘虞侯如果看得起我,咱们以兄弟相称。”
刘诏放松下来,笑道:“难怪敖大哥总夸程头儿,说程头儿男儿本色,半点架子都没有。”
程宗扬打个哈哈,“自家兄弟,都别客气。老敖拿笔,我来填。路引都带了吧?”
高俅私下派人出来当然不会打着禁军的名号,连富安等人在内都用程氏商会的名头,每人都有一份路引,写明身份来历,甚至还有几份空白文牍盖着宋国官印,相当于官方认可的身份证。
程宗扬对着路引一挥而就,富安是商会的执事,冯源是账房,敖润等人都是行里的脚夫、护卫,两名兽蛮人则是商会的力役。
看到自己被填个马夫,朱老头不高兴了,“大爷走南闯北,到哪儿都得尊称大爷一声马倌,小程子,给大爷改改、改改!”
“弼马温行不行?”
程宗扬一边说‘边改成马倌。他到六朝才开始接触毛笔,随着修为日深,运笔也愈发圆转如意,虽然没临过碑帖,但有模有样了。
抄完后让人送到里正处,敖润才道:“程头儿,你怎么来这儿?昨晚我才跟商会联络过,他们还说你在夷陵。”
程宗扬放下笔,“能和清浦联络吗?有几件事我要交代一下。”
敖润道:“程头儿,这边。”
虽然是一间茅屋,但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看得出是专门安置的静室。敖润拿出一面玉牌,“林先生吩咐过,只要接到玉牌传讯,半个时辰内必会施术联络。”
程宗扬点了点头,盘膝坐下,一边道:“我是从太泉古阵直接过来的。”
他止住敖润的讯问,“这件事不要声张。”
敖润呼口气,^“太神了!怎么弄的?”
程宗扬道:“我要知道就好了。”
敖润赶忙道:“程头儿,正好你来了,有件事我正发愁怎么禀告你。”
“什么事?”
“我在城外见到云家的人。”
程宗扬神情一动,坐直身体。
“我在建康待那么久,虽然连云府的门都没进,但云家进进出出的,多数人我都眼熟。那人是云家一名护卫,前天在城门处打个照面,我还纳闷他怎么也来舞都,转念一想,会不会是云家在这儿也有宅子?”
程宗扬的心抨枰直跳,“没认错吧?”
“没错!我悄悄跟上去,见到一辆马车,虽然没有旗号,但随行的人有好几个我都见过,是云六爷身边的护卫。”
把敖润调到舞都果然是来对了,程宗扬问道:“知道他们是去哪里吗?”
敖润道:“我不敢跟得太紧,远远盯着进了城外一处大宅,我打听过,说是云家的产业。”
这时室内闪过一抹波光,程宗扬道:“这件事一会儿再说i准备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敖润答应一声,退出静室。那面水镜已经成形,微微闪动的波光间显示出一张沉静中略带羞涩的面容。
程宗扬不禁笑起来,他身边有吴战威、敖润这样的粗豪之辈;有祁远、徐君房这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外场人;有秋少君那种大智若愚,万物不萦于心的逍遥之士,还有孟非卿、武二郎那样的猛人;有秦会之、高俅那样心智深沉的权谋之士 ;还有小侯爷那般的风流人物,更有朱老头那种死不要脸的老家伙。只^|林浴浦像邻家的大男孩,虽然已身处核心,但时不时还会脸红。
林清浦看到是家主,心神激动之下水镜一阵乱晃,险些中断法术,他连忙敛神入定,镜中又显出一人,却是秦会之。
秦桧揖手为礼,淡淡道:“家主。”
口气虽然平淡,那丝欣慰却隐藏不住。
程宗扬笑道:“会之你好,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啊丨11秦会之道:“家主自从进入苍澜便再无消息,没想到去了舞都。不知小侯爷等人可好?”
“今天传讯就是为了此事。”
程宗扬知道林清浦的水镜术维持不了太久,简单说了自己与莫如霖等人达成的协议,然后道:“你立即派人去苍澜与徐君房交接,如果他的伤势允许就尽快接来。告诉小侯爷我已脱险,小紫也在这里,让他尽管放心。”
秦会之二记下,然后道:“半个月前属下已经派人前往夷陵寻找公子。”
程宗扬皱眉道:“出了什么事吗?”
“入夏以来粮价腾贵,多家粮行拿纸钞前来兑换好筹措钱币应付粮价,当时库中金铢几近告罄,幸好长伯送来一笔金铢才解了燃眉之急。”
“吴三桂哪来的钱?”
“是江州出售水泥的款项。”
秦会之道:“江州如今每月产水泥十五万石,除去自用,每月往外销售近九万石,可获利五万金铢。”
他停顿一下,压低声音道:“上个月晴州一间脚行一次运走五万石,用的是黑魔海的凭证。”
黑魔海还挺有钱啊!当初与剑玉姬签的协议,黑魔海每年代理的份额保底是二十万石,上限为一百万石。原以为他们能保底就不错,没想到一次就运走五万石。
照这样的规模,江州一年出产的水泥除去自用,还不够他们一家的份额。
“属下已经派人调查那间脚行,不日便有回信。”
“不用查了,剑玉姬既然敢用这家脚行就不怕别人去查。”
程宗扬把心思放在最关心的问题上,“粮价涨得很厉害吗?”
秦会之道:“今春多处大旱,据说连晴州也要欠收,市面上的交易量只有往年两成。”
王茂弘曾托他囤积粮食,助晋国度过粮荒,如今还没到夏收粮价就开始暴涨,情形大是不妙。程宗扬沉吟片刻,吩咐道:“把各地的情形尽快发来。”
“是。”
秦会之丝毫不敢耽误,又道:“另一件事是属下刚接到消息,神霄宗三位仙师先后出关,已经前往江州为宋主兴建道观。”
太乙真宗出面,江州与宋国私下达成协议,由江州提供场地为宋主建一处道观,算是给宋国弥补面子。没想到神霄宗竟然插手其间,直接在他的腹心之地埋下一枚钉子。程宗扬听到这个消息要多腻味就有多腻味,偏偏没办法翻脸。
干脆谁都别闲着!程宗扬道:“派人去太乙真宗还有唐国的娑梵寺,就说江州士民崇佛好道,请他们到江州兴建寺庙道观,土地全部白送ii如果盖庙需要水泥,一律半价!地方都选在城外,离江边越远越好丨11秦会之迟疑道:“长此以往未必是好事,还请家主三思。”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过眼前这一关。”
程宗扬道:“神霄宗未必不敢出手,让孟老大多小心些。”
“属下明白。”
程宗扬看了正在运功的林清浦一眼,“临安情形如何?捡重点说。”
“武穆王府已经开始重建,因为资金吃紧,如今只是缓建。各处钱庄均已开业,陆续有商家前来兑换,钱铢虽然不多但不无小补。关于晋国的粮食,祁远有封书信,我便让人传去。”
秦会之露出一丝笑意,“雁儿姑娘和兰姑等人都好,只是挂念公子, 一直问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程宗扬心头一暖,笑道:“我给她带了件礼物i奸臣兄,还有你的。我暂时不回临安,派人来一趟吧。”
“是。”
秦会之说完,林清浦的法术也到尾声,水镜渐渐消隐不见。
程宗扬起身踱了几步。秦会之的能力毋庸置疑,临安事务虽然繁多,想必也能应付。事后再看局势更加分明,宋国执意对江州用兵的只是少数,贾师宪等于是被宋国上下连手坑了 ,其中甚至有宋主从中推波助澜,打击贾师宪在军中的势力。
如今江州暂无外患,正是高速发展的时期,有孟老大坐镇,神霄宗再折腾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唯一值得忧心的是粮食,晋国欠收、宋国欠收,连晴州也欠收,一旦出现饥荒只怕就要内乱。六朝平均亩产不过一、两石,上好的田地亩产也不过四石,折下来才四、五百斤,不及后世三分之一,可惜他没有点石成金的本领,随手一点就把稻种都换一遍。
程宗扬推门出来,“老敖!备马!”
敖润应了 一声,牵着马匹出来。
“汪汪!汪汪!”
这时传来狗叫,却是小紫让人打水,把雪雪丢在木桶里洗澡。
雪雪的两只小爪子趴在桶沿上,使劲想跳出来,可惜腿太短,扑腾半天也没爬出来。
程宗扬过去抱住小紫,在她耳边道:“瑶儿可能在这里,我去看看。”
小紫递给他一截绳子,“拿好。”
“干什么?”
小紫笑道:“云家如果不肯,就把你的瑶儿绑来好了。”
“开什么玩笑!”
程宗扬把绳子扔到一边,心里叹口气,他知道真正的麻烦现在还没开始。
“在家乖乖等我,别乱跑。”
程宗扬提起声音道:“出去打野兔吃,有人来吗?”
朱老头狂奔出来,“我!我!”
程宗扬与敖润纵马出城,向东不远便看到一条大河。敖润在舞都也没闲着,对城中情形早已打探清楚,指点道:“这是舞阳河,是从首阳山流下来的。山上伐下的树木扎成木排就从这河里放下。再过一个月到伐木旺季,河里的木排一条接一条,能盖住半个河面。”
程宗扬指着舞阳河两岸,“这些不是邳家的封地吗?”
“河岸要筑堤、淤田,一家办不下来,因此河道和岸旁一百步内的土地都属于官地。”
程宗扬见过山中钩取浮木的情景,当时还奇怪为什么不把树木直接放到下游,而要冒险拖到岸上。现在才明白出山的河道属于官府所有,如果不捆扎成木排做为货物出售,放到下游就成了漂没无主的物品。
程宗扬道:“汉国倒是公私分明。”
敖润道:“这里面的道道老敖也弄不明白,不过老敖听平亭侯的小家臣发牢骚,说封侯虽然光彩,但侯国是天子分封,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就能除国。要说稳妥,还不如地方上的豪族举个孝廉舍的能长保富贵。”
程宗扬道:“豪族也怕破家啊!别说太守,就是县令也惹不起。”
朱老头嘿嘿一笑,“要不地方的豪族都挤着举孝廉呢!”
“老头儿,你对这些也挺熟?”
“那可不!”
朱老头吹着胡子道:“大爷以前也举过孝廉。”
程宗扬微笑道:“举上了吗?”
朱老头脸都不红地说道:“差一点,就差一点。”
“我还想过当皇帝,只差一点就当上了。”
“哎哟,小程子,这事你也干过?”
“就你还皇帝?”
朱老头笑咪咪道:“可不就差一点嘛。”
程宗扬没搭理他,“老敖,到了吗?”
敖润举着马鞭道, ‘“过了这片林子就是!”
片刻后程宗扬望着面前的建筑,一脸震惊地说道:“老敖,这是你说的大宅子?”
敖润笃定地说道‘ ^“没错!就是这儿!”
“乱扯吧?谁家的宅子建成这样啊丨‘”前方是一条宽近三丈的壕沟,沟中水只放了 一半,单是露出的沟沿就足有一人高,水下隐约能看到一排排削尖的木椿。壕沟后是一道长五百步的高墙,墙上每隔一百步建有一座碉楼,楼间设有栈道彼此相通。四角各有一座十几丈高的望楼,大门前还有儿臂粗细的铁链悬着一座吊桥。
“这是宅子吗?都赶上城池了!”
敖润挠了挠头,“汉国乡下的宅子都这样。”
“这叫坞堡!”
朱老头口沫横飞地说道:“汉国的地方豪强都喜欢盖这种宅子,看见粮仓没有?起码能盛十万石粮!里面金山银山丝绸山……啧啧!我说小程子,你要打下一座就发了 !”
“疯了吧!”
程宗扬喝斥一声,呆着脸看了半晌,喃喃道:“汉国的水泥代理权绝不能给一家,这市场太大了……干!单是这一座坞堡就能卖出去十万石!”
敖润翘起大拇指,“怪不得是程头儿!看在眼里就是生意!老敖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茬。程头儿,老敖跟着你是对了!”
“你是拍马屁吗?”
敖润愤然道:“程头儿!你可以骂我,但不能污辱我!老敖虽然不识字,却是有骨气的!拍马屁这种事我能干吗?我说的都是掏心窝的话!”
“别嚷!有人0”墙上隐约出现几道人影,似乎往这边张望。
敖润道:“程头儿,我去打个招呼。”
程宗扬拦住他,“不用,我自己去。”
朱老头眨巴着眼睛道:“咋的?咋的?不是说好弄兔子吃吗?”
程宗扬策骑驰到壕沟前,然后跳下马扬声道:“晚辈程宗扬,特来拜访云六爷。”
墙上一阵骚动,接着吊桥轧轧放下,一名护卫纵马出来,拱手道:“果然是程少主!”
程宗扬讶道:“你认识我?”
那名护卫笑道:“小的曾在临安见过少主一面,刚才远远看见,已经派人禀知三爷。”
程宗扬心头一喜,“云老哥也在?”
远处一声干咳,程宗扬抬眼看去,只见云苍峰负手站在门洞内,不等他近前,云苍峰就板着脸道:“程小哥若是来替小侯爷做说客,便请回吧。”
一见面就打一个下马威,程宗扬苦笑道:“云老哥且莫生气,小弟这次来跟小侯爷倒没关系。”
程宗扬这么一说,云苍峰的脸色更加难看,一甩袖子便扬长而去,直接把他当成空气。
程宗扬悔得肠子都青了,都怪他当初好死不死拿小狐狸背黑锅,云家几位到现在还以为是萧遥逸干的好事,如果他来替小侯爷当说客,肯定不会有好脸色看。出了这样的事,小侯爷还像没事人一样,云家几位更加窝火。
程宗扬从鞍旁摘下背包,紧追几步跟在云苍峰身后,笑道:“云老哥,多日不见,小弟天天都挂念你。”
“哼!小侯爷仗着自己的身份就不把我们云家看在眼里,以为我们云家是好欺负的吗?”
“云老哥消消气,这件事你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
云苍峰余怒未消,“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可我也不怕你知道,萧家干出这种没良心事,小侯爷要不来磕头认错,我云家跟他们兰陵萧氏绝不算完丨乙程宗扬暗道:我不是来了吗?要是磕头认错就行,我立马给你磕i虽然这件事是瑶丫头主动的,可打死都不能说,只能说是他的不对。天地良心啊!谁能想到瑶丫头就怀上了呢?
程宗扬陪着笑脸道:“云老哥,你云游天下,见惯奇珍异宝,小弟这次得了几件好东西,想请老哥掌掌眼。”
云苍峰皱眉道‘ ‘“真不是为小侯爷来的?”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真不是。”
云苍峰跺脚恨声道:“气死我了!来人啊!请六弟来!我们云家不灭掉萧家,势不罢休!”
“云老哥等等!咱们先看过东西再说!”
云苍峰咆哮几声,忽然压低声音,“姓萧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云家也要脸面的,再拖下去只能翻脸。”
“云老哥放心,我这次来就是要解决这件事。”
程宗扬道:“无论如何也要让各位满意。”
“你怎么解决?姓萧的当了缩头乌龟……”
云苍峰还未说完,一名护卫匆匆进来,“三爷,六爷有请。”
云苍峰顾不上多说,“我去见老六,你在这里等着。”。
第三章。
云苍峰快步离开,程宗扬只好在厅里等,没想到足足等了两倘时棂,碗茶沏都喝得没味还不见人来。程宗扬连午饭都没吃,这会儿早已饥肠辘辘,但他心里更急的是云如瑶。瑶丫头未婚小产,云家几位兄长就是再宠她也免不了 一通教训。她的身子本来就弱,再加寒毒的威胁,不知道这段日子怎么熬过来的?
想到她此时就在堡内,近在咫尺,程宗扬再也坐不住,索性起来走动几步。门外八名护卫十六只眼睛盯着他,程宗扬不敢大模大样地去找云如瑶i那不是来赔礼告罪,是千里迢潘来打云家几位爷的脸。程宗扬再着急也只能等,还不敢埋怨,顶多在门口晃两步,翘首盼望云老哥赶紧开恩来叫他。
坞堡内只有一条主路,两侧成排的房屋井然有序,看规模足以容纳上千户。靠近坞墙的位置辟有菜地、鱼塘,还有饲养禽畜、马匹的棚子,比起一般的小型城池也不逊色。如果有风吹草动,堡门一闭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即使被围困一年半载也能支撑下来。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敖润来过两趟,但除了大眼瞪小眼,谁都没辙。程宗扬悄悄问, 一“老敖,当初让你带的信给云三爷了吗?”
“我一登门就让人像跟狗一样撵出来,压根儿没见着云三爷。程头儿,你说过只能让云三爷亲启,我不敢让人代交。”
程宗扬也知道云苍峰没见到那封信,否则不会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他叹口气:“自作孽不可活啊!行了,你先回去吧。让朱老头留下。”
敖润不放心地说道:“他行吗?万一那个……咱们也好冲出去。”
“冲个屁!瞧瞧这墙多高,门一关连苍蝇都飞不出去。”
程宗扬道:“放心吧,大不了挨顿臭骂,顶多再打一顿,总不会把我拉出去砍了。”
那瑶丫头还不做了望门寡?
云家总算没让他等到天亮,敖润刚走就有人来请程宗扬入内。
大厅内点着几盏树状油灯,旁边一顶新铸的博山炉正袅袅吐出香气。云秀峰凭几而坐,神情冷峭;云苍峰的脸阴得像要下雨,狠狠瞪他几眼,又无可奈何地翻个白眼。
程宗扬心头雪亮,云家这两位商议这么久,八成已从他的那番话中猜出真相。
他犹豫要不要给大舅子跪一个好表表诚意,云秀峰首先开口,淡淡道:“听说程少主得了几件好东西?”
“正是。”
程宗扬打起精神堆起笑脸道:“第一件是一盏灯。”
他打开背包取出一件细长的物体,在下方微微一旋,顶部洒下一片明净的银辉,满厅的油灯都黯然失色。
程宗扬托在手中说道:“此灯无烟无味,光芒四射,而且不用灯油,经久耐用。此灯在手,往后夜间书写文牍、翻阅卷籍就方便多了。”
云秀峰轻蔑地~一笑,“取夜明珠来。”
不多时,一群家仆鱼贯而入,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只锦盒。十几名家仆站成一排,依次打开锦盒,转眼间十几种不同的珠光交相辉映,使整座大厅都浸浴在明彻的珠辉中。
这种夜明珠一颗就价值万金,席间随便拿出十几颗,云家的豪富果然名不虚传,只不过夜明珠比起灯泡来,亮度还差了点。程宗扬也不说话,只慢慢旋动按钮。
只见手中的灯光越来越亮,直到整座大厅都亮如白昼,把那些夜明珠的光芒全压下去。
程宗扬脸上没有丝毫得意,只老老实实地把台灯放在案角,然后道:“第二件是一间屋子。”
他取出一个蛋形物体,轻轻一旋,蛋壳喀的一声分开。在众目睽睽之下,顷刻间一座灰色房屋便出现在大厅内。
云秀峰与云苍峰不管是真是假,眼神原本都冷厉得跟刀子一样,但看到他手中凭空出现一座房屋也不禁为之动容。
程宗扬要的就是这效果,他把偌大的蛋屋放在一盏油灯上,灯芯微微一沉竟然没有熄灭。蛋屋的外壳虽然是金属制成,但屋体密度显然比空气还小,占据半座大厅的房屋轻若无物,就那么悬浮在灯焰上。
程宗扬松开手,拱手道:“六爷、三爷请看,这房屋不仅轻若鸿毛,而且风吹不入,水浸不透,火烧不伤,便是寻常的刀剑砍上也不会丝毫毁坏。里面一厅两室,各有桌椅,足以容纳十余人住宿。”
程宗扬打开屋门露出里面的结构,“而且外面的光线可以透入,屋内的光线却不会透出去。”
说着程宗扬晃动屋体,隐隐能看到下方油灯的光焰,接着他把那盏台灯放到屋内,外面却看不到丝毫灯光。
“机关设在屋内,轻轻一动便可收起。”
程宗扬把轻飘飘的房屋放在地上,找到里面的蛋壳轻轻一拧,坚逾钢铁的屋体像流水一样收入壳内,然后喀的合紧,恢复成不起眼的蛋形物体。
云秀峰和云苍峰身体前倾,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里的蛋屋。程宗扬双手捧着蛋屋,恭恭敬敬放到云苍峰面前的几上,说道:“云老哥性喜游历,身边有这座蛋屋,当能提供一些方便。”
云苍峰咳了 一声正要开口,云秀峰已冷冷道:“大开眼界啊!还有吗?”
程宗扬也不言语,接着取出一枝笔状的物体,“这是一件防身的物品,哪位兄弟……算了,还是用牲畜吧!劳烦各位把我的马牵来。”
“用不着。”
云秀峰冷冰冰道:“雷奇。”
屏风后走出一名汉子,身材不高,筋骨却极为坚实,气息内敛而深沉,一看修为便不低于六级通幽的境界。六级修为在六朝已属于凤毛麟角,但以云家的财力,请来一位也不是难事。
“在下雷奇,练的是横练功夫。”
他扯开上衣,露出胸口 一道伤疤,“曾有人用珊瑚铁制成的短剑行刺家主,被在下用身体挡住。”
这是什么怪物?程宗扬忍不住道:“连珊瑚铁都刺不进去吗?”
“珊瑚铁制成的短剑,便是三层铁甲也能刺穿。在下筋骨再硬,自然也抵挡不住,但短剑刺进寸许就被在下用肌肉夹住。”
雷奇漠然道:“那名刺客到死都没把短剑拔出来。”
程宗扬听明白了,这意思是他手里的东西还不到一掌长,不管是什么神兵利器都不用拿出来献丑了。
“这件防身物品和其他兵刃不同,并无锋刃。”
程宗扬一脸为难地说道:“即便阁下有横练功夫,还是不碰为好,这东西……实在太危险了。”
雷奇傲然一笑,抬掌拍了拍胸口,发出金铁撞击般的声音,“请!”
“不行。”
程宗扬摇头道:“离心脏太近,只怕会出人命。”
雷奇挑起大拇指,“如果少主能一刀捅死我,雷某只会赞一句:程少主英雄好汉!”
程宗扬看着他的手指,忽然道:“麻烦11兄把手竹抬起来。”
“少主以为雷某的罩门在腋下?”
雷奇露出戏谑的神情,毫不在意地抬起手臂,“程少主尽管来试。”
“再麻烦雷兄伸出小指。”
雷奇虽然疑惑,还是依言伸出小拇指。程宗扬拿起那根小小的物体往他的指尖伸去。厅内传出几声低笑,都觉得这位程少主有些装神弄鬼。
雷奇哈哈大笑,“少主可是要先试试雷某修为深浅?”
笑声未落,那枝物体在他的指尖蜻蜓点水般轻轻一触,笑声便戛然而止。雷奇满面的笑容都僵在脸上,接着直挺挺向后倒去。
旁边的护卫呼的围过来,惊讶地看着雷奇,随即有人叫道:“头发!看他的头发!”
雷奇本来束在头顶的发髻已经散开,头发一根根竖起来,散发出烧焦般的气味。他口吐白沬,手脚微微抽搐,裤裆明显湿了 一片,看起来凄惨无比。
有眼尖的立刻叫道:“是雷法!这东西里封印有雷法!”
众人再看向程宗扬手中那根细长的物体,都露出几分敬畏。以雷奇的修为,被那件东西在小指头上一碰就被打得昏迷过去,即便里面封印的是雷法,也不是一般的雷法。
程宗扬把那小小的电击棒举过头顶,向云秀峰施了 一礼,然后毕恭毕敬地放在他面前的几案上。
云秀峰面无波澜,淡淡道:“确实是好东西。”
“这些是小弟特意找来的,专门送到府上。”
程宗扬暗暗吸口气,“做为如瑶小姐的聘礼。”
“住口!”
云秀峰虎着脸道:“都出去!”
周围的家丁、护卫不言声地退出大厅,关上大门。云苍峰亲自插上门闩,然后取出一面玉佩轻轻击碎,一座无形阵法笼罩在厅内,隔绝厅中的声音和光线。
云秀峰寒声道:“程少主,是你干的?”
程宗扬满脸惭愧地说道:“都是小弟一时冲动……”
云秀峰拍案道:“姓程的!你干的好事为何还要假冒他人的名姓!说!你是不是花言巧语骗了我家小妹!”
“都是误会!我本来是开个玩笑,结果弄假成真i别拔剑啊六哥!”
云秀峰一剑把案角斩下半截,厉声道:“你明明知道此事,为何拖到此时才厚颜无耻地登门?”
云苍峰打圆场道:“程小哥为寻找这几件宝物,想必花了不少心思。”
三爷都给梯子了,程宗扬赶紧往上爬,“没错!小弟自知罪孽深重,寻常的聘礼根本不足以赎罪,因此小弟远赴太泉古阵,千难万险才找到这几样东西,随即奉到府上。”
“太泉古阵?”
云秀峰厉声喝道:“姓程的!你想让我家小妹没过门就守寡吗?”
程宗扬连忙道:“小弟这片心意天地可表,以后再也不随便冒险。”
锵银一声,云秀峰丢下长剑,没好气地说道:“你想找死尽管去死,但不要连累我家小妹。”
程宗扬的一颗心终于放到肚里,笑道:“六哥,你放心,我不会辜负如瑶姑云苍峰这时道:“木已成舟,生米都煮成熟饭,我们也没什么好说。不过你这么久却连句话都没有,做事太不周到!”
程宗扬苦笑道‘ ‘“小弟早早就派人拿书信见一 二哥,可那个没用的东西连门都没进去。”
云秀峰和云苍峰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云苍峰道:“以前的事就不说,你既然见过如瑶,多半知道她与我们云家其他人不一样,一是体弱多病,另一个是身份有些……”
程宗扬诚恳地说道:“无论如何,小弟都不会辜负如瑶小姐。”
云秀峰容色稍霁,举杯饮了 一口,说道:“既然如此,你这几件聘礼就罢了。我们云氏在宋国的产业就做为如瑶的陪嫁,另外在临安购处园子给如瑶。”
程宗扬知道晋宋有厚嫁的风俗,但没想到这么夸张,这陪嫁不是几万金铢的事,而是遍布宋国大大小小几十处商行,小狐狸如果知道陪嫁这么丰厚,恐怕挤破头也要把云如瑶娶回去。
“买房子不是男方的事吗?”
程宗扬逍:“小弟在临安也^|点弗业,足够如瑶姑娘安身。”
“如瑶体弱好静,你的武穆王府地处闹市,那怎么成?”
云秀峰道:“在西湖边找处合适的园子。唔,若是你想定居汉国,这处坞堡便做为嫁妆吧。”
“不用不用,园子我自己买就行,陪嫁的产业也用不了那么多。”
开玩笑,陪嫁那么多,都超过他的产业了 !不管晋宋的风俗如何,这一点他实在不好接受,不知1的还以为他嫁到云家。
云秀峰怫然道:“那怎么成?如瑶嫁给你是做正室,嫁妆少了怎么象话!”
程宗扬心里格登一声,最大的麻烦来了。
云秀峰目光如炬,见程宗扬神情微变,双眼便扫过来。他慢慢放下茶杯,开口问道:“怎么?”
程宗扬最大的隐忧不是怎么娶云如瑶,而是娶过来怎么安置。以云家对这位小妹妹的宠护,他要说娶来当妾,云家几位大爷敢当场咬死自己。如果云如瑶当正妻i月霜呢?小紫呢?让月霜当妾,别说月丫头愿不愿意,星月湖八骏也不会放过他啊!云家的哥三个,星月湖那帮猛人足足七个!
还有死丫头那边,小紫唯一不会欺负的也许就是月霜,如果把她们姐妹都娶为正妻,来个两头大,八成还能勉强相处。再加一个云如瑶……不用三头大,他的脑袋就有三个大。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如瑶姑娘过门当然是做正妻,只是小弟还有一房未过门的妻子……”
砰的一声,云秀峰把茶杯摔得粉碎,拂袖道:“送客!”
云苍峰的脸色也极为难看,但还是把程宗扬送出坞堡,临到门口时,他吐出一个字,“谁?”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月霜……还有紫姑娘……”
“禽兽!”
云苍峰带着三百多斤的怒气转身就走,大门还没关上,里面蓦然传来一声娇叱:“什么?是那个混账!都让开!让姑奶奶砍死他!”
干!云丹琉!
程宗扬倒不是怕她,可这状况被她逮到,打得再狠也是白挨,于是二话不说,朝马背上狠抽一鞭,让坐骑空鞍跑远,然后一头扎进林中。
木制的吊桥蹄声暴起,一匹红鬃烈马狂奔出来。云丹琉一手提着大刀,一手举着火把往地上的蹄印一照,便追了上去。
程宗扬揉了揉胸口,这丫头实在太暴力了,拿那么大的刀追自家嫡亲姑父干嘛?
几名护卫骑着快马匆忙跟出来,显然是怕云丹琉出事。又过了片刻,门洞里一阵响动,只见朱老头被人揪着衣领像丢垃圾一样丢出来,屁股上还挨了几脚。
i朱老头连滚带爬钻进林子,一见程宗扬就叫屈,“小程子,不是说好吃兔子吗?咋回事了?哎哟……大爷这腰……”
程宗扬道:“别腰了,咱们连马都没了。”
他看看双脚,“得, 一路走回去吧。”
朱老头拢着手,眨巴着眼看他,“好端端的,咋闹起来了 ?”
程宗扬沉默多时,然后道:“老头,你说我要娶几个老婆,不分什么正妻小妾,大家都一般大,行不行?”
程宗扬在前走着,没有注意到朱老头神情微变,佝偻的腰背慢慢挺直。他收起嘻笑,月夜下,那双浑浊的眼睛像寒星一样变得深邃无比,良久道:“不行。”
“这么绝对?真的没辙啊?”
“痴心妄想。”
程宗扬转头道:“要你有什么用!年纪一大把,连个主意都拿不出来!”
朱老头冷笑道:“别说你只是个半官半商的小民,便是天子也只有一位正宫,所谓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无非都是妾侍。为了 一个皇后的位置,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身死族灭,要的不就是一个正妻的名分!”
“喂,老头,你这么正经说话,我真的很不习惯。”
程宗扬不放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朱老头长吁一 口气,似乎胸中有无限愤懑。
程宗扬直犯嘀咕,刚想开口,忽然耳朵一动,隐隐听到远处的马蹄声。
糟糕!云丫头多半已追上那匹空马,知道上当了!程宗扬顾不得理会朱老头犯什么病,赶紧撒腿就跑。
程宗扬人生地不熟,只能听着马蹄声尽力往反方向躲避。林子越来越密,蹄声越来越远,他刚松口气便听到飕的一声劲辨,枚羽箭疾射过来,11.称/1;脚:|1|10月光下,一名少年高高坐在树枝上,双眼如鹰,手中的弯弓张成满月,箭锋指向程宗扬的头颅。接着几名少年持刀舞棒,不怀好意地把两人团团围住。
树上的少年冷笑道:“胆子够肥啊,敢走夜路i把身上的钱全掏出来!我义纵饶你一命!”
朱老头的腰立刻弯得跟虾米一样,“好汉!好汉!大爷i小老儿是种地的庄稼汉,打小就没见过钱长啥样!”
一名少年朝他的脑袋上拍了 一记,“老实点!”
粗鲁地在朱老头身上搜了 一遍。
“妈的!真是一文钱都没有,袖袋里都是破洞!”
“让开!”
义纵从树上跃下来又搜了 一遍,朝朱老头脸上啐了 一 口,“都穷成这样,你还有脸出门?”
朱老头点头哈腰地说道:“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 !”
义纵没好气地朝他的屁股上踹了 一脚,“滚!穷鬼!”
朱老头赶紧滚到一边。
程宗扬自觉地拿出一只钱袋,“各位好汉,相逢便是有缘,这点钱大伙拿去买酒喝。”
义纵皱眉道:“干嘛压着嗓子说话?做贼吗?”
你们才是盗贼好不好?程宗扬心里暗骂:爷要不是怕声音太大把云丫头引来,早出手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义纵掂了掂钱袋,盯着程宗扬道:“腰里的也拿出来,痛快点!要不然兄弟们就给你个痛快!”
程宗扬贴身带着腰包,穿上衣衫,外面半点看不出来。没想到这小子眼光够毒,居然瞧出异样。
腰包绝对不能给他们i里面的东西让他们看见就是祸患。程宗扬一手伸到袖中握住珊瑚匕首,这帮少年有十几人,有修为的却不多,最强的只摸到三级门坎。
他的丹田里虽然像揣着炸弹一样藏着一只随时可能失衡的阴阳鱼,但要收拾他们也不算难事。问题是他是外地人,这些少年都是地头蛇,如果动手除非灭口,否则跑掉一个就后患无穷……
一犹豫,再想动手就晚了 , 一道声音冷冷道:“他是我的,等我一刀砍死他,随便你们怎么抢。”
程宗扬很想转身给云丫头一根中指,人家劫财,妳是要命,云家怎么养出这个暴力女?
义纵眼睛一亮,“有美女哈!”
人群中传来几声口哨,“这妞真够火辣的!”
“看这两条长腿……”
“腰是腰,屁股是屁股!啧啧!”
“这小手白白嫩嫩的……咦?她手里拿什么?”
“片儿刀?”
“假的吧?哪有这么大的!”
“嗨!那妞举起来了!”
“快闪开i”人群中猛地爆发出一片惨叫,“天啊!”
“腿!腿!”
“啊!啊!啊……”
不到一盏茶工夫,那帮少年就倒了 一地,活像一群被人掏了老窝的田鼠,在地上蠕动着又翻又滚,惨叫不绝。好在云丹琉用的是刀背,那些少年都是被砸伤的,偶尔有几个倒霉的被砸破脑门,血流满面,但都不是致命的伤势。
义纵是最倒霉的一个,他被刀背劈中面门,从眉骨到鼻下一条血痕皮开肉绽,却没有半分惊慌失措,梗着脖子道:“有种砍死我!我义纵要眨一下眼,不算好汉!”
程宗扬这才发现那些少年虽然叫痛的叫痛、打滚的打滚,但没有一个求饶的,比起临安的地痞硬气多了。
云丹琉理都没理,只狠狠盯着程宗扬,握刀的手背绷紧,长刀随时都可能劈来。
程宗扬脖子一伸,“有种砍死我!让妳姑姑守寡去!”
云丹琉毫不犹豫,手腕一动,长刀闪电般劈下。
程宗扬急忙仰身闪开,叫道:“我干!妳真砍啊!”
云丹琉恨声道:“像你这种卑鄙小人还想娶我姑姑,做梦去吧!姑姑就是一辈子不嫁,我们云家也养得起!姑奶奶一刀砍死你,落个干净!”
程宗扬抬袖一挡,叮的一声,衣袖被刀锋斩开,馎出i抹寒光。
“云丫头!别以为我怕了妳!”
程宗扬一边抵挡,一边道:“我跟妳姑姑是大人的事,妳一个小丫头片子瞎搅和什么?”
云丹琉咬牙道:“你说谁是丫头片子?姓程的,像你这种卑鄙小人没得辱没了我们云家!”
程宗扬暗叫不妙,没想到这门亲事最大的反对者竟然是云丹琉。这丫头铁了心要干掉他,免得他真娶了云如瑶,下手一点都不留余地。以他现在的修为,云丹琉真要玩命也难说胜负,更何况他只能施出两、三成功力,又不能伤了她,等于是捆着手脚跟她打,眼看就是死路一条。
程宗扬飞身扑到树后,一手伸到腰间,拉开腰包抓出一团东西。云丹琉的偃月刀如游龙般袭来,然后失声道:“你i”程宗扬摆了个仙人指路,指间夹着月白色的薄衫,随时都会甩到外面,厉声道:“云丫头!把刀收回去!不然我把它丢在外面那些家伙的身上!”
云丹琉俏脸胀得通红,“你这个小人!”
“认赌服输,说什么大人小人的?妳要觉得一件不行,我这儿还有一件,保证原汁原味……要不咱们让汉国的好汉们都开开眼?”
云丹琉尖声道:“你敢!”
程宗扬用比她更大的声音吼道:“快把刀收回去!我数到三! 一……”
云丹琉收回刀,如旋风般掠远,一边道:“姓程的!等你哪天落单,我不把你剁成肉酱就不姓云!”
林间的小径弯弯曲曲,幽暗而深远,黑暗中似乎潜藏着无数危险。
朱老头仰头瞧着头顶,“小程子,行吗?”
“放心吧,绝对安全,保证云丫头不敢再追来。”
程宗扬拿着一根树枝,树枝上挑着一件白色女式亵衣,像战旗一样在夜风中猎猎飞舞。程宗扬暗自庆幸,幸亏有先见之明,打赌赢来云丹琉贴身的亵衣。如果刚才把亵衣扔到那些少年身上,以云丫头的脾气多半先砍死他然后自杀。
好不容易看到城门,程宗扬赶紧收起亵衣,他一直强颜欢笑,这会儿再支持不住,沉着脸道:“快走。”
朱老头眉头皱起,忽然伸手搭住他的脉门,接着一掌拍在他胸口。程宗扬肺腔的空气彷佛被一掌拍空,长出一 口气,软软倒在地上。
“傻小子,妄动真气,嫌死得不够快吗?”
朱老头提起程宗扬的衣带飞身掠上城墙,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城中。
第四章。
丹田彷佛有一团翻滚的火焰一路肆虐,四处冲棉,从纯脉||“||傅来刀割般的疝意。程宗扬双眼紧闭,身上汗出如浆,毫无血色的脸上掠过一抹青气,接着又变得血红。
原本灿若星河的气轮此时一片浑沌,像生锈一样时停时转,到了崩溃边缘,随时可能分崩离析。程宗扬本能地咬紧牙关,脑中一根细小血管突然爆开,渗出一片血迹,接着又是一根,这次却在眉骨下方,溢出的鲜血从眼角流下,犹如血泪。
忽然一股微凉狗气息侵入体内,将他失控的真气一丝一丝收入丹田。不知过了多久,翻腾的气海渐渐平静下来,那条银白色小鱼蜷缩在气轮中央,彷佛与气轮融为一体,脑中凝结的血块也被逐渐吸收。
“丫头,歇歇吧!”
“我不累。”
“都熬两天还不累?”
“好烦啊!”
“好,好,不烦,不烦,大爷给妳弄碗粥去。”
朱老头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丫头,妳天天照应也不是个事。小程子吸了焚老鬼的死气,眼下阳盛阴虚,妳要是……”
“不要。”
“丫头,妳怎这么倔呢?你们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就算他的魂魄寄在妳身上,他也不吃亏啊!”
小紫轻声道:“我要他好好的。”
朱老头摸了摸她的脑袋叹道:“傻丫头,妳若没毁了本命的玉盏铃花,也不至于遭这么大的罪。”
小紫淡淡道:“人家要远行,万一被人占便宜,好吃亏的。”
朱老头长叹一声,这丫头早就决定过完十五岁生日就离开南荒,去六朝寻找她那个混蛋生父;但他没想到小紫竟然那么果决,不仅亲手杀死自己的母亲,还毁掉正在盛开的玉盏铃花。
用精魂灌养玉盏铃花是南荒流传的秘术,盛开时的玉盏铃花被精魂的主人亲手毁掉,意味着孤独终身ii因为任何一个与她交合的男子,都会在狂喜中迷失魂魄。
这丫头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她小小年纪又有绝色,一个人孤身远行也只有这点保护自己的手段。谁知好死不死会遇见姓程的小子,这点手段成为两人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朱老头在旁边看着都窝心,只剩下长叹: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丫头,妳那五灵石还差几颗?”
“已经有血如意、黄泉玉和青冥琥珀,还少玄水玉和龙样星辰。”
朱老头蹲在床1 边慢吞吞道:“玄水玉就罢了 ,龙样星辰少见得紧。大爷小时候倒是有过一颗,估计现在早就没影了。”
小紫笑道:“有四颗就能把搜魂改成寄魂,如果他真想要,人家把魂魄给他好了。”
“你们啊,就想着这点破事!”
朱老头恼怒起来,“大爷明天教他练童子功!让他瞎想!”
“才不要。”
小紫道:“人家喜欢他硬邦邦的样子,好威风呢。”
朱老头气得胡子都翘起来,负着手一撅一撅地走了。
小紫伏下身在程宗扬唇边呢喃道:“大笨瓜,你要好好的哦……”
程宗扬伸个懒腰,晃了晃发僵的脖子,嘟囔道:“我怎么睡着了?”
“你都睡了整整两天。”
“两天?”
程宗扬一下坐起来,劈头问:“云家派人来了吗?”
“派人来了。”
程宗扬大喜过望,“说什么?就是发火也好,要骂上门来,这事就有戏!”
“他们派人把两匹马送来了。”
程宗扬兴奋地一拍床边,“表达善意啊!回礼了吗?”
“不用了。”
小紫笑道:“那两匹马都被砍死了i好惨呢,被砍成好几十块。程头儿,你又赔了好几十金铢。”
程宗扬的笑容僵在脸上,半晌没有开口。
“大笨瓜,连求亲都被人赶出来。”
小紫拧了帕子帮他擦脸,然后端详片刻,“也不是很丑嘛,为什么云家看不上你?”
程宗扬往床上一倒,双手枕在脑后道:“有点小麻烦。”
“她愿意嫁,你愿意娶,你和云家又有交情,最多被骂一顿,哪会有什么麻烦?”
“朱老头那么喜欢听墙角,他没跟妳说?”
“他没听到。”
程宗扬想起云苍峰用的法阵,叹口气道:“云家倒是愿意,可是他们开出的条件我做不到。”
“你好笨啊。、”程宗扬无奈地说道:“可不是嘛。”
“程头儿,你要赶快娶老婆喽。”
“为什么?”
看到小紫指指他的丹田,程宗扬明白过来,“干!我就知道是真阳满溢!娶老婆又不是为那点事i死丫头,妳竟然看着我死都不肯救我?”
小紫笑道:“又不关人家的事,不然你找雁儿好了。”
“她在临安好不好?我再长能构得着吗?”
跟小紫胡扯几句,程宗扬心里松快多了,他爬起来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午时。”
“赶紧给我弄点吃的。”
程宗扬摩拳擦掌,“吃饱了我再去登云i的门!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不信云家能把瑶丫头留一辈子不嫁人。”
程宗扬说到做到,吃了饱饱的一餐,打起精神带上敖润赶往云家的坞堡。富安没来得及跟他说话,这会儿一边捻着鼠须,一边望着他的背影道:“程少主这风风火火的,办什么大事?”
刘诏道:“好像是大生意……富管家,太尉吩咐过三天一回话,明天又到时候7^要不我带人去山里看看衙内?”
“看什么看?你捡好听的说。”
富安坐下来安安稳稳泡了杯浓茶,“我瞧着啊,太尉选这个师父是选对了,有这几个月的历练,能保太尉三代富贵。”
刘诏道:“太尉对衙内真没得说,就是亲儿子,这样的也不多。”
富安没接口,只一 口一 口喝着浓茶,然后道:“大伙儿出来说是办事,倒比在家还轻闲,人家老敖还掏腰包请大伙儿吃酒i都别闲着,房顶苫完了瞧瞧还有什么活要干,别坐着吃白饭。还有,打几条鱼,弄点酒,晚上咱们陪程少主喝一场。”
富安精心准备的饭菜放到凉都没等到程宗扬回来,他在院子里打转的工夫,程宗扬正在野地里喝风。
这次云家连吊桥都没放,程宗扬像个傻瓜一样,在墙下扬着头好话说尽,墙上的护卫一个个都木着脸,只当没听见。
“这不成啊,程头儿。”
敖润凑过来,“要不……老敖弄个锣?”
“锣什么锣?”
程宗扬的噪子都冒烟了,眼看这一招不灵,索性道:“去!把人都叫来丨乙“成!”
敖润兴奋地说道:“正好他们都带着家伙!咱们趁夜一 口气打进去!”
“说什么浑话?”
程宗扬道:“把人都叫来,搭房子!”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就住这儿了!看谁能熬得过谁!”
黄昏的地平在线,十几名汉子一起动手,先从林中砍来树枝,搭好架子,然后从壕沟里提了水,脱了上衣,精赤着上身在岸边和泥、打垒。程宗扬也没挑地方,直接在吊桥对面开工,摆出结庐而居的架势,顺便把坞堡唯一的一条出路堵了。
这下坞堡的人再也不能忍,没过多久,一直纹丝不动的吊桥匡啷一声落下,云苍峰带着人马气势汹汹地出来。程宗扬连忙迎上去陪着笑脸道:“三哥,好几天没见了……”
云苍峰朝后面的家奴一挥手,沉着脸道:“拆了 !”
程宗扬对敖润等人喝道:“云三爷的话没听见啊?赶紧拆!”
敖润刚削好一根树枝,听到家主吩咐,把树枝往脚下一踩,喀的折成两段,嚷道:“拆!拆!拆!”
不等云家的家奴动手,那些汉子七手八脚把刚搭好的屋架拆个干净。
云苍峰转身就走,程宗扬赶紧跟上,一边对敖润道:“弄干净!敢有一点不妥当,我饶不了你!”
敖润大声应道:“是!”
程宗扬陪笑道:“云老哥……”
云苍峰负着手,眼睛长在头顶对他理都不理。程宗扬虽然讪讪的,却厚着脸皮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那些家奴、护卫一个个东张西望,只当没看见。直到走到当日见面的大厅,云秀峰坐在主位上两眼冷冷盯着他。程宗扬也豁出去,把脸皮抛到九霄云外,上前唱个大诺。
“六哥好、三哥好,那个……大小姐好吧?”
云秀峰冷冷道‘ ‘“月霜^是王真人当年抚养的那个吗?”
程宗扬恭恭敬敬道:“是。”
“外界有风声说她是岳逆的苗裔i是真的吗?”
“有五、六分可能。”
程宗扬小心道:“但我娶的是她本人,和她生父是谁没关系。”
“没关系?你可知岳逆当年是如何欺凌我云氏?”
云秀峰森然道:“连我云氏祖传的琉璃行都被那厮一手夺走,如今让如瑶和岳逆的女儿共事一夫,云某有何面目见先人于地下!”
程宗扬心里暗骂:岳鸟人啊岳鸟人,看你干的鸟事!好在程宗扬知道云秀峰只是发发牢骚,如果真是仇深似海,当初云家不会与江州合作。
“月姑娘到底是不是岳帅之女还在两可之间,但不管是真是假,师帅当年将她托付于我,小弟不敢弃之。”
云苍峰打圆场道:“当年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依我看,父辈的恩怨不必再记在儿女身上。”
程宗扬赶紧道:“三哥说的是。”
云秀峰与云苍峰对视一眼,为了幼妹的事,他们两个头都快急白了。一开始云秀峰恨不得找到那个该死的杀才直接活埋,等程宗扬登门,云秀峰才知道是这厮干的好事!虽然气恼,但程宗扬表现出十足的诚意,云秀峰也有七、八分意动。论人才,这小子虽然算不上一等一,但还过得去,况且他们两个事都做了,不认又能怎样?捏着鼻子只有认了。
但这小子得寸进尺,如瑶还没过门就提出平妻i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天把这混账小子赶走,云秀峰一夜没睡,对着屏风反复推敲,唯恐妹子嫁过去吃亏,结果两天不见那小子上门,倒让他忐忑起来:万一这小子不来了,自家妹子怎么办?
等家奴回报,程少主又来了 ,还在大门前搭房子像要长住的样子,云秀峰恼怒之余也暗暗松口气。
退一步讲,月霜做为平妻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无论岳鹏举当年多显赫,如今的月霜只是父母双亡的孤女,没有家世可以倚仗;虽然背后有星月湖群雄,终究不是家里人,论起家务事没有外人插嘴的份。
云秀峰瞪着程宗扬,越看越觉得这小子可恨,就这模样如何能配得上妹子?他冷哼一声,“便这样吧!瑶儿住在临安,宋国的产业是她的嫁妆,都由她打理。两人平妻见礼,姐妹相称,但瑶儿先过门,要居长。”
谁大谁小在云秀峰看来很重要,但在程宗扬眼里根本不算个事,真正的麻烦是……程宗扬全当自己的脸皮被狗吃了,带着白痴般的笑容道:“还有一个。”
云秀峰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还有一位小紫,也是小弟的正室。”
“滚!”
第二次提亲就此告吹。
第三次登门,程宗扬刚靠近大门就被云家的家奴用大棒子赶出来。程宗扬锲而不舍,第四次、第五次……终于在第六次登门又见到云秀峰。
云秀峰阴森着脸道:“小紫?姓什么?哪里人?”
“小紫姓……”
程宗扬很想说小紫姓岳,但死丫头肯定不愿意,只好道:“没姓。”
云秀峰的手都抖起来,“连个姓氏都没有ii你有脸让她和我们家瑶儿当平妻?”
他用力一拍几案,厉喝道:“滚!”
又一次被赶出坞堡的程宗扬百折不挠,第二天天一亮洗了把脸,又精神百倍地杀上门。这次他换了 一身新衣,打扮得像员外似的,敖润背着大包裹跟在后面,从进门开始见人就是一串小钱奉上;从护卫、家奴、婢女一直到堡里乱跑的小孩子,见者有份。大把钱铢发出去,程宗扬在云家堡的声望顿时大涨,整座坞堡跟过年似的喜气洋洋。
程宗扬满面春风,一路抱拳,“发财!”
、“贺喜!”
不绝于口,那副厚颜无耻的样子让云苍峰都想揍这小子一顿,好在昨天把云丹琉打发出去,不然当场让这小子血溅五步,伏尸长街。
好不容易进了大厅,大门砰的关上。程宗扬抱拳称呼一声:“六哥、三哥!”
然后老实地堆起笑容,垂着手站得笔直,等着挨骂。
这一次云秀峰已经知道小紫跟着他从南荒一路来的,不知道云苍峰怎么敲边鼓,六爷的情绪平和很多,“既然共历过生死,云某也非不近人情之辈。这样吧,将来把她收房当个妾侍就是了。”
程宗扬一声不响,云秀峰只当他默认,接着道:“你还年轻,且莫沉缅美色,”
说着他声色转厉,“若有宠妾灭妻之事,云某须饶不了你!”
程宗扬抬起头,脸上挂着雷打不动的笑容,温言道:“六哥有所不知,那丫头……根本不是当妾的料。”
他诚挚地说道:“真的,我不骗你。”
云秀峰自问仁尽义至,没想到这小子死活不让步,他脸色铁青,一字一字道:“我们云氏虽非公侯簪缨之家,但也传承多年,初时舞都尚属晋国,我云氏先祖便于此耕耘。汉武征伐,晋室南迁,我云氏也随之渡江,局势稍稳便派家人重返故土,固守祖业。舞都尚有汉晋之易,而我云氏祖业不移。我云家无入赘之男,无为妾之女。”
云秀峰起身道:“程少主,你若有诚意娶我幼妹便以正妻之礼待之。以月氏为平妻尚可一叙,再有他求,还请自重。云某言尽于此。送客。”
“程头儿,”
敖润小心道:“天都黑了……要不,咱们回去?”
从坞堡出来,程宗扬老僧入定般保持沉思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敖润又小心问了 一遍,程宗扬才惊醒过来,“天黑了?”
他一拍大腿,“太好了!”
敖润吓了 一跳,“程头儿,你没事吧?”
“我好着呢!”
程宗扬彷佛下定决心,脸上露出一丝狠绝,他把崭新的外袍一脱,露出一件纯黑的夜行衣。
程宗扬一边用带子把袖口、裤脚全部束紧, 一边道:“老敖,你回城里找一根长绳,然后在城墙东南角守着,听到动静就把绳子扔下来。”
“程头儿,你这是干嘛?我咋听着都发怵呢?”
程宗扬望着远处的坞堡吐出一句话:“私奔i你没听说过?”
对于妻妾之别,程宗扬并不在乎,他知道小紫也不在乎,可只要世人在乎,他就不肯委屈小紫。他早就知道云家也许会同意如瑶与月霜同为正室,两人以平妻见礼,但云家绝不会同意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与云如瑶平起平坐。这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云家不会退让,他也不会退让。
接连几日登门求见,程宗扬趁机把云家的坞堡转了 一遍。整座坞堡有两道门,正门位于南方,东墙偏北的位置还有一道后门。虽然坞堡修建得如同城池,但毕竟是太平年月,守卫并不十分严密。以他现在的身手,一般的壕沟、坞墙挡不住他。
白天程宗扬四处撒钱,又留心看了 一遍。坞堡内的居民差不多有近千户,除了云氏的子弟、宾客,就是形同主人私产的家奴,或者是介于奴仆与平民之间隶属于主人的部曲,连佃农都没有,可以说是铁板一块。他撒钱的时候,云家没有出面阻止,唯有东北角的内宅,他一靠近就被人拦住。宅内有一幢精致的阁楼,虽是盛夏仍然门窗紧闭。程宗扬断定,云如瑶如果在堡内,肯定被禁在这处阁楼。
他与云如瑶因为误会而相识,相处的时间虽然短暂,但那个裹在狐裘间柔弱如水,却热情似火的倩影一直在他心底,反而因为分离而更加清晰。程宗扬耐着性子不断登门拜访,其实早就打定主意,云家如果拒绝提亲就私下去找云如瑶,先把人拐走,再和云家慢慢谈。
程宗扬暗暗道:“云老哥,对不住了。”
他在心里又补了 一句,“小弟都是跟你学的i求亲不成,咱就私奔!”
程宗扬悄无声息地潜入壕沟,片刻后从墙下钻出来,从望楼下的死角攀上墙头。好在水泥没有普及,墙上有不少能借力的地方。他耐心听了片刻,等巡视的护卫走过便闪身掠入堡内。
云家聘请的护卫不乏高手,但坞堡这么大,真正的高手都在云秀峰身边贴身守护。程宗扬远远避开云秀峰所在的主宅,直奔内宅的阁楼。
小楼内透出一丝灯光,程宗扬轻手轻脚地攀到檐下,却发现那灯光亮得异乎寻常。他一个倒挂金钩,头朝下隔着淡绿色玻璃看了 一眼。楼内帷幕低垂,隐隐能看到帐内一道臃肿的身影。
程宗扬心头一阵歉然。云如瑶中过寒毒,气血不足,盛夏时节还要穿着厚厚的裘衣,又因为他干的鸟事而流产,能保住性命已经是奇迹,这段日子真苦了她。
帐外立着一名小婢,案上放的却是他送来的台灯i云家两位兄长对这个么妹确实没得说,虽然气得要死,但有好东西还是给她用。
那小婢正往暖炉中加炭,热得满脸都是汗水,一边道:“小姐,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帐内的玉人没有应声。
小婢吱吱喳喳道:“小姐别担心了,奴婢看那位少爷是王八吃秤蛇^铁了心的。每天天一亮就来,不管六爷、三爷对他拒而不见还是骂得狗血喷头,那少爷都不生气,真是好涵养。还有啊,小姐不知道,他今天到堡里来,带了好多钱铢,堡里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遇见就给一串,连奴婢也得了 一串呢!脾气好,长相也过得去,家里还殷实,小姐要是嫁过去必定不吃亏。”
云如瑶轻声道:“我不嫁人。”
片刻后她低声道:“便是死了罢了。”
“哎呀小姐,好端端的说什么死呀活的?嘻嘻,前几日还有个笑话呢。”
小婢轻笑着小声道:“头一次他登门的时候,三爷还以为他向琉小姐提亲,把琉小姐叫过去足足问了半个时辰。琉小姐出来的时候脸都气青了,转头让人给她磨刀……”
程宗扬这才知道那天为什么会耽搁那么久。对云苍峰的心思,程宗扬也约略知道一些,在建康时云老哥就有意撮合他与云丹琉,有次他私会云如瑶被云老哥撞见,他还笑得像大灰狼似的,如果知道真相,云老哥恐怕那会儿就拿大竹板抽他了。
楼下传来一道老妇人的声音,“小姐,该睡了。”
小婢脆生生应了一声,然后把灯光调暗,一边轻手轻脚地服侍云如瑶更衣, 一边道:“这个夜明珠真是方便,一点烟火味都没有,而且想亮就亮,想暗就暗。那天程少爷拿出来,狗子哥都看傻了。”
云如瑶道:“不要提那个程少爷……”
小婢连忙跪下,“小姐,妳别哭,奴婢再也不敢说了。”
程宗扬等着小婢离开,没想到服侍云如瑶睡下,小婢居然打开铺盖睡在帐外。
这事……程宗扬不甘心地想,云家几位爷大概是亡羊补牢,才弄这么一出。
耐心等了 一炷香工夫,程宗扬用匕首挑开窗户,闪身入内,先封住小婢的穴道,然后掠入账内。他手脚极轻,云如瑶却没有入睡,闻声转过脸来。淡淡的月光下,只见那张雪白面孔上湿湿的满是泪痕。
程宗扬心头一酸,低声道:“如瑶……”
云如瑶像做梦一样怔怔看着他,半晌她咬住嘴唇,泪珠簌簌落下,用近乎刻板的生疏口吻哽咽道:“萧侯爷……”
程宗扬跪在床边想握住她的手,云如瑶却躲开了,她哽咽道:“请侯爷自重,奴家……要嫁人了、。”
“谁?”
“盘江的程少主。”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那就是我……”
云如瑶身体一颤,泪眼模糊地扬起脸。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那天我冲倒妳的小人……实在太丢脸了,只好把小狐狸拉来当档箭牌……”
云如瑶怔怔看着他。
“后来我怕解释了会再也见不到妳……再后来……”
程宗扬握住她的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瑶儿,知道妳受的苦,我恨不得飞过来,现在我总算来了。”
云如瑶一手捣着嘴,泪水愈发汹涌。
“这些天我每天都来提亲,只要六哥答应,要颗肾我都给他。可是……”
云如瑶忽然张臂抱住他,用唇瓣封住他的嘴巴。
程宗扬拥住她纤柔而冰凉的身体,心里彷佛卸下千钧重担。终于澄清误会,没有辜负她的心意,接下来背着她翻墙过河那种小事简直轻如鸿毛。
良久,云如瑶松开嘴红着眼睛道:“我们走吧。”
“啊?”
程宗扬一愣,这话本来该他提出,本来他打好腹稿想着怎么花言巧语把云如瑶拐走,这下全都省了。
“六哥到现在还不同意,多半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想来他也是为我好。”
云如瑶轻声道:“可我什么都不计较。”
程宗扬苦笑道:“是我不好。”
云如瑶掩住他的口,摇头道:“我什么都不听,你什么都不用说的。”
程宗扬果断地帮她穿好狐裘,然后拿出准备好的防水睡袋,“一会儿要过壕沟,妳不用怕,水下的木桩我都数清了,最多两个呼吸就能过去。”
“等等。”
云如瑶拿起眉笔匆匆写了 一封信笺留在案上,然后揭开枕套取出一迭书卷抱在怀里。
“还有要带的东西吗?”
云如瑶摇了摇头。程宗扬拉好拉链,把云如瑶背在背后用带子束好,然后穿窗而出。
第五章。
堡内夜深人静,程宗扬一路无惊无险地掠到墙边,跃上木梯,抛出绳子,纽绳而下。两丈高的城墙跳下去并非难事,但云如瑶免不了会受到震动,结果刚落到地面,墙上的绳子就被人发现,随即伸出几根火把,厉声道:“谁!”
程宗扬闷头狂奔,几步跨近壕沟。墙上的护卫叫道:“放箭!放箭!”
背后还背着云如瑶,万一有哪个不开眼的射中一箭,他和云老哥他们都可以去死了!程宗扬只好叫道:“是我!程少主!白天拿了钱就不认识了?”
墙上一阵慌乱,总算没人敢随便放箭。程宗扬抓住机会一 口气越过壕沟,掠到林边,刚藏好身形,吊桥匡的一声放下,一队人马疾驰而出。程宗扬转头一看,当先的竟然是云秀峰和云苍峰,两人都光着脚只穿了内衣,显然是睡到一半被人叫起。
单看两人连鞋子都顾不得穿的势头,程宗扬就知道风头不妙,赶紧绕路,远远兜了 一个圈子奔向舞都。
程宗扬绕路了,云家的人却没绕路,等他奔到城下,只见在他和敖润约好的城墙边,一队人马高举着火把四处游弋,还有人沿着绳子往上爬。
敖润探着头,一脸莫名其妙,心里一个劲的打鼓:程头儿搞个私奔咋这么大动静?难道是突然改主意,变成领人攻打舞都城?
程宗扬远远看了还蒙在鼓里的敖润一眼,心道:老敖,你自求多福吧!被云家人逮到顶多挨顿板子,好在你皮厚肉糙,也能顶得住。
这会儿不是仗义的时候,程宗扬转头沿着舞阳河往上游的首阳山奔去,一边狂奔,一边想着:私奔、私奔,难怪叫奔!力气差一点哪奔得动啊?
幸亏程宗扬早有先见之明,被云家赶出来就闭目凝神,养精蓄精,还能撑得住。
好不容易奔到首阳山,算算运动量,这一个时辰都跑了 一场马拉松。程宗扬终究伤势未愈,这会儿只觉心浮气躁,丹田的气轮又有失控的迹象。他咬牙离开大路,往偏僻的山林钻去。
靠着手电筒帮忙,程宗扬在山坳里找到一处避风的位置,才放下云如瑶,拉开拉链。
云如瑶已经收了眼泪,一双眼睛明净如水,这会儿望着他,眼中满满的都是笑意。程宗扬抱着她亲了 一 口 ,然后道:“一时半刻他们找不到了,妳瞧,有个好玩的。”
程宗扬拿出蛋屋,转眼一座房屋就出现山坳间。由于地方狭窄,蛋屋挤在山石、树木之间有些变形,但足够两人容身。
云如瑶惊喜地说道:“这就是仙人用的屋子吗?”
“没错。”
程宗扬道:“我一共找到三个,坏了 一个,一个给了云老哥,另一个就在这里。”
程宗扬带着云邻瑶进到屋内,拉上门锁。周围安静下来,整座蛋屋彷佛飘浮在山中的一个独立空间,隐秘而温暖。
云如瑶摸着墙壁,“外面的风透不进来,却一点也不觉得气闷,好神奇……”
“这里有桌椅、窗户,还有床榻。”
程宗扬打开手电筒充当灯具,然后靠在床上精疲力尽地喘口气,接着又坐起来认真道:“瑶儿,我必须告诉妳,六哥他们之所以不同意,是因为还有两个女子我一定要娶来为妻。六哥只答应其中一个和妳身份一样做为平妻。另一个出身有点……六哥无论如何也不同意。那个女子和妳一样,我不愿让妳们受半点委屈,如果妳不喜欢,我便送妳回去。”
“奴家在想,也许是你家里已有妻子,娶我回去只能当侧室,所以哥哥才不答应。”
云如瑶绽出一丝笑意,低声道:“奴家在路上已经想过,便是当妾室也不后悔0”程宗扬挽住她的纤腰,“只怕委屈了妳。”
云如瑶在他耳边小声道:“只要在你身边,莫说妾室,便是暖床侍寝的奴姬,奴家也是喜欢的……”
程宗扬笑道:“真的吗?”
云如瑶脸上浮起一抹红晕,羞涩地垂下头。
程宗扬心神微荡,展臂把她抱在怀中,低头吻住她的红唇。两人唇舌相接,良久才依依不舍地分开。程宗扬拿出一只两颗心连在一起的饰品盒,“这是给妳的。”
云如瑶打开一看,惊叹道:“好美……”
盒内是一对龙凤戒指,做工精美异常。上面的龙凤鳞羽微微振动,还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在戒指上缓缓旋转。每一个细节都精致入微,让人一眼看去就舍不得移开目光。
程宗扬把凤戒戴在云如瑶左手的无名指上,然后舒口气,“正合适。”
云如瑶看着他的举动,满脸都是幸福的甜蜜,然后紧紧抱住他。
缠绵间,云如瑶狐裘滑开,怀中的纸页散落出来,但两人都没有留意。直到唇瓣分开,程宗扬才发现地上的纸页,他好奇地拿起一页,“这是什么?”
云如瑶连忙去掩,“不要看!”
“哈!”
程宗扬举起纸张,上面是一个年轻男子,唇角带着坏坏的笑意,眉眼栩栩如生,一看就是他的画像。问题是上面的他不仅光着膀子,露出八块结实腹肌,下面还挺着一根很威风的东西,显得气势汹汹。
“哇!这是妳画的吗?瑶儿,妳在画春宫图啊!这是什么?”
程宗扬又拿起一张写满蝇头小揩的纸页,“这是……手抄的《金瓶梅》不对!哈哈!是妳写的!”
纸上的文字明显有模仿《金瓶梅》的痕迹,但描写大胆,连《金瓶梅》也瞠乎其后。只是写作者显然对男女之事并不十分熟悉,字里行间充满想象。程宗扬本来边看边笑,但渐渐收起笑意。他可以想象云如瑶如何在孤独和痛苦之中,把她的向往都融入笔端,用文字和图画将她的一切都展露给自己。
云如瑶咬着唇,羞红的玉脸彷佛要滴下血来。
程宗扬柔声道:“如果这是情书,这是我见过最美最热烈的情书。”
云如瑶狐裘松开,露出单薄的小衣。程宗扬心头一阵激荡,张臂拥住她柔滑的身子低声道:“妳刚小产过,别着凉了。”
云如瑶讶然道:“奴家未曾小产啊!”
程宗扬的脸色变了几下,妈的!又被那贱人骗了!
云如瑶道:“你走后一连几个月,奴家的寒毒都没有发作,后来身子一天凉似一天,三哥不放心便找个婆子来看。那婆子开了方子,奴家吃了几副,不知为何越来越嗜酸还断了癸水,停了方子才好些。谁知过了几个月突然有人说奴家小产,用了下胎的方子,再寻那个婆子已不见踪影。可奴家失了身子的事再隐瞒不住……”
程宗扬明白过来,那婆子显然瞧出云如瑶失身的端倪却没有声张,而是在江州之战如火如荼时突然抛出。一则丑闻酝酿数个月,在最紧要的关头揭露,使之效果最大化i典型的剑玉姬那贱人的手法。
上当就上当吧,顾不得去找那贱人算账,程宗扬这会儿如释重负,“吓死我了,妳没有小产实在太好了!我只怕妳伤了身体。”
程宗扬一手环着她的纤腰,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柔润的双乳上,接着他张开手掌在衣内一滑,包住她香滑微凉的玉乳。云如瑶身子一颤,含羞转过脸。
程宗扬在她耳边轻笑道:“瑶儿喜欢这样,对不对?”
程宗扬指尖一挑,捻住她的乳头,在指间揉弄起来。云如瑶“呀”的低叫一声,娇喘道:“郎君……怎么知道……”
程宗扬坏笑谨:“我还知道瑶儿喜欢粗暴一点。”
他指间略一用力,云如瑶纤软的娇躯顿时一阵颤抖,她无力地伏在程宗扬怀中,“奴家云英未嫁便已失身,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一个无行的淫妇,可是郎君,我一点都不后悔。”
她扬起脸依恋地看着程宗扬,然后双手一分,那条厚厚的狐裘滑落在地,接着解开贴身的小衣,露出白玉般的胴体,声音微颤着道:“奴家此身已是郎君所有,便是被郎君耻笑,被郎君当成最淫贱的奴婢,奴家也不后悔……”
云如瑶咬着唇瓣,两眼水汪汪又湿又媚地看着他,忽然身子一滑,跪在他腿间。
“瑶儿……”
“奴家已经出了云家的门,从今往后眼里心里便只有程郎一个人。”
云如瑶柔媚地说道:“郎君累了 一路,便让奴家来服侍你。”
云如摇解开程宗扬的衣物,丝毫不嫌他下身还未洗过,便张开小嘴轻柔地吞吐起来。她的唇舌又凉又滑,刚开始有些生疏,不多时便无师自通地学会技巧,吸吮得越来越顺畅。
良久,她吐出阳具,一手揉着红红的脸颊,“嘴巴好酸。”
程宗扬一脸销魂的表情,“瑶儿,妳怎么知道用嘴巴?”
“都是你拿的那本书,里面好多花样……”
云如瑶红着脸小声道:“人家天天想你,想得受不了就写下来……都让你看到了。”
程宗扬坏笑道:“我们把里面的花样都试一遍好不好?”
程宗扬抱起云如瑶放在床榻上,然后双手扒住她的雪臀,轻柔地朝两边分开。
云如瑶肌肤如冰似玉,像婴儿一样光滑,臀间娇美的玉户柔柔绽放,宛如冰雕一般晶莹。
隐秘的部位暴露在空气中,云如瑶的身体颤抖着,体温开始攀升。她常年寒毒缠体,肌肤冰凉,却是内媚的体质,稍加挑逗便春潮涌动。知道云如瑶未曾小产,程宗扬便抛开顾虑,他这些天跟十几个光棍汉挤在一起,偶尔跟死丫头搂搂抱抱反而更加火大,此时玉人在侧,胯下早已一柱擎天。他挺起身,阳具顶住少女柔腻的穴口慢慢贯入。
云如瑶昂起头,感受着情郎温存和细致的进入,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
火热的阳具在狭紧的蜜穴中越进越深,粗硬的肉棒彷佛散发出无穷热量,让云如瑶整个身子都彷佛融化。
云如瑶羞媚的闭上眼,身体轻颤着道:“檀郎……”
云如瑶的呢喃声彷佛一个信号,程宗扬的身体猛然一沉,阳具硬硬地顶到云如瑶体内,一直顶到蜜穴尽头。云如瑶只觉娇嫩的蜜穴似乎被阳具撑裂,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低叫。
程宗扬伏在云如瑶光洁的玉背上,腹部紧贴着她滑嫩的雪臀,怒胀的阳具在她小巧蜜穴中用力捣弄。云如瑶秀发散开,玉体柔软得彷佛没有骨骼,滑腻的雪臀被程宗扬压在身下如玉球般滑来滑去,中间的嫩穴被阳具塞得满满的,随着他的抽送不住收紧。
云如瑶虽然娇娇怯怯,在床上却奔放又大胆。柔嫩的蜜穴已不堪重负,还主动翘起雪臀让他插得更加深一些。
程宗扬一手伸到她身上,然后一托,将她的玉体扶起来个观音坐莲。云如瑶靠在他胸前,两条玉腿搭在他膝上,娇美的蜜穴绽露出来。一只大手伸进她蜜穴上方的裂缝里捻弄花蒂,另一只手掌则拥住她的身子揉弄她雪滑的双乳。
云如瑶媚眼如丝,粉颈靠在程宗扬肩头,玉颊侧在一边被他吻住红唇,整个人就像要融化的蜜汁。
怀中的玉体反应越来越热烈,忽然云如瑶勉强分开唇瓣,“等等……”
云如瑶解开长发分出一缕发丝,与程宗扬的发梢软软系在一起。
“这是什么?”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程宗扬明白过来,低笑道:“这应该是我们的洞房,可惜没有花烛,只有一个……咳,手电筒。”
云如瑶贴他颈侧道‘丨“太亮了……”
程宗扬笑道:“怕我看到吗?”
云如瑶羞怩地侧过脸,“郎君还在人家……里面呢。”
少女柔软的玉体宛如春水,散发出淡淡的体香。在程宗扬的挑弄下,云如瑶身体很快颤抖起来,忽然她蜜穴一紧,花心抽动着,从体内深处涌出一股寒气。
云如瑶体内的寒毒虽然诡异,但对拥有生死根的程宗扬来说没有丝毫妨碍,那股纯阴的寒气彷佛一丝清泉汇入丹田,反而使燥热的阳气安稳许多。
程宗扬的双手托在云如瑶膝下,将她粉臀抬起少许,然后从下往上挺弄起来,他刻意保持着节奏,等云如瑶的身子再次颤抖才一泄如注。
云如瑶冰凉的身体洋溢出一丝暖意,只是她身子娇弱,接连两次高潮早已支持不住,蜷在程宗扬怀中迷离睡去。
程宗扬拥着她纤柔的玉体,心头一片平安喜乐;只要没有辜负如瑶,即使面对云家的怒火,他也甘之若饴。
两人又缠绵一个白天,直到黄昏才从山间出来。
程宗扬原以为云家人会四处布防,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抓住,可出乎他的意料,压根连个人影都没见。
一路风平浪静地回到舞都,程宗扬倒是不安起来。云如瑶伏在他背上,被一条睡袋从头裹到脚,只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好奇地望着眼前的茅屋。
“我们就住在这里吗?”
“租来住的。”
程宗扬道:“条件差了些,和妳的绣楼没得比。”
云如瑶嫣然一笑,“人家喜欢的。”
富安正捧着茶壶喝茶,见到是他顿时长出了 一 口气,“程少主。”
程宗扬道:“云家来人了吗?”
“那个……老敖在屋里呢。”
程宗扬心里一紧,“老敖受伤了?”
“没!没!好着呢。”
“人没事就好,一会儿再说。”
程宗扬把云如瑶送到屋内,担心她住不惯土墙茅顶的陋室,直接在室内打开蛋屋把她放进去,“妳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敖润已经从屋里钻出来在院子里等着,低声道:“程头儿。”
程宗扬打量一下,敖润除了额头肿了 一块,别的地方都好端端的。程宗扬狐疑地看着他:“老敖,你怎么一脸心虚?云家没打你吧?”
“没有。”
敖润愁眉苦脸地搓着手道:“程头儿,这事儿……麻烦了。”
程宗扬沉下^5,“仔细说。”
“是。”
敖润道:“昨晚我在城角等着,半夜听到动静,我还以为程头儿你来了,赶紧把绳子扔下去,等他们开始爬才觉得不对,再想收绳子可都来不及了。我怕你过来没人接应,也不敢躲。那些人上来,一顿拳脚就把老敖打趴,我都不敢还手,被他们用绳子捆着回到堡里。
“云家人问了我几句话就把我扔到空房子里,也没人理睬。我听着外面人叫马嘶,乱得跟打仗一样,到了大半夜突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敖润心有余悸地说道:“我心里扑腾扑腾乱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直快天亮,云家才有人过来说三爷叫见。”
敖润咽口吐沫,“三爷倒是和气,笑咪咪的,说昨晚都是误会,让程少主不要往心里去……”
“还有吗?”
敖润吞吞吐吐道,‘“云一二爷说……他们家压根儿没有瑶小姐这人,程少主以前是误会,往后不用再登门了。”
程宗扬明白过来,云家是看到云如瑶留书出走,动了真怒,索性断绝关系,不再承认云如瑶是云家的人。他本来想生米煮成熟饭,谁知道云家直接把锅扔了!
程宗扬摇了摇头,虽然对云老哥有些歉意,但他一点都不后悔。
“紫丫头呢?”
“一大早跟着朱大爷出门,多半是去找你吧。”
敖润道:“程头儿,要不要我安排车马?”
回临安吗?如果云家上门要人,自然跑得越远越好,现在云家直接把人扫地出门,再跑就没有意义,反而留在舞都更好,更容易想办法弥补关系。
“找一处好点的宅子。”
程宗扬道:“咱们在这儿要多住一段日子。”
得知云秀峰和云苍峰不再认自己这个妹妹,云如瑶不禁痛哭失声。几位哥哥与她年龄悬殊,虽然是兄妹却犹如父执。
程宗扬安慰几句,云如瑶哽咽道:“纵然被父兄所弃,奴家也不后悔……只是瑶儿让家门蒙羞……伤了几位哥哥的心……”
“六哥他们只趸一时气恼,过几日就好了。”
程宗扬拥住她的腰,“真不行就等妳生个大胖小子带着回娘家,保证云老哥乐得合不拢嘴。”
云如瑶被他逗得破涕为笑,接着又垂下泪来。
这时传来一声轻笑,“程头儿,你又在欺负人了。”
程宗扬转头一看,只见房门开着,小紫在门口笑吟吟看着他,然后目光落在云如瑶身上。
小紫笑道:“好漂亮的新娘子。”
云如瑶停住抽泣,惊讶地张大妙目,被小紫的美貌所惊艳。
“这是小紫,这是如瑶。”
云如瑶恍然道:“原来是小紫妹妹。”
毫不掩饰地露出欣赏的目光。
小紫笑道:“那我就叫妳姐姐好了。”
程宗扬一直心怀隐忧,担心死丫头和云如瑶见面会不会酿成什么血案,没想到两女一见如故,越说越是相得,最后竟然把他赶出来。
“这算什么事啊?”
程宗扬嘀咕着离开屋子,看到朱老头正蹲在老槐树下跟几名禁军汉子吹牛。
程宗扬本想问他和小紫去哪儿,但这会儿满腹心事,见他们说得热闹,只摇了摇头去了静室。
“我准备在舞都多留几日,年前必定赶回去。”
水镜中,秦会之的面容有些模糊。这些天接连施展水镜术,林清浦也有些吃不消,但再模糊,此时也能看到奸臣兄嘴边的苦笑。
“家主,如今时景动荡,商会还需要家主坐镇。”
“临安上下,我相信你能搞得定,至于资金压力……我准备把首阳山的铜矿拿下来。”
秦会之一惊,“家主明鉴!若是开矿,需要招募大量工匠,甚至开山筑路,运出的矿石还需挑拣、炼化。即使公子真能拿下铜矿,商会如今也无财力用在矿上。”
“我明白。”
程宗扬道:“所以我需要你在临安办一件事i募股。”
秦会之皱眉道:“股东大会刚开过,眼下只怕不好再加人。”
“这次募股和纳入商会的股东不同,确切地说,相当于债券。”
程宗扬道:“当初在股东大会上已经通过,铜矿所用资金不多,可由我作主。现在我决定,在程氏商会名下以经营铜矿的名义成立一间商行,专门经营此次铜矿生意,从商会调拨十万金铢为本金。”
秦会之思索片刻,“只怕不足。”
“所以要另外再发行十万金铢的无记名股票,每一金铢为一股。这种股票只限于商行的铜矿生意,不参与经营也没有表决权,但可以获得利润分红,年息定为五成。”
秦会之紧张地盘算一下,五成利息并不算高, 一般民间借贷,两倍甚至四倍的利率都有。但民间借贷大都是在相熟的圈子中进行,向陌生人借贷的风险未免太大。
最要紧的问题是i“敢问家主,这些股票卖给谁?便是高太尉,最多也只能拿下一、两万金铢。”
程宗扬摇了摇头,“不用去找豪门,就向市民发行,只要能拿出两贯钱就给一张股票。一年之后可持票领取股息,三年内本息全部还清。”
秦会之推敲多时,“只怕市民未必肯买。”
程宗扬无比诚挚地说道:“奸臣兄,这要靠你了。”
秦会之苦笑起来,拱手道:“敢不从命。”
程宗扬不担心股票卖不出去。临安与其他几座大城不同,士民殷富,一、两贯钱对一般人家并不算多。况且他相信秦会之的能力,别的地方不好说,但在临安兴风作浪都不在话下,欠缺的只是一个机会。
“老敖!备马丨‘”敖润跑过来,“程头儿,天都快黑了还出门?”
“离宵禁还有一会儿,在城里走走。”
朱老头赶忙跑过来,“我!我!还有我!”
“用不着你带路,后面去丨11六朝的城池多有宵禁,每晚敲过暮鼓之后关闭城门,到凌晨敲过晨钟才开放通行。城中有啬夫逻卒巡逻。因此像义纵那帮游侠儿只能在城外打劫。
程宗扬在舞都待了七、八天,还是头一次逛街,这一看才知道和他想象的不同,舞都的商业氛围别说比起晴州、临安,连建康都远远不如。城中整齐划分为二十四个坊,各坊用高墙相隔,根本没有临街商铺的概念。无论杀鸡屠狗还是贩卖粮、米、布匹、酒水,所有的商业行为都集中在一个坊内。坊内铺面同样寥寥无几,除了 一间酒肆,只有一间铁匠铺和五、六家小铺面。
程宗扬呆了半天,“舞都人都不买东西吗?”
“小程子,你就不知道了吧?”
朱老头得意起来,指点道:“看到那边没有?”
程宗扬望向旁边一处坊市,坊内鳞次栉比遍布着高大的屋脊,一直延伸到坊墙边缘,然后一座望桥从两坊之间的街上跨过,与另一处坊市连为一体。
“瞧见了吧?猜猜里面多少人?”
“大概……五、六百户?”
“嘿嘿!”
朱老头竖起一根手指,“就一户人家i平亭侯邳家。舞都除了邳家,还有十几家地方豪强。小的占半座坊,大的像邳家足足占了两座坊,加起来占了大半座城。这十几户人家顶了天就几百人口,门下家奴虽然有数万,但那些家奴从生到死都在主人家里,哪里要买什么东西?除去这些豪强,城里还有官吏,官吏的俸禄一半是钱铢,另一半折成粮食、布帛、炭薪、香料,哪里用得着去买?便是城里的平民也大多有自己的田地,能种田纺麻,要买的物品着实不多。”
程宗扬这才知道舞都虽然是大城,但居民大都自给自足,关上门就能自己过日子,难怪商品交易这么不发达。
“我不信他们不花钱i老敖,这里有青楼吗?”
“有。”
敖润道:“可程头儿,你不一定能看上眼。”
“最好的在什么地方?那些公子哥儿难道不寻花问柳?”
敖润老实道:“反正我是没碰见过。”
朱老头道:“那些大户人家自家养的歌妓就有几百人,往来宴饮都在自家宅中,哪里用出去寻乐?舞都算不错了,多少还有几间酒肆、客栈。小程子,你以为到处都跟临安一样?”
程宗扬半晌才道:“怪不得我还觉得纳闷,云家祖业在汉国,怎么产业全在晋宋?原来是没生意做i不对啊!我在临安听说汉国有些大商人,地方繁华,比起宋国也不逊色。”
“那是宛洛一带。当初天子把天下的富强大族迁往洛都,世家大族多起自宛郡,宛洛周围人口不到三成,却汇聚汉国七成的财富。舞都是武帝南征夺取的晋国故地,地方豪强早被迁徙一空,如今这些豪族都是别处迁来的,怎么能和那些通邑大都相比?”
难怪云家在舞都这么低调,程宗扬总算明白过来。舞都位于汉国边陲,又因为经历战火,地广人稀,大量土地又被豪强大族占据,商品经济基本等于零,只怕比苍澜好不到哪儿。
朱老头等的就是这一刻,先用严酷的事实教训这小子,然后劝小程子别满门心思做生意,男子汉大丈夫还是赶紧干正事要紧。他笑咪咪正准备开口,没想到程宗扬却笑起来。
“这里的商业完全是空白啊!太好了 !”
程宗扬重重一甩马鞭,意气风发地大笑道:“这么大的市场,整个都是我的!”。
第六章。
朱老头脸黑如墨,跟着程宗扬回来就一头扎进柴房,要死不活地拱在麦秸堆里长吁短叹。
程宗扬兴致勃勃地回到房间叫道:“死丫头!快去磨墨!本少爷要写一份计划书!”
“什么计划书?”
却是云如瑶捧着纸砚出来。
“关于舞都的商业开发。”
程宗扬搂着云如瑶亲了 一 口,然后道:“死丫头呢?”
小紫的声音从蛋屋里软软传来,“人家在看书。”
“妳才认识几个字,别笑掉我的大牙了 !”
程宗扬探头一看,小紫果然在看东西,只不过是云如瑶手书的那些文字。
云如瑶红着脸道:“小紫妹妹好聪明,过目不忘,奴家只教了 一遍就认得了。”
程宗扬一阵惭愧,待在南荒那种环境里,朱老头根本没想过教小紫认字的必要i别说朱老头,她跟了他这么久,他也没想到这事。小紫认得几个字还是跟秦会之等人偶然学的,没有系统学习过。
可是给死丫头看这东西真的没问题吗?瑶丫头写的东西何止大胆奔放?完全是少儿不宜!不过话又说回来,少儿不宜的东西死丫头别说看了,干的就不少。这两个一个有想象,一个有实践,遇到一起说不定会起什么反应。
云如瑶一边铺开纸张,一边好奇地问道:“商业开发?”
“我发现舞都的商品交流几乎是空白,正好抓住这个机会开发商业。哦,我有没有告诉妳,我的盘江程氏也是经商的?”
“奴家听小紫妹妹说了。”
云如瑶抿嘴一笑,又有些担忧地说道:“但舞都人很少买东西。奴家记得哥哥也在城里开过店铺, 一年下来没有多少生意,只好关了。”
“再自给自足的社会也不可能什么东西都自己做,而且越是封闭的社会结构,对商业的抵抗能力就越低。”
程宗扬信心十足,“比如舞都人家家户户都要用家具,一张几案自己做也许要一个月,还要浪费大量木料。我开一间家具作坊,聘请熟练的工匠,大量购入木料,不出三天就能做出一张几案,加上工钱只用一、两个银铢。即使一张木几卖三个银铢,可舞都人把做几案的木料卖给我,再多花一个银铢就能得到一张美观耐用的木几,还省下一个月的时间。”
云如瑶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算的。”
她一边磨墨,一边回忆道:“奴家小时候,哥哥曾经贩来一批几案箱柜想卖给舞都的大户。后来奴家听说,城里的杜家很喜欢那些家具,每样买了一件。杜家没有山林,但田地很多,于是他们找处丘陵挖了沟渠,栽了上千株树苗和漆树,又派上百名家奴学习木匠手艺。十年之后,等树木成材,杜家派家奴伐下树木解成板材,然后按照那些家具式样逐一打造,连漆料都是自家漆树产的。平亭侯邳家有现成的木材,连样品都没有买,只让家里的木匠看了 一遍,回去便原样打造出来,一文钱都没花。”
程宗扬听得发愣,这是什么作风?看到中意的家具不是买下来,而是回去挖沟栽树i汉国的豪强是存心表现自己为什么叫豪强吗?
云如瑶道:“一般人家便是想买,奈何手中没有多少多余的钱铢。毕竟粮食可以自己种,钱铢却种不出来。那些豪强们虽然有钱,但自用已足,多余钱铢大都用来窖藏。不仅豪强如此,连朝廷也是如此,府库积粮如山,钱铢的穿绳都已朽烂还以为盛世,岂不知钱铢如泉,聚而不用不过死水一潭,流动起来方有其用处。”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程宗扬道:“商业本质就是用自己有的,换取自己没有的,钱币是交换的中介,而不是目的。舞都不是没有钱,而是缺乏流通的管道。豪强手里有钱,没有地方消费;平民手中无钱更无法花钱,就成了 一个僵局。如何打破僵局,让钱铢流动起来……”
程宗扬在灯下陷入沉思。
灯花忽然爆开,程宗扬倏然一惊才发现自己想得入神,夜色已经深了,窗外黑沉沉的没有丝毫灯光。
六朝与现代最大的差别在于夜生活的单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极少有现代那种生活从夜晚才开始的人群,毕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能随意使用的灯油。说起来,那些半夜打劫的游侠少年倒算是六朝少数的夜生活分子了。
这时一个声音呢喃道:“郎君……”
程宗扬回身看去,只见云如瑶轻衣薄衫,犹如一株幽兰含羞带喜地望着自己。
他挽住云如瑶的手,“穿这么薄,别着凉了。咦?”
程宗扬挑开她的衣襟,只见她穿着一副半透明黑纱胸罩,雪白肌肤在薄纱下若隐若现,乳尖一点娇红宛如豆蔻。
云如瑶红着脸道:“是小紫妹妹拿给奴家的。”
她离开云家时差不多是净身出户,只穿了贴身内衣和一条御寒的狐裘。小紫手边倒是有衣服,但都是从太泉古阵拿来的,穿这么性感未免太勾引人了。
程宗扬抱起云如瑶大步走入小屋,小紫正伏在地上看那些纸,听到两人进来便笑吟吟地抬起头。
程宗扬道:“死丫头,乖乖回妳的房间去。”
小紫笑道:“就在这里好了,瑶姐姐又不介意。”
云如瑶道:“小紫……”
小紫轻笑着两手一伸,将她的裙子扯下来,露出两条白生生的玉腿和一条薄薄的黑丝内裤。云如瑶惊叫着被小紫拦腰抱着放到桌上,接着小紫伸出香舌在她耳下轻轻一舔,云如瑶的身子顿时软下来。
“死丫头,妳少乱来啊!”
程宗扬一阵紧张,这丫头醋劲其实挺大的,云如瑶和她待在一起,简直和一个婴儿与一只雌虎待在一起差不多。
小紫没有理他,只撒娇似的对云如瑶道:“瑶姐姐,让人家看看好不好?”
“不要……”
“喂!喂!死丫头,妳干嘛?”
小紫笑道:“人家可是瑶姐姐的媒人呢。”
“哪来的媒人?瑶儿是我自己找的好不好?”
云如瑶满脸红晕,小声道:“都是她拿的那本书……”
程宗扬想起来,可不是嘛!那本《金瓶梅》小册子还是小紫故意放进去的,要不然也没有后面这些事。
小紫撒娇般道:“姐姐,好不好?”
云如瑶争不过她,只好转头对程宗扬道:“檀郎……”
程宗扬暗道:死丫头,小心玩火自焚,一会儿火上来了连妳也烧到!他大度地说道:“妳们看着办!反正我是不介意啦。”
云如瑶羞答答道:“奴家早晚要和妹妹共事一夫,便是同床服侍……也是应当的。”
虽然云如瑶在床上表现得很大胆,但程宗扬没想到她这么放得开,他甚至怀疑死丫头是不是给她下蛊?
小紫笑道:“瑶姐姐下面好漂亮呢。”
云如瑶嗔道:“坏丫头,不要说……”
“喂,妳们两个背着我干什么?”
“在看书啊!”
小紫笑道:“瑶姐姐看得入神,一不小心被我占了便宜。”
“紫丫头坏死了,”
云如瑶羞道:“趁我看书,在奴家身上乱摸,害奴家泄了身子^”“真的吗?”
“奴家是想起昨晚和郎君……一时失神……哎呀!”
小紫将云如瑶的内裤扯到膝下,露出光润的下体,笑道:“姐姐下面颜色好浅,跟冰玉一样呢。”
小紫白嫩的手指在她股间挑弄片刻,然后没入花唇。云如瑶勉强握住小紫的手腕,玉体战栗不已,不一会儿便露湿春心。
眼前香艳的场景使程宗扬下身不由得一阵火热,他原本还担心死丫头每晚跟他挤在一起睡,如今有了云如瑶会不知怎么安置。眼下她们两个好得像一个人似的,简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话说回来,像云如瑶这样的娇小姐从小起居睡卧都有小婢服侍,出嫁时候,贴身丫鬟做为通房一起服侍丈夫是豪门惯例,连与夫君交欢时,旁边有小婢服侍也见怪不怪。他觉得不可能的举动,放在她的环境中就可以理解了。
程宗扬发现云如瑶娇怯的外表下,其实是个妙不可言的尤物,常年离群索居的生活不仅没有让她变得孤僻,反而使云如瑶对正常生活充满向往和异乎寻常的激情。对他的任何要求,她从来都不拒绝,反而用更大的热情来迎合他。
短短几天,两人便换了十几种花样。云如瑶在床榻上一改平日的怯弱,柔媚至极,每一次都让他淋漓尽致。云如瑶初尝滋味,正是情动十分,接连几日两人都是在缠绵中睡去。随着两人的交合,云如瑶体内的寒毒不断弱化,手脚渐渐有了温度,雪白的玉颊也多了几分血色;少女的稚嫩渐渐褪去,多了几分少妇婉约的风情。
云如瑶和小紫的交情也迅速升温。云如瑶惊叹于小紫的聪慧,小紫也对云如瑶表现出足够的善意。程宗扬发现小紫不是不容人,只不过是对智商不够的人表现出赤裸裸的歧视。但在程宗扬看来,她们两个不仅是平等相称的姐妹,更像是一对臭味相投的玩伴。
在每晚的洞房花烛之外,这些天程宗扬与富安和他带来的禁军汉子都厮混熟了,那些军汉既然被派到汉国,都是高俅心腹中的心腹,如今挂在商会名下,程宗扬也不把他们当外人,直接从商会给每人发了 一份工钱。
刘诏等人被派来公干,结果白白拿着俸禄一点事情没有,如今又多了一份薪水,都有些不好意思。刘诏几次讨活干,程宗扬笑道:“要办的事情多了,过几日还要劳烦你们。”
‘刘诏拍着胸膛道:“少主有事尽管吩咐!我们兄弟别的不行,就是有把子力气!”
抵达舞都是在六月中旬,到了月底,高智商和冯源等人从山上回来,他们买了五百多棵铁杉木,花了不到一千金铢。
高智商笑嘻嘻道:“管事的吕哥是平亭侯的小家臣,徒儿给了他五十金铢,把上品的大木改成下品,一下省了千把金铢。”
“干得不错。”
程宗扬把账册递给云如瑶。
高智商涎着脸道:“这是……师母?真是花容月貌!沉鱼落雁!就是天上的仙子也比不上!也就是这样的俏佳人才好配上我师父这样的好汉!哎呀!小紫姐姐!几天不见,姐姐比以前更漂亮了 !就是月宫里的嫦娥也比不上姐姐一根眉毛啊—”
“闭嘴吧!”
程宗扬拿出两小串银铢,“百分之一的抽头,这是给你的。”
“谢师父!”
高智商以前手指缝里漏的都比这多,但这笔钱是他实打实挣的工钱,拿到手中感觉分外不同,他拿着银铢叫道:“富安!富安!你这个狗才!快来!”
富安溜过来,“衙内,叫小的什么事?”
“把这串钱送给爹爹,告诉我爹,就说我现在能自己挣钱了丨‘”程宗扬不禁笑道:“行了吧!这一串钱还值得送回去?路费都是好几倍。”
“那不一样,这是我挣的钱!对了,舞都的醋不错,富安,再买几坛醋送回去。告诉家里的厨子,每天中午、晚上各做一道醋溜鱼,让我爹一吃就想起是儿子我孝敬的,他一开心说不定还能多吃几碗饭。”
“小的明白丨乙云如瑶忍着笑,肩头乱颤。小紫问道:“还有一串钱呢?”
高智商做个抛骰子的动作,“我跟义纵约好了,今晚在七里坊玩几把。”
他压低声音道:“听说城里的游侠儿们约好了,等明天新太守到任要给他来个大的,今晚好好乐一把。”
程宗扬心头一动,“七里坊是什么地方?”
高智商道:“书城西,坊里都是做贱业,乱得很。”
程宗扬起身道:“我也去看看。”
七里坊在舞都西南角,似乎战乱之后就没有修复过,连坊墙都破烂不堪。坊内原本的屋舍大半残缺,留下的柱墙依稀能看出几分巍峨的气势,但多了许多歪歪斜斜的茅舍。板墙的缝隙中偶尔露出几道目光,都有亡命之徒的狠厉。
高智商别的长进看不出来,胆子倒是比以前大多了。他敞着怀露出瘦伶伶的胸膛,大模大样地走在前面。程宗扬走在中间,敖润和刘诏一左一右跟在后面,有这两条大汉跟着,那些目光只盯了几眼便退缩回去。
程宗扬的唇角黏了两撇胡须,眉毛也被小紫用炭笔涂浓。去七里坊少不得见到义纵,程宗扬与他打过照面,还是被他亲手劫过,被认出来就麻烦了。这点伪装虽然简陋,但夜间混在人群中已足够掩饰。
一名汉子蹲在一处破败的院墙边,见到众人过来,把手指放进嘴里发出一声忽哨,低声道:“小高来了!”
墙头的缺口处钻出一颗脑袋左右看了看,然后放下一道梯子,“快点!”
高智商爬上去笑骂道:“刘铁臂,你还欠我钱呢,什么时候还?”
刘铁臂道:“你怎么还带着生人来?”
“放心!这几个都是我的好友,刚犯下命案,从云水游过来,逃到咱们这儿来的。”
“杀过人?”
刘铁臂一抱拳,“好汉子!进来吧丨”众人从一堆倒塌的砖石木柱穿过,只见院中生着一堆篝火,几十名壮汉、少年聚在一起,不时发出一阵叫好声。
篝火旁有两人正在角力,其中一个鹰目狼顾,正是义纵;另一个是满面纠髯的大汉。两人把臂躬身较量片刻,义纵一声低喝,腰身一扭,将那名大汉甩到一边。
众人轰然叫好。
高智商一脸纳闷,“不是说赌钱吗?”
义纵脸上的伤疤已经好了七、八分,他一边用褂子擦着脖颈的汗水,一边走过来对高智商道:“听说你杀过人?”
高智商跟他们混在一起,平常牛皮吹得山响,这会儿自然不能掉链子,胸脯一挺,“杀过!”
“好!有桩来钱的大生意,你干不干?”
高智商拍着胸膛道:“兄弟交情,义气当头!义哥!我跟你干了 !”
高智商连什么事都没问就一 口答应,这般义薄云天让义纵也大是佩服,“好汉^^!我义纵果真没有看错人丨乙他转身道:“各位兄弟!咱们舞都的豪杰侠士如今都到齐了,”
他手一挥,“今晚共谋大事!”
众人纷纷道:“义兄弟!咱们都听你的!”
“舞都游侠儿,一诺为重,生死为轻!”
有人豪情满怀地放歌道:“少年侠气‘父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间,生死同! 一诺千金重!”
“好丨丨”义纵道:“大伙儿都知道咱们舞都新来一位太守,那老贼当初在济南当都尉就把当地的豪杰尽数下狱,一 口气杀了近百名好汉子,如果让他来舞都,哪里还有我们的活路?”
“没错!”
有人叫道:“我听说田大侠因为收留几名投奔来的好汉,便被那老贼灭门!”
有人愤然道:“田大侠义气过人!竟然被这狗贼杀了!”
众人怒骂声不绝于耳,有人拔刀往地上乱砍,还有人扯开衣服往胸口血淋淋地划上一刀,嚎啕大哭。 ‘高智商的腿都有些发颤,小声道:“师父,我刚才是硬着头皮上的,这些人一言不合就砍人,我……我这会儿想尿一泡……”
“别尿裤子里。”
程宗扬转念一想,拦住正要解裤子的高智商,“上去对着火堆尿,你就说……”
他悄声说了几句。
高智商一咬牙,“豁出去了 !”
高智商冲到篝火旁,拉开裤子对着火堆咳咳嗦嗦地尿起来,一边大叫道:“老贼!小爷尿你一脸丨乙众人一片欢呼,纷纷朝高智商竖起拇指。
高智商彷佛平添百倍勇气,也顾不得去提裤子,光着屁股朝众人抱拳,出了半天风头才得意洋洋地下来。
那些侠客大声说着,不时挥舞长刀展现自己的勇武,程宗扬在旁听着,渐渐起了疑心。义纵对那位太守一路上的行止知之甚详,如果沿途的游侠儿都在盯着太守的车队,互相通风报信也说得过去,可他连太守昨晚私下与本地豪强杜氏见面,还收了杜氏送去的一对玉璧都知道,那不是游侠儿能打听出来的。
“外郡的好汉会助我们一臂之力,在路上将那老贼的车队拖延一个时辰,待那老贼到舞阳河已经是黄昏时分。河上的渡船我们做过手脚,等老贼上船,驶到中流,就拔下塞子。那老贼护卫虽多,但先渡的最多只有一半,到时趁他们下河施救,我们就从林中冲出来!”
义纵狠狠比了 一个“杀”的手势,然后笑道:“那老贼性喜收受贿赂,行囊颇丰,单是运送钱铢、丝帛的大车就有六辆,到时我义纵一介不取! 一半的钱铢拿出来扶弱济困,另一半大伙平分!”
一众豪客被他挑动得嗷嗷直叫,恨不得这会儿冲出去厮杀。
义纵说完,一路过来与众人交谈几句,不时放声大笑,挥起拳头捶打彼此的胸膛;走到程宗扬面前,他赞许道:“好汉子! 一看就是杀过人的!敢问兄弟尊姓大名?”
“程宗扬。”
程宗扬抱了抱拳,“因为杀了 一个仇家,不得不亡命天涯。”
“杀得好!”
义纵道:“我等血性男儿,自当快意恩仇!来!干了这碗丨:程宗扬接过陶碗一 口喝下,然后道:“明日之事,义兄弟尽管吩咐!我这两位兄弟都是杀人如麻的豪客。”
“程兄弟远来是客,怎会让你上前厮杀?到时跟着义某就是。”
程宗扬暗暗皱眉,他疯了才会和一群陌生人劫持新任的太守,原本想借口前去设伏,带人一走了之,也不知道这小子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要他跟在身边。他摸了摸胡须,难道这小子看出他是假扮的?
众人喧闹一夜,快天亮才陆续睡倒,院中酣声如雷,程宗扬耐着性子靠在柱上装作假寐。院子四周都有人把守,禁止出入,显然是怕走漏风声。
高智商爬过来,“师父,咋办呢?”
程宗扬闭着眼1:“你看呢?”
高智商狠了狠心,“师父,我倒有个主意,咱们不如赌一把大的……”
高智商的想法跟他一样,但那些扎成木排的铁杉木却是他没想到的。程宗扬没说“你这小子跟我想的一样”,而是故意道:“万一办砸了呢?那些货物还好说,你的小命还要不要?”
高智商道:“富贵险中求i真不行咱们就跑路!这跟押宝一样,输了最多那些木头打水漂,赢了赚的就不是那几根木头了。”
这小子倒有几分眼光,就是赌性太重。程宗扬道:“还有吗?”
高智商道:“我就发愁一个i消息怎么递出去?这些人盯得太紧了。”
“别担心,有人给你传话。”
程宗扬略略提高声音,“听到了吗?”
朱老头在暗处哼了 一声,他怕这小子再妄动真气,谁知道这小子竟把他当成跑腿的。
天色阴沉沉似乎要下雨。到了辰时,一个青衣男子匆匆过来找到义纵悄悄说了几句,义纵点了点头,等那人离开便喝道:“兄弟们!醒醒!干活了!”。
第七章。
雨幕中,一行车马远远行来。两条渡船已经在码头守候,前方的几名士卒解下马匹牵到船上,然后把车辆推上船。
一群人埋伏在林中紧紧盯着渡船。程宗扬已经看出来,这些四处招揽来的豪杰有几个不想干的,但义纵等人看得极紧,只能被裹胁着跟来。
雨水顺着脖子流进衣内,又湿又冷,程宗扬却在担心自己的胡子,万一被雨水冲掉就漏馅了,他索性撕下一截衣物蒙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旁边一名汉子竖起大拇指,然后有样学样也撕下衣服包住头脸,不多时众人都蒙上面,你看我我看你,觉得多了几分安全感。
渡船来回两趟,车队已经渡过三分之一,接着车上下来一个宽袍大袖的中年人,他戴着前高后低的乌色梁冠,腰间用彩绶系着一只革囊。几名扈从把他扶到船上,船夫竹篙一撑,船只离岸驶往河心。一名扈从撑起伞盖替主人遮雨,忽然船只打个转,正在撑篙的船夫失足跌入河中。
船上众人连忙去救,但船身被滚滚河水冲得不住旋转,在上面能站稳都不容易。已经过河的士卒蹚进河中赶来救援,谁知那船离河岸还有十几步远,竟然开始下沉,接着另一艘船也失去控制。
岸上的士卒脱了衣物凫水过去救援,在他们背后的林中,义纵看准机会,大喝一声:“杀!”
几十名豪杰蜂拥而出。
程宗扬跟着人群胡乱跑着,一边紧盯着河心。那名中年人已经落水,如今正是盛夏,河中水流正急,他的宽袍大袖在水中累赘无比,虽然有几名扈从拼死相救,还是被河水冲得分开。
岸边已经交起手来,那帮游侠人多势众又出其不意,一交手便砍翻几名士卒。
不过有人劈开大车,成串铜铢滚落出来,不少人上来争抢,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程宗扬对敖润和刘诏吩咐道:“看好衙内!”
然后一头扎进水里。
刘铁臂也盯着那中年人,那是整个车队最大的肥羊,见程宗扬抢先,他也匆忙跳下水,“我来助你!”
程宗扬游泳的技术十分平常,但修为放在那里, 一 口气潜游几十公尺也不在话下,他顺着河流飞快地靠近落水的中年人,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
那中年人并非不会游泳,只是被衣物束住手脚,难以施展,眼看被程宗扬扯住衣物,他勉强露出水面喝道:“哪里来的强盗!敢劫持本官!”
程宗扬叫道:“别动!”
中年人厉声道:“士可杀!不可辱!”
说着拔出短刀,朝程宗扬刺来。
这么一耽误,刘铁臂也游过来叫道:“快砍了那老贼!他身上肯定有好东西!”
那中年人还挣扎不休,他的衣物浸了水变得沉重,程宗扬索性把他扯到水下,屏住呼吸扯下他的宽袍,一边往岸上游去。
两人被河水冲出数百步远,连岸上的厮杀声也变得模糊。那中年人呛了水,神情委顿,一出水面就剧烈咳嗽起来。
刘铁臂不知道被冲到哪里,隔着蒹葭也看不清楚。程宗扬费力地把那中年人拖到岸上,说道:“别搞错了,我是来救你的。”
那中年人咳了片刻,“你是谁?”
“草民程宗扬,是宋国来的商人。”
“岸上那些盗贼可是你的同伙?”
“实言相告,草民只是行商路过此地,手下一名小厮在城中游荡,遇上少年密谋劫杀新来的太守。草民虽是异乡人,却久闻太守刚直不阿,因此混迹其中与几个家人相机施救,幸得太守安然无恙。”
“原来如此。”
那中年人见程宗扬并无恶意,于是镇静下来,拱手道:“本官宁成,多谢程先生援手之德。”
“太守不必客气,草民虽是行商也知道大义所在。告辞!”
程宗扬一抱拳,就那么扬长而去。
宁成望着他的背影,良久道:“施恩不图报,此人大有古风。”
他忽然脸色一变,急忙往腰间摸去,“不好!”
程宗扬披着衫子席地而坐,悠然饮着茶。云如瑶在屋中点起铜炉,将几件湿衣逐一烘干。
宁成脱险之后,立刻命人拦截几块正从上游漂下的木排,指挥士卒强行渡河,攻击群盗。义纵等人不过是乌合之众,此时乱了阵脚,被士卒一冲便死伤数人,剩下的顿时做鸟兽散。
宁成马不停蹄地进入舞都,随即下令封城,全城大索。这一夜还没过完,那些游侠豪杰多半已经落网,只有义纵和几名少年躲起来。
高智商和敖润、刘诏早趁乱溜走,连汗毛都没掉一根,这会儿还有心情在门外看热闹。
各处坊市鸡飞狗跳,不断有人被士卒抓到,戴上重枷拖走。高智商的眼睛忽然一亮:“刘铁臂——那家伙还欠我钱呢!”
刘铁臂的脸上被抽了 一鞭,不停滴血,听到叫嚷声,忽然叫道:“那个!那个姓高的!也是我们一伙的!”
高智商想溜已经迟了,两名膀大腰圆的士卒挤过来,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揪住他,往他的脖子上套根锁炼直接拖走。
富安冲过来使劲作揖,“官爷!官爷!弄错了 !我们衙内……他可不是盗贼啊!”
一边说,一边掏出钱铢往他们的袖子里塞。
士卒接过钱,一把将他推开,喝道:“莫非你也是盗贼!”
刘诏握住刀柄正要动手,却被敖润用肩膀一撞,把他撞到院内,“还不找程头儿去丨‘”刘诏连滚带爬地奔进来,“程头儿!大事不好了!”
程宗扬听完咧了咧嘴:“好嘛,刚做的人情就得还。”
他看着云如瑶正在烘烤的衣物,说道:“让那小子在牢里待一晚,明天我接他出来。”
舞都太守府里,一名官吏垂手道:“回太守,为首的盗贼名叫义纵,其姐是平亭侯夫人身边的女医。”
宁成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平亭侯……来人!去邳家!”
“太守,此时天色已晚。”
“便是连夜去。”
宁成冷冷道:“破家县令,灭门令尹!本官身为二千石,难道平亭侯敢将本官拒之门外?”
平亭侯邳柴在洛都自有宅邸,留在舞都主事的是他三弟邳寿,这一夜邳寿如坐针毡,竭力应付新来的太守。
宁成对他的不耐无动于衷,先问完本地的风土人情,然后话锋一转,问起邳家在舞都的产业。
邳寿小心道:“当年吾祖从征有功,被封在舞都,起初实封两千户,经过历年赏赐,如今近四千户。”
“据说封首阳山也有邳家的封地?”
“正是。先帝在时,曾将首阳山几处出产木材的山谷赏赐给敝家。”
“这是天子圣德。”
“太守说的是、,我邳家上下感激不尽。”
宁成不闲不淡地说着话,一直坐到子时也不着急离开。邳寿心知要出点血,于是咬了咬牙,说道:“听闻太守渡河时遇袭,在下忧心如焚,太守幸得无恙,在下也就放心了。来人啊丨11两名婢女捧着一只蒙着红绸的盘子进来。
“这是邳某一点心意,给太守压惊,还请太守笑纳。”
邳寿掀开红绸,盘内是一迭铸好的金饼。
宁成放声大笑,“邳家资财千万,拿这点金饼就想打发我宁成吗?”
他大喝一声,“义纵何在!”
邳寿打个哆嗦,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这会儿退一步就是灭门之祸,只能硬着头皮道:“太守明鉴,在下并不认得义纵。”
“好嘴硬,来人!搜丨11邳寿厉声道:“宁太守,平亭侯府并无义纵此人。”
宁成冷冷道‘ ‘“本太守便是搜了又如何?”
祁寿噎了 一下,拱手道:“回太守,世子尚在府中,只怕惊扰世子。”
“既然如此,本太守更要命人搜查。”
宁成道:“万一有盗贼潜入府上就不只是惊扰世子了。”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数百名士卒将占据两坊地的平亭侯府团团围住。0寿暗道这厮果然狠辣,连郡兵都调来。
双方已经撕破脸,邸寿也不在宁成面前做表面工夫,告退一声,立即找到世子邳忌:“义纵走了吗?”
邳忌长袍博带,身旁坐着几个美姬,一边左拥右抱,一边用稻粒逗弄玉架上的鹦鹉,“三叔何必慌张?宁老贼胆子再大,难道还敢搜我们平亭侯府?”
邳寿顿足道:“已经开始搜了!”
邳忌啪的一掌把鹦鹉打得羽毛乱飞,怒道:“好个匹夫老贼!”
一道人影从屏风后闪身出来,慷慨道:“我义纵绝不连累世子!这就去见宁老贼,便是横刀自刎也要溅那老贼一身血!”
“我堂堂侯府难道连一个豪杰都护不住?”
邳忌在堂上走了 一圈,“我派人送你出去,到乡里躲几天。”
邳寿阴声道:“他已经用符节调来郡兵,如今周围都被他调来的士卒守住,哪里出得去?”
“去冰窖。”
邳忌道:“冰窖地方隐秘,能藏两、三个人,那些郡兵再搜也搜不出来。”
“多谢世子好意。”
义纵毅然道:“我们兄弟六人同生共死,若是藏身冰窖躲过此劫,义某也无颜苟活于世!”
邳忌顿足道:“换衣服,就跟在我身边。”
邳家奴仆过千,多几个人毫不显眼,邳寿道:“夜里还好说,天一亮还怎能瞒得住?”
邳忌又转了 一圈,忽然一笑,“有办法了i三叔放心,我保证让义纵兄弟堂堂正正出门,还不连累我们邳家。”
祁寿心下虽然不安,但知道这个侄子素有智谋,行事果决,一边急道:“赶快!赶快!”
一边匆匆忙忙往前面去了。
邳忌从容笑道:“不用担心你那些兄弟,我有的是办法。”
他贴在义纵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义纵的眼睛亮了起来,“好兄弟丨二邳忌大笑道:“到时候我要叫宁老贼干看着你们扬长而去也无计可施,哈哈丨二义纵却暗怀隐忧,宁成横下心搜查平亭侯府,这般急切倒不像是为了他这个小角色……
义纵猜的没错。宁成真正在意的是他随身的官印,他在水中挣扎许久,被那个姓程的商人救到岸上,才发现官袍和原本系在腰间的太守印绶无影无踪。官印一旦丢失便是死罪,若是走漏风声被朝廷知晓他遗失官印,颁下惩处的诏书,即使他再找回官印,旨意也不会更改。
宁成不敢声张,脱险之后立即渡河攻击盗贼,把人驱走,然后暗中派人沿河搜索,但往下游找了数十里也一无所获。官印用革囊盛放,不会轻易沉底,既然没有踪影,多半是被人取走。当时离他最近的只有两人,那名姓程的商人救了他又空手离开,自然不会是那名商人。那么就是另外一个盗贼,如果是盗贼拿走他的官印再大肆宣扬,立刻便曰疋杀身之祸。
因此宁成不顾侯府威势,艇而走险,悍然围府搜查。这一下把邳家得罪到死处,但丢失官印也是死罪,两害相权取其轻,宁成便是得罪邳家也顾不得。
直到天亮还没有消息传来,宁成坐在厅中面沉如水,心却一点一点沉下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过了辰时,一名属吏进来:“禀太守,有一名商人求见。”
“不见。”
属吏喏喏退下。
宁成忽然道:“哪里的商人?”
属吏停下脚步,“是程氏商会的少东家,说有件东西要送给太守。”
“请丨二程宗扬捧着一只盒子进来,躬身道:“草民见过太守。”
“果然是你。”
宁成屏退左右,盯着盒子道:“此乃何物?”
“草民昨日渡河,在下游的蒹葭丛中拾得一件衣物,草民不敢私藏,特来献予太守。”
宁成打开盒子,只见一件官服迭得整整齐齐,旁边放着一只革囊,囊上系着一条青白红三色相间的绶带。他隔着革囊一摸,不由得长出一 口气,果然是他的太守银印。“程商人,请坐。”
程宗扬笑道:“多谢太守赐座。”
宁成自渡河就阴冷如冰的脸上露出几许笑意,淡淡道:“不知程商人做什么生意?”
“敝商会生意繁多,这次来舞都,一是听闻先生出任太守,舞都政通人和,升平可期,敝商会有意借太守的光为本地民生效力。其二,”
程宗扬毫不隐瞒地说道:“也是为了首阳山的铜矿。”
宁成点了点头,“舞都正需要程商人这样急公好义的商家。”
“草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尽说无妨。”
“草民一名手下昨晚在门前说笑,被捕入狱。”
程宗扬苦笑道:“就是那名打听出消息的小厮。”
宁成笑道:“还有这等误会?叫什么名字?把人放出来吧!”
一名小吏忽然奔进来,喘着气道:“太守!不好了!”
宁成沉下脸,“何事慌张?”
“那……那帮盗贼……劫持平亭侯的世子丨11宁成一怔,接着放声大笑,比起邳忌在内宅的笑声更加肆无忌惮,他霍然起身:“自作孽,不可活!程商人,你也来见见本官的手段!”
近百名郡兵将一座楼阁围得水泄不通,周围哭叫声响成一片,楼上几名少年捆住邳忌,将刀架在他的颈间叫道:“都给我滚开!”
“说你呢!再拿箭指着我,我一刀捅死他!”
“我们烂命一条!有侯爷的世子给我们陪葬,值了!”
邳寿嘶声道:“万万不可伤人!你们要什么财物,我们邳家都给你!”
宁成大步过来,邳寿听到动静,扑通一声跪下,泣道:“太守,求你救救世子吧!”
宁成冷冷盯了他一眼,然后抬起头。
义纵从邳忌身后露出半张脸,叫道:“宁老贼!给我拿一千金铢,够用六天的酒肉!再备一艘快船!等爷爷上了船就放了世子,要不然我砍了他的脑袋!”
邳寿叫道:“一千金铢我们邳家拿得出!拿得出!我这便命人取来!”
宁成一言不发,邳寿自作主张派家奴取来金铢,金灿灿地堆在木盘内。
宁成这才开口,“这是给盗贼的赎金吗?”
邳寿泣声道:“只要能保住世子的性命,再多的钱财我们邳家也肯出。”
“既然拿得出,便赏给这些士卒吧。”
宁成一边说,一边从一名箭手手中拿过弓箭,然后张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邳忌的咽喉。
满院的哭叫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瞠目结舌。邳忌望着颈中的利箭,眼珠几乎瞪出来,接着膀颈一歪,一命呜呼。
死寂中,宁成如寒冰般的声音道:“先帝屡下诏书,有劫持人质索要财物者,一律格杀!不必顾忌人质生死!射!”
那些士卒怔了片刻才慌忙举箭。
虽是盛夏,邳寿却像掉入冰窖一样浑身颤抖,满眼怨毒地死死盯着宁成,“你i我邳家绝不饶过你!”
宁成喝道:“来人!押下去!”
邳寿梗着脖子叫道:“宁成!你敢无罪捕人!”
“先帝有诏,劫持人质者并死!有向盗贼交纳赎金者,黥为城旦丨11郡兵已攻上楼阁,那些少年知道必死无疑,此时都是狗急跳墙。楼内忽然升起浓烟,却是有人趁乱放火,不多时整座楼阁就烧成一片火海。
“干!我算是见识什么叫酷吏了 !汉国这帮酷吏实在太酷了 !”
程宗扬兴奋地说道:“老头儿,你没看见,谁能想得到姓宁的先把人质干掉了!在场的人全傻了!平亭侯的世子啊!老宁像杀只鸡似的,连眼都不眨就射死了,满院子的人吓得连哭都不敢哭。还有平亭侯的兄弟,侄子都死了他还担个罪名,我在旁边瞧着都替他冤得慌。”
朱老头嘿嘿笑道:“一点都不冤,要不是咱们商会的木排,姓宁的早扔河里喂鱼了。”
“话是这么说,可没证据不是?”
“要啥证据啊?破了家再找证据也不迟。”
朱老头挤眉弄眼地说道:“小程子,你在舞都待着也怪闷的,要说好玩还得说洛都啊!铜驼巷、玉鸡坊有的是乐子。”
程宗扬伸个懒腰,“想去你自己去,我跟宁太守说好了,他把七里坊的游民清理出去,坊里的土地交给我使用,当然,太守占一半的股份。嘿,这家伙胆大、心黑、手狠、敢捞钱,是个敢做敢为的角色。”
朱老头忍不住了,“小程子啊,你答应大爷的事阴时候办?”
“大祭的事?那不是秋天吗?放心吧,真不行我把星月湖爷儿们调过来,把巫宗再灭一遍。”
朱老头黑着脸道:“大爷的珠宝!珠宝!说好在洛都开店的事!小程子,你敢黑大爷的钱!”
程宗扬一拍脑袋,“差点忘了。办完这边的事,咱们去洛都风风光光开间店铺,让你也过一把掌柜的瘾。”
朱老头气哼哼地走掉,程宗扬回到屋内。
云如瑶正在纸上绘图,“七里坊长两里,宽一里半,全长七里,是城中最大的一个坊。程郎,你要怎么做?”
“临江楼和武穆王府,我已经吃了大亏。”
程宗扬痛定思痛,“计划虽然不错,可几十万金铢砸进去到现在还没开始赚钱,七里坊不能这么办。我要改改思路,一边建,一边要想着回本。”
程宗扬看着纸上的图案,用手指划了 一道,“这边沿坊墙的位置全建成店铺,如果能把墙拆掉,改成临街的店铺最好,但坊墙不能动,只好向坊内开门。高智商买来的木材不用运走,就地用掉。先搭起架子,用草席隔开。货架放到门口,让人一眼就能见到。每种商品都要有两间以上的店铺经营。每隔三五家布置一间酒肆或茶肆,简陋点不要紧,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
程宗扬胸有成竹,不一会儿定下方案。等云如瑶画完,他拿着纸张端详半晌,赞道:“不错!太有草台班子的感觉了。”
宁成一声令下,官府的差吏风卷残云般将七里坊的游民一扫而空。第1 1天程宗扬又狠狠震惊一把,一夜之间城外足足悬挂上百颗人头,一个个血迹未干,面容狰狞。
城中已经传开,新任的太守将七里坊的游民一并捕拿入狱,连夜审讯,审完直接勾决,连旨意都没请就斩了近百人。
“这些都是没有户籍的游民无赖,杀了便杀了。若是良人犯案,本官自会向朝廷请旨。”
宁成漫不经心地说道,似乎在谈一件无关紧要的闲事,他掀开衣袖放在熏炉上,“听说你城外设了木棚,只要把七里坊的残物运来就能换取钱铢?”
“是。草民初来乍到, 一是扬名立信,二来也是人手不足。”
宁成不置可否,以他的主意,把牢里的罪囚都押过去,便是劳动至死也没人敢说一个字。
程宗扬当然不能这么干,更要紧的是他要的不是省钱,而是花钱。他在七里坊贴出告示,只要把坊内的垃圾运到城外,便可按照每十斤一枚铜铢的价格换取钱铢,就是十斤烂茅草也是同样价格。舞都欠缺商业活动,寻常百姓并没有多少来钱的管道,听说只要出把力气就能换钱,立即蜂拥而至。仅仅三天时间,坊内的茅屋、残柱、碎瓦被拆除一空,所有的花费算下还来不到一百金铢。
三天过后还不断有百姓过来想赚取铜铢,但坊内没有事情可做了。若是以往,百姓中少不得有人闹起来,但新来的太守大开杀戒,舞都城内各种犯罪顿时绝迹,城中百姓也战战兢兢,不敢妄为。
好在这间新来的商会又贴出告示,招募工匠伐木刨板,搭建房屋,连损坏的坊墙也找人修补。不仅如此,还大量收购竹子、漆料甚至草席,林林总总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刘诏等人这才知道程少主当初的话不是白说的,这一开始忙,大伙一个个跑前跑后,忙得脚不沾地。
高智商在狱里待了 一夜,出来后吓得魂不守舍,“师父,你是没进去,那牢里是真他娘的狠啊!敢硬硬脖子就直接把腿打断!那些好汉一进去就全怂了,别管什么身份,在狱卒面前都跟孙子似的。”
“少啰嗦,赶紧干你的活去!沿墙的棚子三天之内全部搭完。”
“是!富安!富安!快跟少爷走丨”富安也赶鸭子上架,和冯源一起充当发钱的账房,每天也是忙得晕头转向。青面兽身大力强,一个人足能顶五个人使。云如瑶心细如发又长于心算,程宗扬把往来的账目交给她一手打理。仅有的两个闲人是朱老头和哈迷蚩,两个老家伙在树荫下支了张桌子,乘乘凉,喝喝茶。
就这样,七里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变化。到了七月上旬,从丹阳送来的第一批货物运抵坊内,次日一早,那些用草席隔开的店铺全部开张,琳琅满目的货物让舞都人几乎认不出来这里就是以前的七里坊。
沿着坊墙一字排开的店铺虽然简陋,但每件东西都是新的。六朝的商铺大多屋子极深,为了安全,周围不开窗户,室内光线阴暗不说,柜台又设得极高,货物都放在里面的货架上;想要什么,店员取出来才能观瞧。
七里坊的店铺截然不同,门口一块刨好的木板充作柜台,各种货物直接摆在木板上。雪白的细盐用竹筒装着,大的能盛两、三斤,小的只有手指粗细,两枚铜铢就可以买回去尝尝味道。
各种木制的、卞角制的梳子,便宜的只要五枚铜铢一把;色彩缤纷的绢花一枝只要十文钱;银亮的缝衣针一枚也只要二十文,还附送一卷丝线;木屐上用的牛皮条,两枚铜铢一根;鲜美的鱼鲊用拳头大的罐子装着,只要花上十几枚铜铢就能买1罐。
走累了,隔几间店面就有一处茶肆,一枚铜铢就能买一碗梅子汤。那汤用井水冰镇过,凉冰冰甜丝丝,喝一 口便令人暑热全消。豪爽的汉子们有酒肆,在树下搭着高大的棚子,既敞亮又通风,三五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席地而坐,一声吩咐,酒肉便送到面前。
再往里有一块用绳子围成的空地,两边钉着半人高的木桩,中间拉着一根绳索, 一名女子在绳上来去自如,手里还抛着三颗圆球。绳圈外的看客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这样的绳技平常只有豪门宴饮才偶尔一见,别说城里的百姓,就是一般的官吏眷属也未曾见过。
七里坊开张的地方不到五分之一,但这五分之一足以让舞都人流连忘返;开张不到半日,越来越多的百姓涌入七里坊,坊内人声鼎沸。
第八章。
一名只有一条手臂的汉子快步走来,双脚一并,举起独臂利落地向程宗扬行了一礼,“程上校!”
“老陈,你都退役了,用不着敬礼。”
陈乔笑道:“已经习惯了。”
陈乔是星月湖大营的老兵,因为是丹阳人,受伤退役后转入商会,随即被调到家乡负责丹阳的商号。接到程宗扬所列的清单之后,秦会之找到离舞都最近的陈乔,让他就地收购物品、招募人手,以最快速度赶往舞都。
“运这么多货i,路上辛苦。”
“这次的货物看起来不少,分量倒不重。像那些绢花,几千枝一个大包就能带走。丹阳是水陆要津,购买这些货物没费多少工夫,就是分装成小包耽误两天。”
陈乔喝口茶水,“程上校,那些盐如果换成大包,能多带一倍。用竹筒装好就带不了多少。”
“舞都这边和丹阳不一样。”
程宗扬道:“像这种精盐一斤起码要三十铜铢,舞都除了豪强,只怕没有谁舍得买。换成竹筒装的,一只只要两枚铜铢,谁都能买来尝尝。其实一斤盐能装二十小筒,算下来一斤盐能卖到四十铜铢。鱼鲊也是一样,虽然贵了些但味道鲜美,而且省了盐钱。如果罐子再小一些,价格再降上一半,买的人会更多。”
陈乔仔细听着,偶尔点点头。
“那些人都是你招募的?”
“有几个是从就近商号调来的,大部分是招募的。工钱每个月十枚银铢。”
“这工钱比舞都的百姓高多了,但这样也好,有差距才有攀比的动力。那个绳技艺人呢?”
“本来秦执事让我找几个说书的,但一直没遇上,正好这家人坐船到丹阳,于是我把他们请来了。”
“请得好!如果是说书,他们一开始还未必听得惯。”
“招募了二十三人,从商会调来的有五人,都是信得过的。”
“很好,你先去休息吧。”
陈乔敬了个礼,转身离开。云如瑶从帘后出来,轻轻替程宗扬揉着额角。
“听说坊里好热闹呢。”
“到明天会更热闹。”
云如瑶微凉的指尖在他的额角轻轻揉着,“奴家看了账单细目,那些货物从丹阳买来,价钱比别处低了两成。”
“如果广阳渠开通,南方的货物会更便宜。”
“不过一共才用了六百多金铢……”
程宗扬笑道:“妳已经看出来了。”
程宗扬明白她的意思。低廉的成本意味着利润更高,但总成本太低说明总利润也不会太高,好比一个杂货铺做到百分之百的利润,也比不上一个楼盘百分之十的利润0第一批运来的货物全是价格低廉的日用品,看起来虽然热闹,但全卖出去也挣不到几个钱,能包住雇员的工钱就不错了。不过程宗扬不打算用这些小店挣钱,他需要的是让钱有一个流动的管道。
程宗扬挽着云如瑶的手,“舞都人手里的钱不多,所以我要先让他们赚钱,这样他们才有钱往外花。我把货物改成小包装,让他们买得起。钱从我手里流到他们手里,又从他们手里流回我手里。以后我还要花更多钱,让他们去赚。”
云如瑶道:“那些百姓不会把挣的钱花光,有一些钱铢是回不来的。投入越多,留在他们手里的钱也越多,从哪里赚钱呢?”
“钱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况且不是只有钱铢才有价值。我付出钱,他们付出劳动,我得到的是劳动成果。半个月前七里坊还一钱不值,现在已不只是价值千金了。只要不出乱子,坊里的土地就能稳稳升值。”
程宗扬道:“这些都是账目上算不出来的,也不用算。城内的百姓收入水平提高,消费水平也相应提高,等他们成为稳定的消费群体,下一步就是吸引那些豪强。他们拥有舞都七成的土地,让他们的财富参与流通,互通有无,妳就不必担心我会亏钱i怎么样?郎君我做生意的手段不差吧?”
云如瑶伏在他背上,柔声道:“郎君这哪里是做生意的手段?治国也不外如是。十年之后,奴家不敢想七里坊会是什么模样。”
程宗扬握住她的柔荑,“有了七里坊现在的模样,我也好去找六哥和三哥两位大舅子谈谈心。”
他在舞都花费偌大力气为的可不是挣钱,而是为了云如瑶和云家。
程宗扬踌躇满志地再次登门,毫不意外地再次被拒之门外,他锲而不舍,接连登门候教。这一次云家态度与上一次截然不同,上一次云家的拒绝多少有几分照顾家族颜面的意思,这一回云苍峰和云秀峰避而不见,云家上下都对他冷若冰霜,态度僵硬得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程宗扬原想着木已成舟,自己放低身段给足云家面子,不愁云家不接受,但云家的态度让他的信心动摇起来。
这天程宗扬又从云家扫兴而返,敖润骑着快马匆忙奔来:“程头儿!太守让你往府里去。”
太守宁成在舞都大开杀戒,杀得人头滚滚。郡中游侠少年闻风而逃,旬日之间整个舞都便肃然一清。宁成历任太守,每到一地都破家无数,虽然抑制地方上的豪强,但百姓都畏其酷烈,只要他在任,市面都萧条不少。
这一次七里坊的开张给宁成的肃杀手段带来一抹始料未及的亮色。如今的七里坊成为舞都人休闲的最好去处,店铺虽然简陋,但胜在货色齐全,而且家家户户都买得起,因此客人越来越多,即使不买什么东西,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等程氏商会再次贴出告示,用极低的租金向城中商铺出租铺面,城中其他几处店铺或试探着开分号,或者整个店铺全部迁来。本地人的参与使七里坊人气更旺,竟然在宁成治下出现难得的繁华景象。
只要能得到朝廷的认可,宁成对于治下是否繁华毫不关心,但七里坊有他一半的收益,情况自然不同。程宗扬发现,宁成这位酷吏不仅治民如狼治羊,手段凶狠,捞起钱来也够凶狠,对于豪强的贿赂来者不拒,甚至登门索要。
程宗扬有时心里嘀咕,他不会是把程氏商会送到虎口里了吧?好在宁成只是舞都一郡的太守,手再长也伸不出汉国。况且宁成只是个不廉洁的酷吏,并非丧心病狂的杀人狂,就是杀鸡取卵也要等鸡养肥了再杀。
事实上对于程宗扬这个外地商人,宁成颇有好感。程宗扬一介布衣,时常出入太守府,所受的礼遇比起城中豪强只高不低。那些豪强见到新任的太守都像见了老虎一样战战兢兢,程宗扬却能与宁成谈笑风生。宁成有时索贿纳贿也不瞒程宗扬,一方面这是宁成对程宗扬信任有加,另一方面也是宁成不认为这个外路商人会有什么威胁。
程宗扬驰入城门,看到一个穿着赭衣的罪囚正在兵丁押解下,用箩筐往城头搬运石料。他的头发被髡得干干净净,剃成一个光头,脖子上套着铁圈,脸上刺了字,神情怔怔的像丢了魂似的被兵丁驱赶。如果不是当日见过,程宗扬怎么也认不出这是当年跺跺脚,整个舞都都要晃三晃的邳家三老爷。
宁成开门见山地说道:“你派人进山开始采矿,不日便有诏书,首阳山的铜矿由官府招募商家开采,收取赋税。”
程宗扬知道汉国的地方官权力极大,却没想到会这么大,一句话便把铜矿给他了?招标呢?公示呢?官府起码找两个人象征性地讨论一下吧?即使这些都没有,赋税怎么收?工匠怎么管理?难道还是他的一句话?
首阳山的铜矿程宗扬已经打听过,是上一任太守在时,有人在山中采到孔雀石,当时的太守命人进山勘察,找到矿脉,采出的矿石品相极佳。据推算,首阳山一年能开采矿石近十万钧,出铜三万钧,铸成铜铢超过六万贯;除去开采和冶炼的成本,获利在两万贯以上。但那条矿脉延伸到邳家封地内,因此邳家认为铜矿应该是自己的,不许官府涉足。
宁成以雷霆手段射杀平亭侯世子,把邳寿黥为城旦,令舞都豪强闻风丧胆,可邳家贵为侯爵,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肯定要找回来。
宁成对迫在眉睫的威胁视若无睹,镇定自若地处理差事。该杀的杀,该关的关,毫不手软,似乎丝毫不担心朝廷会降罪于他,程宗扬都在纳闷他哪来的底气。
程宗扬犹豫一下,“平亭侯……”
“本官已将邳家恶行写成奏折上书宫中。按惯例,宫内会写成策书遣侍中赴平亭侯府,诏其诣廷尉诏狱对质。平亭侯若是明白,此时便该伏剑自刎。”
宁成冷哼1声,“我倒是盼着他不要自杀。”
程宗扬不明白汉国有什么惯例,不过宁成说得这么笃定,他也没有好担心的,毕竟就算天塌下来也先压死宁成。
从太守府出来,程宗扬直接去了七里坊。奸臣兄办事确实令人放心,陈乔上路的同时,秦会之还调动几处商号往舞都送货,如今又来了两批货物。这些货物都仔细安排过,数量不多,有三五个人便可押运,而这些人手也留在舞都。货物仍是以日用品为主,临安和晴州出产的各种奢侈品没有纳入清单,现在七里坊的商铺还是杂货铺的标准,那些奢侈品运过来白白跌了身价。
坊中更显热闹,除了沿墙的一排商铺,又用木板土墙隔出几座院子。昨天,七里坊第一家客栈开张营业,虽然是茅棚柴扉大通铺,但周边乡镇的百姓在坊中误了时辰,因为宵禁无法出城,也能有落脚的地方。好在是盛夏,住宿要求不高,只要能挡风遮雨就行。据程宗扬所知,富安招揽城中商号入驻的时候,还顺手招了几个清理流民后无家可归的游女,弄个小小的行院。如今的七里坊称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坊中打理的人手不过五十余人,每天逗留的客人超过五千人。好在有宁成的铁腕治理,城中治安不是一般的好ii原本不太安分的那些,这会儿人头都在城外挂着呢。
七里坊的热闹只集中在东面一隅,坊中高达八成的土地还空着。想要挣城中大户的钱当然不能靠这些草棚子,但程宗扬不准备投入重金大肆建造楼堂馆阁0在他的计划里,七里坊应该靠本身的收益滚动发展,不是成为又一个资金黑洞,因此坊中被一道土墙隔开,剩下的土地建好一处开放一处,逐渐提高水平。
程宗扬一路走来看到的场面虽然热闹,但不免失望。往来的客人虽多,不过都是城中的百姓,那些大户至今没有表露出任何兴趣,甚至连他们的家奴也不见踪影。程宗扬暗自摇头,他都不知道那些豪强是太过封闭,还是对外来者抱有戒心,到现在都没有往七里坊花一文钱。
其实程宗扬猜错了,那些豪强大族顶尖的就几百人,剩下的庶支、家奴都有心思到坊里看热闹,但邳家前车之鉴犹在,那些豪强都严厉约束家人,生怕被宁太守抓到把柄,破家灭门。
被土墙隔开的大块空地中有几座新建的院子。现在坊里林林总总有五十余人,往后数量还会不断增加,程宗扬早早划出区域做为商会将来的总部。几间简单的房子一搭,程宗扬就搬过来,毕竟都在坊内,做事也方便。
进入内坊,只见一队车马停在新建的院子前,冯源正带着人搬运货物。青面兽一身力气不是盖的,扛着小山般的货物还奔走如飞,看来得宰只羊好好犒劳他。
程宗扬左右看了看,“高智商那小子呢?”
“哈爷带着他劳柴去了。”
程宗扬不禁失笑,他把挖沟盖房这些重活扔给高智商打理,但不管那小子多忙,哈迷蚩每天给他定下的劈柴数额雷打不动。
程宗扬这才问道^ ^“这批货是哪儿来的?”
冯源道:“临安。”
“秦会之怎么搞的?从临安运货这么浪费的事他也干?”
程宗扬说着进了院子,却看到一名杏红衫子的少女正站在门边。她侧身福了 一福,想笑,眼眶却先红了,“公子……”
“雁儿,妳怎么来了 ?哈!怪不得老秦从临安运货过来,原来是顺路啊!别哭别哭!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
雁儿收起泪水,不好意思地说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就是想哭……”
程宗扬打趣道:“我看妳不是想我,是想妳紫妈妈了吧?”
雁儿小声道:“都想。”
程宗扬哈哈大笑,揽住雁儿的柔肩进到屋中。他的屋子与其他人区别不大,都是赶工出来的,反正也不用住在这里,只是掩人耳目,毕竟蛋屋不好随便让人看见。
看到蛋屋的门关着,程宗扬有些奇怪,“妳紫妈妈在干嘛?”
说着拉开密封的屋门。
一阵笑闹声从隔音堪称完美的蛋屋中传出,花枝招展的景象让程宗扬吓了 一尠0蛋屋的空间虽然不小,但住了这么久,程宗扬已经习惯里面只有小紫和云如瑶两个人。这时屋里却香风阵阵,丽影杂陈。小紫和云如瑶坐在中间的椅子上,脚边卧着雪雪。旁边站着三名体态妖娆的女子,她们穿着黑色皮装,雪白的大腿和腰腹裸露出来,流露火辣的风情。脸上虽然戴着面具看不出面容,但脚下穿的高跟鞋却是他家女奴专用的款式。不用说,就是原本和雁儿留在临安的三名侍奴:惊理、罂粟女和蛇夫人。
小紫面前的圆桌上跪着一名美少妇,她伏着身,朱红色罗裙掀到腰间,娥眉微微颦起,弯长的睫毛不住轻颤,流露出柔婉而妩媚的羞态,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她娇柔的外表下有多危险。
“凝美人儿怎么来了?”
小紫笑道:“想你了哦。”
云如瑶盈盈起身,红着脸道:“郎君。”
程宗扬走过去,只见阮香凝下身一丝不挂,裸露着雪团般的美臀和两条雪滑玉腿。她的双手搂着艰股,将白生生的臀肉分得敞开,露出娇嫩的羞处和柔软的肛洞。
“妳们这是做什么?”
小紫笑道:“瑶姐姐想把后面也给你用,又不知道怎么做。可是人家也没做过,帮不了她,正好这几个丫头来了 ,瑶姐姐就问她们是怎么和你做的。”
“这还用问?做一下不就知道了?”
小紫搂住云如瑶的腰肢笑道:“那可不行,瑶姐姐身子弱,哪里能和她们一样?好了,你去跟雁儿亲热吧,我和瑶姐姐还要问她们呢。”
程宗扬一把将雁儿横抱起来,“雁儿,我们走!”
雁儿抱着那只布偶,羞不可抑地把脸埋在主人怀中。
久别相逢,雁儿在他身下流露出初破体时一样吃痛的神情。程宗扬的动作愈发温存,先浅后深,一点一点进入少女柔嫩的蜜腔中。雁儿眼眶含泪却咬着唇,乖乖迎合他的进出。
雁儿的容貌虽然不及死丫头那样夺目,但也是个出色的小美人儿,尤其是她像小羊一样温顺的样子最惹人怜爱,让人禁不住想把她拥在怀中小心呵护。
少女娇美的玉体鲜嫩无比,使程宗扬倾注更多热情。雁儿白嫩的双足搭在他肩头,随着他的挺动,圆润双乳在胸前微微抖颤,似乎愿意就这样陪着他到天荒地老。
良久,程宗扬身体一沉,粗硬的阳具深深插进雁儿滑腻的蜜穴间,在她体内剧烈地喷射起来。
程宗扬把雁儿拥在怀中,“在临安还好吗?”
雁儿脸上带着羞涩的痛楚,一边用丝帕把他下身抹拭干净,一边柔声说道:“还好。”
“别的人呢?”
“都还好啊!秦执事很忙,只偶尔来一趟,匆匆说几句话就走,不过每次都有些不放心的样子。”
程宗扬临行时吩咐秦会之,让他隔段时间去看看惊理等人有没有什么异动。雁儿和那几个女子待在一起就是一只小白兔陪着三条毒蛇,虽然有娃娃,万一被反咬一 口也不得了。
“祁四哥派人来过一趟,送了些吃的用的。还有翠烟姐姐,上个月刚生个儿子。”
“已经生了?”
程宗扬又惊又喜又是遗憾,他还说要喝吴大刀儿子的满月酒,可眼下天南海北,想见一面都不容易。程宗扬懊恼地说道:“居然没赶上……不行,我得给吴大刀和柳姐儿送份厚礼。”
“奴婢已经替公子送过了,一对金麒麟、一副长命锁,还有小宝宝戴的小镯子、小脚铃。”
“我在太泉古阵还有礼物带给他们呢,也不知道小侯爷来不来得及送到?”
数日前林清浦传来消息,萧遥逸等人已得知彼此平安,离开苍澜折返建康。武二郎则揣着“情书”带着白仙儿去南荒。程宗扬不知道武二是怎么想的,居然带着小三去求亲,只能说二爷的脑子跟别人不一样。不过他也好不了多少,求亲能求成冤家,实在没什么资格批评别人。
从夷陵派去的人已经与莫如霖等人见过面,同时接走徐君房,不久就能送到临安。
唯一不好的消息是秦太监也活着回来,还被宋主特命入宫。据说宋主狠狠夸了他一通,然后把他打发到选锋营,继续在鸟不生蛋的地方为国效力。
程宗扬把这些事抛到一边,说到礼物,他倒想起一件东西,从床边的背包拿出一只盒子,用“叔叔带妳看金鱼”一样诱惑的口气对雁儿说道:“妳看这是什么?”
雁儿惊叫一声,“好漂亮的娃娃!哎呀,她还会眨眼睛……”
程宗扬笑道:“她还会跳舞呢。”
雁儿抱着那个娃娃爱不释手,一会儿摸摸她的小鼻子,一会儿摸摸她的小脚丫,忽然她抬起脸在程宗扬的唇角飞快地亲了 一下。
程宗扬指指另一边唇角,“这边也要。”
雁儿害羞地扬起脸,接着被程宗扬狠狠吻住。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笑声,却是阮香凝被一名侍奴扒开屁股,另一名侍奴用手指插进她柔嫩的屁眼内,模拟肛交的动作。
云如瑶好奇地说道‘ ^“郎君便是这样做的吗?”
阮香凝羞媚地说道:“奴婢第一次是在水榭上。那天公子来了兴致,让奴婢伏在栏杆边,从后面给奴婢后庭开苞。”
云如瑶用衣袖掩口轻笑道:“好腌臜……”
“奴婢第一次不晓事,后来每次用过马桶都会用温水灌肠,把后庭清洗干净,除去异样,然后抹上酥油、香露,待公子来了兴致便能随意使用。”
雁儿忽然笑了起来,程宗扬道:“笑什么呢?”
“奴婢是想起凝奴的姐姐。”
雁儿小声笑道:“那位梁夫人见着阮女侠总是盛气凌人的样子。后来阮女侠不知怎么拿到一种药丸,梁夫人一天不吃就像失了魂一样,只能天天讨好阮女侠。紫姑娘虽然不在,但她们两个每天都来园子里请安,那天听她们说起来我才知道,阮女侠竟然把梁夫人打发去做她丈夫的姘头。”
程宗扬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阮香琳竟然干出这种事,就算为了报复黄莺怜,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话说回来,阮香琳这么做未尝没有补偿丈夫的意思。
“师师呢?”
“师师姑娘留下一封书信,说要出去云游,秦先生已经派人去找她。”
程宗扬怔了 一会儿,他现在可以确定,师师一时不小心成了死丫头引魂术的试验品,死丫头也许只是恶作剧,但李师师那样自尊心极强的女子肯定无法接受这种玩笑。不过引魂术只是放大人心底的欲望,李师师到底会怎么选择,也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程宗扬道:“累了吗?”
雁儿摇头道:“不累。”
“那我带妳到坊里走走。”
说着程宗扬提高声音,“死丫头,别玩了!该穿衣服的穿衣服,大伙儿一起去。”
外面已是华灯初上,寻常店铺此时已关门谢客,坊内的店铺却点着油灯照常营业。坊内的客人虽比白天略少,但在这个时代称得上热闹非凡。
雁儿问道:“不是有宵禁吗?”
“宵禁只是禁止路上通行,坊里是不管的。这里的客人有些是旁边的街坊,等开始打更再走不迟。有些是外乡来的,今晚赶不回去便在坊中留宿。还有一些是路过的商人,因为坊中吃住都有,价钱也便宜,便在此落脚。”
云如瑶早已习惯足不出户的生活,虽然住在坊内,也是头一次出来,她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旁边柜台上的绢花。她在云家吃穿用度都是一等一的,以云家的豪富,她房中一年四季鲜花不断,哪里用得上绢花?这些廉价的小商品倒是第一次见。
程宗扬指了指,“这种的多少钱一枝?”
“每枝二十五枚铜铢。”
程宗扬拿出一枚银铢买了几枝。云如瑶和雁儿面露欣喜,各自戴在髻上,小紫却把自己的一枝给怀里的雪雪戴上。三名侍奴平常都在暗处,并不露面,倒是阮香凝得了一枝。
售货的小二自然认识东家,推辞不收,程宗扬却道:“我若白拿,看似占了便宜,但这银铢放在我手里还是一枚银铢。你得了这枚银铢,账面就多了一枚丄问会向城中百姓购买物品,城中的百姓手中也多了 一枚;百姓再到坊里花用,又回到商会;到年中付薪,这枚银铢发到你手中,等于又多了 一枚。这枚银铢在我手中只等于一,流动起来等于四枚银铢了。”
小二连声称是,小心接过银铢。
等程宗扬走远,旁边一名伴当道:“东家说了什么?”
小二茫然道:“我也听不明白,一枚银铢咋就变成四枚银铢了?”
伴当咂了咂嘴,“难怪东家能挣大钱。”
暮鼓敲响的同时,一匹快马奔进坊内,一直守在太守府打探消息的敖润找到程宗扬:“程头儿,平亭侯下诏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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